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父亲连忙闪身退出,把门一关,大声叫着:
“你是病了还是死了?为什么不起来?”
妹妹忍不住说:
“姐姐出去了。”
父亲恍然大悟,气得暴跳如雷,把家里每个人都痛骂了一番。然后搬了张椅子,放在敏姐门口,就在那里批阅起公文来。
我连眼也不敢阖,等到父亲在椅子上睡熟了,忙溜到马路上去等敏姐。当然是希望能讨个大赏,但主要的还是怕父亲怒火高升时,拿我来出气。
敏姐悠哉游哉的回来了,我把情形告诉她以后,她却胸有成竹,说:
“没关系,我爬窗子进去就是,保证没事。”
“爸爸呢?他还睡在椅子上呢?”
“活该!让他睡到天亮。”
我觉得不应该这样对待父亲,建议敏姐到朋友家去住,打个电话回来就是。敏姐理都不理,只催我快蹲下,她便踩着我的背,从窗子爬进屋里。
见到父亲弯着身体,一只臂膀“挂”在椅背上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是我自顾不暇,又能怎样?
一夜我都没睡好,常爬起来偷看,最后父亲竟然蜷缩在地上。好在天气炎热,不盖被也没关系,相信还不至于生病。
第二天早上,一听到声音,我就醒了,这时父亲又睡回椅子上了。一直挨到八点,敏姐身着一件薄纱睡衣,一面开门,一面故意对妹妹大声说:
“立立,你也该起来了!”
只见父亲霍然跃起,敏姐忙用手遮住身子,惊叫道:
“爸爸,你在这里做什么?”
父亲头脑清醒了些,这才发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铁青着脸,一句话也没说,进房去了。
事后,父亲买了一把大锁,向全家宣告:
“从今以后,谁不想呆在这里,可以自己走路。如果要出去玩,晚上十点钟以前回来,十点钟锁门,锁完门,钥匙交给我,谁也不许开。”
这并没有难到敏姐,因防空洞在墙边,洞顶是斜的,从外面可以走到顶上。而墙内防空洞的木门,上面有格子,可以当做云梯,敏姐依旧来去自如。
总算父亲认清了一个事实,把敏姐关在家里不是上策。这时警总已对敏姐做了详细调查,发觉她并没有从事任何政治活动,所以同意让敏姐去读书。
敏姐当然想上大学,但碍于没有文凭,只好报考台北商职。据悉父亲与某方面已有了默契,只要成绩不太差,便可以通融过关。
放榜时,父亲不放心,叫映斗陪她去看。一回来,只见姐姐兴高采烈的说:
“我考了备取第六名。”映斗也在一旁证明无误。父亲立刻打电话去问,对方说备取已决定录取十名,所以绝无问题。
一直到快开学了,学校还没来通知,父亲又去问。对方一查,十名之内并没有敏姐的名字。父亲不相信,追究之下,才发觉原来她是备取第卅一名。
“我绝对没有看错,是第六名,而且就在顶头第一行。”敏姐指天发誓。
“四爷!一定是学校搞错了,我怎么会连第六名都看不出来?”映斗也振振有词。
其实看过榜的都知道,榜单的顺序是由上而下,由右而左,一般每行有六名。如果是第六名,就应该在最下面。而在顶上的第六行,其实是第卅一名。
最后,当局找了一个理由,因敏姐的国文考得比较好,学校宣布为了发扬中华文化,特在后补名额中,加收一班国文成绩最优者。这一来不仅敏姐的学籍解决了,不少名落孙山的学子也沾了光,敏姐大出风头,当选为班代表。
智慧之旅 (第一部) 四、小雪 小说、师道、早春、学业正当大家在为敏姐庆幸时,我却坠入了绝望的深渊。一年级下学期的英文果然不及格,补考也没有通过,被判留级到卅五班。
我知道父亲对留级的看法,也不难想象到我将要面临的悲惨命运。为什么菩萨不再保佑了呢?为什么母亲在天之灵会遗弃我呢?是我做了什么坏事?还是诚心不够,以至于老天爷还要考验我?
