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舀着汤勺,给每人盛了一小碗,很慢,慢得很专业,点滴不洒,放到左熙颖面前时,单勇有意地看了一眼,四目相接的时候,左熙颖像被他的眼光灼到一样,不迭地避开了。
果真是美得令人发指,那吹弹得破的肌肤看比汤盘里的蛋还要细腻。单勇暗暗感叹了一句,回手又把四颗蛋分放到四个碟子里,仿佛怕众人不会吃似的,把一颗最圆的一切两半,捧到了左南下的面前,一副敬请品尝的表情。
有好吃毛病的人但凡遇着稀罕物事,先是观形色,这蛋一剖为二,似乎和鸡蛋没甚区别,不过细看时,蛋白像玉一样,几近透明,蛋黄却成了红黄色,左南下知道那是浸了油脂的缘故。再往近凑,左南下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似于药香的味道,慢慢地眉头皱紧了,似乎是辨着味道,似乎是在想着疑惑。这味道,杂和的几种配料的味道,却又有一种独有的不曾被调料夺去的味道,王八汤的原味!
众人看左老这么慎重,都大气不敢稍出,连左熙颖也被父亲的慎重表情感染了,暂时忘了身侧那货曾经裸奔在自己的视线中,不过对这人孰无几分好感,一直没正眼瞧一眼。
想了想,似乎想不明白,左老干脆舀了一勺汤,轻抿到嘴里,淡淡的香味顺着舌尖直滑而入,清淡而不失香醇,尝之有味蕾渐开的感觉,闭眼睁开时有余味难尽之意,微微颌首。中菜追求一种混合之美,这几种配料的香味都能感觉到,却都没有抢去王八特有的香味,而且更增了汤的绵软和持久,当是上品。
笑了,众人终于长舒一口气了,左南下抿了口茶,持着筷子,终于伸向了那一剖两半的“王八蛋”,挟一块直放进嘴里,轻嚼了嚼,然后嚼得眉头一动,慢慢地,仿佛机械地咽了,然后呵呵地笑了。
众人正不解时,老头轻笑成了哈哈大笑,笑着指着单勇道:“我明白了,你这挑得是农村小笨鸡蛋,但仅仅是蛋白是鸡蛋,蛋黄却是鳖蛋的蛋黄,你偷天换日了。用特殊的煮法让两层都浸透油脂,就成了这一蛋两层三种味道的‘王八蛋’,哈哈,加上这两样,果真是金玉满堂,十全十美呀,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啊,你这做法有随园袁子才‘八珍面’的风范了……大家尝尝,我今天还真是大开眼界了。”
这一说,几人又惊又喜,无意中还真撞到好吃食了,再问什么是八珍面,左南下的博闻强志倒也不是吹出来的,说了一番清代随园食单,这八珍面是用鸡鱼虾晒干,与鲜笋香蕈芝麻花椒,研成极细的末,加焯笋及煮蕈煮虾之鲜汁,和精面粉揉成面条,不但面条味美,煮过的面汤也是一道美味。随园食单里虽然山珍海味不缺,可独独这八珍面排在首位。
边说着,左老还不忘安排女儿留几张影,等尝着时候,这汤的味道自然是赞口不绝,再尝那几颗蛋,果真是层层味道不同,浸透油脂蛋白蛋黄脆中带粘、粘中含香,边吃边和一口清黄透明的王八汤,几口下去,左熙颖很意外地向着单勇竖了竖大拇指,报之以一个矜持的笑容。
那么点不快,又是无意,看来可以冰释了。单勇微笑示了意,轻轻地往门外退着,不料老头兴致来了,招手问着:“等等,小伙子,这个……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做到的吗?不用卤法把味道做进蛋白里很不容易啊。”
“有点麻烦,不过不难,先用醋泡三到五天,蛋皮发软后上火快煮,煮的时间要把握好,等外层的蛋白凝固后,用针筒插进稍稍发软的鸡蛋皮抽出鸡黄,换进鳖蛋黄,稍微掺一点鳖油,然后再上火煮,等凝固成型,去掉外皮,在王八汤里泡一天一夜,煮新汤时再回火,出来味道就浸透蛋身了。”单勇笑着道。
好繁琐的工序,听得一干人发愣,没成想王八蛋里果真有这许多说道,左熙颖听着介绍,兴致来时,似乎又被这繁琐的工序吓住了,惊讶地道了句:“这么麻烦呀?”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香不厌烦,好吃的都不怕麻烦。”单勇道。左熙颖一副受教的样子,点点头,眼神中多有欣赏的意思。
单勇微笑示意着,轻轻退出了房门,关门时,看到了左南下伸着勺子,又进了汤盘里。
一个小小的不快眨眼过去了,等再次响起敲门声,进来的却是满脸堆笑的老板娘了,看着汤盘已经点滴不剩,在座的俱是谈笑风声,滕红玉也乐了,直把一盘小米饭分送给在座四位,刚放定,左南下憋了好一会儿按捺不住了,直问着滕红玉:“老板娘,刚才那位小伙是?”
