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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商业第一家族:荣氏百年-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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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现规模扩张,增强竞争力。

一方面,收购比直接建厂成本低、效率高、时效快;另一方面,工厂亏损,业主无心恋战,只愿早日脱手即可,价格并不敏感。最重要的是,有三新总公司统一调拨,即便瞬间增添数厂,人力、资金、管理、技术等方面都不会捉襟见肘,恰好发挥总公司的集约优势。

随后,荣氏展开眼花缭乱的收购。

1925年4月,荣宗敬以65万元的价格将破产抵押的德大纱厂盘下,改为申新五厂;两个月后,租用常州纱厂,改名申新六厂。1929年1月,荣家以170万两收购挂牌标售的英商东方纱厂,为申新七厂;同年,荣氏在申新一厂旁建造两层厂房,为申新八厂。1931年,收购三新纱厂,为申新九厂。

三新纱厂原是李鸿章创办的上海机器织布局,曾遭火灾,经“红顶商人”盛宣怀筹资修葺完善,在上海棉纱界名盛一时,盛宣怀失势后,该厂经营不善随即没落,最终抵押给汇丰银行。三新纱厂占地一百多亩,价值二百多万两,其厂房、机器众多,由于地皮贵、拆迁难,一直无人问津。

时间拖得越久,对三新纱厂越不利。一天,银行代表找到荣宗敬,开价40万两,劝其收购,首付5万即可。荣氏资金全部投入实业,连5万两现钱都无,遂向开钱庄的亲家孙直斋贷款,拿下三新纱厂。不久,厚生纱厂低价转让,荣宗敬故伎重施,贷款将其盘下,代替租办的常州纱厂,是为申新六厂。

用他人钱财办自己之事向来是荣氏所长,此番收购更将“借鸡生蛋”发挥到极致。麾下纱厂之众,与创业时不可同日而语,相比之下,振新纱厂在荣瑞馨等人手中日渐式微。收购三新之后,黄裳黄裳,当代散文家、高级记者、文史专家、收藏家。到无锡采访荣德生,目睹“申新系”之繁盛状况,在采访后记中感喟道:“申新已经有了九厂,振新却还是振新,寂寞地困在了无锡。”

盛极而衰

从1925年到1931年的6年,正是棉纱业低谷徘徊时期,“申新系”却迅速壮大,新增5厂,扩展为9家,纱锭达到52.15万枚,布机5000多台,冠绝国内。而这5家新厂,几乎全部贷款收购。

荣宗敬尝言:“茂新、福新、申新各厂得力于: 造厂力求其快,设备力求其新,开工力求其足,扩展力求其多,因之无月不添新机,无时不在运转。人弃我取,将旧变新,以一文钱做三文钱的事,薄利多做,竞胜于市场,庶必其能成功。”企业盈余几乎全部滚动投入,现金预留极少,当收购机会出现,必是举债进行,于是在荣氏企业规模日益壮大之时,债务越发沉重。1931年年底,三新总公司负债4000万元,坊间开始传出“自不量力”、“贪多难化”的指责声。

1932年4月18日,全国工商管理协会举行聚餐会,荣宗敬对外披露心迹,将巨亏原因归结为三点:第一,税赋沉重、成本抬高;第二,日、英产品倾销,造成市场压力;第三,工厂管理有失科学。

荣宗敬所言不虚。事实上,这三条也是棉纱业乃至整个民族工商业处境的写照。

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取消厘金税,按照“一物一税”原则征收特税,即同一商品缴税一次即可通行全国,不再征收其他税务,如有重复,甚至可申请退税。1931年元月,统税署成立,对面粉、棉纱、水泥、卷烟等行业开征特税,并废除厘金税,以及由此衍生而来的货物税、铁路货捐、邮包税、落地税等各类苛捐杂税。

税务改革的出发点是堵死地方军阀财源,将征税权收归中央政府,充实国库。同时,为获得工商界认可,官员们打出“振兴工商”、“扶持实业”等口号,荣宗敬对此拍手称快,认为这将极大减轻企业负担。

然而,荣宗敬很快发现,负担非但不曾减轻,反而愈发沉重。实行一物一税制度后,每袋面粉征税一角,面粉袋另外征税。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棉纱界,各地巧立名目,加税现象层出不穷,仅1931年一年时间,申新就被强行抽税1500多万元。

荣宗敬大失所望,写信向民国政府反映,请求体恤工商业,给予减免,言辞切切。不曾想财政部部长孔祥熙竟破口大骂:“有困难,你们为什么不想法子克服?成本高了,你们为什么不让它降低?”

