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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育主任把我找去,对我赞许有加,然后说:
“以你的才干,应该参加国民党才是。”
“我对政治毫无兴趣。”我直接了当地拒绝了。
“国民党是服务国家,与政治无关。”
“服务国家的方式很多,不一定要入国民党。”
“这是光荣呀!很多人想入党都入不了哩。”
“谢谢您,我不想入党!”
他满脸狐疑,可能是很少碰到我这种怪物。想了想,他换了个口气:
“令尊是党国元老,很受人尊敬的。”
“我没有家父那样伟大。”
“这要看你自己了,像令尊,他能把握机会,才有今天。”
“家父是为了革命才参加国民党的,不是为了今天。”
“当然,当然,”他发觉我很不识抬举,站了起来,严肃地说:“可是参加国民党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不参加的话……对你可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一听这话,我不禁怒从心起,抗声说:
“主任!如果人人都只为了满足个人一己的利害而参加党派,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说完,回头就走。
我的生活非常艰苦,家里每个月只给我寄两百元,伙食团每月要一百二十元,洗衣每月四十元,剩下四十元零用。可是学校常要缴些费用(如稻作学课本等的),此外,我骑的烂脚踏车要侍候,伙食团营养不足,我活动量又大,肚子经常叫饿,也极待补充。
更糟糕的是从小没人照顾,一身是病。最严重的是感冒,从高二起,几乎每两个月就会发作一次。我只能去学校的医务室,而医务室只给消炎片,吃多了不仅无效,且导致“璜胺剂”过敏,手背红肿,又痛又痒。
有人建议我用土霉素,当时土霉素一粒就要五元。为了治病,我只好把洗衣的四十块钱省下来。再不够,干脆连伙食团都不参加。每天一大早,骑车到果菜市场买三块钱十个的“小”小馒头,早上吃软的,中午吃硬的,晚上则啃石粉。最高兴的莫过于同学外出时,把“饭票”留给我,这样每月又可以省下几十块钱。
学校里白吃的风气很盛,尽管伙食团防范很严,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同学们方法很多。有人劝我也去白吃,但是我骨头又臭又硬,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心安理得,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不齿为之。
也有人劝我把写“昆仑山下”的精力和时间,用来写讲义,每个月多多少少可以赚一两百元。我也有点心动,可是又觉得这样未免太不负责任,既然自作,必须自受。如果我想赚钱,只顾自己,那与我所瞧不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饿得厉害时,我曾偷过自己种的农作物,也偷过学校农场的香蕉及其它水果。当然那也算是罪恶,只是民以食为天,我还有理由原谅自己。
二年级时,我们住进了正式的宿舍。一天,同寝室有位绰号“性格”的同学,谈起他会红烧狗肉。我正饿得发慌,便忍不住问他,能不能找只狗来试试?他说,随时都可以,只是没有地方烧。
别的同学都跟着起哄,有人愿意提供炉子,有人说弄得到作料。至于锅子,我的“一品盆”正是最佳工具。那个盆子在学校里还颇有点知名度,为了省钱,我买了一个比饭碗大一些,又比洗脸盆小一点的铝盆。洗脸时把它当作脸盆,洗澡时是淋浴盆,吃饭时又可以用来当饭碗。
“性格”其人如其号,说干就干,他说做这种事至少要两个人,他可以杀狗,但还要一个帮凶去骗狗。这一来,同学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跟他去。我的肚皮快要贴到背脊了,眼看可以大快朵颐,不料却来了个难题。说不得,帮凶就帮凶吧,反正我不在乎,既然老天让我挨饿,哪只狗碰到我也是活该倒霉。
于是我自告奋勇,作了他的副手。他去借了把散弹猎枪,当时是晚上七、八点钟,我们骑上脚踏车,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出发了。
刚到学校前的林荫大道,就见到一只垂头丧气的野狗,它和我们一样在路边找食物。我的责任是骗狗,“性格”立刻说:
“我到前面转弯的路口等你,那边人比较少,好动手。”
说罢,他如飞般去了。我试着“啧啧”连声唤那只狗,它先是有点怀疑,不肯过来。我一再亲切地呼唤着它。终于,它认定了我不是坏人,怏怏地摇着尾巴,慢慢向我走来。我也骑上脚踏车,口中仍不断地叫唤着。
我骑在前面,它跟在后面,我快它就快,我慢它也慢。看它那副对我十分信任的德性,我又值得它信任吗?想想不禁惭愧起来。做人真可怜,老是三心二意的,有好几个立场,有无数个原则,还有种种目的、手段、条件,一时这,一时那,主意很难拿定。
我虽然饿了,但还不至于饿死,而它,恐怕也和我饿得差不多,我能吃它吗?更何况我最佩服的,是行侠仗义、扶弱锄强的英雄好汉。今天我居然要把这只可怜狗骗入腹中,我算是哪一门侠客?
