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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看!”沈致公提着那条裤子在水兰面前抖了抖,抖出的水珠一下子溅在水兰脸上。
老太太回头看见,赶紧澄清道:“哦,是我。早上我看你换下来扔沙发上了,我说先拿水泡泡,好洗。”
“你这不是胡闹嘛妈!”沈致公生气地转向老太太道:“这是纯毛的裤子,不能拿水洗,要送去干洗的!哎呀,这是刚买的新裤子!这回全糟践了!”老太太完全不懂衣裳不拿水洗还能用什么“干洗”干净,只是一个劲儿“哦哦”地答应着。沈致公心疼得抖搂开裤子,往自己身上比着。裤子被水一泡,严重缩水,裤脚只到沈致公的小腿,看上去皱皱巴巴的,很滑稽。
水兰有些歉疚地给母亲解围道:“算了,不就是一条裤子嘛,回头我再给你买条新的。”
“买?上哪儿买?”沈致公听了这话像被咬了一口似的起来跳脚:“这裤子是范思哲的名牌,几千块钱一条,你以为拿着钱就哪儿都买得着?我这还是刚从上海买的!”刚说出上海这两个字,他突然意识到范磊也在,自己失言了,有些紧张,便气哼哼地不再说话。水兰却并没有注意到他后面的话,只是被那“几千块钱一条”给吓住了,嘴里念叨着:“这么贵啊……”沈致公生气地叹了口气,拿着那条裤子回了书房,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留下门外的四个人相顾无言,感觉颇是尴尬。
第二个知道沈致公这件事的自然是水灵了。这样的事范磊不好开口说,就把手机里那张照片翻出来,设成桌面,再把手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成心给水灵发现。可水灵从来对范磊的手机不感兴趣,范磊只好假借要看天气预报,让水灵帮忙把手机递过来,在这样刻意的经营下,水灵终于看到了范磊想让她明白的事情。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从男人角度看,就是那么回事!我跟你说这种事,不管怎么瞒,都能从脸上看出来。我看的结论是,你姐夫看你姐,就跟没看见一样,眼睛里根本没有她。而那条裤子,他怎么就那么上心呢,不是钱的问题,是那个主儿送他的,你明白不?”范磊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水灵不默默点头。
范磊还告诉水灵,这女人就是大姐夫那儿的办公室副主任,不但能干,而且手腕绝对不是一般的强。明明心里有鬼,可别人去试探愣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比沈致公还沉得住气,城府深不可测。“她那城府要是跟你姐争,那绝对一白玩儿,你姐是一点戏也没有!”水灵听了不禁叹气:“那你说怎么办呀?也不知道我姐知不知道。”
“应该是不知道。”范磊推测道:“这要是知道,以你姐的脾气还不早就闹了!”
沉默了半晌,又想了半晌,水灵跟范磊说:“范磊呀,这件事你跟我保证,一定别告诉别人。不说还有个进退,说透了大家就都没回旋了。别的我现在也想不出怎么能帮我姐,我想他们这次这个演出,一定得让她参加。我想,我姐要是还能象当年在台上那会儿那么风光,就算姐夫有什么变化,姐可能还好接受一点,不至于那么受伤害。”
孝子 第三部分 1(3)
范磊也觉得目前只有这个方法比较切实可行,无言地点点头。
水灵于是在第二天该作中午饭的时间特意买了菜跑到水兰家,让开门的水兰觉得十分意外:“你们两口子这是怎么了,来还要排着队,昨儿是范磊,今儿又是你。”
水灵的肚子已经显形了,照说这个时候应该少动弹,多在家里歇歇,以免来回路上出点什么小意外坏了大事。可水灵坚持要每天过来给老两口他们做饭,好让水兰能腾出工夫去剧团排练:“姐,我跟范磊都商量好了,往后啊,你排练时候,我们俩就轮班过来做个饭什么的,家里爸妈你就放心,安安生生该怎么练就怎么练。你可不是只为你自个儿要登台,你要为了咱们整个家呢。等演出那会,别忘了给我们多弄几张票就成了。”水灵的话仿佛触动了水兰深藏着的什么东西,她看着妹妹,突然眼圈红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多时候,一件事不按它的脉络结那个顺理成章的果实,只不过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催化条件。