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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去外地看看挺好的。”
“您说的对极啦,”奇奇科夫赞成地说,“确实不错。 可以看到一些看不到的东西,可以碰到一些遇不到的人。 跟一些人谈话也跟得到钱一样。尊敬的康斯坦丁。 费奥多罗维奇,我特地来请教,务请不吝训导,用您的智慧解我求知的渴望。”
科斯坦若格洛觉得尴尬。“可有什么可教的呢?
……教什么呢?
我自己当年穷得也没能读几天书啊。“
“诀窍,尊敬的先生,诀窍!您管理家业的诀窍,您获得稳定收入的诀窍,您创办实实在在的并非虚幻的家产,从而克尽一个公民的天职、赢得同胞们尊敬的诀窍。”
“那么,就在我这里住个一半天吧。我让您看看全部管理过程,把所有的都讲给您听。 您将会看到,这儿什么诀窍也没有。”
“弟弟,今天就留下吧,”女主人转过头对普拉托诺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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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所谓,”普拉托诺夫不置可否地说。“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怎么样?”
“我吗,我特别高兴……但是有个情况:我需要去拜访别得里谢夫将军的亲戚。 有个科什卡廖夫上校……”
“他呀……您知道吗?他可是个混蛋加疯子哟。”
“这,我听说过。 我找他没什么事情。 不过别得里谢夫将军,我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恩人……不去好象不好。”
“那就这么办吧,”科斯坦若格洛说,“您立刻就去。 我的马车还没卸。他家离这儿不足十俄里,您一口气就能赶到。晚饭前就能赶回来。”
奇奇科夫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马车赶过来,他立即动身去找上校。 在上校那里看到的情景使他感到从未那么惊讶过。上校村里的一切都跟别处不一样。村里乱七八糟的:到处是建筑工地、改建工地,哪条街上都有石灰堆、砖垛和原木垛。 已经建成了一些类似官署的屋子。 一座房子的门前金碧辉煌地写着“农具库”
,另外一座房子的门上写着“审计总署”
,别的房子有的门上写着“村务委员会”
,有的门前写着“村民常规教育学校”。一句话,应有尽有,不一而足!他心想莫不是来到了省会。 上校本人就象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三角脸上神色有些呆板。 连鬓胡子拉得笔直;头发、鼻子、嘴唇、下巴又扁又平,好象刚刚用压轧机压过。他说起话来,好象也是一个务实的人。他一开口就抱怨附近地主们没有知识,瞒怨自己任重而道远。他会见奇奇科夫的态度非常亲切殷勤,取得了奇奇科夫的完全信任,他得意地讲他花费了多少气力才使庄园达到了现在如此繁荣的状况;说使普通农夫懂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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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的侈奢品、艺术和美术能令人产生崇高动机是多么难;讲为了使俄国农夫肯穿德国式裤子、使他们多少感受到一点儿人的崇高尊严需要花多大努力去改变俄国农夫的愚昧;讲他虽然已竭尽全力,现在仍未能使婆娘们穿紧身胸衣,而他一八一四年随团驻在德国时,德国连一个磨坊主的女儿都会弹钢琴,会讲法国话,会行屈膝礼。 他怀着悲天悯人的心情讲了邻近地主们愚昧到何等程度;讲他们如何不体谅下情;讲他向这些地主们说明为了管好家产必须建立办公室、各种委员会以防止各种盗窃行为并达到对各种物品了如指掌的目的,办事员、主任和会计不能降格以求,必须是大学毕业,而那些地主听了这些话竟取笑他;讲他虽然坚信不疑,却不能说服这些地主们,使他们相信倘若每个农民的文化水平都提高到能一边扶犁一边读关于避雷针的著作的地步,这对他们的家业会多么有利。听到这里,奇奇科夫想:“咳,哪儿来的时间呢。 我倒是学会了认字,但一本《拉瓦列尔伯爵夫人》直到现在还没读完呢。”
“可怕的愚昧!”
科什卡廖夫上校末了说。“中世纪的愚昧,没有办法治疗……真的,没有办法!我却可以包医百病;我知道一个办法,最可行的方法。”
“什么方法呢?”
