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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族的一个叔叔先行跳到已经挖开的墓穴里,手上戴着白手套,小心地捡起一块块的人骨头。
“这是你老奶奶的!”吕树人在旁边小声说。
“头发也完好无缺,真稀罕!”那位叔叔捡起了头发,那头发依旧梳妆的很完好,是那种成年妇女绾起来的样子。
“又是一根骨头,象是右手的……”雪莲只觉得身后凉风阵阵,不免觉得害怕。
“嘿,发现好东西了!一个银戒指!上面长了绿毛!不信,到石头上磨一磨,就看见银白色的银子了!”那叔叔随手一扔,给了雪莲。雪莲真的到石头上一磨,果然是银的。
“一个烟袋?还是铜的?对,应该是你老爷爷的,听人说,他最爱吸烟了。”雪莲看时,只见那是一根约莫长两尺的铜烟袋锅子。
“卖了发财了!”旁边一个叔叔笑着说。
“发财?你想当不肖子孙就卖了。”吕树人一听,当真了,就责怪那位叔叔。那位叔叔一听,也不辩解,就不再说话了。
“你姑姑她们也该来了!”说着,吕树人不由得向东边的小路上望了望。
雪莲这时候才注意到放在不远处的两口棺材,外层简单地用红色油漆了。
“重新下葬吗?”
“重新下葬!”
“为啥?”
“有时间再给你说。”
不久,雪莲的四个姑姑也赶到了。她们挎的篮子里放着“送老衣”、“纸楼”、“纸马车”、“小人”、表纸、香、火柴、纸钱、小馒头等物品。
他们先把棺材稳当地放下去,看着合适了,再打开盖子,把“送老衣”平着铺到里面,展开了,接着开始摆骨头,点万年灯。
“将烟袋、银戒指还给他们罢!”吕树人说着,就顺势把它们放到了“送老衣”的旁边。
“千万不要再弄错了,费了这么大的劲……”
接着开始埋土,在上面堆了个馒头状的土堆。
“不用哭了吧?磕两个头算了。”吕树人提议着。
“也行。”大家附议道。
“可算好了,终于让他们也安心了。‘男左女右’吗!”
“是啊,从上一辈就说弄,一直推到了现在才说。”
“那时候,是三十年代,是战乱年,兵荒马乱的,扔到坑里,胡乱地埋上了,然后便到山上逃命去了,谁顾得上细弄?”
后来,雪莲才弄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原来,家族这几十年了,都是女儿比男孩过的好;女儿活得比男的长。男的在大约四、五十岁就去世了,留下了三个老奶奶受活寡到了七、八十岁。后来,家族中年龄最大的就提议,说老奶奶去世埋葬的时候,埋得太过匆忙,一下子埋在了老爷爷的左边;又埋得靠上些,压制住了老爷爷,所以才会出现上述情况。于是,也才有了上面的这场戏。
第十章 吕树人的心事
接下来的一个月,吕树人有诸多的忌讳: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荤,不串门,不相争,不动怒,要达到六根清净,以表示虔诚。这倒省了雪莲很多事儿,自己也好清静一下。然而她自始至终都关心着父亲的身体,雪莲几次当面想问清楚,他都是躲闪着;又催促着让他到乡医院看看,他也只是支吾几声,随后便走开了。
看着父亲真的没有事儿,雪莲放心了很多。既然回来了,就乘机休息一下,少不得到亲戚家串门,或者拜访以前的老师。小学的女同学也多来她家里,已经都是母亲了。村里人对待儿女的婚姻似乎更看得重一些。他们一生中,似乎有两样事情是必须做的:一样便是盖房子。每天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专等着盖房子用。第二,便是儿女的婚姻。他们都盼望着儿女婚姻美满,将来能顺利有个孙子或者外孙,到了这一步,他们也觉得把盘儿都交到下一代人手里了,觉得放心了,开始贻养天年。所以,这些孩子,在十几岁的时候,便强着订婚了。然而,物竞天择,那些家庭条件不好的,或者手比较笨而没有手艺的,或者干脆脑筋不够用的,也少不了要打光棍。而其中的一些人,免不了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或者从外地引进,或者碰到了,就买一个媳妇,或者也有“倒插门”的,也有娶二婚的,或者干脆打光棍算了。
