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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没有私心呢?谁不是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呢?只要他片子决心搞,搞片子的同时,别说冯.大美眼确实跟艺术有些沾边,就是不沾边,他私下想一想,向别人打问打问,又妨碍什么大局呢?我在搞艺术的同时,就不想自己的心上人了吗?我怎么对己宽、对人严,不能严以律已、宽以待人呢?这样下去,将来能与人合作搞成什么事情呢?这样下去,岂不是煮熟的鸭子,又要飞到别人的锅里了吗?我自己将自己的思想疏通,拍了一巴掌,又一次结束过去,开辟未来。有些讨好地说:
「好,既然你说不影响片子,我就相信你,我可以把那天时代广场的情况和冯.大美眼的现状提供给你,不过我说过之后,咱们就得抓紧讨论片子。」
瞎鹿见我驯服了,态度也就缓和了,也露出了笑容。他见我要说孬妗,也有些急不可待,连连答应我的条件,说:
「可以,可以,只要你一说完孬妗,咱们马上就讨论剧本,你原来创作的那首歌词,也可以作为主题歌。」
我也点头,与瞎鹿亲热得一家人一般。我们甚至手拉住了手。我这时知心地问:
「瞎叔,在谈孬妗之前,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你过去不是挺怕女人的吗,怕她们沾了你的钱,为这事你把自己搞得也很痛苦,怎么一提起孬妗,你倒显得不管不顾了?你如果和她好上,就不怕她沾你的钱了吗?」
瞎鹿见我提这问题,不禁「噗嗤」一笑,用手指头点着我说:
「你呀,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过去见女人,我害怕她们,是因为钱不假──但并不仅仅是因为钱,除了钱,还有其它许多方面呢。如果她真是爱我的钱,倒也没什么,怕就怕在,她与你好的目的在她自己心中也是很乱,说是爱你这个人吧,也是爱你这个人;但你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家财万贯,不是影帝,她又注定不会爱你。她到底爱的是什么呢?她自己心里也搞不清楚,她自己心里也像打翻一锅杂拌粥一样;她就把这样一锅杂拌粥摆在了你的面前,让你自己去分辨──她倒是不负责任。这就使问题复杂化了。我倒也不是在乎那点钱。当然,我也不能不在乎,当年饿死人的光景,我怎么会能忘记?我临死时还抓着一个烂鞋帮,把它当烙饼吃,嘴里叫着:让我吃口干的!我辛辛苦苦用自己血汗攒下的一点钱,就这样让情绪不明的人去吞噬,留着我自己临死时再去啃鞋帮吗?再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看我现在是影帝,如同一个走红的妓女,宾客盈门;但待我转眼之间青春流逝、人老珠黄呢?马上门庭冷落车马稀,那时我哭着喊着找谁去?我能不留点后手吗?结婚容易离婚难,那时你已经有了孩子,再受欺负,你都会找到心理安慰:为了孩子,就这样凑合吧。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有那离奇的,这个女人目标不明地嫁给你,但很快她目标明确了,她只爱金钱和影帝,并不爱你;现在哪一个女人没有外遇?等你人老珠黄,没有金钱不是影帝了,她哪天一来气,和那小王八串通好,像潘金莲和西门庆一样,说断送你,用一包老鼠药,就把你当三寸丁谷树皮武大给断送了,这时你哭天抹泪找谁去?历史的经验值得借鉴。历史的教训值得汲取。我不是有毛病,我不是不爱女人,谁都知道夜里搂着一个女人睡得更有内容,但我就是这样被吓怕了!你不要劝我,劝我的人多了,都比你有头有脸,我就这样一辈子下去了,看她怎么样!」
瞎鹿说着说着激动了,用手拍着桌子,眼睛愤怒地瞪着我。我忙闸住他:「瞎叔,这里没人劝你,你爱跟谁不爱跟谁,碍不着我什么。我现在不明白的是,既然是这样,那你还追求冯.大美眼干什么?」
瞎鹿也觉得自己说着说着跑题了,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一笑;但为了挽回他的面子,他又强词夺理地说:
