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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壤-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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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淑红说起空心村,但他想象不出清理之后的土壤是什么样子。是肥田?是沃土?抑或是一
片不毛之地?从山坡望去,窄窄的小村没有多少绿色,人们活得多么拥挤呵。他住在山上的
小草屋里,老牛陪着他,他不愿下山。山下的情形愈来愈令他伤心失望。吕淑梅上山送饭来
的时候,跟老人讲一些村里的新鲜事儿。大脚爷沉着脸不吭声。淑梅盼着能在太阳光里看到
爷爷的笑容。然而没有。大脚爷的脸蒙了烟尘抹了石粉,再也不见昔日的光亮。他每天吃不
进多少粮食,有散白酒,有烟,就能挺一阵子了。老伴没了,成贵爹一死,大脚爷就懒得在
村里呆下去了。人越发古怪,尽管不打不闹,村人也把老人看成疯子,至少是呆子。老人将
土山上的泥土背上石山,背了一年又一年,土山被挖掉半个山头,石山上也没铺出一块像样
的地来。山洪下来,将他背上的泥土冲到山沟里,堆成一座新的土山。大脚爷不气不恼,不
急不躁地背着。望着山脚下的土包,他将手里的铁铲拍得叮当作响,咧着嘴巴古怪地笑着,
瞧哇,那土包儿就是俺的坟!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有老牛听着。瘟头瘟脑的老牛喷着响鼻,
目光闪来闪去。
    韩成贵和吕淑梅登上大脚爷的山头,是在清理空心村的第九天。韩成贵眼瞅着老街就要
变良田了,就找吕淑红和万支书,他要求承包街心的这块地。吕淑红是丫环带钥匙当家做不
了主,万支书说研究研究。韩成贵心里窝着一股气。开发区那块地不能看长,这季粮食能从
虎口抢回来就算念佛了。苦日子活在盼望里,韩成贵的企盼被逼上梁山了。他叫吕淑梅给他
带路,到大脚爷那里考察考察,他真想开出一块能打粮食的耕地。远远地,他就看见大脚爷
枯瘦的身影了。老人将两只耳筐搭在牛背上,将土扣在石缝里。山上没有几棵树,他能望见
浮土腾起的白烟。阳光将大脚爷的背影拉长,斜斜地投射在褐色山石上。老人和牛的背影同
起伏的山的轮廓铸在一起。
    吕淑梅喊,爷爷——
    韩成贵喊,大脚爷——
    大脚爷耳背,他不正面看见人的时候,是不会听见的,即使听见了,他也不相信有人会
上山来。大脚爷勾腰抱来一捆树杈子点燃了。韩成贵看见那里冒起浓烟,心里很是疑惑。他
扭头问淑梅,淑梅摇了摇头。烟柱是直直升到空中去的,竖成一道酱紫色的彩带,在山峦上
盘升。韩成贵和吕淑梅爬上梁子,到了大脚爷跟前,才知道老人用火烧石头。被火烟熏黑烤
热的山岩,拿水一激,就会像松果一样膨胀炸开。他听娘说,当年父亲开荒都是用火烧石
头。大脚爷的身边放着木桶,里面盛着清亮的山泉。韩成贵口渴了,趴在木桶沿喝了一通,
又用葫芦瓢盛一些递给抹汗的吕淑梅。吕淑梅接过水,深情地望了他一眼,心里怦怦的没了
节律。她埋着眼,喝完水,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烤透了一样。韩成贵蹲在大脚爷身旁,听着
