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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越多,往后心理上越容易获得满足。
说得更具体一点,年轻时所认知的快乐与痛苦,与成长后的感受未必相同。以我自己为例,我很庆幸得以早日经历到人间的酸、甜、苦、辣,尽管当年的煎熬,我几乎难以度过。但日子一久,就认定世事应该如是。再有机会换个环境,与他人相比,才发现自己更能领略幸福的滋味。心理有了安慰后,韧性一天比一天坚强。到最后面对真实的人世时,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和准备,故能应付裕如。
既然人的成长完全根据环境的发展而定,人所积累的经验,只是因应环境的结果。那么,在人类还不能绝对的控制环境之前,我们怎能期望有一种理想的教育方式?为了避免受苦,把儿童保护在人为的温室中,结果必将使之失去心理建设的机会。又如何能期望儿童在成长以后,能适应现实的社会呢?
智慧之旅 (第一部) 六、大雪 启航、初恋、父子、误会与宫家兄妹相处,正是加强我心理韧性的重要机缘。在那里,一种截然不同于我家的情景,提供了我心智活动的空间,认识到苦乐的分野,宣泄了郁积的块垒。把各种机运值由负转为正,自信心培养起来了,观察力也逐渐成熟。
我与他们智力相若,能力原来不分上下,甚至于有很多地方尚不及他们。正因我自卑自惭,不论做什么,都多加了一分努力,我怕受到他们的轻视而失去参与的机会。对他们而言,做什么事都出诸自然,没有必要刻意求工。对我则不然,诚惶诚恐不说,还要小心观察反思,因为我必须争取他们的肯定。
老三最先开了一家“民生电影公司”,而且发行钞票。他很有创意,他的“电影”是用很细的笔,以漫画形式,画在邮票大小的半透明纸上,然后分格在墙上放映。放映之前,观众要先购票入场,还得使用他所发行的、盖了个石印的“钞票”来买票。
我立刻被他的构想迷住了,他天天在画,但总是无法满足观众无尽的需求。老四也组了个公司,也演电影。我又怎能后人呢?怎能白玩、白看?
但我不能只是抄他的构想,在家也不可能天天画画,一定要想一个办法,能大量地“生产”,而且品质必须合格。我研究了很久,发现他们用的是透视方式,如果改用反射,我只要把报上的漫画剪下,连画都不必画,就可以得到理想的效果。
因为报纸漫画的面积大,我做的反射投影机也特别大,绩效立刻由“票房”得到证明。可是报上的故事大家都看过,失去了新鲜感,比起他们的创意,还是差了一截。
我不会画画,在这种情形下,又不得不画,可是怎么开始呢?我向朋友借了一本卡通电影“小飞侠”的画册,宫家一伙尚未看过,我偷偷地在自己的避难室中临摹。起初我太过重视线条的优美性,顾不到全图。辛辛苦苦地画了半天,一块一块的分开来看,好象还过得去,可是凑在一处,或者放远了来看,简直是见不得人。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绘画的才能,试了又试,几乎决定放弃了。由于防空洞很潮湿,我又只有一块木板,下面垫着几块砖头当桌子,木板很小,书常掉到地上。不久,画册受到浸渍,斑斑点点,画面上的图形常无法仔细辨认。突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画面都看不清楚了,而原画形象的精美性竟然丝毫不损?
