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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白了,白得没有一点光泽,灰灰的,像败草。
此时,她干枯的头发有些乱,显得异常可怜。
“闻教授的书还不好?”她颤颤地问。
“好个狗屁!徒有虚名!你说,他的书好在哪里?你说呀!”
妻子被丈夫的狂吼吓得发抖,终于嘤嘤地哭了,老泪纵横地躲进了里屋。
“买他的书,还不如买几斤肉!”
黄教授吼声不绝。
那一天,妻子饭也不吃,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翻来覆去地想自己的一生,真是
觉得没有趣味。她不再哭了,只是叹息。
妻子的叹息是凝重的,黄教授分明听见了。
他渐渐冷静下来,夜半时候,推开门,坐到妻子的床边,劝解道:“原谅我,
我脾气太暴躁了。”
这是妻子几十年来第一次听到丈夫自责的话语。她立刻被感动了。
“你真不喜欢这几本书,明天我去退了。长期买书,书店里的人也混熟了。”
“用不着,买回来又去退,逗人笑话。”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用退,不用退。”
“……你吃饭了吗?”
黄教授摇了摇头。
妻子翻身起来,到厨房忙碌去了。
一会儿,煮出两碗面来。
黄教授把那一套精装的书摆在书桌上发呆。
夫妻沉默着吃了饭,妻子去把碗洗过,过来轻柔地对丈夫说:“你还是看看这
几本书吧。”怕再次惹起丈夫的烦恼,又补充道,“反正买都买了。”
黄教授没有应声。
妻子睡觉去了。
黄教授门坐一会儿,缓缓地将书翻开。
他一直读到凌晨,才沉沉睡去。
之后的数天,他暂时搁下手中正创作的一部稿子,一鼓作气地把闻教授的著作
读完了。有些篇章,还反复研究。
他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凭他的实力,是无法超越闻教授这座高山的,不管把
声势造得多么轰轰烈烈,将来进入史书的,只能是闻笔,而不是他!
为此,他在空虚的同时,产生了极大的逆反心理。
也正由于此,他到省城领奖,连帮闻教授带回奖品的举手之劳也不愿意做。
但在黄教授心灵的深处,有一团火种终于点燃,且越烧越旺——那便是与真正
的大师亲近。
依照黄教授的性格,他是不会主动迈出这一步的。当然,他也绝没有想到闻教
授会迈出这一步。
但事实是闻教授打来电话了,不但推荐自己学生的作品在他主编的刊物上发表,
还说出了那些真诚的、感人肺腑的言辞。
这怎不让黄教授兴奋呢?
第二天,他早早地去找闻教授,要亲自取走闻教授推荐的论文。
闻教授正在阳台上晨练,听到敲门声,颇感吃惊。依照惯例,是没有人在天刚
亮时就来找他的。
他没有理会,把自编的一套养生拳术练习完毕。
敲门声没有再起。
闻教授漱了口,洗了脸,便端着碗准备下楼去买早饭吃。
开了门,见黄教授静静地立在门外。
“老黄!”
“闻教授,打搅你啦!”
“哪里话哪里话!”闻教授把黄教授领进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半
小时前我听见有人敲门,是不是你?”
“是的。我想你还没起床,就在外面等。”
闻教授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就等了半个多小时?”
“这有什么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嘛。你屋外的夹竹桃花开得多好!”
闻教授是一个很难被感动的人,此刻,他被感动得双手发抖。
“老黄啊,你怎么不报个名姓呢?我那时已经起床了,在阳台上锻炼身体!”