岩石被火舌烤熟的吱吱声,这声音像一群老鼠在暗处磨牙。火焰一点一点缩回,摇坠成一半
圆红,黑烟粘乎乎地滑进看不清爽的地方去了。可是灼热的气浪有增无减,烧得韩成贵不敢
睁眼。吕淑梅背对着岩石哼哼着,躲几步再也不敢上前了。韩成贵起身欲往岩石浇水,大脚
爷摁住他,说,还不到火候。大脚爷脸上没汗,眯眼盯着岩石。韩成贵熬不住了,感到脸上
被耳光掴打后的热疼,忙将脸扭向北头的山脉。大脚爷猛咳了几声,勾腰将木桶拎起来,朝
烧热的岩石泼去,滋一声,山岩腾起一团白气,岩石炸裂时脆脆的吱扭声传出老远。韩成贵
举起脚下的铁锤,狠狠砸在烧过的岩石上,岩石零零散散地炸开了,细细斑斑,迷离得如打
碎的梦。大脚爷这才将碎石摊平,撒上背上来的细土,咕哝道,这层细土是溜缝儿,明天再
铺第二层,第三层……韩成贵从脚下往西望去,望见一条条环山的灰带子,分不清是土还是
岩石。他大步流星走过去,才知道是大脚爷做的梯田,梯田上长着稀稀拉拉的玉米。偶尔钻
出几只母鸡,鸡们懒洋洋地捕捉蚂蚱和山虫。吕淑梅追了韩成贵几步,问他到哪里选造田的
地方。韩成贵痴迷得像中了啥魔法,身子紧了一下。他再往前走,看不到庄稼了,只有几盘
窝瓜,然后就是大大小小的石块,没有泥土了。他估计是被山洪冲走了。往下瞅,山腰无遮
无拦,这里有树就好了。他想着,大脚爷就牵着老牛跟上来了。
    大脚爷终于开了口,问,成贵,听说你小子想到山上造田?
    韩成贵喉咙里一阵酥麻,说,大脚爷,俺不知道山上会是这个样子。真他妈够呛!
    大脚爷笑道,咋,你屁股缝里长草,慌啦?草鸡啦?吓回去啦?
    吕淑梅插嘴说,俺看呵,你们爷俩都别在这破山上打主意啦!回村里折腾吧……
    韩成贵鼻子有些酸,低了眼,叹道,淑梅,你说错啦,俺不是打退堂鼓。俺服大脚爷,
俺们爷俩是一副脾气,明知道事儿不成,还偏往上抓挠!累死活该哩。
    大脚爷哼一声问,别兜圈子,你小子敢不敢上山?
    韩成贵说,山是上定啦!不过,像大脚爷这么胡来,俺可不干。这得挖山渠,泄洪啊!
还得植树,还得……
    大脚爷骂,吹糖人哪?那得多少钱?你爹俺们都想过,管蛋用?你是哪路神仙?
    韩成贵说,事在人为!
    还长脸了你!大脚爷轻蔑地笑了。
    韩成贵想笑,却笑不起来,胸口窝仿佛压着一块石板,喘不上气来。他忽然收住脚步,
望着山下的小村。老宅的屋顶不见了,是一团亮点。新宅在哪儿,他瞅不见,目光落在开发
区那片地上了。高楼一闪一闪,禾苗一片一,说不清这是乡村还城市。他吸了一口气,两边
的肋帮子深深下陷,动情地说,大脚爷,淑梅,你们爷俩不是外人。俺韩成贵不是啥本事
人,可俺是活了四十多年的男子汉!今天,俺真想在这儿哭一场!吕淑梅一楞,你咋啦?大
脚爷心情也陡地变糟了,问,成贵,是不是金月伤了你的心?唉,家里的事啊,难断……韩
成贵摇了摇头说,别提金月,她不值俺掉泪。俺是说咱庄稼人的日子。大脚爷,咱庄稼人啥
是个脸面?种田打粮食啊!俺家是售粮大户,哪一年都能捧回个奖状。交公粮,换了钱,咱
盖房,娶妻生子,再为儿孙奔波,,眼一闭入土。眼下这是啥日子,没了地,你和俺爹开的
那些地,七折腾八讹占,就光啦!唉,那些地瞅瞎眼睛也不会回来啦!弄得俺像个没头苍蝇
似的,东撞西闯。日子还轮到靠人接济。俺爹从小就告诫俺一句话,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
饭,争自己的脸,自己的梦自己圆。伸手靠别人,有啥劲?活得了就活,活不了就死呗!