反正打是挨定了,能拖一天算一天,我决定不告诉父亲,装着一切如常。再说,我对菩萨怀着一种期望性的信心,事到如今,也只有天上的菩萨能施以援手。除了早晚烧香祷告,多叩些头,等待奇迹的出现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它办法。
开学后,我到卅五班报到,眼看原来同班的同学神气活现的迈向二年级,自己却掉在后面,无形中矮了半截。心中的懊恼与羞惭,只有自己清楚。
新环境,新同学,注完册,编好座位,我还是不愿接受事实。怎么可能留级呢?以往多少困境都化险为夷,这次只为了一科英文,竟会如此严重?我不相信,一定是菩萨对我不满意,“平时不念经,急时抱佛脚”,当然菩萨会生气。
对了,信念要虔诚,要像母亲一样,连生死都置之度外。怎能因这一点小事就丧失了信心?急什么?“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菩萨一定会保佑的,我不时提醒自己,心中不住地默念。
上了一个星期的课,我心若止水,整整地念了一个星期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如此这般,在一个晴朗的中午,我忽然听到广播:
“朱邦复到教务处来!”
我连想都没有想,就知道是该我回到卅二班的时机了。
走进教务处,一位老师问我:
“你愿意回到原班去吗?”
“愿意。”我平静得如老僧入定,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视为理所当然。毕竟,这是我日夜诚心念经的结果。
“那你就去卅二班报到吧。”一个巴掌打不响,老师也淡淡地说。
回到卅二班,导师萧辉楷正在等我,对我说:
“大家的座位都排好了,我不能为你重排一次,你愿意坐在后面吗?”
我个子不高,原来坐在十八号,这一来,我被分到四十九号,连进三十级,前面是一个大块头,屏障天然。
当时师大附中的一些老师,多半是随政府撤退的官员,并没有教书的经验。上课时,他们很少管学生在做什么。只要我脖子一缩,课堂中就像没有我这个人。唯一的缺点是我心目中的庇护神--马湘君坐在七号位置,离得远,又被高山阻隔。有一段时期,在我记忆中竟然找不到一丝她的影子。
尽管菩萨保佑我不留级,但是课本在注册时已经买了,现在升到初二,却没有二年级的课本。我既不知应该到何处去买,身上也没有钱,想向父亲要,又找不到理由。实话当然不可以说,其它任何我编得出的理由,都将换来一顿毒打。
我很识趣,不能再求菩萨了,这种小事得自己想法子。
在家乡里我们算得上是大家族,但是到台湾来的族人不多,只有星桓、志学、逢汤和逢望等人。于是我厚着脸皮向他们求助,说是书包掉了,不敢让父亲知道。
当时他们的收入微薄,几个人东拚西凑的,总算挤出十多块钱。那时的十块钱,对我而言已经是天文数字,可是一本新书却要四块多,一共只能买两本半。
有人建议我去旧书店试试看,刚好在我家后街有一家“华华书店”。我走进去一看,书架上是堆满了书,但都是武侠小说。
我对店主说要买旧课本,店主说:
“你买课本干什么?我这里的小说随便哪一本都比课本好看。”
“我只有十块钱。”我记得小时候看小说,曾带来很多奇妙的感受。父亲书架上能看的都被我看光了,想不到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多小说,心中羡慕不已。但我怎么看得起:“这点钱,不要说小说,连买课本都不够。”
“十块钱?十块钱都给我,你可以看一个月,能看几本就看几本!”
