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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瑶公主过来陪着谢宁,也不添乱。谢宁要动笔写字时,她还捋起袖子来帮着磨墨。
小孩子手劲儿没没理的,上来一通乱磨,墨点子都溅她自己脸上了。谢宁笑着夸她:“玉瑶可真能干了,就是力气再小些,轻轻的磨就好了。”她拿着玉瑶公主的手教了她两下。
方尚宫忍着笑,出去让人打水来给玉瑶公主洗脸。永安宫用的墨是上等好墨,着色特别浓,一般不用点力气这脸擦不干净。至于衣服上溅的那就算了吧,等把这墨点子洗掉衣裳也得褪色了。可惜了,挺好的贡锦衣裳,才头一回上身。
这也就是在宫里头,玉瑶公主又是金枝玉叶,这么劳财费力的事情也可以不当回事了。宫外头哪怕是王公、官宦人家,这样的贡缎贡锦也不能这么说糟蹋就糟蹋。
皇上对大皇子就要严格多了,大皇子也很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爱惜人力物力,玉瑶公主一来还小,二来皇上对她更宠溺些,衣裳穿都穿不过来,又怎么会可惜在意这么一件半件的。
给玉瑶公主洗过脸,也快到午膳时分,谢宁的字也不写了,打发人先看看大皇子屋里东西齐备没有,大皇子过了年头一回去南苑书房,谢宁很怕他有哪里不舒坦不适应。又让人去膳房嘱咐一声,预备下两道清淡滋补的汤羹。
玉瑶公主问:“娘娘,我几时能念书?”
谢宁前几天还和皇上说起这事儿呢,笑着说:“今年内吧,你父皇说了,给你也寻几个伴读,不过要等天再暖和些才好。”
公主念书就不象皇子那么严格了,在宫里收拾出地方,伴读们也是住在宫里,每天学一两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皇上主要是想给玉瑶公主找几个伴,觉得有年纪相当的小姑娘陪着,玉瑶公主应该会比现在更活泛伶俐些。至于书念的怎么样,其实皇上并不在乎。
玉瑶公主就问:“那林敏晟能做我的伴读吗?”
二百二十七 寄信
谢宁忍不住笑了。
“他不成的。”
“为什么不成?”玉瑶公主执着的追问。
因为他是男孩子啊,怎么能给公主做伴读?
不等谢宁想好怎么回答,玉瑶公主自己问出了个答案:“是宫规不许吗?”
谢宁赶紧点头。
玉瑶公主时常听郭尚宫苦口婆心的劝她,总是提起宫规。宫规不许这个,宫规不许那个。玉瑶公主不知道宫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她知道十分厉害,连父皇也是要按宫规办事的。
那读书就没意思了。
玉瑶公主又问:“那我要是给他写了信,能让人送到林家去吗?”
谢宁都快被问哭了。
送信小事,现在林家进了京,谢宁真恨不得天天往家送信。
可是谢宁觉得是小事,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大事了。那些人不知道会借这由头造出什么谣言来。
谢宁还是只能说:“这得问你父皇了。”
玉瑶公主眼里那神情简直不加掩饰了,那意思谢宁看得明白。
如果直接说出来,玉瑶公主肯定会这样说。
您这也不行,那也得问,您到底能管什么事儿啊?
谢宁本来觉得自己现在管事儿挺多,权力挺大的。可是被玉瑶公这么瞅着,心虚的不行。
好象她管的还真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连着两问都没得到答复,玉瑶公主也泄气了。她以为读书可以挑自己的伴读了,就象兄长那样。没想这伴读还是不能由自己的意。
“那我等父皇回来再问吧。”
问了也是白问。起码伴读的事情肯定不可能。外头话本戏词里有男女同学堂的,可人家那是女扮男装,打着念书的幌子其实是为了定终身。到了他们这里,难道让林敏晟男扮女装不成?
宫里头除了皇上和未成年的皇子,就没真正的男人了……想进宫的话,除非割那么一刀。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林家的嫡长孙啊。
“那这读书还有什么意思?”
