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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对这些狗呀,你不要担心,他们个个都从我身上赚了大钱。拿着,这是几张多艺剧院◎的戏票,给你女儿的,二楼上的一个好包厢。今晚如果有人来找我,而我还没有回来,你就让他上楼吧。我把我过去的贴身女仆阿黛尔叫来,让她在楼上等着。”
◎多艺剧院:一八○七年开设的一个演剧场,位于蒙马特街,上演一些粗俗、放荡的短剧或乡村小戏。
杜·瓦诺布尔夫人没有姑姑,也没有母亲,只好求助于她的贴身女仆(也是一个“落难”人),让她到一个陌生人面前去扮演圣埃斯泰弗夫人的角色。征服这个陌生人就能使她恢复自己原来的地位。她这时出去跟泰奥多尔·加亚尔一起吃晚饭。泰奥多尔·加亚尔那天正好有个社交活动,也就是纳当打赌打输了请他吃一顿饭。人们在这种花天酒地的场合总是对客人这样说:“还有女人呢。”
佩拉德没有充分理由是不会全力以赴去揭穿这个谜的。另外,他也和科朗坦一样,受着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科朗坦无缘无故心甘情愿地投入了这场戏。
这期间,查理十世的政策已经最后转变。国王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所挑选的几位大臣,自己准备远征阿尔及尔,好将这一胜利当作被称为“路易十四政变”的通行证。国内不再有人搞阴谋,查理十世以为没有任何敌手了。在政治上也和在海上航行一样,有时出现风平浪静地假象。科朗坦此刻再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真正的猎人,为了不使自己闲着,“没有斑鸠,就打乌鸫”◎。多米蒂安没有基督徒可杀时,便打苍蝇◎。贡当松上次目睹艾丝苔被捕,他以暗探的敏锐感觉,对这一行动作出了正确的判断。正如人们所看到的,这个怪人甚至没有对德·纽沁根男爵发表什么见解。
◎意为没有好的,只好退而求其次。
◎多米蒂安(五—一九六),八一至九六年为罗马皇帝。据说他掌权初期,一人无事,便打苍蝇。以后发展到杀人,以残酷著称。
“在银行家的爱情上进行敲诈,谁得到好处呢?”这是两个朋友互相提出的第一个问题。贡当松后来认出了亚细亚是这场戏中的人物,便指望通过她来了解谁是编剧。但是,亚细亚像一条鳗鱼从他手里滑掉了,藏身在巴黎的泥沼中好一段时间。当他重新见到她,知道她当了艾丝苔的厨娘时,他觉得无法理解与这个混血女人的合作。这两个侦探能手第一次碰上无法解答的难题,怀疑这是一起神秘事件。贡当松对泰布街那幢住宅连续进行三次大胆进攻,没有获得任何情况。只要艾丝苔住在那里,看门人似乎总怀着深深的恐惧,大概亚细亚威胁过他:如果他稍有不慎,亚细亚就要拿有毒的肉丸子毒死他的全家。艾丝苔离开这套房子的第二天,贡当松发现看门人变得较为开朗了。看门人很留恋这位小夫人,据他说,她因剩余的饭菜养活他。贡当松装扮成商业经纪人,为租这套房子去上门讨价还价。他听着看门人的诉苦,一边装出对他说的不以为然,在他每一句话后面都要用“这可能吗……?”来反问。
“当然了,先生,这位小夫人在这里住了五年,从来没有出过门。虽然她的行为无可指责,但是她的情夫妒忌心很重,证据就是他每次来这里,进出都采取最严密的谨慎措施。他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
吕西安当时还在马尔萨克他妹妹赛夏尔夫人家里。但是,他一回来,贡当松就派看门人到马拉凯河滨去,问德·鲁邦普雷先生是否同意出售冯·博格赛克夫人搬出的房子中的家具。看门人认出吕西安确实就是那个年轻寡妇的神秘情人。贡当松不想知道更多的事,这对他来说已经够了。可以想象,吕西安和卡洛斯表面上虽然镇静,但内心十分紧张。他们装出那种样子:认为是看门人发了疯,想尽力稳住他。
