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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3-灯火楼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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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不过人家,怎么样呢?”罗四姐问。

    这话当然要吴铁口来回答:“做小!”两字斩钉截铁。

    罗四姐听他语声冷酷无情,大起反感,提高了声音说:“不愿意做小呢!”

    “克夫。”

    “克过了。”

    “还是要做小!”

    “偏要做大!”

    “做大还是要克,嫁一个克一个。”

    罗四姐脸都气白了,“我倒不相信……”

    一个铁口,一个硬碰,看看要吵架了,七姑奶奶赶紧拉一拉罗四姐的衣服说:“宁可同爷强,不可同命强,你先听吴先生说,说得没有道理再驳也不迟。”

    “我如果说得没有道理,古太太,罗四姐请我吃耳光不还手。”吴铁口指着水牌说:“罗四姐克过了,八字上也看得出来的,‘印’是荫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印是个靠山,丈夫去世,不就是靠山倒了?”说着,抬眼去看。

    罗四姐脸色比较缓和了,七姑奶奶便说:“为啥还是要做小呢?”

    “因为未土克了第一个子水,过去就克第二个子水了,逃不掉的。真的不肯做小,也没有办法,所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不过,这一来,前面的‘财’、‘官’、‘食’就不必再看了。”

    “为啥不必再看?”

    “人都不在了,看它何用?”

    罗四姐大吃一惊,“吴先生,”她问,“你说不肯做小,命就没有了?”

    “当然。未土连克子水,甲木不避,要跟它硬上,好,木克土,甲木有帮手,力量很强,不过你们倒看看未土,年上那个己土是帮手,这还在其次,最厉害是已火,火生土,源源不绝,请问哪方面强?五行生克,向来克不倒就要被克。这块未土硬得象块石头一样,草木不生,甲木要去斗它,就好比拿木头去开山,木头敲断,山还是山。”

    听得这番解说。罗四姐象斗败了的公鸡似地,刚才那种“偏要做大”的倔强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心里却仍不甘做小。

    于是七姑奶奶便要从正面来谈了,“那么,做了小就不要紧了。”她问“不是不要紧,是要做了小,就是说肯拿辛金当夫星,然后才能谈得到前面那四个字的好处。”

    “你是说,年上月上那四个字?”

    “是啊!土生金好比母子,木既嫁了金,就是一家眷属,没有再克的道理……”

    “吴先生,”七姑奶奶打断他的话说:“我是问那四个字的好处。”

    “好处说不尽。这个八字顶好的是已火那个‘食神’,八字不管男女,有食神一定聪明漂亮。食神足我所生,食神生己、未两土之财,财生辛官,这就是帮夫运。换句话说,夫星显耀,全靠我生的这个食神。”

    “高明,高明。”七姑奶奶转脸说道:“四姐,你还有什么话要请教吴先生。”

    罗四姐迟疑了一下,使个眼色,七姑奶奶知道她要说悄悄话,随即起身走向一边,罗四姐低声说道:“七姐,你倒问他,哪种命跟我合得来的。”

    “我晓得。”七姑奶奶回到座位上问道:“ 吴先生,如果要嫁,哪种命的人最好?”

    “自然是金命。”

    “土命呢?”说着,七姑奶奶微示眼色。

    吴铁口机变极快,应声而答:“土生金更好。”

    “喔。”七姑奶奶无所措意似地应声,然后转脸问道:“四姐,还有啥要问?”

    “一时也想不起。”

    说这话就表示她已经相信吴铁口是“铁口”,而且要问的心事还多。七姑奶奶觉得到此为止,自己的设计,至少已有七,八分把握,应该适可而止,便招招手叫小大姐将拜金递上来,预备取银票付润金。

    “吴先生,今天真谢谢你,不过还要请你费心,细批一个终身。”

    “这……”吴铁口面有难色,“这怕一时没有工夫。”

    “你少吃两顿花酒,工夫就有了。”

    吴铁口笑了,“这也是我命里注定的。”他半开玩笑地说:“ ‘满路桃花’的命,不吃花酒,就要赴阎罗王的席,划不来。”

    “哼!”六姑奶奶撇撇嘴,作个不屑的神情,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你忙,慢一点倒不要紧,批一定要批得仔细。”

    “只要不限辰光,‘慢工出细货’一定的道理。”

    “那好。”七姑奶奶一面捡银票,一面问道:“吴先生该酬谢多少?”

    “古太太,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的,全靠托贵人的福,命不好,多送我也不算,命好,我又不好意思多要,随古太太打发好了,总归不会让我白送的。”

    “白送变成‘送命’了。”七姑奶奶取了一张五十两银票,放在桌上说道:“吴先生,你不要嫌少。”

    “少是少了一点。不过,我决不嫌。”

    “我也晓得依罗四姐的八字,送这点钱是不够的。好在总还有来请教你的时候,将来补报。”

    告辞出门,七姑奶奶邀罗四姐去吃大菜、看东洋戏法。罗四姐托辞头疼,一定要回家。七姑奶奶心里明白,吴铁口的那番斩钉截铁的论断,已勾起了她无穷的心事,要回去好好细想,因而并不坚邀,一起坐上她家的马车,到家以后,关照车夫送罗四姐回去。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古应春与胡雪岩相偕从宝善街妓家应酬而回。胡雪岩知道七姑奶奶这天陪罗四姐去算命,是特为来听消息的。

    “这个吴铁口,实在有点本事。说得连我都相信了。”

    要说罗四姐非“做小”不可,原是七姑奶奶对吴铁口的要求,自己编造的假话,出于他人之口,居然信其为真,这吴铁口的一套说法,必是其妙无比。这就不但胡雪岩,连古应春亦要先闻为快了。

    “想起来都要好笑。吴铁口的话很不客气,开口克夫,闭口做小,罗四姐动真气了。哪知到头来,你们晓得怎么样?”

