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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所系,往往有征。前年某大令摄上元,不信风水,于头门外添建告示游廊,砌以砖壁,又设太平水缸数具,皆不利于鹤形。后闻本任某令回任,以其故违定章,擅兴土木,拟详禀大宪。嗣经某当道力劝,始不出详。又闻常州阳湖署,近筹款改造,落成而后,经地师勘验,言须坏七官,代理县事某,至不敢入衙。而在后署理之某令,本为风水专家,即豫至署内外,将罗盘针纵横察看,声言须改造若干处。由此可知风水之说,不独愚民深信。他们翎顶辉煌,身任百里侯的且看重此道,你何必轻加驳议呢!”
明辨道:“你休再讲这话。我闻诸新党家言,中国因风水二字阻止铁路,阻止开矿,以及争坟地则阖族械斗,觅葬地则棺木暴露,种种祸端,指不胜屈。可见风水有害无利,不若神鬼之实能福人。”
有光道:“何以见得?”
明辨道:“人于神祇,不可不尊。你不信,但想那施相公能为人治疮毒,那观音、灶君等更各有仙方仙丹,以疗人疾玻尤奇者,皖省安庆城内绝少良医,其土人亦不信医而信神,谓神能医病也。闻前年有某候补道,原籍江苏,分发安徽,因母病剧,所延诸医,皆甚庸劣,不能奏效。有人告以某乡某神最灵异,何不往求。某道因与那人及仆同往,后语同乡人谓求医之法,先具疏于神,言病状至明日,然后叩首求签,询神可治与否。签许可治,则写方,其法于几上敷以香灰,数人肩神轿,扶轿竿头于灰中,书字写方毕,复肩神轿,历各村一周,或过一家,神轿忽重,必神向其家索药也。然后其家将所有各物,一一相告,言至某物而神轿轻,则其家举某物相赠。闻服其药,多有验者。病者于夜间,亦辄有梦神来诊病者。故信神之心益坚,而医亦由是愈加庸劣。”
那有光不待说完,即冷笑道:“都是胡言,我兄偏信,真可谓愚极了。某闻西国十五世纪以前,医学未兴,有病者诿诸神权,托诸星士,此实野蛮时代的举动。中国至今日而尚有此习,可愧之至。此事害人不浅,所谓仙丹者,燥烈之香灰而已。
所谓仙方者,不对症之药味而已。治病不足,增病有余,怎反说有功效呢?”有光讲到此处,又连声大笑不止。
此时满室之人,皆侧耳听他两个辩议,却静悄悄无一人言语,好似在说书场一般。时资生醉意全解,听他二人所说,到也均有见解,惟未免各有偏弊,因隔桌插嘴道:“二位息争,自吾观之,那风水神佛二说,均不可信。无形无迹之神佛,果能为人治疾病,则天下可以无医生,其荒唐概可想见。至风水二字,大率起于古之葬者,盖谓墓地不为风所侵,水所入耳,后人缘饰附会,致有种种不经之说。使其说而然,何以郭璞为千古葬师之祖,而不能保其身?后世擅青鸟术者,其子孙亦不闻致身富贵。虚诞伪妄,不辨自明。即如日本不讲风水,而国盛民安。欧洲不讲风水,而富强甲五洲。然则风水断断不足凭信。你们因官长尚且信从,便尊而重之,其实那官长也是平民做的,他的见识或反不及平民,岂不闻《左传》云:『肉食者鄙□么?二位不信,听我也述一二事与二位解围何如?”
第九回 学使媚神侈陈仪仗 邑令修塔浪掷金钱
资生接说道:“二位,试想我中国官场,名贵的莫如翰林,望重的莫如督学。士为四民之首,学政又为全省士人的表率。
比那抛一、二万两银子,捐得来的候补道,这岂可同日而语?