一再研究之下,我发现图形的比例,远较笔触重要。我没有受过训练,每次落笔很难掌握其比例。既然找到了原因,我便专心寻求解决这个关键问题的办法。
人在面对难题的时候,经常因为千头万绪,而不知从何下手。不能着手,就停留在原处,难题永远还是难题。在我的经验中,任何难题只难在找出第一个“问题”,找到了一个,且不管其它,先专心解决这一个。当然,这一个问题与真正的问题可能毫不相干,甚至连解决的方法都不见得正确。可是,这样却有助于我把问题“简化”,更有助于进入状况,全盘了解真正的核心问题。
了解了这个道理以后,我学着先看全面的梗概,再把问题微分下去,直到能够处理为止。一个问题解决了,再面对另一个。如此这般,多年以来,我得以成功地解决所有面对的难题。因为人的思考是以单一线索的“联想”进行的,如果未知数过多,人脑处理的效率就成比例地降低。只有在我们了解了若干因素,且不断练习,使之熟练,成为“潜意识”或反射性动作后,大脑才能“专心”地思考新的问题。
以当时作画为例,要得到比例正确的图形,也就是原图和所画的图,其位置应该成一定比例。我试着用尺来量,果然有效。但我又嫌用尺太麻烦,便把尺标记在纸上,画成格子。利用这种方法,不仅可以画得维妙维肖,而且速度奇快。
直到我读大学时,认识了一个画广告的朋友,才知道这是一种绘画上常用的技巧。不只是绘画,不论做什么,我很少得到名师的指点,只凭着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我自行学习、自行处理,往往颇有新意。
我的新“电影”大获成功,不仅搜括了孩子们的零用钱,而且常常招待邻居的家长,“银行”的“储备金”也日益丰裕。
为了使“钞票”有价值感,我特别向学校借了写讲义的钢板及腊纸,照着真正的钞票来刻印。眼看那蛮像回事的“钞票”,我又突发奇想,为什么不能印“小说”呢?当然可以,只要有人愿意写文章。
于是,我悬赏征求大家的小说,看在钱的面上,虽然没有小说,可是收到了一些“小小说”,都是各人在学校的作文簿上抄来的。由此,我发行了第一本“杂志”,名为《启航》。当时兴趣之大,连油印机都由自己设计,我找来玻璃丝袜作网,钉在木架上,再以脚踏车内胎包住木棒,当做油墨滚筒,居然也如假包换。
终于我在宫家获得了一席之地,学着当初敏姐的策略,只要父亲不在家,我一定会溜出大门,然后跳墙而入,生龙活虎地,当起了娃娃头来。
一盏明灯也在黑暗中冉冉升起,老六名叫天霞,大家叫她小妹,叫她姐姐大妹。我之所以注意到她,是有一次在她和大妹争吵之后,老三评判说她错了,要她向大妹道歉。她想了想,果然诚恳地说了声:
“我错了,姐姐,对不起。”
对他们而言,这或许算不了什么,可是我却大吃一惊。在家里我从来没有听说有“道歉”的事,错了就错了,连承认错误都未曾见过,哪有拉下面子当众道歉的事?我当时直觉地判定,小妹一定很会“做人”,是伪善!
可是在另一次事件中,我也是当事人之一,细节现在已经忘了,只记得分明是别人的过失,但有人硬指是小妹不对。她哭了,有好几天,不论大家怎样逗她,她就是扳着脸,不肯开口。那股狠劲,令我不由自主、由衷地欣赏。
一颗种子落在地上,可能是偶然的,但种子能否发芽、生根,却必须具备必然的基础。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人与人相遇是一种缘份,而人与人的感情是否能够契合,则又是另外一种机缘了。由我认为小妹伪善开始,到欣赏她的个性,其中的心态转变,完全与自我的意识有关。我是一个极端感性的人,正因为深知自己太过感性,所以一直努力地追求理性,刻意地把感性埋藏在心底。
小妹有个外号,叫做“凶丫头”,她个性坚毅,宁折不曲。即使有任何心事,也没有人能从她的外表探出任何端倪。一旦她作了决定,也没有人能够改变。就像孤立在山丘上的翠柏,再大的风暴,不过也只能撼动叶梢吧了。
我缺乏这种狠气,也最羡慕这种气概。在她身上我得到了心理的补偿,也得以逐渐地认识自我。
但是,我们的感情却如潺潺的清溪,在初识的六、七年里,虽然谈不上是朝夕相处,但也少有几天不见的时光。她对我从来不假以颜色,我对她更是敬重有加,然而我始终能感觉到有股热力,在我们同立的地下激荡着。
有人说含蓄是中国人的天性,我则认为是传统习俗及环境压力所造成。由家庭社会上保守价值观念的接受,到自我经验的成熟,我们学会了将感情压抑着,再一点一点地释放出来。这种感情之所以深重,是因为与时间凝聚在一起,结晶成生命的精华。人生而有涯,过去的岁月永不复返,生命的涓涓细流,若有若无地掺杂在回忆中,特别令人荡气回肠,珍贵逾恒。