“没关系没关系。”
“老黄,你呀,你呀……”
两个隔膜很深的学者,进行了长达半天的深谈。
在学术界,这样推心置腹的长谈是很少见的,闻教授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固执
己见,以及不能容忍的狭隘心理,并说这是对自己学术生命不自信造成的。黄教授
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浅保两颗心灵,从相距千万里的遥远之处拉到一起来了。
黄教授带回去的,除了夏兄的论文,还有闻教授刚刚完成的两万余字的文章。
下期的《楚辞学刊》,本要立即开机付印了!黄教授果断地撤下三篇文章,把
闻教授和夏兄的论文换上去了。不仅如此,黄教授还连夜赶写了一篇数千言的“主
编的话”。
在这一篇长长的话里,黄教授专谈闻教授,恰如其分地指出闻教授是当代先秦
文学领域真正的大师。
从此,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把这种友谊栽种在《楚辞学刊》这一块肥沃
的土地上,让它枝叶繁茂,昭示海内外。
在此之前,许多研究楚辞的日本学者,是小瞧中国人的。他们知道中国的通州
大学有一个黄教授,更知道通州大学还有一个闻教授,然而,他们却从未见两个教
授携起手来,共同开创一项丰富自己祖国传统文化的大事业。闻教授是很少在公共
场合露面的,许多国际性的会议他也懒得参加。黄教授与他恰恰相反,只要有露脸
的机会,他从来也不愿意放过。据说有一次他去北京开会,会前,一个精通中国文
化的日本学者问黄教授道:“贵国不是有一个名叫闻笔的大学者么?”
黄教授很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哪一位是他?请黄先生引荐引荐。我对闻笔先生仰慕已久。”
黄教授冷冷地说:“他没来。”
“这样的会议,闻先生怎么会不来呢?”日本学者大惑不解。
“他没资格参加!”黄教授生硬地说。说毕,他离开了座位,不想再跟这个不
知趣的日本人谈下去了。
日本学者顿时满脸通红。
他红脸的原因,不是黄教授对他的极度冷漠,而是觉得闻笔都没有资格参加的
学术会议,自己就更没有资格了。
他在开会前夕离开中国,回到了日本的书斋。这个实际意义上的中国通,再也
不敢声称自己精通中国文化了。他实在弄不清楚当代中国的学术研究已经走到了哪
一步。以前,他以为闻教授是中国楚辞专家中最高的权威,哪知山外有山,他还根
本没被中国人打上眼呢!
日本学者更加一心一意地潜心治学,千方百计收集黄教授的著作,带着十分虔
诚的心情坐下来拜读。
然而,他除了发现苍白二字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日本学者迷惑了。
中国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他突然又想起了那次中国的北京会议,通过有关途径,质问闻笔先生没有资格
参加的理由。
得到的回复让日本学者大吃一惊:
闻笔先生淡泊名利,除了他认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会议,一般的学术研讨会,
他是不会参加的。
日本学者禁不住冷笑几声。
他以前是要给《楚辞学刊》投稿的,且每寄一篇来,黄教授都作为重头戏采用
了。打那以后,他再不把稿件寄往中国。他有一种明显的感觉:黄教授欺辱了他。
他也曾经写过几封信来质问黄教授,黄教授置之不理,对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头儿十
分厌烦。
那位日本学者对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感到失望。……当刊出闻教授及其学生论
文的刊物一出,黄教授四处赠阅,自然也包括那位已有明显芥蒂的日本学者。
结果,那位日本学者首先回信。在薄薄的一页纸上,燃烧着老学者欢呼的热情
:“孤本不为林,断岸成沟壑,你们终于握手,必将成为一座桥梁,让后继者从这
座桥上通过。这是楚辞的幸运……”
第九章
闻教授与黄教授的和好,尤其是闻教授观念的彻底改变,对姚汇河、明月及夏
兄三个研究生的冲击是巨大的。
论文发下来了,姚江河反复研读闻教授的批语,深刻地感受到导师的切切之心
。对一个追求进步的青年而言,能得到导师如此细心的指点,其兴奋自不待言。他
拿着那篇论文及闻教授的批语,到学校复印室复印了一份,将复印件小心地夹进剪
贴本里。
这项工作还没做完,他的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忐忑不安的夏兄。
“听说你们的论文发下来了?”
“是的,你没领到?”