而另一头,日商发动倾销战,华商纱厂被迫应战,生死悬于一线,根本无暇顾及生产。

1929年,美国经济大萧条,迅速蔓延为整个西方世界的经济严冬。为转嫁危机,美、日、英等国加大出口,纷纷向中国倾销剩余产品,上海口岸每日车水马龙,外国棉纱由此源源不断地流入。

洋纱倾销加剧“棉贵纱贱”,民族纺织业大受摧残。据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调查,申新“人钟”纱,每件成本218。33元,市场价只有204元,每件亏损14。33元。棉纱业陷入“生产越多,亏损越多”的恶性循环。

时局动荡,流年不利。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东北市场沦陷。1932年,在一?二八淞沪会战中,上海工商业遭受重创,其中申新7家工厂被炸,棉纱产能迅速下降。

向来不愿动笔的荣宗敬记下此间的抑郁心情: “无日不在愁城惨雾之中,花贵纱贱,不敷成本;织纱成布,布价亦仅及纱价;销路不动,存货山积。昔日市况不振之际,稍肯牺牲,犹可活动,今则纱布愈多,越无销路,乃至无可牺牲……盖自办纱厂以来,未有如今年之痛苦者也。”

在1932年的聚餐会上,荣宗敬似乎在无意间“遗漏”了“举债办厂”这一扩张模式,而那才是造成巨额亏损的本因。外在环境不过是加重了财务压力,让本已高度紧绷的资金链越发脆弱、紧张。

也许荣宗敬在内心仍保有一丝幻想,企图以“举债办厂”翻盘,毕竟他对这一模式充满信心。

一个引人深思的现象是: 为何银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贷供荣氏扩张,甚至在其曝出巨额负债时,仍有银行暗中放贷。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非但不收回贷款,还继续借钱给三新公司供其发放工资。

在常规情况下,债权人处于强势地位,债务人逢迎讨好才可能成功借债;此案恰相反,荣氏占据主导地位,银行界反而忍气吞声。更令人惊奇的是,荣宗敬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他曾对一位金融界人士说: “你有银子,我有锭子,我的锭子不怕你的银子。”其强硬姿态可见一斑。

事实上,如前文所述,或许是钱庄经历使然,荣宗敬热衷投资银行,使其作为股东得以支配更大规模资金。荣宗敬以个人名义至少投资了7家钱庄、2家银行和1家保险公司,以公司名义投资了3家银行,如上海正大银行、中国国货银行等。通过不断增持,荣宗敬成为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大股东。

如此之多的投资,使荣宗敬轻而易举晋身中国银行董事行列。有一次,荣宗敬毫不避讳地对身边人解释:“他们要懂得这个道理还早呢,我搭上1万股,就可以用上他们10万、20万的资金。”

荣氏规模之大,涉水之深,关联之广,似乎已将银行“绑架”,一道卷入“滚雪球”游戏。

长久以来,荣氏一直依靠外债扩张,对外形成惯性和依赖,倘若资金供应不及,或遇到经营困难,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荣氏破产,银行贷款有去无回,工人失业、产业失衡、金融危机等一系列问题必随之出现。

不幸的是,“亏损雪球”越滚越大,到1934年,连续巨亏第四个年头时,危险降临了。

1934:申新搁浅

上海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早,这一年与往常并无二致。浮云苍苍、尘世茫茫,空气中满是潮湿气味,白虹、周璇那艳丽、暧昧的嗓音在街巷飘荡,将两年前的战争伤痛抹平,不留痕迹。

商业城市的自我修复能力就是这样令人惊叹,如潮的人流滚滚向前,转瞬间,一切旧物抛诸脑后,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纸醉金迷乃是常态,十里洋场更添热闹。然而,棉纱大王荣宗敬却整日愁眉苦脸——申新财务日益恶化,日子越发艰难了。

被损工厂复工遥遥无期,每隔几天,从无锡、汉口等地便传来停工、歇业消息,举债收购的工厂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洞,一刻不停地吞噬着现金流,荣氏不得不从中国银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借贷发放工资。但是,在1934年春天,这两家银行突然终止向申新放贷,其他有业务往来的16家钱庄预感大事不妙,纷纷表示不再借钱给申新,风声日紧,人心惶惶,登门索债者络绎不绝。