俺,这张脸还不如剜下来丢给狗吃!他说到这里顿住了,眼睛酸酸的。
    大脚爷愣了愣,蹲在山石上,像枯树根一样。韩成贵一句话,似乎掏空了老人的心。他
掏出烟斗来吸,叹道,孩子,想多啦,想多啦。庄稼人还是傻吃憨睡的好,村里哪家日子不
是这么过的?他显出一脸迷惑困倦的神色。
    韩成贵说,大脚爷啊,别说宽心话了。俺早就看出来,你才不是混吃等死的人,你是装
憨,装癫!你上山背土造田,是你不甘心,不甘心哩!
    大脚爷喘着,眼泪不争气地淌下来。
    落日射出的亮光越来越亮,骤然间把山石烧得发红,灼灼刺目。韩成贵的目光落在开阔
起伏的山峦,看见每条轮廓线都闪耀着光芒。一个疲惫无奈的黄昏被照得清新明丽,他自言
自语地说,老天爷啊,睁睁眼吧。这世上想种田的不只俺韩成贵一个人哪!有时,俺恨不得
把俺自己种在这里,气气派派地长它一年,也他娘值了啊!说着,他身子向前扑了一下,满
眼是泪。
    吕淑梅忙把脸扭向一边。正瞅见大脚爷伸直了干瘪的脖子唱山歌。他的嗓音喑哑凄凉,
将山梁上流动的热气都吸走了。最后一句几乎是干吼:
    皇天后土哇,俺的娘!
    漫天野山啊,俺的床!
    大嘴爷儿哩,吃四方!
    抬抬眼儿哩,见天壤!
    夜半,韩成贵一次次惊悸,从梦里挣扎着醒来,看见一片淡淡的月光忧郁地洒在空荡荡
的窗台上,那株谷禾被照得有些斑斓。一切皆在酣眠中,唯谷禾醒着,同夜风一起缓缓摇
动,咝咝低吟。每当他熬这燠热漫长的夜,他都侧耳细听谷禾摇动的低吟。谷禾又长高了一
截,它平平淡淡地长着,没有一点故事,可他梦里的故事吓人。他梦见发大水,大水吞没了
他开发区上的庄稼。吞天吞地的大水还淹了爹的坟。岁月从坟地间穿过,爹从地下走出来
了。爹碰上鬼打墙,绕来绕去找不到家园。纸扎的花圈有一半埋在土地里,另一半由月光涂
上银色。爹的幽灵正游荡在村外,赤裸裸的,像一粒灰尘。韩成贵慌慌张张地走出家门,奔
开发区那片庄稼去了。他曾经睡着做梦,眼下走着也做梦。到了庄稼地里,他终于明白自己
为什么夜行了,他想觅一块爹的坟地。
    头伏已尽,未见一场透雨。韩成贵发现庄稼地旱了,地皮硬硬的。他从地上草棚里找来
铁锹,修理地上的水沟。深一脚浅一脚地挖,无声无息地补。好像在挖水沟,又好像为爹掘
一座新坟。夜凉了,凉气绕着他的上身打旋。双腿被没膝的庄稼护着,热着发痒。他放下铁
锹,又一脚将铁锹踢到亮处,自己坐在地垅上吸烟。落露水了,脑袋顶上的水珠溅了他满
脸。棉花的枝杆紫红,不知啥时他弄折了一株棉花,弄折的叶梗上,乳白的汁水不停地渗
流。他坐不住了,又拿铁锹挖出棉根儿,弄圆一个洞儿,从别处密实的地方挖来一根棉身子
栽上。他想,明天一早就得租台水泵来浇地。浇地之前还要洒上一些化肥。他蹲在地里长舒
一口气,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夜气寒寒的,他缩了缩脖子。要是不凉,他真想在这蓝色的
夜里宽余地补一个回笼觉。不补觉他明天照样干活,他分明还是那样强壮,每顿饭照样吃三
个大馍。如今不吃高粱面、红薯面,一色白面和大米。像刘主任万支书这样有权有势的人,