“让所有的俄国人全都穿上德国打扮儿。 只要一这样做,我敢保证,肯定会万事亨通:科学会发展,买卖会兴隆,俄国的黄金时代会到来。”
奇奇科夫凝视了他一会儿,心想“跟这个人看样子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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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拐弯抹角啦“
,于是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开门见山地说他需要一些什么样的农奴,需要签什么样的契约。“从您的话中可以看出,”上校毫不犹豫地说,“您是在提一种请求,对吧?”
“对。”
“那就请您把这个请求用书面形式写出来吧。然后把请求书交到呈文受理委员会。 呈文受理委员会登记之后报到我这里来。 由我转给村务委员会;村务委员会将对此事进行详细调查研究。总经理将会同办公室在最短时期内做出决定来,这样事情就办成了。”
奇奇科夫惊得目瞪口呆。“行啦!”奇奇科夫说,“这要拖多少时间啊!”
“啊!”上校笑容可掬地说“文牍的妙用就在于此!这确实要拖一些时间,可是不会有任何疏漏:各种细枝末节,一目了然。”
“不过,请原谅……这怎么好写在纸上呢?
由于这种事情……农奴在某种意义上……是死的呀。“
“这好办。 您就写农奴在某种意义上……是死的嘛。”
“可是死的怎能写上呢?
这是不可以写的呀。他们既然是死的,可是要搞得叫人看起来是活的才行啊。“
“好吧。 那您就写:‘但是需要或者要求搞得叫人看起来是活的。’”
对上校能有什么方法呢?奇奇科夫决定亲自去看看这些委员会是怎么回事。 他所看到的一切不但令人惊讶,简直叫人莫名其妙。 呈文受理委员会只有牌子。 委员会主任,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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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侍仆被调到新成立的农村建设委员会去了。 他的位置由办事员季莫什卡接替,而季莫什卡又被派到查处管家同营私舞弊的村长酗酒问题。 在所有地方没有看到一个办事人员。“这可如何是好?怎样才能办成一点事情呢?”奇奇科夫对上校派来给他做向导的特派员说。“您什么事情也办不成,”这位向导说。“我们这里一塌糊涂。 您已经看到啦,我们这里是建设委员会独揽大权:它可以随意调人离开岗位,派到随便什么地方去。 我们这里只有建设委员会的人最占便宜。”看来他对建设委员会是有意见的。“我们这里做事都是骗老爷。老爷以为各机关都在认真工作,实际呢,都是有名无实。”
“不过,应该把这告诉他,”奇奇科夫想着,来到上校跟前,说他这里一塌胡涂,任何事情也办不成,建设委员会盗窃成风,肆无忌惮。上校一听,十分愤怒,立即抓过纸和笔来,写了八条极其严厉的质词:建设委员会有什么根据竟擅自调动不归它管辖的官吏;总经理怎么能允许呈文受理委员会主任没有交割完工作就去进行侦查;呈文受理委员会名存实亡,村务委员会怎么能熟视无睹?
“哼,乱弹琴!”奇奇科夫想着,开始告辞。“不,我不放您走。 不用两个小时,保您满意。 我要把您的请求委托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稀世之才去办。 您可以到我的图书馆歇一会儿。 那里您需要什么有什么:书、纸、鹅毛笔、铅笔,什么都有。 请您随便用,您是那里的主人。”
科什卡列夫说着,把奇奇科夫领进了书库。 书库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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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从上到下摆满了书。 另外还有动物标本。 森林学、畜牧学、养猪学、园艺学等,各种各样书都有;各种杂志和手册堆积如山,还有许多介绍育马学和自然科学最新成就的杂志。 甚至还有《作为一门科学的养猪学》之类的书。 奇奇科夫看到这都不是供人消闲的书,就走到另一个书柜跟前——真是躲开了狼又遇到了虎:全是哲学书。 有一本书的名字是《科学意义上的哲学》。面前是六卷集的一部巨著,书名是《思维引论。 关于共性、总体、本质的理论,兼论社会生产两极分化之本质》。奇奇科夫无论怎么乱翻,哪一页上都是“表现”