夏兄着急起来,认为自己的论文准是不符合要求,被导师扣留了。
“你的论文我看一下行吗?”夏兄恳求道。
姚江河本是不愿意给他看的。这没有别的意思,是怕万一夏兄的论文不及格,
又见闻教授给自己注文下了长达千字的批语,在心理上给他更深的不良刺激。可是,
他怕不给夏兄看更让他难受,就把原件给了他。
夏兄斜坐在姚江河的床上,极为虔诚地阅读姚江河的注文。由于长年处在暗室
的缘故,他的眼睛高度地近视了,看起文字来,眼珠子像要贴到纸上去。他比以前
也更为邋遢,胡须满脸的,看起来既脏又没有精神。
论文读完了,夏兄一脸默然,像是沉思着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有想。过了许久,
才淡然问道:“明月的论文发下来没有?”
“不知道。”姚江河诚恳地回答。通过观察发现,不管以前明月与夏兄是否在
谈恋爱,现在他们基本上没有接触了。这对明月来说,或许是她早就预测到的结果
。夏兄却不然,他是认真的,从他极端的萎靡不振可以看出,他的精神极端痛苦。
姚江河对这个命运坎坷的师兄,充满了真切的同情。
正说话间,明月出现在姚江河的门口。
“姚江河。”明月涩生生地喊道。他还没有看见坐在床角的夏兄。
“噢,明月!”
见到明月,姚江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温馨感。今天,明月穿了一件水红色的裙
于,上身套一件洁白的衬衫,显得既青春又纯情。
在见到明月的那一刹那间,姚江河的脑子里突然闪过罩雨的形象。但这只是极
为短暂、极为迅速的,像一支坚硬的粉笔,划过没有漆涮过的黑板,虽有尖厉的声
响,却留不下线条的影子。
明月并不进屋,对姚江河说道:
“闻教授通知到中文系办公室集中一下。”
“哪些人?”
“就我们三个嘛。麻烦你给夏兄讲一下。”
“夏兄在我这儿。”
明月的眼睛在姚江河的屋子里惊慌地一阵搜索,便看见了弯着腰坐在床上的夏
兄。
对明月的声音,夏兄太熟悉了,那种带着磁性的音质,曾经深深地缠住他的灵
魂。明月喊姚江河的时候,他的思想正被明月的影子深深地抓住,因此他一听到那
特殊的声音,脑子里像进入幻觉一般,激起一阵揪心的痛苦。待他看见明月真正站
在门口,反而目瞪口呆,双眼木然地平视着对面的墙壁,像个石头人似的。
“那快点罗。”
明月并不把她的话再向夏见转述一遍,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现在就去呀?”姚江河望着她的背影问。
“现在。”
姚江河转身,看见石头人夏兄,兴奋当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滋味儿。
“你怎么不问问明月领到论文没有?”姚江河拍一拍夏兄的肩。
夏兄并不回答,只说:“快走吧。”
中文系办公室是一个足有五十个平方的空旷屋子,除了摆在屋子中央一溜儿的
办公桌椅,什么也没有。但这里风景奇好,楼的右侧是一个荷塘,并不大,但精巧
洁净,充满了灵性,如少女的眸子一般。此时荷花正开,星星点点的,如柔软的唇
。左侧,是一个斜斜的坡面,坡上有未经修剪的杂木,各色野花摇曳其间,偶尔露
出巴掌大的石板,都是布满绿茵茵的青苔。夏秋两季,这里是蚱蜢、蜻蜓及各类小
虫穿梭来往的游戏之所。
姚江河与夏兄到办公室的时候,闻教授与明月已坐在那里,再没有别的人。
姚江河落落大方地坐下了,夏兄却很拘谨,七八张凳子,他却好象找不到坐的
地方。后来在离三人远远的地方勉强坐下了,又像屁股上长了刺似的,只把臀尖小
心谨慎地挨着凳子。
“夏兄,靠近一点。”正在查阅资料的闻教授说。
夏兄无奈,缩手缩脚地站了起来,在姚江河的旁边坐下了。
闻教授推开面前的书,对三个静候着的研究生说:“我今天找大家来,是想给
大家谈谈心。我们可以丢开课业和学术问题,纯粹交流一下思想。首先,我想听听
大家的意见。”
闻教授如此亲切,三个研究生是从没有见过的,他们拿不准闻教授的意思,都
不敢冒然说话。
“明月先谈谈。”闻教授点名了。
明月不知所措。
“放胆说去。什么都可以谈,包括对我的看法。如果有兴趣,也可以说一说攻
读先秦文学研究生的体会,以及对该学科前景的分析。”闻教授鼓励道。
明月正了正色,有些辞不达意地说:
“就我来说,从读大学时候起,就以能拜闻教授为师为人生最大的幸事。当时,
在我们班上,喜爱先秦文学的人不只我一个,而且,有好几个人都比我优秀,他们
也立下了考闻教授研究生的宏愿。但是,他们都没有我幸运,或去读了别人的研究
生,或者根本就没有考上。”
说到这里,明月举眼看了一眼闻教授。闻教授平静地看着她。
明月不再往下说了。
“听说,你读的师大的老师十分诚恳地挽留你,但你异常坚决地投奔到了我的
门下?”
