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历代学者多认为韩信冤枉,为其洗雪辩诬之辞不胜枚举,窃以为其中以清人梁玉绳所论最为剀切精当。
梁氏曰:信之死冤矣。前贤皆极辩其无反状,大抵出于告变者之诬词,及吕后与相国文致耳。史公依汉廷狱案,叙入传中,而其冤自见。一饭千金,弗忘漂母;解衣推食,宁负高皇!不听涉、通于拥兵王齐之日,必不妄动于淮阴家居之时;不思结连布、越大国之王,必不轻约边远无能之将。宾客多,与称病之人何涉?左右辟,则挈手之语谁闻?上谒入贺,谋逆者未必坦诚如斯;家臣徒奴,善将者亦复部署有几?是知高祖畏恶其能,非一朝一夕。胎祸于蹑足附耳,露疑于夺符袭军。故禽缚不已,族诛始快。从豨军来见信死且喜且怜,亦谅其无辜受戮为可怜也。独怪萧何初以国士荐,而无片语申诉,又诈而绐之,毋乃与留侯劝封雍齿异乎?
高祖从平叛前线回到京都,见韩信已死,“且喜且怜之。”“喜”从何来?领军打仗,高祖也算是行家里手了,除了韩信,其他人都不大看得上眼,也不怎么担心;这下韩信死翘翘,他心里彻底踏实了。“怜”又当何讲?这样杰出的人才,这等莫比的功劳,这号可笑的罪名,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不过刘季是个善于自我排遣的人,他随即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去他妈的,又不是我要杀他,谁叫他撞到阿雉手里呢?那婆娘可远比老子心狠手辣!
刘邦问道:“韩信临死时说过什么话吗?”
吕后回答:“他说后悔不用蒯彻的计策。”
刘邦说:“蒯彻这厮,是齐国有名的辩士。”于是下诏令齐相曹参将蒯彻捕送长安。
蒯彻被带到,刘邦亲自审问。他问;“你教过淮阴侯谋反吗?”
蒯彻说:“没错,有这回事。那小子不用我的计策,才落得一个自取灭亡的悲剧下场。如果他用了我的计策,陛下你恐怕就没有这么神气啦。”
高祖生气了,下令:“将这个家伙下油锅烹了。”
蒯彻抗议道:“哎呀,怎么要烹死我?冤枉啊冤枉!”
刘邦反问道:“你唆使韩信反叛,自己都承认了,有什么冤枉?”
蒯彻回答:“秦朝法度败坏,政权瓦解的时候,山东六国大乱,各路诸侯纷纷举兵起事,一时间,天下的英雄豪杰就像乌鸦般聚集起来。这种情形就好比秦朝失去了它的鹿,天下有心人都来追逐,只有才智高超、身手敏捷的人才能首先得到它。盗跖的狗对着唐尧狂吠,并非唐尧不仁,只是因为他不是狗的主人。那辰光,我唯独知道韩信,并不知道陛下,不是说‘不知者不为罪’吗?再说,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天下精英手持利器想效法陛下的人很多,只是力量不足罢了。难道你能够把他们都下了油锅?”刘邦听了,若有所思。
高祖又问:“你究竟跟韩信说了些什么?”
蒯彻看了看刘邦,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说:“那就说来话长了。”
以下是部分审讯笔录;
蒯彻:我学过看相,精于此道。
韩信:先生看相是采用那种方法?
蒯彻:人的高贵与卑贱在于骨胳,忧愁与喜悦在于面色,成功与失败在于决断。从这三个方面加以参酌,就相当准确了,几乎万无一失。
韩信:很对。那就有请先生替我相相,看看却是如何。
蒯彻请韩信屏退左右后,继续说道:“相你的‘面’,不过封侯而已,而且还会出麻烦有危险;相你的‘背’,却是贵不可言。”
韩信:此话怎讲?