而这些买来的媳妇,有安心过日子的,甚至生了孩子的,也有假装同意,而后把农民血汗钱诓骗了的。诓骗的居多。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玉泉村本不是靠天吃饭的地方,也就得到了这个便利,居然还有外村的闺女看到这块风水宝地的,硬要往这里来——大约不是看上了人,而是看到了这里还可以吃大米饭罢了!而娘家人,大约也抱着这样的目的,所谓的以后能沾光,或许就是指一年能吃上好的大米或者不在愁着吃了。所以,总的来说,村里真的打光棍的人也不是太多的,也就那么几个,不过,正因为就那么几个,好记,因此,他们在村里人的口中是很轻易地提到的。
话长一些。因穷而娶不上媳妇的,有名的一个便是叫“毛旦”的中年人。出名,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已进入中年,还是孑然一身,而是犯了一个令人喷饭的刑事!原来,毛旦的邻居文光家养了一头母驴,有天晚上,突然失踪了。于是全家人很着急,到处去找,到山上,到郊外去找,到河边去找,仍旧找不到。已经是三更了,家人商量着要到邻村去找找。就在这个时候,文光突然听到一声驴叫,以为是神经恍惚,听错了,又仔细地听了一回,果然是驴叫。然后顺着驴叫的方向,一找,判断在毛旦家。于是,率领全家人,跑了过去,使劲地敲门,没有人应答,不得已,破门而入,只见毛旦捂住了下部,瘫痪地躺在地上,直喊疼。
“这畜生!胆子也太大了,怎敢偷俺家的驴!往日里就看你不顺眼!”文光的媳妇兰风早急得跳起来骂了,
“毛旦,你不是娘生的!你这个狗杂种!俺说咋找也找不到,原来是你偷藏起来了!”
“我…我打死你个畜生!”文光抄了一根棍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文光哥,哥,饶了我吧,你听我说,你听我说,那畜生,不,驴,它,它踢了我的下部…。哎呀,疼死我了!“说着,毛旦捂着下部,疼得满地打滚。
文光一看他这个样子,怒气顿时消了一半。以为那驴踢得好。
“哎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这该死的,也不听话,哎呀,疼死了!”
“把驴牵走!”文光让家里人把驴给牵走了。他回头对着满地翻滚的毛旦说:
“看你往日是邻居,今儿也挨了驴的踢,俺就不再打你了;但是,得报告给派出所,让他们管教管教你!看你还敢不正经……”
毛旦随后被抓到了派出所,这在十里八乡的,引起了轰动。在村里,是很少有人犯事的,大家惟恐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
就在大家都以为毛旦犯了“盗窃罪”的时候,新的罪名出来了:强奸罪!强奸罪?哪里来的罪名?然而毛旦都说了。说偷驴,并不是贪图什么财产,而是看上了它是头母驴!天!
然而罪名似乎又不成立,因为法律里有这么一个漏洞,“强奸罪”适合人与人之间,而不适合人和动物之间,最后,派出所送到了法院,法院也只好以“盗窃罪”论处,判了一年。民警们有干了一辈子的,也没有见过这等的怪事情,简直令人喷饭!他们开玩笑说,毛旦可算钻了法律的空档!这个故事象长了腿一样,飞快地传播开来,四邻八乡的居然都知道了,顺便带着玉泉村的名字,到处飞扬。你偶然到一个村,如果问到你家是哪里的,而你又报出来,那么,他们忍不住要发笑的,好象全村的人都是这样的人。你少不了要辩解一番的,然而却没有用,人家照样要发笑。你只好摇一摇头,恨不得马上离开。心里却恨透了这个毛旦!
雪莲的这些女同学,都带着孩子,有的孩子已然能跑了!这些同学也多是讲一些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并突然低声说一些看不起的人的坏话。雪莲都一笑了之。
“红子他媳妇不怀孕,最近也不知道从哪里要了个孩子。”
“姚红他们兄弟三个,为了争夺那些破三烂,竟然连他们的爹死了都顾不上搭理!”
“有这样的事情?”雪莲听着,觉得有些疑惑。
“可不是吗,都是他们的媳妇儿在背后撺掇的,俺看他们也没有这么缺德。他们的媳妇最不是人,哭丧的时候儿,不哭就算了,还在哧哧地笑,满身的孝服,真不害臊!”
