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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还有二十分钟呢。”
姚江河只得暗暗叫苦。
一直缠磨到还差五分钟打上课铃,覃雨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姚江河重重地闭了门,愤愤地骂道:“他妈的,生生地剥夺了我的午睡时间!”
他想赶快开展他的工作,然而,脑子里昏沉沉的,不但写不下去,连一页书也
读不下去。他重重地将笔扔在桌上,笔帽没盖,墨水便溅了出来,溅到他洁白的衬
衣上。这更增加他的烦躁情绪,索性将笔重扔一次,于是,有更多的墨水溅到他的
衬衣上。他心痛了,这衬衣是妻子两月前为他买好邮寄来的,虽不是真丝,却也有
柔软的手感,闪烁出明亮的光泽。姚江河用手去抹那圆圆的墨迹,谁知一抹一大片,
整个前胸,都成蓝蓝的一块了。
为了洗净这件衣服,他后来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通州街头串了十余家商店,
才买来一点草酸,连洗三次,才勉强清除那些丑陋的墨迹。
看来,对没有生命的物体发怒是没有用的,他只得轻轻地盖了笔帽,脱了衬衣,
离开书桌,闷头闷脑地倒在了床上。
下午的时光,大概又被消磨了!
他无法入睡,后悔着度过了一个无聊的午后,痛骂着那个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
却又肤浅的女学生。同时,他又想:这难道怪得着人家吗?覃雨敲门之前,自己不
是渴望着有人来到这间寂寞的小屋吗?她来之后,自己不是在有一句没一句接着不
咸不淡的话头吗?
如果我说:我要休息了,以后有时间再谈吧。人家还会赖在这里不成?
这时,姚江河才发现,从覃雨进来的一刻起,他实际上就很怕她过早离开的。
起来吧!起来吧!姚江河无奈地对自己说。他起了床,到盥洗室去,将腰弯下,
脸对准水龙头,一个劲儿地冲洗。疲倦似乎消除了许多。他走出盥洗室,顺便向夏
兄的屋子望了一眼。夏兄的门紧闭着,屋子里一点也没有动静。往常,他即使白天
看书,也要照上灯的,可是今天没有灯光。这一身乡巴佬气的蠢笨的家伙,难道与
明月幽会去了?
姚江河的心头有一阵刺痛。
他尽量不去想这些,加快步伐回到寝室,把理出的论文提纲初看了一遍,觉得
不甚满意,又翻开厚厚的一本《楚辞新解》,想从中寻觅灵感,得到启悟。可这本
由数十个著名教授写出的书,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完整的体系,单章单节地看几乎是
不起什么作用的,要现在开始通读这本书,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份心情。
他合上书,迷茫地望着窗外。窗外一排树,静静地伫立在盛夏透明的空气里。
干脆写点毛笔字算了,很久没有摸毛笔,练就的一点基础不知又滑向哪里去了
。姚江河把桌上的书通通移置到床上去,将半瓶碳素墨水倒进漱口缸里,铺开一张
旧报纸,从笔筒取出一支中号狼毫笔,饱蘸墨水,狂书起来。
他写的是毛泽东主席题名《屈原》的一首七绝: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无有杀
人对。
艾萧大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
姚江河是尽量在摹仿老人家的笔迹,可他放笔之后,越看越觉得不是味道。老
人家的那股豪气、霸气,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他笔也不洗,就插进了笔筒里。
就这样,整个下午他一事无成。当黄昏降临的时候,他感到异乎寻常的寂寞了
。他后悔不该对覃雨那么冷淡,坏了她的那一副热情的心肠。说不定,人家再不会
来玩了,你受不了人家没文化的折磨,人家也照样受不了你“太”文化的折磨!生
活中,谁是真正的浅薄儿,文化程度的高低并不是绝对的标准。
姚江河现在特别需要覃雨的到来。覃雨长得太漂亮了,玲珑剔透的苗条身材里,
飘逸出水灵多汁的风韵;她像一枚成熟的却从未被人触摸过的果子,在对世界充满
无限新奇的眼睛里,有一种潜藏得很深的渴望;她有很深的鼻沟,使她的脸蛋充满
着柔和而幽静的魅力。她确实是太美了,但自己却把这种美丽视为一种浅薄,真是
太可笑了!