玉瑶公主羡慕兄长读书之后有自己的伴读,每天都能去书房,和父皇总有话说,谢娘娘也总是夸他。可现在她渐渐明白过来,这不是读书不读书的原因,这是因为她和兄长不一样。
她不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们能做的,她不能做。男孩儿们能出去,她不能。
等皇上回来之后倒是十分痛快的答应了玉瑶公主送信的要求,还问:“只捎信吗?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要一起捎给他?”
玉瑶公主乐的嘴角弯了起来,象只喜鹊鸟儿,声音清脆的说:“我想一想。”皇上就含笑看着她想。
“我今天吃了一道点心很不错,我想让他尝尝。”
“好啊。”
玉瑶公主飞一般的跑出去了,郭尚宫连忙跟着追上去。
说是送一样点心,玉瑶公主后半晌吃了三样点心呢,膳房不知道公主说的是哪一样,干脆每样送了一盒子来。玉瑶公主把那封费了很大力气写出来的信折起来,放在郭尚宫给她的封袋里,又在外面郑重其事的写上了林敏晟三个字。
这三个字一个比一个写得大,笔划最少的那个当然最小,笔划多的那个封袋上都快写不下了。
信和点心送了来,皇上拿起放在盒子上的那封信问:“父皇能看看吗?”
谢宁特别尴尬。
可皇上问的那么坦然,也许这就是天子风范,与众不同吧。
玉瑶公主头摇的象波浪鼓:“这又不是给您写的。”
皇上颇有些遗憾的将信放下:“那就送走吧。”
其实皇上早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了。玉瑶公主那水平,一个字一个字问大皇子的抠出来一封短信,统共没有一百个字。因为写错的太多,后来誊抄了两回。之前写废的,皇上早就已经看过了。
这信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私相授受的情信之类。玉瑶公主就是说,你为什么不进宫啊?我也出不去。你近来又玩花炮了吗?我过上元节也亲手点了花炮,不比你差。我要开始读书了,哥哥也在读书,你读书吗?下回你家再办喜事我还要去玩。
全是孩子话。
皇上看着这样一纸涂鸦既感慨,又觉得有点泛酸。
闺女跟他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偏偏跟林家的小子这么有话说。
白洪齐就要吩咐人去送信送东西了,玉瑶还不忘了赶紧补上一句:“让他给我回信哪。”
白洪齐连忙笑着应下了。
林家接了宫里送来的信和点心也是十分的意外。本来见着宫里来人,还以为是贵妃有什么吩咐,一看是长宁殿的人,又以为是不是皇上有事传召林季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玉瑶公主送信来给林敏晟。
当着宫中派出来的太监,林家大人们只好将信递给了林敏晟。
来的太监还笑着说:“林公子现在就拆看吧,奴才们立等回信。”
林敏晟虽然还没正式进学,可是打小耳濡目染的也识得些字,只是要让他写字,那就要了他的命了。看侄孙抓头,林季云也知道他那点斤两,只好站出来跟那太监打招呼:“权公公好,今儿赶巧,您请进内坐下歇歇,喝杯茶。这回信啊只怕一时半会儿的好不了。”
今天来的这位权公公自然知道贵妃是何等盛宠,连带着这两位林家的爷们儿也是圣着优渥,皇上对别家可从来没有过这等厚待,所以他对林家也十分客气:“好好好,林公子也不必急,尽可以慢慢的写,细细的写。”
林敏晟小脸儿皱成一团,转身问祖父:“非得回信吗?回个口信儿行不行?”
林伯鞠心情复杂的摇摇头:“你瞧瞧人家公主,比你还小,都能写信了,你白长这么大个子。”
林敏晟往常最怕念书写字的,可是现在真恨自己当时没用功。
这信最后只有那么几个字,一个字都快有个饼那么大了。
林敏晟回信说,多谢,点心好吃,多来玩。
这几个字跟鬼画符一样,勉强能辨认出字样来。
皇上一看这回信就乐了。一看这字就是没进过学的人写的,横划弯如波浪,竖划粗如木桩。就这么几个字,还不知道写废了多少张纸呢。
“去,快送去给公主看看吧。”
谢宁觉得脸上挺挂不住的。
皇上看她有些不自在的神情,很自然的收敛了笑意,若无其事的说:“公主的伴读,这几天朕让人先选一选,再送来你挑挑。”
谢宁赶紧跟着说:“既然是给公主挑伴读,还是和公主合得来才行。”
要是玉瑶公主根本看不上或是不喜欢,那再精挑细选也是白搭。大皇子听话,老实,皇上给定了一个表兄他也欣然接受,自己从六个人里再挑出一个程锦荣来也相处的不错,可是玉瑶公主不是这个脾气啊?瞧瞧她这行事,喜欢的就一门心思的要好,不喜欢的就能象那天对陈婕妤一样把脸抽的啪啪响。
这脾气……
谢宁愣了下。
她怎么觉得玉瑶公主这脾气,仿佛有点象某个人?
