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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价猛跌,从上海运到重庆的棉纱,由原来的每件25元降到4元,有时降到2元;重庆运至上海的药材,由每百公斤6元降到1元;一担海带由上海运到重庆仅收2角5分钱的运费!
外商的意图非常明显,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挤垮民生公司!挤垮民生公司就意味着垄断长江航业。
外商还利用帝国主义列强在华的特权,由使馆、海关出面,制造种种借口,刁难民生公司。
1935年残雪消融之时,就有许多人断言,靠经营川江航运的民生和捷江两家公司必然在这一年倒闭!
这种预言是有根据的,当时的民生公司已是发发可危。由于连年兼并公司,收购船只,并不断地扩大对其它事业的投资,企业规模虽在迅速膨胀,而资金却是捉襟见肘。财务帐目上显示,1934年6月,民生公司的航业资产已增至416万余元,而实收股本却只有117万元。资产的增加,除历年所提之公积及防险准备等项外,厥为负债之增加。
卢作孚焦急不安。眼下民生公司负债高达70万元,是重庆负债最多的一家企业!
6月份刚开始的时候,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美商捷江轮船公司在竞争中倒闭了。
卢作孚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合眼了。他躺在床上,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创办民生公司以来的一幕幕又浮现在他眼前……
为实现“连带的生产事业统一为一个”或谋求“全部的联合”是“整个生产运动”的目标,民生公司以“开发实业、富强国家、促进交通、发展产业”为宗旨。在创立之初,即已开始涉足航业以外的事业,随着航业的发展,更以很大的热情和精力,注目于其它实业和文教事业的发展。他将民生公司开发的事业,按公司的隶属关系划分为附属企业、投资事业和赞助事业。
民生公司的附属企业独自经营,在人事、财务、行政上统一纳入公司体制,这些企业是合川电水厂、三峡染织厂、民生机器厂和民生物产部。
他清楚地记得1926年4月合川电水厂正式营业的情景,那时称民生公司电灯部。后来又增置设备,扩大供电能力。1930年时,又新添了自来水厂的各项设备。1932年才改称合川电灯自来水厂,是合川地区规模可观的重要企业。
他的第二个企业是三峡染织厂,是1928年由三峡峡防局兵营的手工工场演变而来的。继后购置染织机械,开始手工染织。1930年又从上海购回电动染织机具及配套设备,招女工四五十人,同时更名为三峡染织厂。其时拥有固定资产6万余元,职工200余人。后增资至39万元,年销售额达20万。它是四川省最大的一家染织企业。
民生机器厂是民生公司附属企业中直接服务于航业的一家,对民生公司的发展影响很大。20年代末期,重庆只有两家能够从事船舶小修的店铺,而且索价极高。船舶大修、中修必须驶往上海。为提高船舶营运效率,缩短修期,降低成本,民生公司早在1928年7月就创立了民生机器厂。创办初,只有资金2万元,车床4台,职工数十人。以后逐年增资扩建,到1935年,资产已达31万元,拥有职工273人,成为重庆最大的一家修造船厂。
民生公司的物产部,前身是民生消费社,后来业务范围扩大到代销产品、代购物资及自购自销等等。营业额年计10万余元。以后为公司储备燃油、钢材、五金配件,在通货膨胀的情况下筹集黄金、外汇起了特殊的作用……
这每一步都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过来的,每一步都注满了卢作孚的心血。卢作孚翻了个身,坐起,披衣下床,轻轻打开门,来到门前,再度陷入沉思。