“不是,我儿子。”滕红玉得意地道。
“那他这汤是……”左南下本来想再点这汤的,不过猛地觉得自己张口要似乎不雅。许部长察言观色,马上接口道:“这汤味道真不错,再给我加一份,多要几个那什么王八蛋。甭说送啊,我们照价付钱。”
一桌人皆笑,滕红玉一听客人高兴了,倒显得更大方了,直应声着:“要什么钱呐,几个猴孩子水库里捞的王八,瞎折腾呢,你们稍等啊。”
风风火火出去了,旋即就听到了声如唱戏的嗓门喊着:“儿子,再给二楼客人送一份石锅汤,多加几个王八蛋。”
单勇答应了声,开锅捞了四个,又揭了几个锅贴,这么大方送人,有人急了,雷大鹏扔下烤鱼的家伙急急地喊着:“我的蛋,我的蛋,都送人了,我还没吃呢。”
这回司慕贤拦得快了,生怕这货生事,追着拉着直拉到锅边一指道:“留着呢,你看,你看,你的蛋都在锅里呢,等我给你捞啊。”
雷大鹏被拽到锅前,一看尚有若干,这倒放心了,一放心回头瞪着司慕贤,不傻了,而且瞪着眼挑上刺了:“什么叫我的蛋在锅里呢,你丫就不会说人话,变着法损我是不是?”
训得那那叫一个虎气,不敢和干妈干哥哥叫板,可训贤弟没问题,训了几句,自个动手,先捞上了,等单勇下楼时,雷哥都盛了一大碗连肉带汤加王八蛋雏鸡块,坐在火边,满脸烟黑不洗不擦,配着锅贴吃得唏唏律律,看着单勇嘿嘿傻乐,好不逍遥,好不惬意………
第12章 筵尽人散意未已
左南下一行在滕红玉前引着下楼出门时,院子里那几位已经是吃得推杯换盏,不亦乐乎了。
宾主尽欢,那是最高兴的,说话间左老是直赞小店的野菜有风味,好多年未尝到了,滕红玉谦虚了几句,给客人介绍着响马村的景色,捎带着把自家的小店吹嘘了一番,留了个订桌的电话,许部长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随手装起来了。
左南下本待要走,不过看到雷大鹏斜眼忒忒傻瞧人的样子,又想起来什么了,上前边朝三人走边说着:“谢谢几位小后生啊。还真是我有眼不识金香玉。”
“没骗你吧,好吃吧?”雷大鹏好容易说了句人话。左南下笑着点点头,直竖大拇指道:“好好,非常好,这次回潞州,能尝到你们这几个王八蛋,不虚此行呀。”
嗯,众人想当然地是吃到这几个所谓的‘王八蛋’,却不料傻大鹏立时听到语病来了,一指老头斥着:“骂人是不是?什么叫我们几个王八蛋,是我们做的王八蛋。”
众人一愣,哈哈大笑,左南下赶紧地解释,兴喜之下失言了,很有风度地拱手道歉着,雷大鹏这一听乐了,一摆手,大大方方道:“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记住我干妈这店啊,有闲功夫就来尝尝,下回碰见我们,再请你吃稀罕玩意。潞州这地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找不到的。”
这哥们把众人雷来雷去的,还真是让人难以受用,此时大家也理解大鹏这憨直性子了,都不介意了,左熙颖没多话,悄悄地架着相机,喀喀嚓嚓照了几张,把雷大鹏这张可爱的丑脸来了好几个特写,实在是印像太深了。镜头里,左熙颖看到了帅帅的、微笑着,正悄悄盯着她看的单勇,没来由地想起了水库边那情形,手颤了颤,而且发现了一样让她诧异的事,放下的相机,等话停时才手指着问了句:“那个……是什么?”