那个结局其实是早就沉甸甸等在那里的,只等一个偶然事件轻轻摇撼,便实实在在地落地砸坑。老太太在收那个陌生男子饼干盒的时候又怎么能想到,只要翻开码得整整齐齐的第一层饼干,就可以看到下面成扎成扎崭新的、粉红的、腰上还带着银行处女扎带的百元大钞。沈林天天在外面跟同学疯玩,往往晚上回来,老两口已经睡下了,老太太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外孙子,那小柜里有一盒饼干是给他晚上饿了当夜宵吃的。那盒饼干——不对,是几块饼干和它们身下严阵以待的钞票们一起,在小柜子里不见天日地度日如年,全都不知道自身价值何时才能得到发现。
那个人送礼送了好多天,看沈致公这边没什么动静,以为十万块钱已经起上了作用,便去沈致公办公室找到他,要他帮忙办事。沈致公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再加上那人的要求很多违反政策,自然毫不客气地予以拒绝。却不料那人突然翻脸,硬说沈致公已经收了自己那十万块钱,如果大家撕破脸自己去举报,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十万块钱是能把沈致公的乌纱帽摘掉还能把他往牢房里送一程的数目。沈致公本来觉得这人神经兮兮很有可能是存心捣乱,可听那人时间地点家里都有谁说得滴水不漏,心里也开始发慌了。自己没收过是肯定的,可自己老不回家,谁知道老婆会不会鬼迷心窍呢?他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好言安抚了那个人几句便匆匆赶回家,寻找那十万块的下落。
他心急如焚,水兰却去了剧团排练,等她接了沈致公的电话匆匆忙忙赶回家,他俩的卧室已经被翻得一片狼藉。沈致公找遍了所有藏钱和可能藏钱的地方,也没有看到一块钱不属于他们原来积蓄的财产,眼睛已经急红了。水兰赌咒发誓才让沈致公相信她真的也是不知情者,这时的怀疑对象才指向老两口。老爷子想起了他们唯一接待过的那个来访的客人,赶紧说明情况并从小柜里拿出那盒比金子还贵得曲奇饼干。沈致公一把夺过来抓去上层的饼干,底下与饼干的色彩迥然不同的钞票伴随着新钞特有的油墨气味暴露在空中。所有人的大脑都在那一刹短路了。
沈致公拿着钱出门,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才一身疲惫地回来。水兰安慰过父母这是无新之失,钱只要退了应该就没什么事,自己心里却惴惴得很,也是一夜无眠。等沈致公回来也说应该没事,这件事似乎是真的可以揭过了,但沈致公第二天一早就用个旅行箱收拾了些衣物,说要到单位去住几天。他的理由很充分,说单位这些天要搞干部考评,自己得找职工谈话,家里人太多不方便。再说,屋子里总有一股味道,也不好让同事过来。
水兰听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知道他一是还在为钱的事情生气,这件事也引爆了老两口住在这儿这么久他积攒的怨气,另一方面,他们的感情已经走到了最淡薄的时候——在岳父母还在的情况下,他甚至连表面文章都不愿意做了。看着丈夫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只顾埋头叠衣服,水兰也越来越觉得心灰意冷,所以她并未阻拦,唯一的要求是如果爸妈问起,就说他是出差去,别让老太太心里难受。
又是个礼拜天,水灵带着小水到姐姐家给爸妈包饺子。水兰去剧团排练回来,看上去像是气力都被抽空了,连说话都是只有大概的声音。休息了一会儿,她才养起点精神,跑到厨房去给水灵帮忙。对快要来临的演出,她有些心不在焉,反而跟水灵说,别老为了这事儿,在人家干洗店里干活的时间少了,惹人家不乐意。水灵觉得姐姐的态度满奇怪,起初她在大家支持下决定重新登台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心灰意冷起来。她不敢细问,只能等范磊中午收工回来偷偷跟他探讨。
孝子 第三部分 1(4)
“应该也没什么吧,大礼拜天,儿子、丈夫没一人说在家陪陪她,她心里闷呗。天又热,排练又辛苦,你想她能高兴得起来?”范磊用勺划拉着已经煮漂起来的饺子,捞起一个尝了尝,把煤气关上,向水灵道:“你去问问咱姐,咱们等不等沈致公吃饭?”