民生公司的外部投资更是规模宏大。其中较大的投资是北川铁路、天府煤矿公司、四川水泥公司、华通物产公司、中华机器造船厂,投资额达58万元。
北川铁路公司投资规模较大。这是卢作孚根据四川江北县文星镇地区煤矿丰富,但地处山区,运输艰难而投资修建的。早在1924年时,就有人提出修建一条轻便铁路,邀请卢作孚同组北川铁路公司。1928年,北川铁路始动工修建,民生公司最初投资5000元。1929年筑成铁路8。5公里,开始营运。以后逐年扩建,至1936年时,民生公司共在北川铁路投资18。8万元,占北川实收资本的37%,成为北川铁路公司的最大股东。
卢作孚在外部投资规模最大的除北川铁路公司之外,就算是天府煤矿了。它是民生公司于1933年伙同江北几家煤厂和北川公司开办的,全称为“天府煤矿股份有限公司”,额定资本24万元。民生公司为取得稳定、价廉、优质的船用燃煤,逐年增加投资,到1935年底,共入股金10万元,占天府实收资金的67%。后来煤矿规模又有扩大,并与北川铁路统一经营,成为川省规模最大的煤矿公司。
此外,民生公司还先后在重庆全盛昌商号、自来水公司、川康殖业银行、合川消费社、固陵、万县、小州煤号等12家企业投资共5。5万余元。后来又向四川水泥公司、华通物产公司。嘉陵纱厂、上海大中华造船厂等5个较大的企业共投资23万余元,占民生公司当年股本总额的13。7%。
卢作孚除了大规模的投资外,还有一项是捐助社会事业。卢作孚规定;民生公司每年提取盈利的5%作为文化基金补助费,其中大部用于支持嘉陵江三峡的乡村运动和民生公司的文化教育基地的建设……
凉爽的夏夜,微风阵阵吹来,卢作孚却打了个寒颤。
难道人们的预言真的会实现吗?
夜空,一块乌云在移动,但周遭的天际依然繁星灿烂。
是一种神示。他突然想起1933年9月18日,那是一个令民生公司全体职员都难以忘怀的日子。民生公司在重庆隆重地召开了“九·一八”两周年纪念大会。全体职员在秋风中肃立,静默三分钟,默念着卢作孚亲手起草的誓词:
“日本劫夺我四省,杀戮我人民,屈辱我政府,破坏我统一。亡国灭种,大祸已临。不谋自救,何以为人!”
那次大会,民生公司通过了公司公约,公约规定:“民生公司职工及其家庭,永远一不为日人服务;二不售予日人任何材料及食品;三不购日人货品;四不与亲日华人为友。”
他在事先准备好的一篇讲稿中大声疾呼:“溯自‘九一八’事变以来,东北四省沦为异域,瞬经两载,然而寸土不复。协定已成,国耻未雪,寇祸益深。凡我国人,宁毋悲奋!纵不能出关杀贼,亦当努力图存。本公司同人,吞为中华国民,曷敢坐昧斯文?”
卢作孚此举,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许多爱国商人从全国各地致函致电重庆民生公司,表示“决不昧一时之利欲,失大义于天下”。更有许多人纷纷撰文,在报刊上抨击外国轮船公司妄图垄断中国航权的企图。
卢作孚万万没想到,一篇文章引起如此之大的反响。
迎接挑战!民生公司开始进一步改善轮船上的设施。大部分船只将原来的统舱分成若干间,夏天空气对流,冬季保暖;不仅一等舱有浴室和厕所,就连二三等舱也有。凡是航行在长江上的轮船均安装上了无线电收发报机,随时都可以收听音乐和新闻广播,每日还将新闻摘要油印出来分送给旅客。船上还设有图书室,并备有长江两岸风光照,货轮设施也逐步加以改进。
正在这时,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是一名叫陈既明的大学生写的。这篇文章标题《西归笔记》以醒目的大字横在读者面前,它叙述了陈既明假期从沪返川的感受。文章中写道:
……民生公司,是吾川航界之王,不,而且是中国航界之王。它营业的茂畅,发展的神速,真是意想不到。此公司,每星期都有由沪直航重庆的船。我从前几次出川返川,因为没有中国轮船可搭,只得腆颜而搭外国船。其待遇之坏处,约有下列几点:
一、既买船票,还要买铺位,付双料价钱。(当然指统舱)
二、伙食只有顶坏伙食,没有一点菜。(川河例外)