“发展”
“抽象”
“封闭性”
“严密性”之类名词。“这不合我的口味。”奇奇科夫说完就走到第三个书柜前面,这个书柜里装的全是艺术方面的书。 他抽出一本大书来,里面有些不甚典雅的神话插图,便翻看起来。 这合他的口味。 这种画儿,中年单身汉是爱看的;据说近来连有些通过看芭蕾舞提高了口味的小老头儿们也爱看。 有啥法子呢,我们这个世纪的人类就是喜爱带刺激性的东西嘛。 奇奇科夫翻看完了这本,正要去拿另一本类似的书,这时科什卡廖夫上校回来了,他洋洋得意,手里挂着一张纸。“全都办完了,而且办得极好。 我跟您讲过的那个人,理解力实在比得过任何的人。因此,我把他提得比所有人都高,我要特设一个最高管理局,叫他当局长。 看,这是他写的……”
“啊,谢天谢地!”奇奇科夫想了就准备听下去。 上校读道:“承蒙大人不嫌,委以重任,卑职受命之后即殚思极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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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将愚见表述如下:一、六品官、勋章获得者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 奇奇科夫之请求中已含着些不妥之处,因为该请求书在要求遭受各种意外之注册农奴时也亦列入了死农奴。 此先生之所谓死农奴者可能是指接近于死亡之农奴,而非已死之农奴。 因为已死之农奴乃非能购置者。 既属乌有,又怎能购置?此亦逻辑之常理也。 并且该先生语文科学之造诣显然亦不深……“科什卡廖夫看到这里停了一会儿说:”在这里,这个滑头……他稍微刺了您一下。 不过您可以看得出来,他才气横溢,颇有大臣之笔致;可他却只在大学里荒废了三年,甚至没毕业。“
科什卡廖夫继续读道:“……语文科学之造诣显然亦不深……
因为该先生之文中竟有‘已死’魂灵之提法,凡研究过认识论者没有不皆知魂灵不死之说也。 二、上述注册之农奴,不管是外来者,还是新生者,或被该先生所不正确地称之为死农奴者,没有不皆已抵押,盖所有之农奴毫无特别皆已抵押一光,而且每农奴以一百五十卢布之加价被转手抵押,只有小村古尔迈洛夫卡例外,该村由于同地主普列季谢夫争讼而处于争议状态,不能出卖,也不能典押故也。“
“那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白白耽搁我?”奇奇科夫不满地问。“这我事先哪儿能知道呢?
文牍的用途也就在于此啊。看,眼前一切都了如指掌啦。“
“你这个王八蛋,愚蠢的畜生!
钻书本学会了什么呢?“奇奇科夫在心里骂道。 接着就抓起帽子来,没讲任何礼仪,走出了屋子。车夫站在车旁随时准备动身,知道没有必要卸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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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关于喂马的问题准要求提出书面申请来,拨出燕麦的批示需第二天才能下达。 无论奇奇科夫多么粗鲁和不礼貌,科什卡廖夫对奇奇科夫依然是非常有礼貌非常客气的。 科什卡廖夫强行握了握奇奇科夫的手,并把他的手按到自己的心窝上,感谢他,说奇奇科夫为他提供了一个机会,使他真正看到了生产进程;说申斥和责骂是必要的,因为一切都会打瞌睡,村务管理机器里的弹簧会生锈,会松弛;说这个事件的结局使他产生了一个值得庆幸的念头——设置一个新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将称为监督建设委员会之工作的委员会,到时任何人也就不敢再盗窃了。“笨猪!混蛋!”奇奇科夫一路上气恼地在心里骂道。 这时已满天星斗、夜幕低垂了。 村里灯光闪闪。 靠近大门的时候,他从窗户里看到晚饭已经摆好。“您回来得怎么这么晚?”奇奇科夫进来以后,科斯坦若格洛问道。“您跟他谈什么谈了这么长时间?”普拉托诺夫问道。“折磨死我啦!”奇奇科夫说。“这样的混蛋,我今生从来没有看到过。”
“这还没有什么!”科斯坦若格洛说。“科什卡廖夫是个让人欣慰的现象。 他的作用就在于他身上用漫画的形式更明显地反映出了我们的各种聪明人的愚蠢。 这些聪明人又设办公室,又立官署,又聘经理,又开工厂,又办学校,又成立委员会,没有不干的花样儿。就象他们在掌管着一个国家似的!