覃雨当晚没有来。她是第二天中午来的。看来,她的的确确不喜欢睡午觉。
覃雨带来了自己的一篇散文习作,写的是春天游风凰山的经历。其时,桃花很
盛,粉红的,雪白的,把一座山铺展得倘恍迷离,柔情浓浓的,浓得化不开。覃雨
的习作里,有对桃花动人的描写,然而,她只抓住了其外在的形体,而忽略了桃花
与雄伟的大山的血肉联系。诸如在一棵桃树下留一张影之类的叙述,恰是……为赋
新诗强说愁的具体注脚。
姚江河是厌烦这类文章的,可他居然认真地读了两遍,正儿八经地指出了文章
血肉不够丰满的缺点。覃雨“噢噢”地应着,姚江河从她流露出的眼神里,看出她
在认真地听着自己的指点。
他们又开始了闲谈。今天谈话的内容比昨天丰富得多了。也谈书,但那只是一
个引子,接下来的主要话题是谈论各自的生活。
覃雨如实地倾诉了自己的一切身世。其实,她的身世简单得像一首歌曲,七三
年生于江津一个教师家庭,父母很不善于交际,除了上课,就长年累月把自己关在
使用面积不足四十个平方的小屋里。他们对女儿要求很严格,从小就不让她随便跑
出去玩。上了大学,她终于脱离了父母,走到外面的世界来,觉得什么都是新奇的
。
姚江河却没有覃雨的坦诚,他只是含混不清地谈了些自己读大学时的生活故事,
说些自己最爱吃红烧肉的不咸不淡的话。至于现在状况如何,包括自己有一个贤淑
美丽的妻子,他避而不谈。
一直到下午五点,覃雨才离开。
姚江河将覃雨一直送到走廊的尽头才返转身来,他的心里有一种遥远的、不易
捉摸的快意。他隐隐地觉得自己是报复着什么,至于报复的对象是谁,他自己也弄
不清楚。
一大摞书籍原封不动地堆在桌上,前两天拟好的提纲初稿,墨迹已经淡去,厚
厚的一本备用稿笺上,一个字儿也没有留下。姚江河站在书桌边,久久凝视这一切,
刚才还被快意充满的心灵,大大地漏出一个空洞来。几个小时的美好光阴,又这么
白白地浪费掉了。不仅如此,晚上又注定什么事儿也干不成!昨天,因为没睡午觉,
吃过晚饭头脑就像被一团棉絮塞了进去,尽管无数次地用冷水冲洗,且在额头、太
阳穴、腋窝,胸口浓浓地点了风油精,依然不能让脑子清澈,只觉得嗡嗡的,像一
条小河,被突然来临的浑荡荡的大水涌塞着,既不通畅,也不平静。他在书桌前干
头万绪地坐了近三个小时,只得躺到床上去,眼睛是沉沉的,无意识地就闭上了,
但一夜都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清早起来,似比睡前更加昏沉,而且太阳穴隐隐作
痛。看来,今天又要重蹈覆辙了。
姚江河吸取昨晚的教训,索性不坐到书桌前去装样子,而从抽屉里取出一点钱,
到后校门的面馆里吃了三两面,便随着水一样流泻到街市上的人群出了学校。他顺
着右边的街道无目的地向前踱着。从这里走过去,几百米远的地方是一个农贸市常
农贸市场奇脏,各种动物的肠肝肚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臭味,这
臭味足以迷乱你的神经。还有那些混合着丝丝血迹的污水。
四处漫流,稍不留心,就没了你的脚背。因此,往这个方向走的人很少,那些
在夜晚寻找浪漫风情的人们,大都顺左边而去。那边有湖上公园,有卡拉OK厅、舞
厅和一个宽广的运动常由于往右手边去的人少,路灯也几乎没有,隔了好长一段路
才有那么一盏,也像是掩藏在繁密的树叶中安睡的鸟,根本就不能照明。姚江河不
知道自己将走向何处,只是空茫地挪动着步子。——他也想到左边去的,可是,绝
大部分人成双成对,即使不那样,也都有了各自的伙伴,自己去非但寻不到快乐,
还会在别人的热闹里映照出自己的苍白和寂寞,从而更加难受,又有什么意思呢?