雪莲本来想问个究竟的,转念一想,似乎跟自己的事情没有啥大关系,也就忍住了。
“对,对。最不要脸的,便是村西头住着的那个女的,叫啥来着,啊,叫苗苗,哈,好洋气的名儿,看那德行,再配这个名字,啊呸!前阵子啊,看上了子红这几年攒了几个钱,愣是勾搭着,最后子红跟他媳妇硬是离婚了!个不要脸的!有钱咋地了,有钱也得要脸!俩都差十岁了,剩下子红他媳妇整天吵闹着,哭哭啼啼的,要死要活的,你说她都跟子红生了三个孩子了,还离婚,真他娘的没有良心……”
“对,对。这男人,啊,不,还有这女人,都不是好东西!别提他们了,提到他们俺就生气!”
听着这些,雪莲也插不上一句,也不免得要叹气,感觉到村里的芝麻事情还真多,数也数不过来!
对于外面的世界,她们显得很惊奇。问了好多问题。之如北京在哪里了,火车是不是很快,很稳当了,在城市里天天都吃啥,冬天也能吃到新鲜蔬菜吗,是不是天天都能吃到饺子之类的。雪莲一一回答了她们的问题,希望能帮助她们想象到外面的世界。
“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想到自己已经出嫁在村里了,孩子也有了,每天又要上地,钱又收入不多,又嫁给个没有材料的,这些,她们想起来就心烦。
雪莲正和她们说得热火,这时候就听到不远处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吵,又带着骂声。
“你个早死鬼,丢下老娘不要了!光受人欺负,地又种不了,你可让人咋活啊!”
“谁?”雪莲不想一下脱口而出。
“还有谁!你大娘呗!”
“我大娘?”
“就是那个叫江建英的……”
“啊!”雪莲不觉得吃了一惊,这才回想起来了。这个大娘,已经在雪莲小的时候就改嫁了。她原本是雪莲大伯的老婆。雪莲小的时候,也常到她跟前要吃的。大伯死得早,雪莲的奶奶也遭受了大罪,含辛茹苦地把吕树人和吕树旺带大成人,又都成了家。这江建英在吕家的时候,也是“不孝顺”出了名的。又是个泼妇,不讲道理,胡搅蛮缠,满口胡说,黑白不分。在雪莲奶奶去世的那天,她专门找事,把借来用来招待亲戚用的二百个碗愣是给摔碎了!要分遗产。
后来就嫁给了本村的一个光棍,但是吕家大院里的房子,还是她的。本来她改嫁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但是,她给雪莲大伯生了两个闺女,算作是继承。再后来,也不来往了,没有了消息。
对于她的事情,雪莲也是听说过一些的。雪莲也亲眼见过她跟奶奶吵架,张牙舞爪的样子,很可怕。即使她现在改嫁了,也仍旧是不改恶习:总是爱好拿“哗哗”的麦子换烧饼吃!这在村里人看来,是个败家子!而地里,她很少去,即使草把庄稼全湮没了,她也不着急。
“你个黑老粗啊,你走的好早啊!”她似说似唱,声音溜长!
“烦死了!雪莲,咱们说点别的吧,别听她胡诌了!”女同学们纷纷劝雪莲别放在心上。
第十一章 闲暇中的苦恼
舅舅是一定要区去看的。在母亲去世后,这么多年来,都是舅舅在为她遮风挡雨。舅舅和父亲的脾气不相投,所以,也时常不来。
早年的时候,舅舅也常常往山西贩卖牲口,手里也有俩钱。雪莲上大学的时候,舅舅拿出不小的数目给了她。
阴历十月初五,是舅舅那个村里的大会。虽然相隔几十里,雪莲还是去了。坐车也只能坐大约十几里,剩下的路都是些小石头和灰黄的土组成,弯弯曲曲的,随着山脉缓慢地爬升,伴随着不时扬起的卷风,灰尘荡了起来。山间多是阶梯状的梯田,梯田里只剩下了干瘪的苹果树,也有山查树。野生的酸枣到处都是,生命力又极其的旺盛,好象石头里也能扎根。现在,有的枝头上挂着三两个红色的风干了的果实,倒也令人眼前一亮。
看着这样的景色,雪莲觉得倒也兴奋,不觉得又多走了一段。路上人渐渐地多了起来,都是去赶会的。一眼就能看到前面拥挤的人群,黑压压地一片。走近了,才看清楚:卖针线的,卖麻花的,卖花生、瓜子的,卖松紧带的,卖尺子的,卖尼龙绳的,卖烧饼的,卖唱片的,卖衣服的,卖鞋的,也多是些村里少见的皮鞋。也有赤脚医生,专门治理些疑难杂症,在地上铺张布,放些祖传秘方的药,吆喝着。
牲口市场在一块宽阔的场地里。有卖小猪的,有卖牛的,又卖马的,又卖驴的,又卖骡子的,叫卖声一片。搀杂着还有卖果树苗的,卖自己编的箩筐的,等等,热闹非凡。
顺着人流往前走,就到了戏场。一问,才知道请的是河南的豫剧团来演出,费用很贵的,但村民似乎愿意出钱来娱乐一下。只见一个花旦挎着个篮子,好象是在乞讨,很悲惨,便听到有人说,那是“薛宝贵”的老婆,是宰相的女儿。后来当了娘娘。以前也看过类似的东西,雪莲渐渐地连接起来。
找到舅舅家,门锁着。转念一想,是不是在看唱戏呢?便来到剧场找,果然在。雪莲虽然听不懂那唱音,却也觉得热闹,就坐了半天。舅舅是个戏迷,看着台上的表演,一只手拍着大腿,嘴里小声地随着剧情的进行哼唱着。剧情到了高潮的时候,或者唱台上的演员唱得字正腔圆的时候,人群中不时地起哄。
散戏后,两个人回到家里,又谈了很多。吃过饭后,各自睡下。
次日起来,两个人依旧是看大戏,逛街,吃小吃,好不快活!