这个诱惑太大了,反正菩萨会保佑我,管他课本不课本,先看小说再说。
整个学期我完全沉迷在武侠的虚幻天地里,上课时仗着前面的“王屋大山”挡住老师的视线,回家后则躲在防空洞、厕所、厨房、被窝里,以及任何父亲看不到的地方。看得我昏天黑地,以至于除了小说里的情节外,人间一切都是空白。
由看武侠小说,我发现了自己的鉴赏力,好的作品我可以看上十几遍,不好的则略翻即止。对于所谓的好坏,我都能井井有条地明确分析。往往在书店中与一些成人争论,说得他们哑口无言。
最先我欣赏王度庐的“侠情”,他的文笔细腻,悲剧色彩浓厚。他以武侠为背景,实际上所表现的是儿女之情,读来令人荡气回肠,为书中人的遭遇一掬同情之泪。一口气把他所有的书看完了,又重新将《鹤惊昆仑》、《宝剑金钗》、《剑气珠光》、《卧虎藏龙》及《铁骑银瓶》全套看了多遍。
其中最令我神往的是《铁骑银瓶》一书中所描述的新疆大漠风光,那无垠的滚滚黄沙,飞驰怒啸的西域骏马,加上柔情似水、开朗大方的异族姑娘……在在都脱离了枯燥难耐的现实,令我心醉神迷。想不到的是,这种向往之情,后来竟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
第二个让我注目的是郑证因,据说他当年曾是国术会会长,他着重于“技击”、江湖侠义、帮会堂口轶事等,写来无不丝丝入扣。尤其是他对各家内外功夫以及技击招式的描述,简直可以当作习武教材。
然而影响我最深的,却是还珠楼主的“仙侠”。是他无涯的玄想,触发了我的幻思。也是他那浩瀚的巨作,驱使我勇往直前,向往着文学天地。更是他对仙佛境界的描述,曾令我迷,也种下了我觉悟的因子。
他的文笔生涩而累赘,故事冗长、枝节频生,很难令人忍受。但若深入研究,他全部著作约有两百余册,每册大约二十万余言。对常人而言,在短短几年间手不停笔的写上几千万字,几乎已是不可能。何况其内容上至神、道、仙、佛,下迄妖、魔、鬼、怪、精、灵、幽、玄,尽是超凡的幻想,却又皆丝丝入扣。尤其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书中涉及的人物多达千余,而竟能在时空上穿梭衔接,形成一个拟真的奇妙世界。
据说其书流传盛行时,大陆上有不少青年离家出走,求仙访道。足证其人之才华过人,影响深远。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古今中外尚无出其右者。
听说还珠楼主名叫李寿民,四川人,曾做过县长,他好旅行,足迹遍及国内名山胜水。抗战胜利后,在上海某报发表“蜀山剑侠”,立刻轰动。后来有数家报纸同时以他的连载为号召。他应付不及,只得躺在鸦片榻上,一边抽鸦片,一边口述。一旁则有专人听写,一家报社应付完了,再对第二家报社讲另一个故事。如果传说是真,那实在是糟塌了这种盖世奇才。他若能集中精力,专心写作,一定会有不朽的传世名著。
如果当年我身在大陆,必然也出家访道去了。除了憧憬那种善恶分明的世界外,还珠楼主丰富的幻想力以及独到的组织结构,也造成了颇能自圆其说的真实感。我常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呆呆地、眼巴巴地望着云天,梦想着有朝一日,一道金色剑光破云而出,将我渡上仙山,永远脱离人间苦海。
有人说,武侠小说腐蚀人心,为害青少年甚巨,我认为不然。多元化的社会原本就需要多元性的滋养,单一思维的结果,将很难应付未来的变化。
天下没有一件事是绝对的,也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多方面的发展探试,人们才会有全方位的认识。尤其中国由于近百年来的屈辱和战乱,泛政治化影响所及,已经形成了僵化的一言堂。即使后来全力发展科技、经济,在那种统一的模式下,教育出来的各种人材,在观念和认知上都难免偏颇狭隘。
人并非机器,不应该也不可能生存在一种单一的、由少数人主导的社会上。或许在社会发展的某一个阶段有这样的需求,但当那种需求满足后,新的需求必然继之而起。
如果没有必要,小说不可能应运而生,武侠小说是小说的一种形式,它承袭了中国传统、宣扬公平正义的精神。当社会上有这么多人自愿逃遁到某一种虚无幻境中,识者应该认清,一定是社会出了问题。
至于逃遁的人,在心理得到安慰,郁闷完全宣泄以后,当更能勇敢的面对现实。即使是一个心理尚未成熟的儿童,逃遁也是自我保护的不二法门。
当然,任何一种现象都有其利害得失,文学作品有优有劣,武侠小说亦然。那么是否坏的武侠小说对人会有严重的危害呢?这也不见得,人的判断能力是指其对所知所识的素材,与现实环境的印证能力。一个没有判断能力的人,无法分辨是非好歹,这种人不论学什么、做什么,都可能有偏差,何独以武侠小说为烈?