街道几乎是寂静的,虽有来来往往的车辆,都像风一样拂过,没有喇叭的嚣声
。姚江河听着自己的脚步响,突然想起那篇堪称世界上最短的小说来;在空无一人
的地球上,我突然听到敲门声。他的心禁不住揪得紧紧的。
走出百十米远,一棵树的底下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原来,这里坐着一个年轻女
人,守着一个小小的摊位。摊位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一块小学生用的黑板,黑
板上,以粉笔写着:《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藩金莲后传》、《表妹不是人》。
这附近是一个录像点。
那女人大概是太寂寞了,或急于招揽生意,见远远地晃来一个人,便连声唤住
:“喂!喂!”
姚江河知道是在唤自己,便走了过去。
“看录像吗!”
“好看吗?”
“嘁!不好看还做啥生意?”
姚江河向黑板上瞅了瞅。
“年轻人,还懂不起吗?你瞅那上面有啥用呢?——告诉你,全是光屁股!”
“你这上面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今晚录像’吗?为什么瞅这上面没用呢?”
“咳!我不想跟你说了!”女人不屑地把脸转向一边。
姚江河并不想离开,语气柔和地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女人见姚江河是诚心要看而不是盘摊的,态度缓和下来,放低了声音说:“全
是光屁股………咳,你叫我咋个给你说明呢?反正绝对有东西!”姚江河的心本能
地退缩着,他生伯面前这位饱满得没有一个坑儿的女人看出自己是攻读中国传统文
化、常常与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对话的研究生。
他精神一振,以极快的速度,将自己心底的那份崇高斩刈干净,尽量做出社会
青年的情态和口吻,吊儿郎当地说道:“我不喜欢看光屁股。”
“那就没有光屁股嘛!”谁知那女人又是一个不屑,硬生生地抛出这一句话来
。她对男人的心态摸得太透了。
“好好好,我买一张。”
女人立刻露出了笑脸,“这还差不多!”她收了姚江河五元钱,撕给他一张黄
不拉叽的门票。
姚江河却不知录像厅藏在何处,女人便起了身,带着姚江河从一条窄窄的巷子
钻进去,再向右拐一个角,过去就是一个敞坝,没有灯光,地上水汪汪的,一踏一
个响。女人站在梯坎上一个根本就看不出有门的地方轻轻地敲了三下,一个长满卷
发的中年男人将门打开。那里面就是一个录像厅。
录像厅有通常的教室那么大,坐满了人。姚江河眼睛昏花,不知哪里还有空位,
便站在门边一个劲儿地瞅。“跟我来。”卷发男人说,他拿着一支光线微弱的手电
筒,把姚江河领到一个地方,“这儿坐吧。”这里果然有一个空位,姚江河坐下了
。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股刺鼻的气
味,直冲得姚江河连打了三个喷嚏。
录像是早已开始了的,姚江河只看了几分钟,不知其所以然,这一部就完了。
录像厅里有了吆喝声:“骗钱么?弄你妈这些歪玩意儿,又不是哄乡巴佬!”
放映室里立即就有了解释:“莫吵!莫吵!包大家满意!”
荧屏上出现了水纹似的横杆,接着有了一阵低沉的声音,画面便出现了。这是
一部没有名字的录像。有经验的人知道,这种录像最有“东西”。
姚江河终于明白了女人所说的“懂不起”是什么意思了。
根据画面上人物的形体特征判断,这大概是一部美国录像,男女都高大,身材
飘逸而奔放,如驰骋的马。画面全部在室内拍摄,所有的演员不过三男三女。演员
的义务,便是以各种姿势在床上、地板上、浴室里展示着性的交合。
姚江河觉得喉咙发干,小腹发胀,心被悬空地提着。
他旁边的老头儿在一筒接一筒地吧嗒着旱烟,可姚江河全不在意了,因为他根
本就没有闻到。
录像放了一个多小时。
当厅里的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姚江河看所有人的脸都是红通通的;他觉得自己
也一定如此,因为他的耳根处都好像有火在烧。
“没有啦?”姚江河身边的老头儿突然以含混的声音发了问。
“没有了,以后再来吧,我们随时欢迎大家。”卷发男子赔着笑脸说。
“既然随时,现在我们就想看咋办?”老头儿质疑道。
卷发男人满脸堆笑,谦和地说:“老人家,明天再来吧,今天真的完了。我们
还没吃晚饭呢。”
“哼,你跟我耍啥鬼把戏?你是想把我们赶走,放另外一批人进来。赚黑心钱
也不是这个赚法嘛!五块钱,除掉我一天的退休工资了,到底看了个啥名堂?”