是什么呢?还在单勇手上,正握着两根切成两半的莲耦,不是吃,而是往藕孔里插了根吸管,滋滋律律地吸着什么,司慕贤笑着提着矮桌旁的桶,一抽几根,都是竖着的,上面插着吸管,直递给在场的四人每人一根,嘱咐着拿好,众人不解时,就听这位小个子解释着:“冰镇莲藕酒,吊在井里降的温,酒是曲酒,有甜味,喝着又甜又冰又香,混着莲藕的味道。潞州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自然是独此一家,这办法可是老大和雷哥两个馋嘴想的喝法,既好玩又好喝。
左南下饶有兴致接到手里,滋滋吸一口,登时一直脖子,冰甜舒爽激得全身有感觉了,直竖大拇指,滕红玉笑着解释着:“这几个猴小子,山上河里能吃的,快被他们折腾遍了。尝尝,味道还真不错,他爸原来就在潞酒厂上班,品酒师出身。尝尝……姑娘,这酒稀释过了,根本不醉人。”
对左熙颖似乎特别关照,站在一旁殷勤地劝着,左熙颖放到嘴里,像吸饮料一般直吸一口,蓦地一股冰凉清香和着酒味、莲藕的味道直冲鼻子,嗯了声差点被呛着,再抬头,那哥仨呲牙咧嘴嘿嘿笑着不停,很矜持的左熙颖蓦地被弄了个大红脸。滕红玉斥了这几个野小子几句,回头教着左熙颖,这得慢慢品,度数再低也是酒啊。
左熙颖羞了个大红脸,随着众人往院门外走,那几位善饮者却是滋滋吸食着,饭后这么来几口,冰冰凉凉甜甜香香的低度酒,不爽都不成,自然又是一番好赞,直等着送走众人,回院子里时,包括儿子在内的仨小子都支着脑袋,搁门后偷瞧呢,滕红玉一摆手:“回去回去,人都走了,还看什么?”
“干妈,那妞叫什么名字?”雷大鹏好奇地问。
“你管人家叫什么?就你这傻样,村里姑娘能不能瞧上你都得两说,你还想那位了?”滕红玉训了句。
“不是不是。”雷大鹏着急地跟着干妈,追问着:“我看她和干哥挺搭配的,给我当干嫂不错。”
“哦,这还差不多。”滕红玉这倒乐了,回头看着雷大鹏渴求的眼光,一拍额头愣了:“哟,我给忘问人家的名字了,好像姓左,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问还不是白问,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就是本地的,这号媳妇你干妈也养不起呀?要不你试试去,你妈肯定养得起。”
雷大鹏虽然蠢了点,可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闭嘴不言了,这姑娘让老大老三都惊为天人了,自然不是咱雷哥的菜。
边说边回桌边,一家三口带俩外人,这样的一桌搭配在单勇家经常出现,雷大鹏吧不拿自个当外人,司慕贤就有不好意思,也经常被好客的单勇拽到家里。正吃着,却不料今天生意不错,又有事了,隔壁肥婶却是来找着单师傅给做几份柴鸡炖蘑菇,村里就这样,谁家容不下客人,一准给别家介绍生意。谁家要忙不过来,一准拉着你去帮忙,老爸和老妈饭没吃几口,又忙着准备上了。
爸妈一起身,玉米锅贴只咬了几口,热腾腾的王八汤还剩下多半,单勇本来坐在爸妈跟前说笑,这一起身,看得他眼直了直,呆了呆,有点怅然若失的愁绪爬上眉梢,和这些吃客不同的是,再好的美味在爸妈嘴里也没有什么感觉,或者说从家境中落、生活跌入低谷之后,生活的艰辛已经磨去了那些闲情雅致。
这个细微的愁容让司慕贤捕捉到了,他似乎感觉到了单勇的心事。稍有些讪然,不知道该怎么劝。
还有个根本没什么心思的,雷大鹏把没吃完的鳖还打包了一保温饭盒,说是要回去给爸妈尝尝鲜,这货你说的傻吧,他也不傻,一瞅那哥俩,很自然地判断到了两人多有倾慕那位佳人的意思,坐下来,语重心长地教育着两人道:
“贤弟呀,蛋哥呐,你们两人不要这么饱暖思淫。欲、思不着就犯傻这得性啊,搞得还跟失恋了一样,名都不知道,还想个毛呀?在这个问题上,咱得现实点,我提个建议啊……明儿把捞回来的王八卖给酒店,咱们一块儿去桑拿,要不吉运,大歌城,经常有绝色出没,价格又不贵,一只王八上个妞还有富余……那怎么说来着,钱是王八蛋,花完再去赚;妞也是王八蛋,干完咱再换,甭那多废话……哎,去不去?我可一直想去啊,幸福生活得靠双手创造,不过咱们的性福生活,也不能总靠双手解决吧?”
雷大鹏压低声音,这么期待地一问,司慕贤捂着嘴笑着,脸色稍有尴尬,后面那句是他教的,被雷大鹏引用了,雷哥这处男问题早成悬而未决的老大难问题了。单勇呢,翻着白眼,瞪着雷大鹏一眼,没搭理。不止一次教过,吃喝玩乐是雅人,吃喝嫖赌那是烂人,费了若干年功夫,也没把雷弟这烂人教成雅士。
这两人不表态,雷大鹏急了,拍着桌子催着:“我请客行了吧?给个痛快话,到底去不去?”