不也吃大米白面?差就差在菜上吧。他们住着洋楼,不也是每天三饱一个倒吗?韩成贵从不
眼热别人,他有时美妙得不可思议。空心村腾出的五十多亩地,他是指望不上了。如果他不
种开发区这片地,万支书会承包给他的。后来听吕淑红说,对于这块地的用场,村委会引起
不小的争议。有人主张建个公园,有人提议建工厂。吕淑红毫不含糊地警告万支书,这块地
只能还耕,你要占,要占一补一!商量来研究去,这片地承包给无地户张老栓、马廷江和何
力军三户农民了。韩成贵并无恶意地想,地别闲着,谁种都打粮食。吕淑红都觉得对不住韩
成贵。她在韩家庄清理空心村一炮打响,县里乡里领导高看她一眼。她马不停蹄地到别的村
清理去了。她在忙乱之余,想着在开发区收庄稼上帮他一把。如果他与金月离了婚,她将出
面帮姐姐与他团圆。韩成贵却没有一点怪淑红的意思。自从上山见了大脚爷之后,他的心鼓
鼓涌涌不安生了,他的目光完全移到山里去了。尽管日子一天天照一个模样重复,可他对荒
山的感觉大不一样。他挨家挨户动员说服,他还带着狗剩、宝元等几个农民上山。他想跟几
家联合上山开渠造田。人们犹豫着。但他渐渐觉得村人开始注视荒山了。他的目光从平原穿
射出去,执拗而坚定。天说亮就亮了,韩成贵又在晨光里看见大山的轮廓,也瞅见大脚爷和
牛的身影了。这时还听到村里响起的第一声鸡啼。沟沟坎坎浮起的氤氲消散了,天空婴孩般
纯净。他知道这不是梦。他听见了弥漫在晨风里的呼唤。
    娘的呼唤。韩成贵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脑袋,自责地咕哝道,俺都四十的人啦,还让老
娘操心,真没用,真没用……
    他摇摇晃晃地朝村庄走去。
    屋里田野的气息越来越浓。韩成贵坐在炕桌旁吃早饭,娘说一屋子玉米叶子味儿。韩成
贵没敢跟娘说自己半夜走的,更没讲出爹走出坟地的梦。娘一脸慈祥说,贵啊,小勇他们娘
俩也不知咋样啦!你抽空看看吧。韩成贵怕娘伤心,点头应下,其实他也想儿子了。娘又好
像猛地想起什么,说,早上万支书派人找你,让你跟着村长到城里车站拉粮食!韩成贵没好
气地说,拉粮食?用俺的小四轮?准他娘的是进口麦子!娘说,去吧,顺便看看小勇他们娘
俩。再说,咱家面不多了,不买粮食,她们回家吃啥?韩成贵瞅见娘眉梢带忧,嘴角挂愁,
便不再说啥,转了话题,娘,地里的玉米、棉花和谷子得浇水哩!浇上水,晚上俺去找万支
书。说完抹抹嘴,将堂屋地上的两袋化肥扛到小四轮后斗,把车开出村外。路边老街时,瞅
见空心街的马廷江一家平整地块。马廷江笑呵呵地说,这块地被县里抓了典型,上级让咱快
点补种庄稼,没几日要联查了。韩成贵完全可以想象出这里长出庄稼的模样,注定是很好看
的,淑红管这叫观赏农业。他停下车,孕着一脸的兴致蹲在地头,抓一把翻耕的泥土,感觉
就像发酵的面团一样绵软,笑道,老马,这地包给你是对的,都让你弄出花儿来了,晚上在
地里搂着老婆可以睡觉,准比沙发床舒坦,嘿嘿嘿……马廷江咧着厚嘴唇憨笑。
    下午运粮车队就要出发,万支书在喇叭里喊回了正在浇地的韩成贵。他再也找不出别的