男女之爱本来只是兽欲的发泄,如果一触即发,在肉体兴奋的感受消失后,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尤其是在人性的特质上,所谓的“感情”不过是自我记忆的交集。时间久,想得多,牵连就深。过去的经验形成了自我的一部分,拋之不掉,挥之不去,是为有“感”。因为有感,自我的心理及情绪受到影响,这就是“情”。
人实际上就是其个体经验的延续,除感官的感觉外,经验也给内心提供了相当的感受,愉快的经验令人怀念,痛苦的则避之唯恐不及。而人与人相处的时间越久,彼此的了解越深,自然而然知道如何相互配合,以维持良好的关系。同理,了解深了,也就知道如何避免争执、冲突,甚至于如何保持距离。
感情也可以说是一种人与人适应的方式,当一个人适应了另一个人的习惯及行为后,他自然会接受此人,并以其作为标准,来衡量他人。所以,在成长过程中,环境对人的影响因素,最重要的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以及交往的方式。
我对小妹的感情是堆砌在一种似有若无、相互牵连的过去岁月中,直到我读大学三年级以前,我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触过。可是正因为彼此的尊重以及相互的自我约束,一点一滴的关怀及欢笑,彼此都会偷偷地珍藏起来,细细慢慢咀嚼。以至于不论何时何地,心中长期所堆积的甜蜜,随时可以倾倒出一箩筐来。这种感受完全属于自己,存在于回忆与联想之间,地老天荒,历久弥新。
这种感情可以说到达了一种“境界”,是纯“精神”世界的领域,与现实无关。不想占有,就没有得失,没有得失,就不会痛苦、烦恼。在这个境界中,我可以无碍地欣赏所有美好的、真纯的、完善的人、物。
小妹对我的感情始于何时,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只要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颜,甚至想到她,我都感到莫大的快慰,浑忘其它的一切。大约是在高一下时,我在家中受到的委屈,已经达到了心理防线的边缘。父亲把我看成瘟神一般,毫无理由地(至少在当时我毫不知情),一见我就是一顿打骂。更难过的是,他知道我常到宫家玩,不仅严词禁止,有时更是恶言相向,把宫家贬得一文不值。
我可以忍受自己的屈辱,却不愿连累他人,于是开始计划逃亡。当时正好发生了“一江轮”事件,一艘从大陈撤退的轮船,被中共的炮艇击沉了。在政府的策动下,全国青年掀起从军的热潮,我立刻到学校去报名。
有一位教官,名字我不记得了,他劝了我很久,说最好的报国方式是发奋读书。因为国家不会缺乏兵源,可是对知识的需求永远嫌不够,要我千万不要冲动。
我坚持着:
“我不是冲动。”
“那是什么?你以为多你一个人就行了?”
“今天早上校长宣布的呀!他要我们从军报国。”
“他必须这样说,但是你不必这样做。”
“为什么呢?”
“唉!”他迟疑了一阵子,还是摇头说:“这些你别管,还是好好的去读书,做中国人实在太辛苦了。只要我在这里做教官,便不容你们受害。”
“受什么害呢?”我一向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毛病。
“别问了,你回去吧,谁也别想投军去!”
实际上我并不是为了报国而去从军,所以听不进他的好意。我想到宫家老二,他原读建国中学,毕业成绩相当不错。但也是为了家庭纠纷,受不了他母亲与祖母之间的磨擦,愤而投考海军官校,因此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在简陋的客厅中,我灌下了半瓶烧菜用的米酒,恍恍惚惚地,第一次在宫家兄妹面前脱下了用欢笑掩饰的面纱。回忆的苦涩掺和着宣泄的快感,一段段恶梦似的经历,断续地唏嘘着,在滚滚的热泪中娓娓流出。
语言概念只是引子,心灵的颤动才是桥梁,人间的悲剧交流在几个涉世不深的孩子之间,谁都无法承担这么重的悲哀。尤其是小妹,由她的表情及目光中,我感到了一阵又一阵暖烘烘的心灵共鸣。
“我不信天下有这样的父亲,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很坏很坏的事,不然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打你骂你?”小妹很肯定地说。
“可是,我真的没有呀!”