三、船上的船员和茶房,都异常傲慢,因为他们有洋大人为护符。
四、船中没有秩序,行李时有危险。
五、设备说不上。
上列几项,不过是举其大者。我这一次乘民贵轮,虽然过了十几天长时间,但并不觉得痛苦。一方面自然是朋友多,不感寂寞,而最大的原因,是船上的待遇很好。让我分述如次:
一、票费不高,学生尚有折扣,而且并不买铺位。
二、伙食还好,又有五样菜。轮流坐席,秩序亦佳。
三、船上船员茶房,对人都很客气。
四、统舱很有规栏,茶房侍候周到,所以不必怎样留心,东西也没有遗失之虞。
五、设备很好,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乘客随时可到洗澡间洗澡。
六、没有阶级性——统舱客也可以到官舱内去玩玩。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篇文章很快便在乘客中传开了,一时民生公司名声大振,有许多旅客为等搭乘民生公司的轮船,宁愿留在旅店里多住几日。
长江上的竞争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凡是民生公司的轮船所开的航线,必有国外轮船涉足。民生公司的船所到之处,外轮明争暗轧,拉客,抢货源,占码头,挖墙脚,所有的手段都使用上了。
卢作孚两眼布满血丝,经常是通宵达旦,身体越来越虚弱,患下了脉搏间歇症,但他无法休息片刻。
在这年夏天将尽的时候,美商捷江终于支持不住了这种“拼消耗的竞争”,首先是退出了竞争,继而宣布倒闭。
捷江的倒闭,如一声警钟,重重地敲在卢作孚的心上。
民生公司也难以为继了。帐面出现大额亏空,运费直线下落,利润寥寥无几,如何是好?公司的各种举措虽然赢得了社会的广泛同情和支持,但疯狂的压价,造成了一个严酷的事实——赔本做生意。如此一家庞大的民营企业,又如何能吃得消!
卢作孚唯一看到的希望是人民的觉醒。乘客自觉地不乘外国轮船,爱国的工商业者也拒绝外轮低价揽运的引诱,不交外轮运货。公司全体职员出于爱国热情,宁愿勒紧肚皮,也不让民生公司被挤垮,人们深知,一旦民生公司被挤垮,外轮很快就会抬价,到那时,长江上又是外轮的天下,作为中国人,谁也不愿看到这种局面。
1935年的夏天异常炎热。卢作孚的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如果再不另图他策,民生公司将会步捷江之后尘!
一个夏末的贡皆,卢作孚约张群拜访了张嘉璈。张嘉璈此时担任国民政府的交通部长和中国银行总裁。卢作孚与张嘉璈有过一面之交,俩人虽只见过一面,但彼此间很有好感。卢作孚的为人和才学,令张嘉璈欣赏。一见面,卢作孚开门见山地谈到民生公司的困境,言及想发行债券。张嘉璈沉思良久,认为民生公司发行公司债券可行,当即私下拍板定夺。数日后,张嘉璈约请了财团巨头们商量,他们是交通银行董事长钱新之,金城银行总经理周作民,还有川帮银行的巨头们。
有张嘉璈出面,财团的巨头们慷慨应允。这样,卢作孚忙回到公司,召开了董事会,决定拟将原发行50万元公司巨额债券翻一番,增加到100万,得到了董事会的支持。
债券在何地发行,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有人提议在重庆发行,卢作孚认为重庆不适合发行如此之大额的债券,须选在经济实力雄厚的地方。这样,公司债券最后定在上海发行。
许多人并不知民生公司发行债券之本意,以为是为填补帐面亏空,渡过难关。后来才渐渐明白了卢作孚的真正目的。
卢作孚带着手下的精兵强将飞赴上海。
6月17日,卢作孚在上海首次召开了“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第一次公司债持券人代表委员会”。在这次会上,卢作孚拟定的100万元债券被认购一空:金城银行认购40万,中国银行认购20万,中南银行认购10万,其它5家银行共认购30万!