就算我当年离家修仙访道去了,相信迟早也会找到自我的归途。更何况我前半生的经历,除了对心志有所磨炼外,实际上是乏善可陈。假如我对这个社会还有一点贡献,那种能力与其说是学校和现实社会培养出来的,倒不如说是受武侠小说影响来得恰当。
最后,我不得不衷心承认,这一生中还珠楼主是影响我最大的人。不仅是我在初中时受过他的洗礼,直到今天,我身边始终有几本他的书,也是唯一能供我遣怀的。
如果不是他的小说,我早就迷失在人海中,即令没有,今天恐怕也是个行尸走肉。还珠先领我进入小说的幻境,然后,以一些生动的故事,介绍了佛教禅宗的真谛。像在第二零九回“灵境锁烟鬟,绝世仙娃参佛女”中,小寒山神尼的忍大师,誓以百忍渡化众生。为断夙缘,面前置一横木,数百年仙凡未能越此一步。但是其转世的爱女谢璎、谢玲一来,几滴思亲的情泪,居然将横木化为无形。
忍大师感慨地说:“门横亘木,仍为至情至性所动,可知圣贤仙佛、英雄豪杰,都不免为这情字所累。”
还珠又塑造了一位尊胜禅师,他有无上的法力,为了渡化书中的第一魔头--天欲宫的尸毗老人,甘愿为老人所困。禅师欲以虔心毅力感之,施展最高佛法“金刚天龙禅唱”,尸毗老人一怒之下,以大阿修罗法将禅师封禁在高丽贡山一座岩洞之中。
高丽贡山中有七位隐居的散仙,人称丽山七老,皆为禅师的弟子。他们每隔一百二十年,轮流送一蒲团,以孝敬禅师。
最后,尸毗老人受到本身阴魔之害,在天人交战之间,剎时忆及千年前,尊胜禅师有意将他渡化,竟遭他酷刑禁制,不知近况如何。一念之思,禅师立时现身。尸毗老人见禅师百衲衣业已腐朽,最后一个蒲团已经坐破,仍旧慈目相向。
当然老人必要回头是岸,而真正受益的却是我这个读者。我见到的时间动辄百年千载,生生死死之后尚有来世的不了之缘。我所接触的,不是些修持精进的得道者,就是十恶不赦、自私自利,最后沦为邪道、神魂俱灭的恶魔。我所学到的道理,无一不是忠孝节义,克己守礼,待至机缘成熟,自有白日飞升的一天。
是这种时间观、人生观影响了我的一生,沉浸在纯精神的领域里,人间的功名利禄,早已视若浮云。隐隐约约中,我追求的方向已定,最后也终能如愿以偿。
仙侠世界的潇洒,并不能改变人间的现实。学期终了,我还坚信仙佛会保佑。成绩单寄到,一看之下,我竟然呆了,除开音乐、体育、美术、劳作以及童子军以外,其余都是红字。也就是说,凡是需要考试的科目,没有一科及格。
心中一阵冰凉,以任何角度来看,这种情况没有不留级的可能。除非是奇迹,除非真有菩萨保佑!但是菩萨只保佑好人,我在这段时间,为了要租武侠小说,曾经多次偷了父亲的钱。是不是因此而受到责罚呢?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原谅弟子吧!”抱着唯一的、最后的希望,我把目光移下去,一排蓝字,在满页红色中,很显明地跃出:“随班附读”!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又看,没错,是随班附读!虽然所有的主科都不及格,我还是没有留级。如果这还不算是菩萨保佑,那是什么?
不论如何,开学后我终于有了新课本,回到十九号的座位上。至于小说,店里的书早已被我看得精光,到最后只有还珠楼主的,我还看得下去。但因他羁留大陆,被认为不忠于国民政府,新书皆被查禁。在无书可看之下,我只得回到人间,重新做人。
首先让我感觉到不习惯的,是人间繁琐的事物,平凡而缺乏变化,却日复一日,挥之不去。其次,生活中束缚限制实在太多,这样不行,那样不可,远不及沉迷小说里自由自在。此外,还有某种说不上来的原因,使我感觉到周遭的一切人、物,都有点说不上来的“疏离感”。连仍然坐在七号、我心目中的保护神,也彷佛成了一个云端的仙子,隐隐约约笼罩在晨雾里。总而言之,与我以往所认知的世界,大有分别。
人的认知来自经验,经历过神仙生活的洗礼后,我已经认定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