此时,荣宗敬面对的申新债务高达6375。9万元,而申新全部资产不过6898万元,勉强刚够以资抵债。一夜之间,荣氏威风消失殆尽,坐在三新大厦宽敞的办公室,往常那句神气活现的“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债愈多愈风凉”的调侃话沦为坊间笑柄,荣宗敬再也张不开口。

对手自然希望申新破产,趁机瓜分庞大地盘,银行家却异常害怕。申新是国内最大纺织企业,各银行无不希望借助合作增加存款;当申新告急时,各行又提供大笔贷款,导致其自身资金周转困难,甚至影响活期存款的正常运行。一旦申新倒闭,数千万贷款付诸东流,或可引发金融灾难。此外,单单申新系统十几万人的饭碗就足以构成社会问题。因此,申新无论如何不能倒闭。

逼债最紧迫的时候,金融界大佬一直陪伴荣宗敬左右,因为怕他倒下,三新总公司无人掌舵,分崩离析,无以偿债。申新曾以厂基、机器、货物抵押,先后从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贷款1200多万元。如此巨额资金,足以动摇该行根基,甚至掀起金融风浪,银行界自然对荣氏小心翼翼。一天,宋汉章宋汉章,浙江余姚人,1872年生,银行家。1907年任上海大清银行经理,辛亥革命后,大清银行转为中国银行,宋汉章任上海分行经理,后升为中国银行常务董事、总经理等职。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被推选为中国银行董事。陈光甫,江苏镇江人,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1914年创办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用20年时间将该行发展为中国第一大私人商业银行,被誉为“中国的摩根”、“中国最优秀的银行家”。此外,他还担任中央银行理事、中国银行常务董事、交通银行董事等职。等人陪着荣宗敬又熬过一个通宵,待天色放明才放心离去。

荣宗敬根基终归深厚,左支右绌地支撑了下来,银行家们顿觉轻松许多。然而,他们也许高兴得太早了。

6月底,一笔价值500万元的到期账单摆到荣宗敬案头。当务之急是清偿债务,但荣宗敬忽然发现,申新再无资产抵押,所有可能筹集到资金的去处几乎跑遍,无不空手而归。荣宗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银行家们也跟着犯愁,陈光甫总要陪荣宗敬商议对策直到深夜。

造成申新债务危机的一重鲜为人知的原因是,荣宗敬以及几个儿子投机洋纱失败,亏损1200万元,仅利息支出就超过500万元,大大加重申新负担。实际上荣宗敬热衷投资,失败亦早有先例。

回顾荣氏创业历程的几次危机,几乎均由荣宗敬投机引发。1910年,荣宗敬投机橡皮股票,恰逢“橡皮风潮”,荣氏企业险些倾覆;1921年,上海爆发“信交风潮”,荣宗敬投机失败欠下300万元债务,遭遇逼债风波,不得不接受苛刻条件,以申新一、二、四厂全部财产为抵押品,以高于正常水平4倍的年利息1分1厘半,向日本东亚银行贷款220万两规银规银,即规元,也称豆规银、九八规元,1933年以前上海通行的一种记账货币,并无实银,以上海银炉所铸二七宝银折算使用。如果二七宝银重五十二两,加开水二两七钱五分,合纹银五十四两七钱五分,再行九八升算(除以0。98),可合规元五十五两八钱二分六厘。还债。

每次企业危机,荣宗敬信誉均折损大半,最终由荣德生出来收场。久而久之,给外界留下印象:荣宗敬大开大合,善创业但不善守业;荣德生低调谨慎,却是处理危机的高手。此次申新遇困,荣宗敬再遭质疑,信用几无,金融界的债主也开始对其失望,呼吁有信用者出面担保。

起初,外界认定的人选并非远在无锡的荣德生,而是与荣氏兄弟一起创办福新面粉厂的经营天才王禹卿。

王禹卿的才干在上海有目共睹,他不仅是茂新功臣,也是福新元老级股东,时任福新七厂经理兼三新总公司面粉营业部主任,是仅次于荣宗敬的实权人物,统领福新面粉系。在“三新”财团中,王氏兄弟主要负责福新系,王禹卿之弟王尧臣为福新一厂、三厂经理,六厂副经理,七厂厂务经理。王禹卿为三新总公司面粉营业部主任,福新面粉系统的业务除了订购外麦、每月财务结算月报,实际上都由王禹卿掌握。福新系除了一厂、三厂之外,荣家都有控股权,因此王氏兄弟的角色更像小股东兼职业经理人。在王禹卿与其兄王尧臣经营下,福新系在行业不景气时仍有盈余,因此,申新债主要求荣氏用面粉厂利润弥补纱厂亏空。