卡洛斯在二十四小时内组织起一场反侦察,派人将正在搞侦察的贡当松当场抓获。贡当松扮成巴黎中央菜场的搬运工,已有两次将亚细亚早晨在那里买好的菜送过来,两次进入圣乔治街的小公馆。科朗坦那边也重新采取行动。但是,由于卡洛斯·埃雷拉这个人物确有其人,这就使他无法动作,因为他很快获悉;这位教士是费迪南七世的密使,于一八二三年底来到巴黎。可是,贡当松不得不研究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个西班牙人去保护吕西安·鲁邦普雷。科朗坦很快就看出,艾丝苔给吕西安当了五年情妇。因此,用那个英国女人代替艾丝苔,是为了维护这个纨绔子弟的利益。然而,吕西安没有任何生活来源,人家不想把德·格朗利厄小姐嫁给他做妻子。他于是刚刚买下价值一百万的鲁邦普雷地产。科朗坦巧妙地使王国警察总监采取行动。巴黎警察局长告诉总监说,关于佩拉德的事,前来告状的不是别人,正是德·赛里奇伯爵和吕西安·鲁邦普雷。
“这下清楚了。”佩拉德和贡当松叫起来。
两个朋友很快制订了计划。
“这个妓女过去有不少关系,”科朗坦说,“她有一些女友,这些女友中不会找不出一个倒霉的。我们中间应该有个人扮演外国阔佬去供养她,叫他们友好往来。她们这些人为了情人的事总是相互需要的,这样我们就能打入内部了。”
佩拉德自然想扮演这个英国人的角色。他已成了这个秘密事件的牺牲品。在揭开这个秘密事件所需的时间内,他可以过放荡生活,这很合他的心意。科朗坦因工作劳累,身体衰老,倒不大关心这桩事。
贡当松扮成黑白混血儿,很快摆脱了卡洛斯的反侦察。就在佩拉德与杜·瓦诺布尔夫人在香榭丽舍大街相遇前三天,德·萨尔蒂纳先生和雷努瓦先生◎时代的最后一名警察持完全合乎规定的护照,住进了和平街米拉波旅馆。他来自海外殖民地,途经勒哈佛尔,然后坐一辆敞蓬小四轮马车来到这儿。马车满是污泥,仿佛他真的从勒哈佛尔赶来,实际上他只走了圣德尼至巴黎这段距离。
◎萨尔蒂纳在一七五九至一七七四年间任警察总监,雷努瓦于一七七四至一七八五年间任警察总监,其中一七七五至一七七六年为约瑟夫·德·阿尔贝所代替。
卡洛斯·埃雷拉呢,他在西班牙大使馆办好了签证,在马拉凯河滨作好了去马德里旅行的一切准备。他这样做的原因是:十二天后,艾丝苔要成为圣乔治街那座小公馆的主人,她将获得三万法郎年金的票据。欧罗巴和亚细亚施用诡计,想叫艾丝苔卖掉这票据,把所得的钱偷偷交给吕西安。吕西安可以假托他妹妹对他慷慨解囊,这样便能支付鲁邦普雷地产款项了。这种做法谁也不能指责,只有艾丝苔可能泄露出去,但是她宁可丢掉性命,也不会轻易地皱一下眉头。
克洛蒂尔德刚刚在她细长的脖子上系上一条粉红色的小头巾,这说明对格朗利厄公馆那边已经赢得了胜利。公共马车的股份投机已经赚了三倍。卡洛斯好几天内销声匿迹,他由此挫败了一切敌意。所有谨慎措施都已采取,不可能有任何疏漏。冒牌的西班牙人本该第二天动身。然而头一天,佩拉德在香榭丽舍大街碰上了杜·瓦诺布尔夫人。当天夜里两点钟,亚细亚乘马车来到马拉凯河滨,在卧室里找到了卡洛斯这个大烟囱,他正在检查上述安排,就像一个作者翻检自己的书页,发现错误加以纠正一样。像他这样的人再也不愿重犯对泰布街看门人的疏忽的错误了。
“昨天下午两点半,帕卡尔在香榭丽舍大街认出了贡当松。”亚细亚凑近主子的耳朵说,“他装扮成黑白混血儿,给一个英国人当佣人。那个英国人为了窥测艾丝苔,三天来一直在香榭丽舍大街转来转去。黑白混血儿装成菜场搬运夫的时候,帕卡尔和我从他的眼睛认出了他。帕卡尔把小姑娘送回来,同时继续盯着那个家伙。他住在米拉波旅馆。但是,帕卡尔说,从贡当松跟那个英国人交换的那些暗号上可以看出,那个英国人决不是真正的英国人。”
“我们的背上叮着牛虹,”卡洛斯说,“我只能后天动身了。叫泰布街的看门人来找我们的人,正是贡当松。必须弄明白那个冒牌的英国人是不是我们的敌人。”