两人没说话,有人说话了,厨房里干妈伸出头来了,不客气地问:“又去哪儿?”
雷大鹏眼一愣,一惊,赶紧地掩饰道:“没事,没事,干妈,哪儿也不去。”
“都给我老老实实滚回学校去啊,这么大了还让大人操不完的心,大鹏,特别是你啊,一找不着你,你妈就往我这儿打电话,还埋怨我家单勇把你带坏了……就不知道你们这学校是怎么管的,不是吃喝玩乐,就是调皮捣蛋,要不就遛达得不见影,还大学生呢,村里放羊赶驴的都没你们自由散漫……吃完了没有,吃完的趁天亮早点回去,到宿舍给我打电话啊……”
滕红玉脆声尖嗓,边干活边长篇大论训了一番,直待三人都应声这才回头作罢。雷大鹏知道,干妈人虽好,可不管对干儿子还是亲儿子,都没怎么客气过。以前干妈在戏班杨七娘、穆桂英都扮过,不听话了那大笤帚疙瘩直当戏枪追着就上来了。
吃完了,三人各收拾着东西,放到了车上,告别了家里,趁着天色还亮着,向着市区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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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一步下山的加长奔驰里,车到了山脚下,后座的左熙颖还捧着那截莲藕,藕孔中装的酒不多,即便是吸完了,凑到鼻前还有那股酒味和着藕香的清爽味道,细观时,那藕选的是直藕,不超过十公分,握手里像一只精巧的牛角杯,藕身去皮,白嫩水滑的颜色煞是好看,看得出光装酒的这玩意都费了不少心思,好吃好喝到下这么大功夫,让左熙颖看得哑然失笑了。
回眼时,左南下也在看着,拿了好久都舍不得扔,左熙颖小声打趣着道:“爸,我看这家在吃上的造诣,要超过您了。”
“呵呵,还真是。”左南下点点头,拿着那截藕赏玩着,不确定地道着:“我好像在哪儿看过这种喝法……这可是个雅人的喝法。”
“不会吧,就那位,脸上横七竖八那位……”左熙颖笑着示意了下,对雷大鹏的印像深刻的紧,不过话出口大家笑时,左熙颖莫名地眼前掠过水库岸边那一幕,父亲口中那位充满野性的后生,同样是记忆犹新。
“对对,我想起来了。”左南下半晌看样在思忖着这酒,一言即出,许部长的女儿都诧异地看着,就听左南下道着:“对,碧筒酒,是从塘中拔一荷叶,叶上盛酒,用簪刺穿叶与茎的连接处,酒入茎中,衔茎而吮之,有诗云:酒味杂莲气、香冷胜于冰,说得就是这种酒……不过是古时江南文人墨客的雅好,能在这儿见到,可真稀罕了啊。”
“左老,您别想得太玄乎了,没准就和老板娘说得那样,几个小孩子瞎玩的。”许部长笑着道了句,明显不太懂雅之一道,喝完早把那截藕扔了。回头一说,却不料左南下摇摇头:“不,上午这个捞王八的后生我见过,许部长您想想,不辞辛苦捉一网鳖,还得提前做好一蛋两层的王八蛋,再加上七八种价值不菲的配料,然后再用最费时费力的石锅烹煮,这也算瞎玩?没见那后生给咱们说吗,用料,做工,熬制,说得头头是道,这烹饪颇有古风,真是自古民间多奇人啊。”
“不算奇人吧。”司机插了句,直道着:“左老,您不了解行情,现在野生的玩意贵,野生鱼、野生王八,比人工养的贵好几倍,我们这儿就有人专门干这生意呢。送到酒店收,价格都不低。”
“呵呵,为利而驱,和为雅而做,过程相同,结果迥异呀,有很多雅事呀,不能以利来权衡,比如古人的青梅煮酒、新雪烹茶、举杯邀月、踏雪赏梅,都和利无关……说不定咱们今天遇到的入水捉鳖,石锅煮蛋这位,也是个大雅之人,哈哈。否则要不是巧合遇到了,咱们就花钱,谁给你费这功夫。”
左南下笑着道,许部长和司机都笑了,回头看女儿时,蓦地见得女儿两腮坨红,不知道是不胜酒力,还是又想起了水库岸边的糗事。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多久进入市区,夜幕初临华灯初上,车平稳地行驶着,左老谈兴颇浓,从各地的风俗谈到饮食习惯,看来这么大年纪没白活,走过路过去过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