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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迷帚
壮者 著
扫迷帚
版本:
清光绪商务印书馆刊本。廿四回。
作者:
壮者着。本书劝诫人们不要迷信,是清末反迷信文学作品中的代表性作品。
第一回 挈领提纲全书大旨 开宗明义箴世名言
第二回 驳命数大儒口脗 辟神道末俗针砭
第三回 嗤讨替语语解颐 斥祈禳言言动听
第四回 鬼出会满城鬼气 瞎算命一片瞎谈
第五回 辨吴谚通人多识 说女界志士伤心
第六回 拜僧成习妇德失修 为妓毁妆情丝益固
第七回 鳏夫赚孀妇女巫弄权 弱质羡宜男卜人私语
第八回 官惑堪舆徒资嗢噱 神医疾病实骇听闻
第九回 学使媚神侈陈仪仗 邑令修塔浪掷金钱
第十回 青阳遇祟一派胡言 黑夜偷油霎时露迹
第十一回 建仙祠奸徒敛财物 证白骨开验破群迷
第十二回 说对脐大会无遮 乞开锁立关广募
第十三回 怪现象娇女□张 真晦气同人说破
第十四回 信左道返魂乏术 灌秽汁厚报亲尝
第十五回 进香求福堪笑冥顽 宣卷禳灾大伤风化
第十六回 赛大会酿成械斗 养巨害妄祷山神
第十七回 阎王请吃肉语涉诙谐 闰月屏讹言事征畴昔
第十八回 谈厌胜幻说惑人 述巫觋恶风遍地
第十九回 演剧迎神托言祈赛 悬灯结彩粉饰太平
第二十回 遭疫疠向瘟部乞怜 沿陋习请僧尼礼忏
第二十一回 旧城隍神像遭殃 新狐仙香烟成市
第二十二回 猛将神坐踞堂皇 张天师技穷狼狈
第二十三回 试白刃作法戕己 照红鸾冲喜成灾
第二十四回 修志书独出心裁 施棒喝顿开茅塞
第一回 挈领提纲全书大旨 开宗明义箴世名言
看官,须知阻碍中国进化的大害,莫若迷信。你们试想,黄种智慧,不亚白种,何以到了今日相形见绌!其间必定有个缘故。乃因子千年人心、风俗、习惯而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大凡草昧初开之世必借神权,无论中西,皆不能越此阶级。
中国唐虞以来,敬天祭鬼,祀神尊祖,不过借崇德报功之意,检束民志。自西汉诸儒创五行之论,以为祸福自召,而灾祥之说大炽,于是辗转附会,捏造妄言,后世变本加厉,谓天地鬼神,实操予夺生死之权,顺之则吉,逆之则凶。由是弃明求幽,舍人媚鬼,淫祀风靡,妖祠麻起。自宫廷以至外臣,自士夫以至民庶,一倡百和,举国若狂。日醉心于祈禳祷祝,其遗传之恶根性,牢不可破。虽今日地球大通,科学发达,而亿万黄人,依然灵魂薄弱,罗网重重,造魔自迷,作茧自缚。虽学士大夫,往往与愚夫愚妇同一见识。最可笑者,极狡黠之人而信命,极奸恶之人而佞佛,不信鬼神之人而讨论风水,极讲钻营之人而又信前定。惝怳迷离,不可究诘。中国之民智闭塞,人心腐败,一事不能做,寸步不能行,荆天棘地,生气索然,几不能存立于天演物竞之新世界。视西人之脚踏实地,凭实验不凭虚境,举一切神鬼妖狐之见,摧陷廓清。天可测,海可航,山可凿,道可通。万物可格,百事可为,卒能强种保国者,殆判霄壤。
故欲救中国,必自改革习俗入手。欲改革习俗,而不先举层层关键,一拳打破,重重藩篱,同时冲决。使自今以后,合四万万同胞,人人鼓勇直前,从实理阐起,实事作起,则胶黏丝缚,障碍多端,窃恐再更三百年,中国犹如今日,这岂不是最可忧虑的事么?话休絮烦。如今先叙那江苏吴江县有一布衣,姓卞,名至元,号资生,家居县城偏西古儒林。少承父师教训,长受朋友切磋,上下纵横,学兼新旧。其胸襟磊落,思想高尚,真有空前绝后之概。生平专讲实践,最恨鬼神、仙怪、星相、卜筮诸说,谓此实陷害人群进化的蟊贼。因此于书室座右,高贴格言一纸,藉以自警。他有一子,系夫人林氏所生,年方八岁,小名瑞儿。资生眼看出来,没有可从的好师,只得自行督课,闲时即举那格言讲解。其词曰:多读有用书,少作无益事。