水灵手脚麻利地归置碗筷,一边回答他:“我姐说他出差了。”
范磊一听这话突然愣了,一句话像炮仗一样直冲出口:“没有啊!我今儿早晨拉活,还在单位看见他了,他就住技监局招待所呢!”两人这才意识到,原来情况已经发展得比想象的更严重了。
不过沈致公回家也是紧接着就发生的事。水兰一个电话打到他办公室,让他尽量抽空赶紧回家,因为沈林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而且,来录取通知的学校“不是清华”。
这是沈林在准备彻底飞离父母视线监控范围之前,给父母,尤其是父亲在背后重重敲上的一记闷棍。沈致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明明沈林原来填的武汉大学,被自己硬逼着给改成清华不说,自己还专门跑了趟班主任那儿,亲眼看到了沈林改过的志愿表。难道现在的大学都有未卜先知之名,非要录了沈林不可?他气急败坏地赶回家,敲着桌子上武汉大学的通知书问沈林是怎么回事,沈林很平静地说:“被武汉大学录取了呗,就这么简单。你能够去跟老师说让改成清华,我就不能去再改回来啊。”沈致公被他的轻描淡写气得几欲晕去,指着他的鼻子“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下面的你“怎样”来。勉强忍住郁闷和愤怒,沈致公苦口婆心地教育沈林,清华是中国的黄埔军校,领导干部选拔,清华始终是排在前头的,武汉大学根本不能跟清华比。可沈林很坚决地表示,自己就是因为不想当官才不上清华,而自己不想当官,就是因为看着父亲和他周围的官们。
沈致公差点没被儿子的贬损气死,只好改变策略,从清华是沈林二舅、姥姥、小姨他们梦想中的大学来说,他这样能考上却不上,是成心在伤亲人的心。
沈林听了这话,倒真的感觉有些抱歉,诚恳地对老太太,也是对父母道:“对不起,姥姥。但是,我真想上武大。我想好了,从武大毕业,我会考清华的研究生,那时候,我保证绝不让您失望。爸,妈,以前我什么都听你们的,这回我想自己做回主。你们放心,这个大学、专业我都喜欢,我在那边会好好念书的。”
老太太被沈林的语气打动,感动得连连点头道:“林啊,其实姥姥也不懂这些个事,姥姥就盼着你好,盼着你高兴,姥姥就知足。”水兰也神情复杂地看着儿子,但最终点头以示支持。唯有沈致公一脸怒气,心里也很是不甘,他在晚上当着水兰的面拨通海洋的电话,希望海洋能帮忙再求求谢言的导师,看看能不能特招或者想别的招通融,哪怕花钱也不在话下。但是海洋的回答让他很受挫,海洋说,都没有报人家学校,人家是不可能招的,大学招生还是个很严谨的过程,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不过答应让谢言去问问口风,看有没有可能。
沈致公挂断电话,手里却还抱着听筒,靠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水兰在一旁默默地看他良久,过去把电话从他手里拿下来道:“武大倒也是个重点大学,我今儿查了一下,那边教学什么的也是很出色的。我想既然都这样了,咱们也就别拧着了,拧也没办法。要说,沈林比一般孩子争气多了,咱们现在只是愁上哪个重点,那还好多家长愁没大学上呢!”看沈致公没有话,水兰犹豫一下接着道:“沈林没几天就走了,这几天我说咱们就都好好的,别吵别闹,让儿子心里高高兴兴、痛痛快快地去上大学。哪怕是演戏,也就这么几天了。”
这话听在沈致公耳朵里仿佛一根刺,刺得他从神游物外的状态回归现实。他愣了一下,问水兰:“你这话什么意思?”水兰笑笑:“没什么意思。”转身拿了睡衣径直去浴室。沈致公望着妻子的背影,有点疑惑,也有点不安。
最后一个看到沈致公那张照片的是乔老太太。沈致公好不容易托几个人给沈林买到了去武汉的车票,第二天就要送沈林去报到。一大家人再次齐齐团聚,按照惯例包起了饺子,为沈林饯行。正擀着饺子皮儿的范磊手机在裤兜里响起来,他让唯一没有参与包饺子的老太太帮忙给掏出来接听一下。是一个人想雇范磊的车第二天送他去趟朝阳。老太太不明就里就要拒绝,话头被范磊赶紧截住了:“妈,您就跟他说没问题。明天下午2点我准到。”
孝子 第三部分 1(5)