「我说这些也不跑题,说了这些女人,我接着就会说到冯.大美眼;说了这些女人,也才能分辨开冯.大美眼与这些人的区别──我为什么过去不爱女人,现在爱女人了。冯.大美眼与她们可不一样。如今她要跟我好,我想她的心理动机一定很明确,那就是心心相印。这里的关键区别在于:过去我爱的女人,一个个都不如我,都是些平常围着我转想让我签名的人,就像刚才在丽丽玛莲咖啡厅遇到的那种人;我过去有一句话,引起过一些报纸的不满,但我对它们不在乎,我今天还是要说:有几个影帝是看得起崇拜自己的人呢?她们想与我相爱,怎么会不是爱我外在的东西呢?但冯.大美眼不同,人家是什么?人家是世界名模,她地位比我高得多,她看着东方一个演电影的,也就是骆驼看见了一只小袋鼠。我在她面前,又成了一个崇拜者。她每天让我提鞋我都愿意,她演出让我把大门我也愿意。你想,与这样的人谈恋爱,如果她爱我的话,就肯定不是爱我外在的东西,而是爱我本人。既不是爱我的影帝,也不是爱我的钱,人家一个世界名模,钱不比我多?她还谋霸我的钱干什么?她就是爱我赤裸裸的一个男人啊!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爱情了吗?我不值得为此奋斗吗?你不该将丽晶时代广场的事情告诉我吗?还用得着那么跟我端架子吗?……」
瞎鹿眼看又激动了。我忙又用手闸住他: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绝不跟你端架子。只是有一点我还得向你提醒,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跟冯.大美眼的关系,不也有些颠倒吗?不也成了影迷们跟你的关系了吗?无非现在她成了影帝,你又成了崇拜者。冯.大美眼比你有名,比你有钱,你要与她恋爱,她就不怕你像刚才说的那些崇拜者一样去串人谋害她吗?你不是自己又掉到自己的怪圈里了吗?这又怎么解释呢?」
瞎鹿楞在那里。看来这样一个问题他过去没有思考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屎克螂推粪蛋,推来推去,怎么推到了原来的地方?屎克螂摘下眼镜,懵然无知地打量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瞎鹿张张嘴想说话,但红着脸憋了半天,「我我我……」地在那里窝着,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占了上风,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吐了出来。又说:
「再说,现在说冯.大美眼,只是说你要爱她,谁知她爱不爱你呢?你刚才还说,影帝是不会看得起自己的崇拜者的,那么模特就会把崇拜者当成自己的心上人了吗?模特不是比影帝还要牛X吗?你与平常人谈恋爱,你还占个主动,现在你要接触冯.大美眼,只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你还讲什么自由和人权呢?实际生活不是演电影,你在镜头前,可以把嫖客和妓女的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但你与冯.大美眼的关系,可没有这么简单。你教训我可以,我是你侄子,但冯.大美眼可是你妗,别到时候你爱她她不爱你这时她拿出妗的身份用柳条抽你,你可就尴尬和哭都来不及了。报上又该炒花边新闻了。你心眼又小,别到时候又拿尼龙袜去自寻短见。」
瞎鹿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我。接着脸上的肉开始颤动,眼中涌出了一颗豆大的泪珠,一寸寸在那里往下流。我一点不心疼。我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刚才他是怎么在我青草地上驰骋的呢?我话锋一转,磕了一下烟灰,又说: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瞎鹿浑身一颤。等着我嘴里再吐出来几把双锋利剑,去刺杀他一点点抽缩的鲜红的心灵。他已经听之任之了。他已经听天由命了。他的人生的最后的理想、最后的崇高、他的梦寐以求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与俺孬妗冯.大美眼的恋爱怎么进行、能不能成功,一切就交给我安排了。我欲擒故纵、欲东先西,把握着世界的辩证法,像庖丁解牛一样,又向瞎鹿的骨榫处下了刀子。我这次可要像鲁迅一样痛打一下落水狗了。我说:
「丽晶时代广场那天,你到外地去走穴,本身就是一个失误。这是你因小失大,见利忘义、捡芝麻丢西瓜的又一个例证。为了十来万人民的币,你丢了观察你心上人的最好时机。如果你那天在,你就明白你为什么追不上咱孬妗了。我问你,你是男是女?」