救人莫如医,惑世莫如巫,南人信鬼,故二者连称,其实巫医那得并论。
做人当从阳面做起,勿从阴面做起。
光明世界,但有实象,断无幻境。
世果有神仙,则秦皇汉武,可以不死。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鬼与死为圣人所不言,圣人不言,而我人必昌言,是谓背圣。
尽人事乃真君子,诿天命必非丈夫。
赛会迎神,悬灯演剧,人视为热闹道场,我视为昏暗世界。
开山筑路,而曰碍风水,则外国铁轨如织,矿产纷开,何以国势勃兴?岂风水行于中而不行于西。
人藏其心,不可测度,相自相,心自心,相由心生,真术士欺人之语。
这几条格言,虽寥寥百余字,资生的学识志气,已见一斑。好在不徒空言,并能实行。他一家之人,为所感格,无一个沾染恶风。有钦佩他的,便有四句话赞他道:“僧道无缘,星卜不入,尘障一空,男读女织。”这资生有一个中表弟,姓杨,字心斋,单名德,家住镇江府城内,小资生三岁。说他的本领,八股以外,绝无事业,是一个顽固不通,充数儿的秀才。因此把这因果祈祷之说,看作圣经贤传,身心性命之事。心斋幼时,随母至舅家,盘桓动经数月,与资生极为亲昵。不幸母氏去世,他因支持家计,无暇出门,彼此阔别,不觉荏苒五载。某年七月上浣,忽然买舟往访,到岸时日已西沈。相遇之下,略叙寒暄,即请出嫂氏相见,不免治馔款待。那资生平日见他书信来往,诸多迷罔,思趁此多留几日,慢慢的把他开导。岂知心斋之来,也怀着一种意见,他不晓自己不通透,反笑资生为狂妄。
亦欲乘机问难,以折其心,一闻挽留,正中下怀。两人虽是亲戚,此时却宗旨不同,各怀着一个不相下的心思。
心斋餐后,闲步室中,见架上所列之书,都是科学的巨册,壁间所悬之画,都是世界的新图,为生平所从未梦见,已自大不满意。忽又擡起头来,见书案右首,贴着那格言一纸,勉诵一过,不禁哈哈大笑道:“表兄不是我多嘴,你这一张格言,实所未解。”资生正欲置答,适仆人送来远友的信函,因倚榻拆看,擡头对心斋道:“表弟,且坐,容少缓奉问。”
第二回 驳命数大儒口脗 辟神道末俗针砭
资生阅信既毕,即问心斋未解的所在,心斋道:“表兄说诿天命者非丈夫,我且问你:孔子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王充有命禄之篇,李康有运命之论,子果以为是耶否耶?”资生道:“弟试论之。”心斋道:“命之一说,不外贫富贵贱死生六字。然而淫人累千金,贤士家徒四壁,鄙夫登三事,大儒身无一命,闾巷长者多髦期,而善人或早夭,谁为为之?非命而何?”资生笑应道:“不然。太上之初,言德不言命,故善恶分而贫富应之,贤愚分而贵贱应之,惠逆分而死生应之。在华封人之祝曰,祝圣人富,不祝巢许。在舜之命禹曰,汝陟元后,不命共骧,在文王之告武王曰,梦帝赐九龄,不赐管蔡,是也。
顾夷齐仁而贫,陶猗反富,孔孟圣而贱。骧贾反贵,颜子贫而夭,盗跖反寿。人之言德者,求其说而不得,则相与归之天。
曰命耳!命耳!此命之说所由昉。虽然命何名哉?冥焉尔,令焉尔。谓冥冥者不可知,而天有以令之尔。使天而果有以命之,则至尊且明,必不贫夷齐而富陶猗,贱孔孟而贵骧贾,夭颜子而寿盗跖。且使天而果有以命之,则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铜陵金穴,可不召而来。苴茅分虎,可不求而得。黄?鲐背,可不祈而至。何以货殖之子。传贩脂卖浆之业。
干禄之士,操负鼎贩牛之策。养生之家,求煦嘘呼吸之术哉?
吾观夷望同志,而东海异于西山,宪赐同学,而结驷异于露肘,柴由同仕,而出走异于覆醢。然则执鞭而求,贫可致富。投竿而谒,贱可邀贵。启门而逃,死可幸生。岂天之命人使若是耶?