公司债券顺利发行,惊动了外商轮船公司,狡猾的英商太古轮船公司闻讯,探知卢作孚醉翁之意不在酒。捷江破产,民生公司突然发行债券,很显然,是在打捷江轮船的主意。一旦卢作孚购得捷江之轮船,岂不如虎添翼;
英商太古公司先下手为强,忙与捷江相商,准备认购其全部船只。
这时,招商局从中又插一杠,争购捷江轮船。
在这场争购战中,卢作孚与太古和招商局均打了个平手。民生公司以65万元的价格,购得捷江7只轮船。捷江公司的大买办童少生,也随这批船进了民生公司!一份资料中称:“下人说,卢与童事先有秘密君子协定,致使民生公司在买船时没有吃亏;有人说,卢看中了留日的童少生的才干,并且无偿地为童付清了所欠的2万多元私债。情况如何,可能永远弄不清。童少生进民生公司后,就立即被委任为总公司四大处之一的业务处经理。”
争购战中,卢作孚又胜利了。
卢作孚感慨万端地阐述了这一胜利的目的所在:
“……此次,本公司全体员工咬紧牙关,捏紧拳头,终于渡过了难关,而且,捷江公司的7只轮船,马上就要挂上我们民生公司的旗帜,这是一次胜利,很大的胜利。但是,如果仅仅从公司的角度去看待这些事,那未免太狭隘了。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看呢——”
卢作孚就是这样,他看问题总是比别人更深一层。
“这块匾上,寄托着民众的期望——挽回航权。他们为什么在我们公司成立纪念日赠送我们呢?就是希望我们时刻牢记这四个字。我国航权外落,已经多年了,江上跑的船,挂的大都是外国旗,似乎长江成了外国旗展览会!我们常常与海关打交道,却不能说中国话;与海关来往文书,要用洋文,这实在是一件使人痛苦又莫名其妙的事。海关巡江司的告示,明明是晓喻沿江各码头执行的,也用洋文,弄得大家看不懂。连船上称呼也古怪,把舵工叫做‘瓜六马司’,管货的叫‘太利’,这岂不成了外国人的天下,哪里还有中国味!这次外国轮船公司对我们的联合行动,胜负如何,不言自明。如何看待这次胜利?小者是为了公司图生存,大者是为了挽回航权,即使只迈出了一步,也是为国家为民族迈出的一步。因此,今天我重申公司章程第二章第六条之规定:‘本公司股东以中国人为限’。我们合并中国公司,他们可以入股,而外国公司,一律购买,概不允许入股!以前买意大利光耀公司轮船时如此,此刻买美国捷江公司轮船也如此!将来呢?也必须如此!”
在旧中国,卢作孚深知,实业与政治难以分割。他从发行公司债券后更深刻地看到了这一点。
许是深受割据之苦,他反对军阀割据,拥护统一。由此,他认为“今天以前的统一,只是中央的要求;今天以后却变成全国的要求,而且是全国对中央的要求”。所以,他极力欢迎中央军入川,以使四川统一,进而全国统一,结束割据的局面。
卢作孚有时也略带一分天真。
当蒋介石的特使贺国光率参谋团入川时,卢作孚在北碚举行了盛大的招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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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红了的时候,卢作孚顺江而下,前往上海订造新船。一路上,目极之处,民生公司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飘扬。卢作孚浮想联翩,这每一艘船只,都是他亲自命名的。他能一口气念出民生公司的所有轮船的名字:民生、民用、民望、民福、民治、民安、民有、民享、民选、民殷、民约、民强、民觉、民宁、民康、民主、民贵、民族、民宪、民港、民朴、民胞、民法、民意、民信、民裕、民急、民律、民联、民权、民泰、民风、民和、民聚、民来、民苏、民勤、民兴、民锋、民熙、民政、民由、民庆、民元,民本……这40多艘船只,哪一艘不是他亲自挂上的旗帜?哪一艘不是他心血的结晶!
民主公司的船承担了长江上游70%以上的运输任务,开拓了近3000公里的河航线……
卢作孚双脚一踏上上海码头,就被老友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称卢作孚在长江上创造了三大奇迹。
卢作孚心里很清楚,大家交口称赞的三大奇迹之第一奇迹是指民生公司打捞和改造“万流”轮。
“万流”轮是英商太古公司所有的一条千吨巨轮。那是一年多前的初春,万流轮在长寿县境内的柴盘子江段处触礁沉没。太古公司和保险行的老板心急如火,委托上海打捞轮船的权威——上海打捞公司进行打捞。上海打捞公司派出专家到实地——出事现场勘察后,发现万流轮沉没之处在险滩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