事到如今,瞎鹿只好乖乖地听我指挥。他痴痴地答: 「是男。」
我问: 「孬妗呢?」
瞎鹿: 「是女。」
我: 「正是因为一男一女,你又自以为门当户对,所以才去追求这种男欢女爱,床第之欢,欲达到灵与肉的结合,对吗?」
瞎鹿点点头。
我拍着巴掌说: 「看看,看看,我刚才说了你还不信,现在一切水落石出了吧?看在你在我以前无名鼠辈之时,曾放我无票进场看孬妗的大腿演出,我就告诉你吧:正是因为这样,你这次恋爱是注定要失败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瞎鹿歪着头不服气地问: 「为什么?」
我解气地大声喊: 「因为那天的事实说明,孬妗已经不是女的了,她是个同性关系者!」
瞎鹿浑身一抖,泪和眼珠都傻在那里。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打问。足足在那里傻了有10分钟。突然一声长嗥,似深夜的狼叫,似坟地的鬼嚎,把我吓得差一点从椅子后背翻下去。接着瞎鹿滚到地上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屎克螂,摘下脑门上的眼镜,开始在原地打转,像找不着粪蛋一样着急。我推来推去,怎么粪蛋突然就消失了呢?那我在世界上忙活半天,是为了什么呢?到头来怎么是这样一个结局?旷野,暮色,疙瘩一样的村庄,远去的牛车,找不到的纵横的道路,我是像过去一样大哭而返呢,还是就此从悬崖上跳下去解除一切烦恼呢?屎克螂在那里拿不定主意。我看他在地上太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我拍了拍屎克螂的脑门,柔声地说:
「老屎,你不要着急,事情还没有到了绝路,还没有到了不能通融没有退路一切都玩完的地步。天无绝人之路,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才有你小刘儿侄。一切都在你小刘儿侄身上。怎么样,这时看出你小侄不是耿耿于怀和小肚鸡肠之人了吧?这时看出你小侄的素质了吧?过去你是怎样对待我的,现在解你于倒悬的又是谁?──不管你过去对我怎么样,我现在不能见死不救,不能眼看你变作屎克螂而无藏身之地──这就是我的为人。告诉你,这事情虽然复杂,虽然牵涉到方方面面,但我还是有办法挽回的。任凭天地翻转,我自有回天之力。老屎,你变回来吧。」
屎克螂见我这么说,,得到一些安慰,几声抽泣,几声凄厉,接着如青虫蠕动,如幼蝉脱壳,如蚕吐丝,如娥扑火,渐渐地将身子变了回来,又成了影帝瞎鹿。但已力气用尽,蜡泪流干,像一团泥一样歪在沙发上。嘴里一个劲地说:
「我不要她是同性关系者,我不要她是同性关系者。你说她是同性关系者,你把她给我变回来。」
我安慰瞎鹿: 「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能把一个屎克螂变成人,我就能把一个同性关系者变回她的女儿身──那天在丽晶时代广场,我已经做了一些工作,把他们这帮非男非女的想法,彻底给打了回去!」
瞎鹿急不可待地:
「好侄儿,快把那天的情况告诉我。只要你将事情处理得好,将来咱们这部片子,大头都是你的。我原来还想剥削你,除了主演,还想在策划、编剧上和你共同署名,现在我决定,我不再像对其他作者一样对待你,策划编剧这两块,都是你单独署名!你刚才说得都对,我与咱孬妗的关系,也是崇拜者和被崇拜者的关系,我肯定会被她看不起,追求起她来,肯定会有不少困难。但有困难的追求,希望渺茫的追求,也比毫无希望的追求要强得多。如果她是个同性关系者,就等于一切都完了,我的追求成了一种荒谬。这是世界的末日,我不敢料定会出现什么结果。我要万一为此自杀了,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我给你们在世上留下的空白,只有到那个时候你们才知道。那时你们哭天抹泪管什么用呢?人可以剥夺他的自由,可以剥夺他的财富,可以剥夺他的一切权力,但就是不要剥夺他的希望,因为这是人在世上艰难行走的风帆。我闹不明白的还有,孬妗好端端一个聪明怜俐的人,你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闹同性关系呢?世上的男人都被你爱够了吗?你对世上的男人都失望了吗?你跟瞎鹿深入接触过吗?贤侄,不是我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你帮忙的意义,已经超出了你帮忙的本身。快把那天时代广场的情况告诉我!」