然平心思之,他们也都从八股帖括进身,并没有别的擅长,所以大半腐气熏蒸,心地庸陋,求知识略略开通的,十人中竟无一二。近闻友人传说,有某省学政酷信鬼神,相传其视学某省时,署中偶有一青蛙,跃至案下,伏着不动,此本不足为奇,岂知那学政甚为昏愦,毫无定识,平日习闻仆从谰言,谓本城某庙之神,时化身作青蛙,所至之处,皆有喜庆随之。今一旦惠临署中,真是求之不可得的。便狂喜不置,疑为神降,竟率眷属多人,衣冠叩拜,并备牲酒祭献。纳入盘中,用玻璃罩盖之,舁蛙于彩舆中。传集鼓吹,以己之衔牌执事前导,派一差官蟒服执香,拥护青蛙,送至庙中。道旁观者咄咄称怪,以为今日学政署中,岂忽有婚娶之事,不然何如是之排场阔绰?及闻送青蛙事,则又一人传十,十人传百,百人传千,沸沸扬扬的说道:『这个学政,必指日高升,他的后福,不可胜言,故青蛙降临。』又有一种人说道:『青蛙神十分灵异,闻有三头六臂神通,巍巍学政,尚如此敬重,我们芥子般的小百姓,岂可反轻视他呢?』二位他身为学政,竟荒谬至是。昔人云:『道高一丈,魔高十丈。』吾请易之曰:『官高一级,愚高十级。
』二位以为是不是?至相信风水,惑于望气、验脉、认龙、点穴、择土、泼沙诸说,尊视青囊、赤雹家者,岂仅上元阳湖两县令为然。吾恐普天下学士大夫,殆无一不信此道,你们又少所见多所怪了。即如前岁某日报,载有湖南桃源县建塔一事,略谓隶该县治七八,有溪流一道,为陵乡各溪汇流之区,出口入河之地,曰延溪口。是地两岸平芜,土人以种植豆棉为事。
某令勒捐苛罚,无可报销。除修治衙署及北街房屋各庙宇外,借此培植文风。因于是地建修浮屠九级,以为文峰,谓可豫兆科名之显达。落成之日,加顶于上,雇有菊部一班,金鼓喧天,以避土木之煞。城乡内外,红男绿女,白叟黄童联袂往观者,何止千万人,众口哓哓,各具一见。有谓『某令建此浮图,实与地方大有裨益,将来振起文风,实此塔的功效』。有谓『某令剥削民财,妄兴工作,况县境有塔二座,一居对河,一在廉泉山顶。他如文昌阁、奎星楼,均为培植文风起见。今科名中只有一孝廉,系刀笔名手,某令亦几弄巧成拙了』。由前之说,使愚夫愚妇。因此迷信益深,谬说益滋。由后之说,以有用之钱作无益之举,这岂不又是一怪现象么?吾劝二位。从此不必再争,但各将向来所不信的愈坚其志,将从前所误信的,一概扫除。辟辟实实,由光明正大一路行去,把一切诞罔不经之事,付诸一笑,那就不负我今日一番饶舌了。如今话已说完,你等聪明人,谅必豁然贯通。天色已晚,我们就此告辞。”
说毕,便扬长的出来,那两人连忙立起,拱拱手道:“承教,承教,容俟后会。”
第十回 青阳遇祟一派胡言 黑夜偷油霎时露迹
苏城盘门外青阳地,前年许日本开作租界,顿成闹市,毂击肩摩,游人如织。然往往有因游玩回家,得病不起者,吴侬好事,诧为奇怪。于是谣言四起,物议沸腾,佥谓遇祟所致,视作畏途,相戒裹足不前。那资生与心斋自到苏垣以来,习闻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传说纷纭,早已略有所闻,不过一笑置之。
那日三人从茶肆连袂而出,早已是五点锺的光景,一路行行且止,踱将转来,离寓门约有五丈路远近,猝见一丛人攒聚街心,纷纷攘攘,围着一人闲话,正不知说些甚么。三人不觉立住了脚,惟闻七嘴八舌都称怪事。中间那人声嘶气急,指手画脚的说道:“我的连襟某人,昨日朝饭后出城游览,身体本甚强健,并无病症。岂知晚间由青阳地回来,陡发寒热,旋即人事不醒,呓语大作。家人知其遇祟,急于外修,不暇补。
然冤业不解,已来不及,天尚未明,竟一命归天了。奉劝列位,青阳地鬼怪极多,是断断不可往来的。”众人连声称是。