明月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对挽留她的那位老师,明月无不时时生出一股
内疚之情,时间越久,内疚的情绪越重。可经闻教授的口说出来,她又不知闻教授
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说:“有这回事。”
闻教授说:“他们是很有眼力的。遗憾的是,你到我的门下,却因我一次不合
情理的批评,抹杀了你的创造力。因此,我断定你开始的话并不是真心的。”
明月心头一颤。姚江河与夏兄也不知闻教授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显得十分紧
张。
“不,我完全是真心的。”明月矢口否认道。“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自己是
幸运的。俗话说,师高弟子强,即使是闻教授的批评,我也尽量从中体悟慈父心肠,
触摸文化底蕴。”
闻教授受了感动,他取下眼镜揉着眼睛。
“我对你们是太苛刻了。”闻教授边揉眼睛边说,“这些天,我静静地回忆我
的一生。我所走过的道路,充满了艰难曲折,一方面限制了我的发展,另一方面磨
蛎了我的意志,碰撞出了我生命的火花。当然,任何痛苦一旦进入回忆,都是甜蜜
的,充满了温馨,因为这当中充满了奋斗者的豪迈情怀,充满了‘我终于挺过来了’
的喜悦。这并不是我思考的重点。我思考的重点是:作为过来人,如何给自己的晚
辈造就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让他们尽快开花结果。”
闻教授将眼镜戴上,注视着他的几个门生。空旷的办公室里。
完全没有紧张的气氛了,一种其乐融融的、飘逸着水莲子清香的空气,从窗口
漫进来,带着阳光的热度。
“总结自己的一生”,闻教授说,“我在自己家里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了这样
一幅字条:能托起后人的,才配称前人;能在前人的肩膀上站起来的,才配称后人!”
三个研究生腰板一挺。他们都感觉到了这句话沉甸甸的份量。
“作为我来说,以前是做得很不够的,而你——”闻教授指着明月说,“现在
是做得很不够的。你这次的论文,从整体上显得较为平庸。聪明人读书,求学,是
为了悟,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感受,是为了借助前人的力量激活自己的创造能力。只
有愚蠢的人读书才论死的结果。而你明月是聪明人,有着较为优越的先天素质,绝
不应该在一篇论文里只是罗列表象的东西,没有综合分析的影子。”
闻教授的表情依然是平和的,慈祥的,亲切的。
明月满脸羞惭,不发一言。
接下来,闻教授又看着姚江河,直截了当地说:“你给我的印象,是一个灵魂
较为孤独的人,这恰恰是与先秦文学的整体气质相吻合的,你应该在这方面有大的
造化,但我发现你并没把全部的心思用在你的学业上面。不管怎么说,这是十分可
惜的。要干一项事业,需要的是执著得近乎痴狂的精神。没有这样的精神,就少了
一种锐利的力量,向前开掘的速度和深度都要受到严重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