中午,萨缪埃尔·约翰森先生的黑白混血仆人郑重其事地服侍主人吃饭。约翰森先生在吃的方面精心打算,所以总是吃得很好。佩拉德希望自己被看作是一个嗜酒型的英国人,出门总是醉醺醺的。他带着内装垫料的黑呢护腿套,一直裹到膝盖上,好让双腿显得粗壮些。他的裤子也衬着一层厚厚的毛料织物,背心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上。蓝色领带高高地系在脖子周围,碰上了面颊。他戴一副检红色假发,遮住了半个前额,他设法使自己身高增加三寸◎左右,以至大卫咖啡馆资格最老的常客都几乎认不出他了。过路人看到他那如英国礼服一样的宽松干净的黑色方格礼服,大概会把他当成一个英国百万富翁。贡当松摆出一副富豪人家心腹仆人的冷淡高傲姿态,沉默不语,大模大样,目空一切,感情很少外露,作一些不同寻常的手势,凶狠地大喊大叫。佩拉德正要喝完第二瓶酒时,旅馆的差役将一个人径直带到他的住处,佩拉德和贡当松认出这是一个穿便衣的宪兵。
◎法国古长度单位,一寸约合二十七点零七毫米。
“佩拉德先生,”宪兵凑近富翁的耳朵说,“我奉命带你去警察局。”
佩拉德站起来,毫不分辩,寻找自己的帽子。
“门口有一辆马车等你。”宪兵在楼梯上对他说,“警察局长本想派人将你逮捕,现在只派治安警察来,要求你把自己的行为说清楚。治安警察就在马车里。”
“我应该跟你呆在一起吗?”佩拉德上车后,宪宾问治安警察。
“不用了。”治安警察回答,“请你小声告诉车夫,把车拉到警察局去。”
现在,佩拉德和卡洛斯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卡洛斯手头有一把匕首。驾车的是一个心腹车夫,他能使卡洛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车里溜掉,能使马车到达一个地方时,在车里发现一具尸体而显得惊骇不已。一个暗探被谋害,人们从来不去追究,司法部门几乎从来都让杀人犯逍遥法外,因为这种事很难弄得水落石出。佩拉德用暗探的目光朝警察局长派来的人看了一眼,卡洛斯向他展示出令人满意的形象:光秃的脑壳,后颈窝一堆皱褶,头发上全是扑粉,温和的眼睛,眼圈发红,需要治疗,戴一副轻巧的官僚气派的金丝边眼镜,镶着厚厚的发绿的镜片。那眼睛证明他患有难言的疾病。他穿带襟饰的高级细纱衬衫,旧黑缎背心,法官穿的裤子,黑色粗绢丝袜,系饰带的皮鞋,黑色长礼服,价值四十个苏、已经戴了十天的黑手套,一条金表链。这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下级法官,而人们都名不副实地称为“治安警察”。
“亲爱的佩拉德先生,像您这样的人成了监视对象,还要叫您对自己的行动加以说明,我真感到遗憾。您这副装扮局长先生不感兴趣。如果您以为这样便能躲过我们的警觉,那就错了。您来的时候是走从英格兰到博蒙苏尔瓦兹那条路吗?……”
“对,到博蒙苏尔瓦兹。”佩拉德回答。
“还是到圣德尼?”假法官问。
佩拉德感到慌乱了。这一次的问话要求作出答复。可是,不论怎样回答都很危险。如果说“是”,那是自我嘲弄;如果说“不是”,万一对方了解实情,佩拉德就完了。
“他真狡猾,”佩拉德心里想。他试着抬头望一眼治安警察,同时微微一笑,以这微笑作为回答。这微笑被接受了,没有遭到拒绝。
“您乔装改扮究竟为了什么目的?您不是在米拉波旅馆租了一套房间,而且还叫贡当松扮成黑白混血儿吗?”治安警察又问。
“局长先生要对我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我的行动只能向我的上司汇报。”佩拉德庄重地说。
“如果您这样说是要叫我理解为您是在为王国警察总署干事,”假警察生硬地说,“那么我们就改变方向,不去耶路撒冷街,而去格勒奈尔街◎吧。对您,我已经得到确切的命令,您得要当心啊!人家对您并没有多大意见,可是,有时候,您又把事情扰乱了。我本人嘛,不想让您为难……可是,哎……告诉我实情吧!……”
◎耶路撒冷街是巴黎警察局所在地。王国警察总署自一八二三年起位于格勒奈尔街。
“实情?我告诉您。”佩拉德朝他的塞伯拉斯◎红红的眼睛狡黠地望了望,说。
◎塞伯拉斯:希腊神话中看守地狱之门的三头犬。
这位所谓的法官面无表情,不露声色。他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任何实情似乎对他都没有关系。他的这副神态使人觉得警察局长这样做是心血来潮。局长们常常有些怪念头。