内有一个意不能平。答道:“老兄此话太不中听。那鬼魅是何形象?曾否见过?与令亲究有何深冤?定要索命。据小弟看来,那令亲之死,正因家人瞎做,不早请医服药,竟是被先外修后补之邪说所误,清天白日有甚么鬼?有甚么怪?老兄六尺须眉,何苦同妇人女子一般识见,造言惑众,说得天花乱坠,凿凿有据呢?俗语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那疾病不疾病,是保不来的。如兄所说,凡自青阳地归者,必无一人患病,无一人病死,而后可免物议,是青阳地将成洞天福地。且彼终岁杜门不出,闭户独居,亦不免有疾病死伤者,又当何说?况赴青阳地闲逛者,每日何止数千百人,何尝人人得玻吾闻西国歧黄家言,凡地气久闷郁之处,一旦发掘炭气外泄,或身素怯弱,或脏腑已感外邪,偶然触此郁勃之气,遂致伤及脑筋,无端发病,这是理之所或有。若云鬼魅为祟,你只好骗三岁小儿,不能惑吾辈也。”
那人听了,早已无言可答,却犹勉强蛮辩道:“你这人好没来由,我说我的话,干你屁事。你不见棺木不哭爷,有一日你的眷属或到青阳地遇了祟,丧了命,那时方晓得老子说话是不错的,恐懊悔也无济了。”
正言间,忽有一人婉劝道:“某兄,我劝你勿强词夺理,此位所说也自有见。天下岂真有鬼魅之事?”那人听了,举目一观,不觉惊异道:“这又奇了。某兄你平日最喜谈神说鬼,我记得去岁令正患病,尚叫喜保福、问卜、斋神的闹个不休。
足下两额角碰得一块紫,一块青,这是我亲见的,何以今日大变初心,反助起他来?”那人道:“这也不足为奇,前在梦中,如何能不惑神鬼?现已大醒,如何肯再信神鬼?我兄今日仍在梦中,而强已醒者使同梦,这是断断不能的。此事原因说来甚长。前日我家来一远亲,是浙江绍兴人。他于晚间说起绍兴某镇,上月曾遭大火,焚毙多人,惨不忍言。数日之后,忽有某乙,自称能白日见鬼,谓镇人曰:『某家焚毙诸鬼,我日见之,焦渴殊甚,行将为祸。若每夜设水缸数具,满存清水,再用净麻油十余斤浮于水面,以供诸鬼之饮,便可安宁无事,否则降祸不浅。』镇人信之,果醵资设桶,储水及油,悉如其法。次日视缸中水油均浅,咸服其言之验。忽一夜,该镇有一妇将娩,深夜差人去接稳婆,路过此处,则见乙适在桶边取油,遁避无及。明晨述之于人,乃知向之托鬼惑人者,实为夜间偷油之计。
由此观之,幸而某乙之计一朝败露,倘无人覰破,则油必被其偷尽。该镇之人且益信其真能见鬼,而某乙亦必大肆煽惑之伎俩。吾是以知中国各省,凡谓能通鬼神者,无一非骗油之类,凡妄信鬼神者无一非受骗之人,这就是我如梦初觉的大纪念。”
那人见话不投机,便似睬不睬道:“承教了。”说罢就扬扬的走开。学海拉着资生道:“他二人倒说得痛切,我们也可就此回寓了。”
第十一回 建仙祠奸徒敛财物 证白骨开验破群迷
三人入门各归寓室,资生便向心斋道:“表弟,我等来苏多日,明晨拟欲旋,弟意何如?”心斋道:“表兄可独自回府,弟拟由苏乘轮返家,不复再至府上,较为便捷。”资生道:“这又何必?弟须同返舍间,再叙几日,然后回镇,亦不为迟。
”心斋只得应允。当行检点行装。明晨起来,一面唤栈使雇舟,一面算清房钱,辞别学海,遂下船解维而去。住了几日,心斋倦游思返,情见乎词,学海(资生)不能再留,只得择日饯行。
酒酣对心斋道:“表弟的胸怀如今不比从前,但那改良风俗,维持社会是我辈专职,弟归府后幸勿忘怀。”心斋一一答应。
翌晨告别,两下未免依依,这也不在话下。
却说心斋归后,他的好友徐守仁成德、龚心虞壮抱二人的住室,离杨宅都不及一,原时朝夕过从,最为亲密的,如今听得心斋已返,便约同来访。久别初逢,自有一番谈论,那徐、龚二人宗旨性情与前日的心斋差不多,心斋由吴返镇后,即以所得于卞、汪者,熏陶徐、龚,渐渐移步换形,也就合同而化了。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转瞬之间早已是冬尽春来。那心斋鉴于出门之得益,便也志在四方。一日慕三竺六桥胜景,忽动游杭之兴。知成德无暇同往,因思单约壮抱。遂径入壮抱书斋,见有一人正和壮抱畅谈,细看时像是卖书客人一般。那人见心斋进来,便立起招呼,不复再言。心斋道:“客人有话,只管谈讲,也得与闻一二。我们是老友,常常相见的,你不要拘文拘礼,为我打断了谈兴。”
说罢那客人重对着壮抱道:“适才先生问我安徽奇事,这事距今已有多年,忆安河英山县西乡,有一女子姓柯,年十五六,向有痴疾,辄十余日不食,自云不饿,因此日就尫嬴竟死。