“想想看,你总偷过钱吧?”
“有的,我为了租小说,偷过几次,最多十块钱。”
“不是偷钱,他若发觉你偷钱,一定会骂,不用隐瞒。”老二不以为然。
老四拼命想,摇着头说:
“奇怪呀!还有什么原因呢?”
老三说:
“就算你做了坏事,你爸爸也应该告诉你,或者教训你!”
“是不是因为我留过级呢?”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老二比较冷静,说:
“不可能,如果是这个原因,你爸爸只会逼你念书,不会在做功课时也打。”
“你杀过人没有?”不知是谁这样问。
“别胡说!我看一定是……”是什么呢?老二也失去了口才。
大家都想不出任何理由,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甚至我还庆幸有了这些奇遇,使我在这段时空中,与小妹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分享着悲欢苦乐。透过她乌黑的瞳孔,我钻进了她心灵的禁区,经由她红嫩的朱唇,导通了关切体谅的真情。在这一剎,无边的温馨覆盖了冰冻的大地,悲痛幻化为轻烟。在永恒的岁月中,我不再孤寂,我随时可以躲避到与她共有的这一片世外乐土中。
我打消了离家从军的念头,我们也改变了玩乐的方式。包括我妹妹在内,和他们家中的几个年纪相当的孩子,我们投向大自然的怀抱。蓝天白云、青山绿野,新店的湖水、阳明山的樱花以及大屯山上少见的瑞雪,都被我们罗织到甜蜜、宝贵的回忆中。
小妹鲜明的影像,一颦一笑的动作,偶而在有意无意间,与我的目光交错。立时传过来一道暖暖浓浓、让我整个灵魂禁不住要酥融的感受。这时我赶忙关紧了心扉,仔细地领受体会,然后妥善地找个珍贵的地方,封存起来。
我们玩的方式很多,老二年纪较大,常把海军官校的智力测验拿来考我们。有一次,他出了一个很难的题目,说是学校中最快的也要三天才能找到答案。
题目是这样的:有十二个球,大小一样,其中有一个球不知道是轻或重,要我们用天平来量,最多只能量三次就要知道答案。
我直觉地想到,最安全的方法是在第一次就得到平均的机率。十二除三,开始时,每次一定是用四个球……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解出来了。老二很不服气,硬说我以前玩过,不论我发誓赌咒,他都不信。
又有一次,只有老二、老三、老四和小妹在场,我们玩猜谜,仍然是我的反应较快。老二突然说:
“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最喜欢谁吧?”
我以为是敏姐,因为他常常有意无意地开敏姐的玩笑,还故意隔着院墙,大唱情歌。敏姐向父亲投诉,说隔壁的“神经病”天天偷看她洗澡,这也是父亲对宫家印象恶劣的原因之一。父亲在盛怒之下,把院墙加高了一倍。
但正在游戏中,若直接说穿就没有趣味了,我决定出个谜语给他猜。他欣然同意,我想到的是“病”,因为那是敏姐给他起的外号。我就说:
“病。”
小妹、老三都在“病”字上大作文章,却想不出来。老二想了想,把大腿一拍:
“朱邦复,我佩服你,你是天才!我只想知道,我和你妹妹的事,连他们都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话一出,全场人人震惊,包括我在内。怎么会是立妹呢?我又是怎么猜到的呢?每一个人都呆呆地望着我,我却望着青天。
“告诉我,我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
我不是不肯说,是真不知道,但我怎能承认?只好卖关子。
小妹忍不住了,问老二道:
“二哥,‘病’字与朱立立有什么关系呢?”
“你写写看就知道了,到底是朱家人有学问,‘并’字就是两个‘立’字拼成的呀!”他拿了一张纸,把“并”字拉宽,成为“立立”两个字。
这叫无巧不成书,巧到这个地步,也真难以置信。
一天,有人提议我们全体--宫家兄妹五个与我家两个年龄相若的,同去基隆的“仙人洞”玩上一整天。我一听就有一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