荣宗敬何尝不想以福新盈余救援申新,但每次都遭王氏兄弟抵制。在荣宗敬最困难的时候,每日开支无所着落,王禹卿甚至写信给中国银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声明不为申新和荣宗敬担保。得知此事,荣宗敬抱怨,说自己管不了福新。然而,债主穷追不舍,并且坚持认为,申新如需再次借债,非王禹卿出面担保不可,这让荣宗敬十分为难。

事实上,荣宗敬与王禹卿有隙已久。荣宗敬有很强的宗族意识,认为福新、茂新、申新是自己开创的家族企业,不可让与外人。王禹卿则不满荣宗敬为人高傲,热衷投机,为谋发展不惜损害股东利益。

显而易见,荣、王根本不是一路人,如果没有共同的利益,当初不可能走到一起。而这种联合的脆弱性在于,事业成功,各取所需,独撑局面后,虽不致公开决裂,但很快便分道扬镳。

重压之下,尽管极不情愿,荣宗敬却不得不遵从债主建议,向王禹卿求援,望其接任总经理一职。但因为理念不合,荣、王会晤多次,均未谈妥,经常以争吵结束,在一次会上甚至发生激烈冲突。

王禹卿推荐另一人选,即由纺织专家李升伯担任申新总经理。李升伯曾留美攻读纺织工程,回国后号召改进管理,改良棉种,推进纺织机械化,后追随张謇创业,担任大生纱厂总经理,将大生纱厂经营得风生水起。此人创办纺织专科学校,培养专业人才,在业内有很高声望。另外,李升伯之父李济深乃国民党要员、荣丰钱庄老板,不仅政治背景硬,还是申新债权人之一,并与王禹卿交好,如果李升伯出山,对稳定申新局面有利而无害。

一天深夜,荣宗敬痛感走投无路,对申新九厂厂长吴昆生说:“我做不下去了,欠政府的统税付不出,政府要来没收我几千万财产,这没有道理!我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去通知各厂厂长和工程师来。”

6点左右,天色刚亮,各厂厂长、工程师陆续到齐。环顾左右,一辈子要强的荣宗敬无精打采地说:“我现在已没有办法,希望你们去请李升伯出来做代总经理,你们要向他提出保证,绝对服从他。”

申新厂长、工程师们敲开李家大门,用恳求的语气对李升伯说:“申新不能倒,靠它生活的有10万根‘烟囱’,无论如何要请你出来做代总经理,把申新维持下去,荣宗敬没有办法干了。”

李升伯不紧不慢回答道: “荣宗敬已同我谈过几次,我没有考虑过,譬如打仗,要靠正规军,杂牌军队是打不好的。”说完径自上楼去了,一群申新高管垂头丧气地返回三新大厦,向荣宗敬复命。听完汇报,荣宗敬幽幽地说:“那么,还是叫王禹卿出来代理吧。”

事关重大,下属求情,王禹卿再难推辞,答应代理申新总经理。即便如此,荣宗敬终需抵押资产,想到无锡方面实力尚存,连夜打电话向荣德生求援。起初,荣德生认为仅凭几家茂新工厂前去救援,杯水车薪,无济于事。6月28日,荣宗敬在情急之下派荣德生长子荣伟仁回无锡面谈。

荣伟仁连夜赶回荣巷老家,向父亲面陈详情,请求带上全部有价证券到上海救急,“否则有今日无明日,事业若倒,身家亦去”。荣德生一面聆听,一面喝茶,心想倘若茶壶碎裂,徒留壶把,又有何用?

当夜,荣德生致电上海银行界,通了11次长途电话,被告知“有物可商量”,于是决定到上海助兄长一臂之力。当时,申新债主已对荣宗敬失望之极,作起最坏打算,将最后希望寄托于荣德生身上,在三新大厦门口连夜等待消息,得知荣德生愿意出手,才放心散去。

荣德生带上所有证券,乘坐凌晨4点的火车赶赴上海,3个小时后,抵达上海。上午9点多,荣德生将证券带到中国银行点交抵押,立约签字,向中国银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借款500万元。随后,王禹卿签字开具支票,一切款项按票面数额向两家银行兑现,人心稍稍平复。

正当荣宗敬心弦放松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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