蒯彻:当初,天下大乱,英雄豪杰们相继举兵起事,纷纷建立名号,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声势犹如火焰迸发,狂风骤起。那个时候,大家所考虑的,只是如何早日灭掉暴秦。而今,楚汉相争,兵连祸结,致使民不聊生,死亡相继,抛尸荒野,数不胜数。项王起兵后,转战四方,横扫千军如卷席,无往而不利。后来更是乘胜追击,将汉王包围在荥阳一线。然而前进到京、索之间时,攻势顿挫,两军相持缠斗,已经历时三载。汉王将兵数十万,依仗山河之险,在巩县、洛阳一带抗拒楚军,一日数战,却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更谈不上尺寸之功。失利逃跑,负伤挂彩,屡败屡战,于他已经是家常便饭。他们争斗数年却决不出胜负,双方都差不多智穷力竭了。长此以往拖延不决,将士们的锐气就会消失殆尽,厌战情绪会像细菌一样日甚一日地传染蔓延,粮食也要耗光,老百姓更是怨声载道,人心惶惶,筋疲力尽,无所凭依,对谁也没好处。依我看,如果没有外力强势介入推动,楚汉战争还会拖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而足下你,才是真正的决定性因素!你帮汉王,汉王就会赢;你帮项王,项王就会胜;他们的命运取决于你的意向!我愿意披肝沥胆,向你呈献愚见,就怕你不能采用。假如你能听从我的计策,就应该在项、刘之外建立独立的第三种势力,让楚、汉相争相持,以便两利俱存,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在这种情势下,他们都得看你的脸色,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以足下的贤才圣德,占据着富饶强大的齐国,又有燕、赵两国的归附,兵精粮足,所向披靡;只须出兵控制刘、项双方兵力空虚的地方,牵制他们的后方,顺应人心,为民请命,制止楚汉之争,那么,天下就会群起响应,谁敢不从!进而分割大国,削弱强国,重新封立诸侯,建立新秩序;这样,天下就会畏威怀德,归服齐国,听命足下。我听说“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希望你能对鄙见深思熟虑!
韩信:汉王待我恩德深厚,把他的车给我坐,把他的衣给我穿,把他的饭给我吃。我听说,坐人家的车要分担人家的灾祸,穿人家的衣要思虑人家的忧患,吃人家的饭要为人家出死力效劳。我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背弃大义而不顾呢!
蒯彻:你自以为与汉王交深契厚,想帮助他建立万世之功,流芳千古,窃以为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举两个例子说明一下吧。当张耳、陈余都还是平民时,他们同生死共患难,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后来却又如何呢?足下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两个人的交情之深,大概可以算是天下之最,结果却弄到彼此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地步,却是为何?就在于人心难测,贪得无厌啊!就交情而言,你与汉王,比得过陈余与张耳吗?春秋时期,越国大夫文种、范蠡尽心尽力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辅佐越王勾践反败为胜,灭掉强大的吴国,称霸诸侯。霸业成功后,却一个被迫自杀,一个不得已逃亡。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兔尽狗烹的法则啊!就忠信而论,你与汉王,比得过文种、范蠡与勾践吗?汉王是靠不住的,他不过是利用你罢了。不当心会要命的啊!
足下还定三秦,水淹废丘,逼使章邯自杀;佯渡临晋,奔袭安邑,俘获魏王豹;北攻代国,活捉夏说;东出井陉,大破赵兵,阵斩陈余,生擒赵王歇;又在历下袭破齐军主力,更于潍水歼灭楚国援军二十万,击杀龙且。我听说,“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这不就是说你的吗?足下身怀无人匹敌的勇略,立下不世之功,归楚,楚人不敢相信;归汉,汉人感到震恐。哪一头也不是你好的归宿。足下身为人臣,不仅名满天下,而且功高震主。我心里很为你感到危惧!
韩信沉默良久后辞谢说:先生暂且不要说了,让我好生考虑一下。
几天后,蒯彻又去见韩信,再次剀切进言。
蒯彻:甘心做劈柴养马等微贱勾当的人,无从染指万乘之国的权柄;谨守着微薄薪俸心满意足的人,不可能获致卿相的高位。所以说,明智的人做事坚决果断,快刀斩乱麻;犹豫不决会导致灾祸。精于打小算盘,就会贻误大计;谋而不决过于瞻顾,就会错失良机。俗话说得好:‘猛虎犹豫不决,不如黄蜂、蝎子用刺去螫;良马原地踏步,不如驽马稳步徐行;孟贲般的勇士狐疑不定,不如庸劣的人下定决心达到目的;虽然有虞舜、大禹那样的智慧,嗫嚅不言,不如聋哑人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意思。’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道理:行动,只有行动,才是最重要、最宝贵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希望你详细斟酌考虑,早作决断!