抑亦人自为之耳?假使夷齐而权子母,则墨胎之封,埒于齐楚,孔孟而行苞苴,则邹鲁之席,艳于金张,颜子而习诎伸偃仰,则陋巷之年,高于乔松,又使陶猗不倚市门,则操瓢鼓瑟,必不能鸣锺邻里,贾不媚色笑,则称先道古,必不能纡佩侯门。
盗跖不聚徒行劫,则蒙袂辑履,必不能没齿东陵。然而夷齐诸人,安之若素。陶猗诸人,亢之不疑。使天而有以命之,是命能行于夷齐诸人,不能行于陶猗诸人也,有必不然矣。是故太上立命,其次制命,最下者听命。修德不望报,以行其心之所安,立命之谓也。命而可立,何命之有?子言不受命,李泌言造命,制命之谓也。命而可制,更何命之有?晋鲁褒有言,死生无命。富贵在钱,此言虽骇人听闻,亦足为世之不自竞争。
徒槁吾身,灰吾心,俯首听命,慕他人之显荣,悲自己之沦落的当头棒喝。要知天命之说一炽,则君必轻其国,臣必怠其职,农不事耕稼,妇不事织,士不事学业,天下衣食之源,富强之机,必至立窒,其与卜筮瞽人之害,宁有异耶?”
心斋默然良久道:“命不足凭,敬佩名论。至鬼神则究未可竟辟。明有神,幽有鬼,载于古籍。宋儒张子谓鬼神者二气之良能,紫阳承其意而更辟一说,谓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其实一物。观春秋时已有郑伯、有齐彭生故事。厥后苏子瞻喜人谈鬼而鬼至,阮瞻论无鬼而鬼亦至,不可谓白杨青冢间,必无披荔带萝之辈。《易》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鬼之为言归也。自古无生而不死者,即无死而不为鬼者。贤如巢许,圣如周孔,般倕之技,贲育之勇,王侯将相,后先接踵,累累蓬颗之间,皆斯人之逋逃薮矣。表兄必并此辟之,毋乃过当。”资生正色道:“表弟,你道我没有真见随口胡说么?可怪弟泥古不化,知其一不知其二,吾儒不斥鬼神,西人亦有灵魂之说,此宗教家藉以警世之微意,非必实有此事。表弟,你征引古书,认虚作实,未免为古人所愚。你看那湘灵山鬼,见于《楚词》固骚人比兴之作。外此若东方《神异》之经,唐人《宣室》之志,侈言仙佛,语并无征,怪诞离奇,寓言八九,书又安在可尽信?而古今来乱民奸贼,又大率借此惑众,号召一切,陈胜之鸣狐,张角之妖书,大都肆荒诞之言,行煽惑之计,一般无识之民,皆受其欺而不觉,其弊之极,乃至流为庚子之拳匪。吾谓人死则譬诸灯灭,形影俱息,安得有鬼?俗语说得好,疑心生暗鬼,可知神鬼二字,是由疑心生出来的。方今格致日明,不出百年,中国士民将无一谈鬼神之说者。表弟,我与你数年不见,方冀你学识大进,刮目相看。却原来尘腐依然,连这个鬼神二字尚不能勘破,岂不可怪!”
心斋受了一场奚落,欲再强辩,已觉理屈词穷,只得将他话岔开。那时自鸣锺正铮铮的敲了十下,资生忙起身道:“时已不早,表弟远来跋涉,宜即安寝。愚兄失陪了。”遂告辞而入。
第三回 嗤讨替语语解颐 斥祈禳言言动听
心斋一梦醒来,早已东方放白,在枕上思想昨日光景,自言自语道:“我那表兄,不信命又不信鬼神,我欲难他,反被他一番议论,说得我哑口无言,但是我终不输服,须再寻一二事与之辩难。”
正在起身,资生已踱将进来,难免又有数声套话。饭罢无事,心斋偶翻日报消遣,忽检着一纸内有苏城童稚,连日被溺一则,略谓童稚被溺,系此地溺鬼讨替所致,并有某少年撰一短篇文字,刊于报首。心斋阅毕,喜有同志,因故意把这篇文高声朗诵道:地非临济,何来妒妇之,津境异潇湘,讵赴灵妃之召。而乃无端而效徐贞之负石,学屈子之沈渊,诵公无渡河之句,能无为苏城被溺之童稚代吁无辜耶?
吾虽不文,敬赋公无渡河以吊之曰:“公无渡河公竟渡,冯夷震慑老蛟怒,狂夫白首且不可,婉恋之年毋乃误。”
心斋且读且叹,及偷眼看资生时,但微微含笑,置若罔闻。
心斋不能复耐,把报纸示资生道:“表兄,你看上面所载,这种溺鬼,己欲溺而溺人却也可恨。”资生道:“童子失足溺死。
亦是常事。这讨替之说,哀溺之文,皆好事者为之,弟何愤为。
”心斋道:“据理而论,有人于此,忽入罟护陷阱之中,无术自解,则后之来者,不必皆为其乡党朋友,即尝有睚眦之怨,苟非必欲其死,无不大声疾呼,遥相告语,使救其命。一为鬼则不然,无论死于火、死于水,死于缢,死于鸩,皆有所谓讨替者。岂一入鬼道,即居心残忍,虽行路之人,皆将引为同调,而亦使其死于火,于水、于缢、于鸩而后快耶?抑非讨替不得再转轮回,阎罗老子亦胡涂昏瞶,一任斯人之蹈覆辙者,循环不已,不一过问耶?是诚冥冥中之大疑窦,令人索解不得,兄能出一言判其理否?”