    “你不要问了。”古应春说,“只管你讲就是。”

    “到头来,她私底下要我问吴铁口,应该配什么命好?吴铁口说,自然是金命。我说土命呢?”七姑奶奶说:“这种地方就真要佩服吴铁口,他懂我的意思倒不稀奇,厉害的是脱口而出,说土生金,更加好。”

    “小爷叔,”古应春笑道:“看起来要好事成双了。”

    “都靠七姐成全。”胡雪岩笑嘻嘻地答说。

    “你听见了?”古应春对他妻子说:“一切都要看你的了。”

    “事情包在我身上!不过急不得。罗四姐的心思,比哪个都灵,如果拔出苗头来,当我们在骗她,那一来,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所以,这件事我要等她来跟我谈,不能我跟她去谈,不然,只怕会露马脚。”

    “说得不错。”胡雪岩深深点头,“我不急。”

    “既然不急,小爷叔索性先回杭州,甩她一甩,事情反倒会快。”

    胡雪岩略想一想答说:“我回杭州,过了节再来。”

    “对!”七姑奶奶又说:“小爷叔,你不妨先预备起来,先禀告老太太。”

    “老太太也晓得罗四姐的,一定会答应。”

    “婶娘呢?”

    “她原说过的,要寻一个帮手。”

    “小爷叔,你一定要说好。”七姑奶奶郑重叮嘱,“如果婶娘不赞成,这件事我不会做的。多年的交情,为此生意见,我划不来。”

    七姑奶奶能跟胡家上下都处得极好,而且深受尊敬,就因为在这些有出入的事情上,极有分寸。胡雪岩并不嫌她的话率直,保证跟婶娘说实话,决不会害她将来为难。

    “即么,我等你的信。”

    “好的。我大概过三、四天就要走了。”胡雪岩说:“你看,我要不要再跟她见一次面?”

    “怎么不要?不要说一次,你天天去看她也不要紧。不过千万不要提算命的话。”

    一直不大开口的古应春提醒他妻子说:“ ‘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也不要自以为有十足的把握。如果罗四姐对她的终身,真的有什么打算,一定也急于想跟你商量,不过,她不好意思移蹲就教,应该你去看她,这才是体谅朋友的道理。”

    七姑奶奶欣然接受了丈夫的建议,第二天上午坐车去看罗四姐,到得那里,已经十点多钟,只见客堂中还坐着好些绣户。却只有老马一个人在应付。

    “你们东家呢?”

    “说身子不舒服,没有下楼。”老马苦笑着说:“我一个人在抓瞎。”

    “我来帮忙。”

    七姑奶奶在罗四姐平日所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来过几次。也曾参与其事,发料发钱、验收货色,还不算外行。有疑难之处,唤小大姐上楼问清楚了再发落。不过半个钟头,便已毕事。

    “我上楼去看看。”七姑奶奶问小大姐:“哪里不舒服?”

    “不是身子不舒服。”小大姐悄悄说道:“我们奶奶昨天哭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肿了。”

    七姑奶奶大吃一惊,急急问道:“是啥缘故?”

    “不晓得,我也不敢问。”

    七姑奶奶也就不再多说,撩起裙幅上楼,只见罗四姐卧室中一片漆黑。

    心知她是眼睛红肿畏光,便站住了脚,这时帐子中有声音了。

    “是不是七姐?”

    “是啊!”

    “七姐:你不要动。等我起来扶你。”

    “不要,不要!我已经有点看得清楚了。”七姑奶奶扶着门框,慢慢举步。

    “当心,当心!”罗四姐已经起来,拉开窗帘一角,让光线透入,自己却背过身去,“七姐,多亏你来。不然老马一个人真正弄不过来。”

    “你怕光。”七姑奶奶说,“仍旧回到帐子里去吧!”

    罗四姐原是如此打算,不独畏光,也不愿让七姑奶奶看到她哭肿了眼睛,于是答应一声,仍旧上床,指挥接续而至的小大姐倒茶、预备午饭。

    “你不必操心。我来了也象回到家里一佯,要吃啥会交代他们的。”七姑奶奶在床前一张春凳上坐了下来,悄声说道:“到底为啥罗?”

    “心里难过。”

    “有啥放下开的心事?”

    罗四姐不作声,七姑奶奶也就不必再往下问,探手入帐去,摸她的脸,发觉她一双眼睛肿得有杏子般大,而且泪痕犹在。

    “你不能再哭了!”七姑奶奶用责备的语气说:“女人家就靠一双眼睛,身子要自己爱惜,哭瞎了怎么得了!”

    “哪里就会哭瞎了?”罗四姐顾而言他地问:“七姐,你从哪里来?”

    “从家里来。”七姑奶奶喊小大姐:“你去倒盆热水,拿条新手中来,最好是新的绒布。”

    这是为了替罗四姐热敷消肿。七姑奶奶一面动手,一面说话,说胡雪岩要回杭州去过节,就在这两三天要为他饯行,约罗四姐一起来吃饭。

    “哪一天?”

    “总要等你眼睛消了肿,能够出门的时候。”

    “这也不过一两天事。”

    “那么,就定在大后天好了。”七姑奶奶又说:“你早点来!早点吃完了,我请你会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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