于是,雪莲又多住了几日,加上舅舅殷切地阻拦着,不觉又多住了几日。
不觉得十多天过去了,雪莲突然有些想家,舅舅也体谅,让雪莲带了些好吃的,又给了些钱,才让走了。雪莲本来是要推脱的,无奈又害怕舅舅要生气,只好收下。
回到家里,依旧没有什么大事情。吕树人依旧每天敬奉圣母,家里的圣母像和吕家大院古老的瓦房建筑似乎很不和谐。由于先辈信奉菩萨,他又不愿意当逆子,只好就着别人家的菩萨,拜了拜,多烧了些黄表纸和香。雪莲不觉得思念起大刚来。她真的弄不清楚,父亲装病让她回来的真正目的在哪里,然而他也不说。总是以一句“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吧”来托词。
此时,到了深秋季节,霜降过后,被霜打过的柿子去掉了涩味,才好吃。于是,全村里人又去摘上三两天的柿子。回到家里,女人便在家里做柿饼用,或者碰到小的柿子,就干脆切开来,做成柿干儿。做柿饼,先用一把去皮的弯刀把皮去掉,犹如削苹果一样,接着,就在太阳下晒。这时候要千万注意阴雨天气,那样的话,柿饼有全部烂掉的危险。又得勤快地翻动着,不然,工夫就白费了。
此时的太阳变得缺少了生气,完全没有了夏日的神气,无力地照耀着大地。风霜染红了的柿子树叶,在风的指挥下,附和着杂草的“唰唰”声,演奏出一曲特别的秋日交响曲。树下已然堆满了下落的树叶,混杂在杂草中间。也有正在飘零的树叶,悠闲地晃来晃去,被树枝遮挡一下,又被风一吹,再次飘落开来。
日子头又短了许多。人们不觉睡起来,睁开眼一看,已经是八九点的样子了。还顾不得要忙些什么,太阳就开始偏西了。
勤快一些的人,已开始上山上为冬天准备柴火了。煤是买不起的,而村里似乎罕有烧煤的。每家的房顶或者路边都堆满了干的、湿的柴火。有时候,一个人上山,腰里系根绳子,手里拿一把陈旧的镰刀,穿上家里给做的结实耐用的“千层底”,头上箍一块有了年代的白头巾,孤单地哼着小曲,走在或是土路或是山石路的小路上,慢慢地朝山上走去。日落的时候,他们便背着一大捆柴火,从山上艰难地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地,那种姿势,让你觉得走每一步都显得那么的塌实,那么的不容易!碰到省力气的时候,便可以从山上把柴直接滚下来,但如果捆得不结实的话,容易散开。也有贪心的人,割了很多,一个人运不回去,就等着,碰到个人,让给家里捎信,等着来接。也有聪明的,先上山上,把柴火砍伐出来,摆在山头上,等两三天后,柴火被风吹得干的差不多了,再往家里运。
也有人搂树叶的。背上背个山大的筐子,拿个筢子,在风卷着树叶的树下搂些树叶,或干的,或湿的。回到家里,或用作烧饭,或着等烂了,可以做粪,来年上地的时候正好能用上派场。
也有拉着牲口上地里的,收拾些别人弃下的草料,回来给牲口过冬用。
上了年纪的,找个既避风又向阳的地方,坐下来,下盘象棋。旁边也有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