看瞎鹿这么急,如果我再不说,就会把他逼疯、逼傻、由人再逼成屎克螂,我虽然不是一个多么勇敢的人,但我也不是一个多么不善良的人。宁肯别人负我,我决不负别人。我正襟危坐,看着瞎鹿急切的眼睛,开始给他叙述那天丽晶时代广场的情况。一说起丽晶时代广场,我立即有了精神,来了兴奋,有了急切的叙述欲,甚至比瞎鹿还要急切。因为那毕竟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得意之作啊。正是因为它,改变了我人生和文学的命运,我的书才可以得以畅销,贵族圈子的门,开始向我打开,我才可以和瞎鹿坐在这豪华的咖啡厅里高谈阔论,谈些平常人没有贵族才具备的烦恼和忧愁,谈起由于时代广场带来的时代广场的话题。啊,时代广场,我心中向往的地方。一切从哪里说起呢?由于过于兴奋,我犯了瞎鹿在大清王朝常犯的毛病,一遇到兴奋的事情,便像嘴里吞着热薯的狗,吞吞不进去,吐吐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在那里急得瞎转圈。但终于,像山洪憋久了一样,终于憋出一个小洞,接着顺流而下,来了一个大决堤。蝼蚁之穴,溃堤千里。我找到了叙述的突破口。我开始从头讲起,那天时代广场Party的规模和气氛,我与孬舅如何在那里谈天,广场上如何起的风云,同性关系者如何示威,孬妗又如何出场,标语是什么,口号又是什么,溜溜的麦爹利,最后他们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们要一个活动的场所和空间,他们要建立一个自己的王国,他们要秘书长给他们批地皮,建特区,搞一个他们自己的家园;为此,他们要求与秘书长对话。听我叙述到这里,瞎鹿急忙插话道:
「不能与他们对话,不能答应他们,他们如果有了自己的家园,他们就更加无无法无天了,他们就建起自己的法律和制度了,我们就更管不着他们了,孬妗冯.大美眼就更无可挽回了!」
我白了瞎鹿一眼: 「谁也知道不能答应他们,但怎样才能不答应他们,才是问题的关键。孬舅一到这时候,也像现在的你一样,露出了村里的本色,在那里急得团团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也是个没事一大堆主张,遇事没一点主意的人!」
瞎鹿: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答应他们吧?」
我说:不能,只要有我在,就不能答应他们。别看我平时不大爱说话──那是我不爱搭理你们,一到关键时候,我就站出来了。」
瞎鹿: 「你怎么站出来?」
我就开始叙述我面对的险境、面对广场上千百万人、在孬舅发痴发傻眼看就要顶不住劲缴械投降的当儿,在历史马上就要向另一条歧路滑行的时候,我如何站了出来,改变了历史的写法──如果我当初不在丽晶时代广场而像你瞎鹿去走穴的话,如果我在时代广场而不给孬舅出主意的话,历史完全可能堕向罪恶的深渊。人们还要在黑暗中摸索几十年。同性关系者们的倒行逆施,就有可能合理合法地出现在地球的东方之巅,就可能成为一个王国。他们恶性膨胀下去,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成为他们的臣民。同性关系的洪流,就会席卷我们的社会、国家、家庭、男女老少和我们养的猫和狗、兔和鸡。上到国会、下到煎饼摊,大家都在搞同性关系,我们不就国将不国、家将不家、彻底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社会了吗?孬妗冯.大美眼,不就更加没有希望了吗?我这么想,一种天降大任与斯人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战略性的主意,产生在我的脑际──由此挽救了国家、民族、鸡和狗、猫和兔,解你们危难于倒悬之际,救你们水深与火热之中。这还不是最妙的,即我在这种危难时候站出来解救你们还不是最妙的,最妙的是我这主意出的是多么地高明、巧妙、提纲挈领和驾轻就熟、举重若轻和潇洒飘逸,因为它仅仅用了四个字。瞎鹿听得聚精会神、心惊肉跳,这时急切地问: 「四个字?四个什么字?」
我轻轻地答: 「『研究研究』。」
瞎鹿一时还理解不了,仰脖子在那里想。终于想明白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说: 「高,高,实在是高。」
接着对我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