资生笑道:“可又来昨既力斥鬼神,又安有所谓溺鬼?既无溺鬼,又安有所谓讨替?忆昔人有遇缢鬼者,鬼以绳结环相示,诱此人引颈就缢,此人佯为不能,徐以一手置环中,鬼曰:『误矣。』乃缩回其手,而以一足置环中,鬼又曰:『误矣。』此人笑曰:『汝误才有今日,我不误也。』鬼大哭而灭。又袁简斋《续齐谐》中,有豁达先生者,遇一缢鬼,欲讨替。先生大声喝曰:『好大世界,无遮无碍,死去生来,有何替代?要走便走,岂不爽快!』说者谓豁达数语,可将一切讨替鬼立时唤醒,作大解脱。吾谓以上二则。都是寓言,谑浪尽致,非谓世上真有讨替鬼,实欲唤醒一切信讨替鬼之人,讽诵一过,应自默会,子何犹惑于讨替之说耶?”
言次,忽一女仆取茶点进,口称奇事奇事。资生问他何事惊怪?女仆道:“方才遇见一同乡人,说及他邻家有某甲得罪神道不肯祈禳,终竟死了,临死口叫懊悔不绝。”心斋不待说完便插嘴道:“如何!如何!可知祈禳之事尚不可废。即鬼神之说,不尽无凭。”
资生哼了一声道:“屡言不悛,表弟何顽固若此。可见吾中国这班士子实不中用。手孔孟之书,膝程朱之席,而胶执鲜通,不明真理,殆皆我弟一流人物。鄙意人当疾病缠身,只有节饮食,慎起居,求医服药,勉尽人事,除此别无他法。无如积习相沿,难以理喻,一遇疾痛,辄谓鬼神作祟,信巫觋僧道等胡言,百般祈祷,幸而获安,不以为病本可不死,以为其术之神,实足挽回造化。若辈遂得饱所欲而去,设仍不讳,非特无片言一斥其谬妄,反悻悻然谓此因不早祈禳,以至触怒鬼神,愚夫愚妇,如醉如痴,妄费巨资,在所不恤。那晓得人之寿夭,断非此等人可主宰其间。苟或生死之权,果由若辈操之,则与其临渴掘井,不若未雨绸缪,人何不于未病之先豫倩其专诚祈祷,以免夭札。则凡拥资财,挟权势者流,又皆可恃此无恐,长生不死,有是理乎?明此而祈禳之说,不攻自破。更堪笑者,民间或筑坟,或造屋,其邻近之人,设抱微恙,家人辈必相聚议说,是必动土触犯太岁神所致,急宜延巫祈禳,或请僧道作福,庶保无虞。不知冤各有主,太岁有灵,自当于筑墙造屋之家,肆其荼毒,何致殃及无辜,无理取闹。其尤甚者,则以邻近并无土木之兴。师巫无可借口,乃逞其捣鬼伎俩,以为是必飞来土煞所致。无论并无土煞,就令有之,既可飞来,即可飞去,何妨任其来去自由,置诸度外?或谓天狗、腾蛇、白虎等星,亦能在人间作祟,实在并无此星,何所谓祟。其说荒谬绝伦,更可付诸一笑。或又谓祖先作祟,理宜祈祷追荐,以妥幽灵,于理尤觉不顺。祖先果有知,必加意护佑子孙,使永无灾悔,安肯无端作祟,自害后嗣。至异姓鬼魂,生既与之无隙,死岂转为寻仇,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殊堪怪叹?”
心斋侧着耳朵,觉得此段议论入情入理,不禁连连点首,蹷然起敬道:“表兄,你的说话甚是真切,今而后如梦初觉,可不为一切幻说恶俗所迷。”
第四回 鬼出会满城鬼气 瞎算命一片瞎谈
中国民俗,每逢七月下浣大都敛钱做那盂兰盆会。日则扎就灯彩鬼像,沿街跳舞。夜则延请僧道,拜忏唪经,搭台施食,各处大同小异,而以苏州为最着。心斋自月初到卞家,转瞬已是旬余,在镇江时颇慕苏州盂兰会之名。一日午后,与资生说起,欲至苏一观,以作谈资。资生雅不愿往,而又不好拂表弟之意。想道:闻今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