不不,肯定是她想错了。虽然人家都说侄女儿象姑姑,可是皇上和明寿公主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这已经隔了一层了,玉瑶公主和明寿公主长的就一点儿不象嘛。至于姑娘家的娇骄之气,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哪家的姑娘没点儿小脾气呢?
何况皇上又不是先帝,玉遥公主又没有一个象太后那样的娘,断不至于最后养成明寿公主那样无法无天的脾性的。
“若是选了伴读,可以把靠西面的听风斋收拾一下,给她念书用。伴读们也可以安置在那里。”
之前明微公主她们读书的地方是在东六宫,皇上自然不能让玉瑶公主跑那么远去念书。
至于伴读的小姑娘们,这个自然不用愁,有的是人家愿意把女儿送进宫来。陪公主念书啊!这是多大的荣耀和脸面,将来长大了议嫁不知道占多大便宜呢。虽然说孩子小,骨肉难离,家人难免舍不得,为了这一份儿长远富贵,现在就算骨肉分离那也值得了。
宫里头放人当然不是一批全放出去,而是分成了几拨。头一拨人少,先放了不过三四十个人。隔了些日子又放了第二拨。
其间宫中也有自尽的,只是都被掩下来了,反正现在还没到二月二,天冷儿着呢,那种自己想不开寻短见的,内宫监有的注上一笔病殁然后销了此人的名字,有的连这一道儿都省了,直接拉去烧化完事。
青珠也是混在这一批里头,报了一个病殁,无声无息的。夹在这么些人里头,丝毫都不显眼。
按说宫里按批的放人,那人手该短缺,活儿该干不过来了吧?实情却并非如此。明明各处都裁减了人手,活计也没少也没多,却仍然能象从前一样全都完成,且既不拖拉也没什么错漏。
一是宫里本来人就比事情要多,冗余闲人太多。二是留下来的人都打起了精神,生怕再不卖力些,下一拨放出去的就是自己了。
这么一来,反而显得人人精神抖擞,个个干劲十足,比吃了仙丹妙药还灵光。
二百二十八 狭路
高婕妤坐在步辇上,她昨儿夜里没睡好,早起也没有精神。她把风帽拉起来罩着头脸,丹霞还替她撑着伞挡着飘飘洒洒的雪珠。
高婕妤一行人穿过丰庆门时,迎面也来了一乘步辇,前面四个太监,后头还跟着两个宫人。
丹霞一眼就看出来人是谁了,轻声提醒高婕妤说:“主子,是大皇子来了。”
高婕妤眼睛睁开来,隔着雪雾也看不清楚来人,她低声吩咐了一句:“大皇子必是去南苑书房的,咱们让一让。”
不等丹霞把话传下去,对面的步辇已经比他们还早避让了。
高婕妤怔了下,丹霞问:“主子,怎么办?”
大皇子虽然年纪不大,可行事却让人无可指摘,怪不得宫里人人都说大皇子聪慧知礼。
大皇子还在宏徽宫的时候,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人呢,现在前后还不到一年功夫,大皇子和从前相比已经有如天上地上。
就凭这一点,贵妃行事就让人心服了。换成别人,哪会真心对待栽培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打压排斥还来不及。
“让个人过去,请大皇子先走,上学要紧别耽误了。”
太监一溜快步过去,远远的看见他说了几句话又赶紧回来了:“主子,大皇子说请咱们先过去。”
这要再推让就真耽误事了。高婕妤是不着急,可大皇子去书房是要点卯的。她只好说:“那咱们走吧,走快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了,这边才跟大皇了碰见一回,没走多远,前面又来了一乘步辇。
丹霞在肚里暗中叫了一声苦,赶紧禀告高婕妤:“主子,前头好象是慎妃。”
高婕妤象被针扎了一样,立时睁大了眼睛。
前面那乘步辇上撑着一把红色锦绣垂挂盖伞,比高婕妤这边的规制一看就不样。高婕妤死死盯着对面那人,其实离的还远,天气又不好什么都看不清楚,可高婕妤觉得她看清楚了对面步辇上头坐的那人。
一副寡妇相,过去多少年里都在低眉顺眼装可怜。可是就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这条她以为自己养熟的狗突然转过头来向她露出了獠牙狠狠咬了她一口。
丹霞想问,要不要让?