邻近有术士某,创言柯女已仙,将降福邻里,不当以常人殓,宜用两缸对合封固,为立庙,置庙内,则躯可不朽。乡愚无知,信从其说,争敛钱建祠,由是男女具香烛进庙者,不绝于途。
湖南之罗田、黄梅、广济人,尤为崇信。往昔荒村,顿成闹市。
女之父兄伯叔等,即就庙敛金,岁入不赀,藉以购美宅,置良田,出入衣服花美,一乡中争相称羡。称其父曰仙父,兄曰仙兄,伯曰仙伯,叔曰仙叔,久之愈传愈广,来者日众,渐有贵官大绅,轿马赴祷。安庆省城僧某,本一无赖,闻其事以为可借此敛资,赴英山附女父兄,益神其说,香火愈盛,远方穷民遂有携家于庙之两旁,支盖茅屋,售香烛食物,以谋饣胡口者。
附庙十,舟车轿马终日络绎。女之父兄伯叔得僧辅助,敛钱益多。镇有某巡检,艳其父兄之骤获多金,遣心腹致意,谓能馈赠如礼,当为保护,使可常享其利。那父兄人极愚戆,竟不答应。巡检因羞且怒,立即赴城告变,谓僧即白莲教余党,在乡借教敛钱,蛊惑乡愚,集众制械,期以某日举事。今恐甚,即欲通禀省垣,调兵剿捕。其时有县尉顾某,长厚有识,县令饬仆持刺往邀入署,询其办法。顾某道:『请勿造次,中必有故。若遽通禀省宪,派兵前来,事倘子虚,其何以应?恐不止得卤莽罪也。』县令道:『诚然,但究作何办法,能为我勾当此重公案否?』顾某道:『有委敢不即行,请先赴乡察视。』县令道:『此去需役几何?”顾某道:『数十人已足。』于是择差隶捕役有胆力者,得三十余人同往。
先遣人下乡,谕其父兄,定某日当来庙拈香。乡人知县尉出城,事必有变,均相约,官果拈香,无他事则已,若欲毁吾庙,则誓与为难。当时顾某自忖乡愚不可猝谕。若骤带多人下乡,彼不知此意,易酿大祸,因复遣人至南乡某董家,言定某日下乡,当主其家。己则挈三十余人,潜赴东乡某董家暂驻,明日挈两仆先至庙,余众随至,乡民猝见县尉,颇为惊骇,均叩头求勿毁庙,谓恐遭仙怒,降灾本乡。顾某道:『余此来特为保全汝众性命,汝等无惧。』顷刻间,乡民麇集,环视若堵,盖恐其毁庙也。顾某对众宣言道:『汝辈不过信奉女神,并非有异志,女父兄伯叔及僧等,亦不过借此敛钱,更非有异志,我岂不知。然汝亦知有怨者告变,省中将调大兵来此剿捕。』众人道:『吾等良民,本不谋反,何惧大兵?』顾某道:『大兵一至,玉石俱焚。汝谓不反,百口难辩。我此来实悯汝等无辜,将明汝等不反。又知汝等之愚不能悟。并又惜女既成仙,反遭此劫,不能降邻里福,适为邻里祸也。今我拟将女之缸揭视,果已成仙,尸体必然不朽,我当据此禀复上台,以明汝等非妄,且表扬仙女灵应,汝等以为何如?』父兄听了,连连叩头曰:『女仙去时嘱道:我仙去年余,将有大难,有官来欲揭视凡躯,万不可听。须俟后五百年,我正果已成,始可无碍。』当时众人同声都道:『不可揭视,恐触仙怒。』顾某曰:『倘有灾祸,吾当身任。』众人不答。适所带三十余人亦至,顾某即督令将缸开看,众人正欲拦阻,早已揭开,但见臭水满缸,白骨数十根而已,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复语,旋即散去。顾某即将女之父兄伯叔及僧人等一并拘送县署,各笞数百释去。该僧人驱逐出境,不得逗留英山。又数年,县令及尉调往他处,巡检复修旧怨,新令信了巡检一面之词,饬役将柯女之父兄等拘案下狱。若辈所敛之钱已于平时为人讹索殆尽,狱卒复向索钱,百般凌虐,不堪其苦,服毒自尽。”
心斋叹道:“愚民之愚,一至于此,不有县尉,乡人危矣。
柯女父兄之不得其死,孽由自作,固不足惜。那巡检因索贿不遂,一再轻事重报,这便狗彘不若了。”
第十二回 说对脐大会无遮 乞开锁立关广募
壮抱不待心斋说完,便又问那客人道:“天下事无奇不有,兄系安徽人,必多知安徽事。英山县柯女一事,余昔亦曾有所闻,特不若君言之详尽。但吾又闻安徽全省陋俗,以芜湖为最甚。相传有斋公道姑一流,既不类沙门,亦不同羽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