韩信自以为劳苦功高,刘邦也待自己不薄,当个齐王安富尊荣挺滋润的,不愿也不忍背汉自立。他经过反复考量,终于明确谢绝了蒯彻的建议。蒯彻感到危惧,就装疯卖傻做跳大神的巫者去了。
……
高祖有些疲乏,也有点伤感,很久没有说话。良久,他回过神来,挥挥手吩咐道:“把他放了。”刘邦赦免了蒯彻。
他又单独召见萧何,闭门对饮长谈。没有任何人知道君相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
约2000年后,清人德保探访淮阴侯故里,写下一首七律。诗云:
曾于古岭奠公坟,故里初来访旧闻。
胯下有人驱壮士,冢旁何处葬将军?
假王生死权萧相,震主功勋失后君。
飒爽英姿遗恨在,灵祠日暮吊寒云。
七。伴君如伴虎
却说刘邦亲赴邯郸前线镇压陈豨发动的叛乱,正在打仗,忽然收到报告,得知萧何协助吕后干掉了韩信。他一方面对韩信之死感受复杂,另一方面则对萧何的忠心耿耿十分满意和欣慰。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萧何与韩信彼此关系之投机深厚了。关键时刻,萧何能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一边,大义灭友,真真好筒子。于是立马下令,派遣特使到长安拜丞相萧何为相国,加封五千户,并指派一名都尉率领500名精兵,作为相国的卫队。韩信的鲜血和生命使萧何的地位和荣宠更上一层楼。
一时间,上门恭喜套磁的各色人等纷至沓来,相府门庭若市。独有一个叫召平的,出语惊人,居然说是前来吊丧。
召平原是秦朝的东陵侯,有头有脸,秦亡后沦落为平民,在长安城东种瓜,聊以度日。因为他种的瓜又大又甜,美味可口,人们就依照他以前的侯封,称之为“东陵瓜”。
看到萧何困惑不满的样子,召平解释道:“相国的祸患从此开始了!皇上统兵在外征战,含辛茹苦风餐露宿;而你在后方留守,并没有亲冒矢石赴汤蹈火。现在却给你增加封邑,设置卫队,这是因为刚刚出了淮阴侯这档子事,笼络相国而已。设置卫队保护你,也不是什么好事,随时可能会出麻烦。相国不如加以辞让,也不要接受封赏,并尽可能把自己家里的财产拿出来捐助军资。这样,皇上就会龙心大悦,相国就会平安无事。”
行家一出口,便知有没有。萧何认为有理,一再向召平道谢。随后一一照办。刘邦果然很高兴。
短短时间内,老于世故的萧相国情绪历经了惊诧、郁闷、内疚、喜悦诸阶段,现在则有些惶恐乃至畏惧了。依稀往事浑如梦,都随风雨到心头,萧何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和空虚。他挥退左右,闭上眼睛,独自陷入沉思。
早在汉3年(公元前204年),楚、汉两军于京、索之间相持苦斗的时候,汉王就多次派遣使者,前去慰劳留守关中根本、全权处理一应政务的丞相萧何。开始萧何很高兴。后来,有一位鲍生提醒他说:“汉王艰辛苦战,败多胜少自顾不暇,他还要人慰劳呢,却多次派人慰劳你,这是对你有疑心了,不是什么好事!为丞相着想,不如把你的兄弟子侄中能够打仗的全部都送到前方军队参战,这样,汉王才会解除嫌疑,更加信任丞相。”萧何依计行事,果然一如鲍生所料。
汉5年(公元前202年),项羽败死,天下平定,汉王登基,论功行赏。因为群臣争功众口纷纭,所以过去了一年多还没有把功劳簿最终确定下来。高祖认为萧何的功劳最大,封他为酂侯,赏予的食邑最多。功臣们都抱怨说:“我等披坚执锐冲锋陷阵,攻城略地百战沙场,都立下大小不等的战功。而萧何并无汗马功劳,他甚至没打过仗,只是舞文弄墨搞搞后勤动动嘴皮子而已。现在封赏,他倒在我们之上,请问陛下,这是什么道理呢?”
刘邦反问道:“各位都打过猎,是不是?”
群臣回答:“是”。
高祖又问:“知道猎狗吗?”