宫道就这么宽,想并排过也不是不能过,但得两边的人都肯和睦同行,都靠两边走才行。
看对面的人没有相让的意思,明显是等高婕妤这边把路让出来,他们要先走。
按理说,谨妃是妃子,高婕妤让道天经地义。
可高婕妤既然没有发话说让路,那她身边这些人就不能自作主张。
让,还是不让呢?
“不让。”
丹霞吓了一跳,有些急切的劝说:“主子,咱别意气用事。谨妃毕竟是妃子,咱们让这个路也不算丢人。”
高婕妤哪能不懂这个道理?如果她不让,那慎妃就占理了,正好可以借这个由头再收拾她一回。
可高婕妤还是说:“不让。”
丹霞这回确定自己没听错。
既然主子发了话,前面是火坑他们也得硬着头皮往下跳了。
说起来这段路象是很长,但两乘步辇也一直没停的往前走,很快就在中段碰了头。
两边跟着轿辇的太监面面相觑。
两边都没有要让道的意思,路却只有一条,那谁走?
高婕妤不紧不慢的理了理指甲套子,也没有先出声说话的打算。
慎妃要是也不开口,那她们就这么耗着好了。这条路也算是人来人往,要不了多少时候肯定还会有别人经过。到时候被她们这么一堵,谁也过不去,那乐子可就大了。
高婕妤并非破罐子破摔了,也不是也突然有了底气,不怕慎妃真是那个下毒的幕后指使了。而是她想明白了,她这么多年对慎妃那么不客气,慎妃一上位就和她翻了脸,她哪怕肯放下自尊不要脸面下跪求饶,慎妃也不会放过她。
如果都要死,那高婕妤情愿站着死。
再说了凭什么她一定得死?她要死也得拖个垫背的才行。慎妃想整死她,她怎么也得从慎妃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
两边下人你瞪我,我瞪你,主子不发话,他们就不能动。
高婕妤不出声。
她甚至没去打量对面步辇中慎妃的样子。离的已经很近,这会儿别说身上穿着什么,就是面容神情也能看见了。
相持了片刻之后,慎妃先说话了。
“高婕妤这是上哪儿去?”
高婕妤咳嗽了一声,丹霞明白她的意思,硬着头皮替高婕妤搭话:“回慎妃娘娘,我们主子要去寻贵妃娘娘说话。”
这纯粹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其实现在宫里许多人都去贵妃那里请安说话,但是去了也是坐冷板凳。贵妃娘娘也不是谁说一声想见就见得到的人。丹霞话里说的好象自家主子找贵妃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可天知道高婕妤这是头一回主动的想登永安宫的门。
自贵妃等三人晋封以来,高婕妤心里总是憋着股气,后来又被慎妃从延福宫里赶出来一回,更加不爱出门。
或许是贵妃这面大旗着实有用,慎妃那边居然缓缓向一旁挪动了。
高婕妤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要么就是会错意了。
但是没错,慎妃确实把路让了出来。
“高婕妤想是赶着去永安宫,就请先走吧。”
高婕妤都愣了,还是丹霞机警,马上说:“多谢慎妃娘娘。”招呼抬步辇的太监赶紧加快脚步,离这位娘娘越远越好。
等他们过去了一小段,丹霞脚底一滑,幸好扶着轿竿的那只手及时抓牢,才没有平地跌一跤。
高婕妤了也有一种象是在做梦的感觉。
这样忍让谦恭的慎妃,真不是在玩什么花样吗?她差点以为是过去的那个施顺仪又回来了呢。
这是肯定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