请问,这个样子您喜欢吗?一个地主,地里的活计农民还忙不过来,他却要办蜡烛厂,到伦敦去聘请技师,去当一个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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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的混蛋更会经营:居然开起丝绸厂来了!“
“但你也有厂子啊,”普拉托诺夫说。“是谁开办的吗?
是自然而然产生的!
羊毛攒多了,没地方卖,我就织呢子,并且织成又厚实又朴素的呢子,由于价钱便宜,所以一上市就被抢光了。 再比如,六年以来,人们一直把鱼鳞扔到我的岸上,咳,往哪儿处置呢?于是我就用鱼鳞熬胶,最后赚了四万卢布。 我的工厂都是这么开起来的呀。“
“这么精明!”奇奇科夫两眼望着他,心中想道。“赚钱的好手!”
“而且为了这个,我并不盖任何房舍;我的庄园里并没有高楼大厦。 我也不从国外聘任技师。 至于农民,我是不管如何不肯让他们脱离农业的。 在我的工厂里作工的都是外地农民遇到荒年来挣块面包吃的。 这种工厂可以开设许多。 只要仔细看看自己的家产,那就会发现随便一块破布都有用途,随便一种废物都能提供收入,使得你推都推不开,想不要也不行。”
“真了不起!最了不起的是任何废物都能提供收入!”奇奇科夫说。“嗯!不止是这样!……”科斯坦若格洛没把话说完:他心里腾起了一股怒火,想破口大骂附近的地主们。“还有这么个聪明地主,您猜他创办了什么实业?在村里盖了一所石头房子做养老院!慈善事业!……你要助人为乐,你就去帮助每个人去履行他的基督教徒的职责好啦,而不是使他摆脱这种职责。 要帮助儿子去孝敬病中的老父,但不是创造条件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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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父亲推出门去不管。最好是使他有能力养活亲人和兄弟,使他有钱做这件事,竭尽全力帮助他去做,但不是不让他去做,否则他就会完全忘掉一个基督教徒应尽的全部义务。 真是一些十足的唐吉诃德!……一年花二百卢布在养老院里养活一个人!
……我用这些钱可以在村里养活十个人!“科斯坦若格洛气得咽了一口唾液。奇奇科夫对养老院并不感兴趣。 他想谈论如何使任何废物都能提供收入的问题;但是科斯坦若格洛越说越气愤,越说话越多。”还有另一个办教育的唐吉诃德创立了学校!
唉,还有什么比读写知识对人更有用呢?可他是怎么做的呢?他村里的农夫来对我说:‘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的孩子都不听话了,不愿意帮我们干活,个个全想去当录事,可录事只要一个就够啦。‘这就是后果!“
奇奇科夫也不需要听办学问题,但是普拉托诺夫接过了这个话头儿。“目前不需要录事,这用不着说,可以后会需要的呀。 要为子孙后代想想嘛。”
“老弟,你真聪明!
你们总想着着子孙后代干什么!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什么彼得大帝。 你先看看自己的脚下吧,不要总是盯着子孙后代;先要劳神去使农民富裕起来,使他们有时间自觉自愿去学习,但不是手里拿着棍棒对他们说:‘学习!
‘鬼才知道人们为什么竟本末倒置!……好,您听我说:现在请您来公断……“说到这里科斯坦若格洛往奇奇科夫身边动了动,为了使他更深入地洞察事情的要旨,对他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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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战中的接舷冲锋法,换而言之,也就是把一个手指插到了他的燕尾服的一个扣眼里。“您说,还有比这更清楚的吗?
农夫之所以依靠于你,就是希望你保护他们安居乐业。 如何才能使他们安居乐业呢?一定要使他们好好种田吗?那你就应该努力使他们成为一个好的种田人。 都明白吗?不,有些自做聪明的人竟说:‘必须使他们摆脱这种状态。他们过的生活太朴素啦,必须使他们见识见识奢侈品。’他们自己已被这种奢侈生活变成了破烂儿,已没有人样了,鬼知道他们都是得了些什么病,目前已没有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没去尝试过各种风流韵事:牙也没有了,头发也掉光了,现在却想来传染农夫了。 上帝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