“老人家,你如果对这部录像都不满意,那就没法了,不信你到其他地方去看,
我敢打包票,没哪一个录像厅有这么好的片子了。”
卷发男人拍着胸膛说,可他的声音是柔和的。
“满意?”老头儿鼻子一皱,上嘴唇便嘬上去,露出极不规则的门牙,“你们
放的片子既无思想性,又无艺术性,更谈不上有什么教育意义,还叫人满意?!我
看你这小伙儿怕是吃错了药吧?”
卷发男人瞠目结舌。
录像厅里的看客,开初绝大部分人是准备支持老头儿的意见,要老板再放一部
更具杀伤力的,见老头儿如此虚伪,便哄笑着向外退去。
姚江河抢在人群的前面,三步并作两步钻出了巷子。他怕被熟人发现自己竟到
这些地方来钻,良心上又不愿与后面的一群搅和在一起。他刚小跑似地走到正街上
来,卖票的女人朝着他吆喝道:“喂,安逸不安逸?”
姚江河装着没听见,急急地往前走。
“祝你成功!”女人扬声喊道。
姚江河像受了侮辱,愤愤地骂道:“去你妈的!”
他跌跌撞撞地沿正街乱走了一阵,后面总像有人在追着自己似的,他甚至觉得
街上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看,把自己那一颗卑污而丑恶的心,看得一清二
楚。擦肩而过的人们,在窃窃地私语着,他也认为是对自己的讥笑。他受不了这种
折磨,干脆拐一个弯,从马蹄街穿出来,沿了名为凤凰头的宽广的街道斜斜地播下
去,便是数公里长的滨河路了。
滨河路建于199o年,这可以说是当地政府为老百姓办的最大一件实事。通州城
是一座老城,它的优势和劣势都全在一个“老”字上,古朴的建筑,儒雅的风尚,
充分体现出它的文化渊源。早在唐代,这里就成为川东地区工业品和山货的集散地,
只是外面的人们苦于蜀道难行,便不可避免地把通州视为了偏荒之地,成为政治斗
争失败者的流放场所——唐代杰出的诗人元稹就曾出任这里的行政长官。元稹的到
来,在这一片沉寂的土地上从真正的意义上洒下了第一颗诗的种子,从此代代相传,
人民的生活也便因此而过得柔软温润,水灵多汁。到了本世纪二十年代,大诗人郭
沫若曾游历于此,并亲笔为通州市二小作了校歌。歌曰:洲河之水何青青,岸上列
翠屏。
北岩古刹戛云亭。
前有李白,
后有微之,
都曾留连于此,
弦歌赋诗。
小哥哥,小弟弟,
小姊姊,小妹妹,
我们浴乎是,
我们风乎是。
我们是自然之宠儿,
我们是国族之希望!
自然,我们还不必说李太白“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芳树笼秦栈,春流绕
蜀城。”的绝妙佳句,也不必说李商隐“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
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哀婉缠绵了。
正因为有了这些古老的文化渊源,加上红四方面军在这里创下的辉煌业绩,使
整个通州地界在好山丽水的优美中显示出它内在崇高的本份来。
但正因为它古老,所以保守和闭塞,即便有通州大学这类名牌学校,时时吐纳
着清新的学术空气,也没能从整体上改变这种风格。针对老百姓来说,城市的拥挤
是最难堪的事情,冬天还好,一家人蜷缩在屋子里,围炉而坐,颇有些温馨的暖意
。一到夏季,尴尬的局面就出现了,晚上没有一个纳凉的地方,人们只有沿街而坐,
平时最害羞的女人,也在酷热的夜晚大大咧咧地解了上衣的纽扣,露出各式各样的
乳罩来,并宽宽地叉开了腿,一边谈论着家常小事,一边不停地摇着扇子。
见此情形,市长毅然决定修滨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