“我发狂似地爱上了一个女人,她就是那个为自己高兴使债主扫兴而经常旅行的经纪人法莱克斯的情妇。”
“是杜·瓦诺布尔夫人吗?”治安警察问。
“对。”佩拉德继续说,“供养她一个月,就要花掉我一千多埃居。我装成阔佬,雇了贡当松做佣人。先生,这一切全是实情,如果您愿意让我留在车里等您,我可以凭自己是前警察局长的身份发誓,您立刻上旅馆去问问贡当松就知道了。不仅贡当松会向您确认我刚才荣幸地对您说的这一切,而且您会看见到那里去的杜·瓦诺布尔夫人的贴身女仆,她今天上午应该前来告诉我们对我的建议是否同意,或是她的女主人还要提出什么条件,老猴子善于做鬼脸:我提议一个月一千法郎,还有一辆马车,这就合一千五百了。五百法郎的礼品,再加上同样数额的钱用于社交聚会、晚宴和看戏。您看,我对您说一千五百埃居,一点也没有错。像我这样岁数的人,为了最后一次兴致,完全可以花上一千埃居。”
“啊,佩拉德老爹!您还这么喜欢女人,竟愿意……?您可是超过我了。我六十岁了,节制得很好……不过,如果事情真的如您所说的那样,我想,为了办成这件能满足您兴致的事,您得有个外国人的模样吧。”
“您一定知道,佩拉德或是麻雀街的康奎尔老爹……”
“对,不管哪一个,对杜·瓦诺布尔夫人都不合适,”卡洛斯接着说,他获悉了康奎尔老爹的地址,心里暗暗高兴。“大革命以前,我有过一个情妇,”他说,“这个女人过去被一个行刑者供养,这种人被称为刽子手。有一天看戏时,她因一枚别针而恼火……那时人们都这样说,她便嚷起来;‘啊!刽子手!’‘你又想起他了?’坐在她旁边的人对她说……。嘿!亲爱的佩拉德,由于这句话,她离开了那个男人。我猜想,您是不愿这样当众受辱的……杜·瓦诺布尔夫人是个跟体面人来往的女子,有一天我在歌剧院碰到她,觉得她非常漂亮……亲爱的佩拉德,还是叫车夫重回和平街吧,我跟您一起到您的住处去,我亲眼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样,向局长先生口头汇报一下也许就可以了。”
卡洛斯从身侧的衣袋里取出一只内壁镀金的黑色鼻烟盒,打开,用非常亲切的姿态向佩拉德递去鼻烟。佩拉德心里想:“这就是他们的警察!……天哪!如果雷努瓦先生或德·萨尔蒂纳先生再次来到世上,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您说的也许是事实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亲爱的朋友。”假治安警察嗅完他那撮鼻烟,说,“您在过问纽沁根男爵的风流韵事,大概想将他套上绞索吧。您用手枪没有打中他,这回想用大炮瞄准他。杜·瓦诺布尔夫人是德·尚碧夫人的朋友……”
“啊!见鬼!千万不能上钩!”佩拉德心里想,“他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他在捉弄我,他口头说要放我,但却继续在盘问我。”
“怎么样?”卡洛斯用庄重的权威姿态问。
“先生,我为德·纽沁根先生寻找那个他爱得发狂的女人,我这样做确实不对。正因为这一点,上级不再喜欢我,因为据说我触及了重大利害关系,而我自己却蒙在鼓里(这位下级法官不动声色)。不过,我干了五十二年警察,我完全了解这一行。”佩拉德继续说,“所以,自从局长”先生申斥我以后,我就不干了。局长先生肯定是有理由的……”
“如果局长先生要求您放弃您的这桩风流事儿,您也会放弃吗?要是这样,我想,这是您对我说的话是否真诚的最好证明。”
“他咄咄逼人!真厉害!”佩拉德心里想,“啊!见鬼!如今的警察真抵得上雷努瓦先生手下的警察呢!”
“放弃?”佩拉德说,“我要等待局长先生的命令……嗯,您想上去的话、这就是旅馆了。”
“您从哪里搞到经费的?”卡洛斯突然问,摆出一副富有洞察力的姿态。
“先生,我有一位朋友……”佩拉德说……
“您就把这一切向一位预审法官说一说!”卡洛斯接着说。
这大胆的一幕是卡洛斯的精心设计,只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