水灵原本紧张怕老太太追问范磊怎么不上班反而去蹬三轮干私活,可老太太的注意力全部被挂机后不知瞎按哪个键给按出来的那张照片吸引了。她虽然眼花,可是上面一男一女男的是大女婿女的却不是大女儿她还是分得清楚的。还想再仔细端详端详,屏幕的背景灯灭了,老太太对这种高科技玩意儿一窍不通,只得满腹狐疑地将手机还给范磊,可看沈致公的眼神已经带了观察的意味。
送沈林走如同预料中一样悲情,一家人倾巢出动,包括行走不便的老太太也一定要拄着拐杖,送沈林送到站台上。女眷们纷纷落泪,水灵尤其哭得伤心,沈林微笑着搂着她安慰了老半天,才让她渐渐忍住眼泪。而水兰起初强抑着不舍,笑着叮嘱沈林到了学校注意这注意那,等沈致公和沈林都上了车,长长的列车喘着粗气缓缓启动,她的眼泪才夺眶而出。
范磊开车先把水兰送去排练,再把老两口送回水兰家,一鼓作气将老太太背上楼,准备再下去一趟拿轮椅,却被老太太叫住了。她让范磊坐下,和老爷子对视一眼,得到老爷子肯定的示意之后,徐徐开口道:“既然就咱们几个人在,我也就不拐弯抹脚了。范磊啊,我和你爸都认为你是咱家最厚道的人,你知道为啥说你厚道不?”
范磊疑惑地摇头,看不知老太太突然提起这茬究竟是想说些什么。老太太也不在乎他的反应,自顾自继续说道:“心眼大,不和人计较,我们骂你也就骂了,打也就打了,生气吵架过后就过去了,不往心里去,这就叫厚道。妈原来是觉着灵儿嫁你委屈了,看不上你。可这十来年下来,尤其是我是瘫了以后,我看明白了,你是个好孩子,灵儿有眼光,选了你。虽说你们俩日子紧巴点,但是她过的比她姐还是强多了,起码心里头痛快舒服,你说是不是?”
把水兰也扯进这话题,范磊有些明白了:“妈,您想说什么您尽管说。”
“嗯,”老太太颔首道:“范磊啊,你过的好,也得想法让别人也过好。厚道人都这么做,是不是?那俗话有一句怎么讲来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手机里那照片是什么意思?”
范磊终于拎清了谈话的主旨,他拿出了手机,看到自己一直没顾上换的桌面屏幕,恍然大悟。
老爷子在一旁接过老太太的话,微微叹气道:“昨夜里你妈跟我说完,我们俩差不多都一夜没睡。水兰和致公怎么说也是20多年的夫妻,20多年啊,不容易。其实俩人过一辈子,磕磕碰碰难免的,谁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是可能的。所以啊,凡事还要看大方向,大方向对了,小事情可以弥补。”
“不用说了,爸妈,我知道你们的意思。”范磊按动按键,将照片删掉,老爷子老太太注视着他进行完这一切,放心地点点头。”
那张“罪证”照片就这样无声无息降生,又无声无息消失了。一家人里,除了当事人沈致公、水兰,所有人都在心里有了底,然而所有人都希望其他人还不知道,以便留下更多的空间给水兰他们夫妻俩回旋。二十多年的家,已经让那些相依为命的情分融进了血液里,要生生把它们连根拔起,谁舍得呢?
孝子 第三部分 2(1)
沈致公把沈林送到武汉,才知道沈林为什么排除万难也非要上武汉大学——敢情还是跟他的四川网友有关。像上次去洛阳见面一样,考大学,俩人也约了个中间城市,如今如愿以偿成了同学,可以朝夕厮守。
那个姑娘看上去文静漂亮,待人接物也很得体。沈致公他们过去,她接到了站台上。沈致公在武汉逗留的几天,那姑娘都一直跟他们在一起。沈致公对这姑娘颇有好感,自己先在心里默许了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还特意照了三个人的合影,拿回家给家里人相看。
大家都对这个姑娘赞许不已,唯有水兰有点担心。沈林可是第一次脱了父母的管,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跟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天天呆在一起,俩人本来就有感情基础,现在的年轻人思想又都开放,要是闹出什么事来,终归对谁都不太好。没想到老太太却想得开,说反正现在大学生也可以结婚了,要是沈林真和那丫头好上了,那干脆就连念书带把婚也结了,一毕业就生孩子,他们老两口只要一口气暂时咽不了,没准还能抱上重外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