借口,就硬着头皮去了,心里只希望在城里见上儿子小勇一面。他的小四轮开进火车站,他
就悄悄躲了,告诉村长,等装完车他就回来。他瞅见加拿大运来的麦子,胸口就阵阵发紧,
仿佛是天塌地陷似的,害怕听见麦粒流动的声音。村长说不装车补助费减半。韩成贵说谁要
你这点补助,就急火火地走了。
    找到天香美容院,韩成贵在门口转悠着。城里的美容院多,十步八步就有一家,城里人
对这张脸够上心的。他听老辈人讲,县城的这条街叫富贵街,全是一色的窑子铺,如今这美
容院是不是窑子铺的变种?一想起自己女人干这个,脸上发烧。他瞟见里边没有金月的身
影,迟疑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闯进去了。一个穿着超短裙的美容小姐说,大哥,是皮肤护
理,还是全身按摩?韩成贵因为气愤和羞辱刹那间脸色纸灰,孬着鼻子摇头,俺不,俺找你
们老板陈金月。美容小姐笑嘻嘻地问,你是陈老板啥人?韩成贵本想不报实底,又怕小姐们
不给找,就硬着头皮说,俺是小勇的爹!美容小姐笑了,啊,是姐夫。你等着,俺替你呼大
姐。一个小姐扭身出去奔公用电话亭了。韩成贵这才知道陈金月连BP机都配上了。不一会
儿,小姐回来说,陈大姐过一会儿就带小勇来。韩成贵被各种香气包围了,呛得他头晕晕
的,忙将屁股挪到电扇底下,风将香气冲淡一些,他才好受多了。他看见小姐的软手,反反
复复在顾客的脸上揉着,几乎将客人揉着了。他想这一揉至少将一袋复合肥揉进去了。韩成
贵看看表,咕哝道,她再不来,俺就先回去啦!正说着,门口停下一辆红色出租车。陈金月
和小勇相继走下来。他看见陈金月变了个人,粉绿的长裙将她苗条身子裹起来,显得柔和丰
盈,脸也白嫩了,绾了发纂的头发乌黑明亮。小勇也穿得整洁,像个城里的孩子。小勇见了
韩成贵很亲热,搂住他的脖子,问,爹,俺奶好吧?韩成贵拍着小勇的屁股说,你奶奶让俺
来接你,回家住几天。小勇便欢喜地拍着手,俺要回家喽!陈金月从冰柜里拿出一瓶饮料,
递给韩成贵,喝吧,有事喝完再说。韩成贵没接,直截了当地说,金月,俺来车站拉麦子,
人家装车呢,俺就这点空儿,明说吧,一是咱俩的事儿,咋办?痛快点!二是俺接小勇回去
住几天!奶奶想他。陈金月坐下来,很沉静地看着他说,在这个地方,谁也别吵别闹,让人
笑话。实话跟你说,离吧!等俺忙过这些天,就找你去乡法院。但有一点,小勇必须跟着
俺。俺让他在城里上学,你们想他了,接去,来看,都成!韩成贵脑袋轰地一响,嘴唇颤抖
地说,小勇是韩家骨血,不能给你!这鬼地方,你能把他带好吗?陈金月感到韩成贵的气息
扑在她的额头上,热热的。她淡淡地说,小勇的事儿,由不得你,也由不得孩子自己!你先
把他带回去吧,五天过后俺去接他!韩小勇呆愣着。韩成贵蹙着眉头子,拉起小勇就走。他
粗重的大手像手铐,死死地扣住孩子的手腕子。小勇胳膊暴胀,感到爹的手不住地哆嗦。他
默默地跟着韩成贵走了,走到门口,他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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