“知道。”
刘邦眼睛半眯,用他特有的狂放不羁而又鄙夷不屑的语调说:“打猎时,追逐野兽的活是猎狗干的,可发现猎物操纵指挥猎狗的是猎人。像你们这些货色,只能擒捕野兽,功劳不过也就像猎狗。至于萧何,能够发现猎物操纵指挥猎狗,他的功劳就好比猎人。况且,诸位多只是单身追随我,至多也不过两三个人。而萧何却让自己宗族里能够打仗的几十个人扫数出来跟我混,这个你们谁能做得到?他的功劳是不能忘记的,也没谁比得上!”听了高祖这番话,群臣就没谁再敢吭声自讨没趣了。
刘邦说得淋漓痛快,也不无道理,但有些片面,而且很过分。1000多年后,另一位光棍布衣出身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对此有一番精彩评论:“汉高祖以追逐狡兔比武臣,发踪指示比文臣,譬喻虽切而语则偏重。朕谓建立基业犹构大厦,剪伐斫削必资武臣,藻绘粉饰必资文臣。用文而不用武,是斧斤未施而先加黝垩;用武而不用文,是栋宇已就而不加涂垐,二者均失之。为天下者,文武相资,庶无偏陂。”明太祖说的是马上得天下而不能马上治天下、文武并重刚柔兼济的大道理。刘季若泉下有知,一定会笑骂朱洪武:“在陆贾等人的劝说开导下,老子早就对这个问题有了正确认识。你丫是什么玩意,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呸!”
列侯受封完毕,评定位次排行时,大家都说:“平阳侯曹参身受七十余处创伤,南征北战,功劳最多,应该得头牌。”刘邦已经违拗群臣公议,给了萧何更多的封赏,这次有点不好意思再驳斥他们,但心里还是想把萧何排为第一。时任谒者的关内侯鄂千秋敏感而准确地窥测到了圣心所向,觉得可以趁机讨好君相,决定搏一票。他力排众议大胆进言说:“大伙儿的议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都是错误的。曹参虽然转战沙场,有攻城野战的勋劳,固然很了不起,但这只不过是一时之功。皇上与楚军争斗5年之久,常打败仗,军队丧失,士卒逃散,只身逃跑就有好几回。幸亏萧何总是及时从关中征召士卒补充军队,有好几次正当皇上万分危急的时候,萧何不等得到命令,就火速发来数万生力军救应。与楚军在荥阳相持的那几年,军中没有存粮,又是他想尽办法,用车、船将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使军队从来没有断绝过粮草补给,而这也正是楚军失败的关键所在。陛下虽然多次失去山东六国的地盘,而萧何一直确保关中,为陛下留好退路,永无后顾之忧;山东之地也失而复得,终于一统江山。这才是万世不朽的功勋!如今即使缺少百十号曹参这样的武夫,对我大汉王朝又有什么损失?就是得到他们,也不一定就能保全大汉天下。怎么能让一时的功劳凌驾于万世的功劳之上呢!依微臣看来,应该是萧何第一,曹参第二。”
高祖笑咪咪地看着鄂千秋,宛如看着从自己肚子中溜出的一只可爱的蛔虫。他大声说:“嗯,说得很对。”无人再敢非议。曹参眼睛瞪着,胡子翘起,呼吸紧促,血压升高,却也无话可说。
于是确定萧何为第一号功臣,并且恩赐他“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这是极高的礼遇,后世只有霍光、王莽、梁冀、曹操等极少数权倾朝野的重臣才得到过这种赏赐。
刘邦意犹未尽。他说:“我听说推荐贤能的人应该获得重赏。萧何固然劳苦功高,经过鄂千秋的推荐就更为彰明较著了。”于是加封鄂千秋为安平侯,食邑2000户。当天,萧何的父子兄弟十余人都获得封赏,都有食邑。高祖又另外加封给萧何两千户,原因是当年刘亭长到咸阳服徭役时,萧何曾比别人多送给他两百文钱。这当然是因为刘邦念旧,但同时也未尝不是一种宣示和姿态:跟老子走,你肯定不会吃亏,老子对别人的点滴之恩都会牢记不忘并以涌泉相报,谁也输不掉曾经付出过的忠和爱。
“俱往矣!”萧何苦笑着睁开了眼睛。他想:自己位极人臣,所得远过于所求。处高位握大权而兼享盛名,自古没有几个人能善始善终。总须持盈保泰,小心谨慎,方能保持晚节,泽被后世。
汉11年(公元前196年)7月,淮南王英布反叛,高祖亲自率军征讨,又多次派遣使者回来询问相国萧何在忙些什么。得到的回答是:“萧相国因为陛下亲征,留在长安处理朝政安抚百姓,一切如常。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尽可能把自己的私财拿出来捐助军队。”刘邦听了,若有所思。
有个相府幕僚看出有点不对劲,就向萧何建言:“相国不久就会像淮阴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