于是我回过头来,决定把它赶走,它竟以为我和它游戏,绕着我跳来跳去,真是不识好歹的狗东西!我只好下车,找了块石头吓它,才把它和它的胡涂梦赶走。
我的脚踏车也有一绝,链条很容易卸下,且只有我知道如何还原。平常少有同学向我借车,但万一遇到有人要借,而我又不愿意借时,我就用脚轻轻一拨,车链脱落,车子也就很有默契地赖着不走。此时我重施故技,找到了“性格”,说狗不听话跑了,而我为了追它,老爷脚踏车也拋锚了。结论是:我不能再跟他去打狗。
回到宿舍,肚中饥饿委实难忍,只得找了一位同学,言明要敲他一记竹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颇能谅解,便请我去福利社吃阳春面。
当我边吃边体会胃里充实的满足感时,突然听到外面碰然一声巨响,大家都吃了一惊。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便又听到汪!汪!汪!连声的狗叫。我心中一凉,知道是“性格”得手了。心中正忧喜参半,远处又传来一声欢呼:
“朱邦复!朱邦复!狗打死没有?”
好事不出门,坏事扬千里!转瞬间全校皆知,我成了“打狗英雄”!
狗被打死了,掉到校门外的排水沟中,是只又肥又壮的大黄狗,有位同学认出是某位教授养的。我们一共出动了五个人,才把它抬到宿舍。这时狗尸当前,木已成舟,反正坏人已经做了,还顾忌些什么?
天下事很难十全十美,“性格”借错了鎗,这是把散弹鎗,那些细如砂子的“散弹”,嵌满在狗肉中,吃时得十分小心。可是,肉终归是肉,对我而言,一个星期的口粮都解决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最惨的一次,则是在三年级下学期时,我连续病了两个月,是感冒后的并发症--支气管炎。所有的钱都买药了,土霉素已经失效,换了金霉素、青霉素以至新霉素。这些特效药对我都毫无作用,每天咳个不停,喉咙沙哑,胸口更是奇痛难忍。同寝室的同学一半出于怜悯,一半也是被我吵得受不了,纷纷建议我回家去休养。
我曾一再写信给父亲,请求多寄点钱来,所得的却是远比金钱更有价值的一顿教训。这时我突然想到,如果把实际病况让父亲看看,或许可以修正他的成见。于是同学们各凑了些钱,借给我作路费,立刻动身赶回台北。
到家时大约是晚上七点钟,难以相信的是,咳嗽居然逃之夭夭。虽然胸口刺痛更剧,但那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外表看不出来。
父亲见我回家,勃然大怒,责我没有出息,受不了学校清寒的生活。我辩称是回来看病的,但没有病症为证,父亲无法采信,迫我立刻返校。
我只借了单程路费,身无分文,父亲说:
“这便是教训!做事不给自己留后路,活该!”
不得已,我只好步行到火车站,打算坐“顺风车”回台中。如果被逮住了,正好也让父亲得个教训,才能大快我心!走在路上,眼看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偏偏我却是有家不得归。
我家离车站大约有十几公里,原本就感冒,又兼连续奔波劳累,走到车站时,我已支撑不住了。找到一个阴暗的角落,我蜷伏成一堆,昏昏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我觉得天眩地转,眼前似有人影晃动,又彷佛听到有人说:
“这是肺炎,要送医院才行。”
迷糊中有人抬起我来,在颠颠簸簸中,我又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我竟睡在一个病床上,旁边有一个玻璃瓶,接着一根管子直插到我左臂的血脉中。我猛然想起,这一定是医院,这笔费用将如何支付?当然,现在我可以证明是真的有病,父亲不至于付不出医药费来。但是转而一想,这又证明了什么?是自己执意要回家,因为回家而导致病情转恶,这不又是另一个教训吗?
一会儿,进来一位中年护士,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她忙按着我,问道:
“小弟弟,你家住哪里?”
我摇摇头,虽然满腔愤懑,但还是狠不下心,不能让父亲丢这个脸。
“我猜你一定是没爹没娘,看你那一身衣服,黑得不象样子,又臭又脏,我已经拿去给你洗干净了。”
我忍不住,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她故作未见,打笑着说:
“是我亲自帮你洗的,不瞒你说,我真不知道你怎么穿的?当雨衣倒是很好。你的衣服上有一层油,泡在水里都沉不下去,幸而医院有个蒸汽锅,否则真没法洗哩!”
她说对了,我的衣服也就是“晴雨衣”,真是难为了她。脏到这种地步,一般洗衣店通常是拒绝接受的。
她知道我所担心的事,接着又说:
“你不必担心,没什么病,只是感冒虚弱,回去休息休息就好。有个善心人把你的医药费都付清了,还留了一封信给你,等一会你就可以走了。”
我接过信,拆开一看,里面是一百元,别的什么都没有。
往事历历,我直觉的感受到,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并非单独的事件,而是全人类无数生灵所曾经体验的客观真实。自私、无知、愚昧是人苦难的泉源,但如果人能将心比心,泽及他人,人性就在升华,人类就有希望。十步之内,有荆棘也有芳草,人世间是是非非、纷纷扰扰,如斯而已。
我没有必要为自己悲伤,我的遭遇来自身处的环境,除非环境能有所改善。否则,普天之下,总有一个角落上,存在着别的可怜虫,忍受着可能比我更凄惨的不幸。古人说“感同身受”,除非我麻木不仁,或是自欺欺人。每当我想到这些苦难,不管是别人或是自己的,那种从心底深处所产生的悲痛,是同样的刻骨铭心。
经历了苦难的洗礼,才知解脱的无价,感激之心油然而生。感激!是心灵的悸动,是时空的共鸣,是一种高贵的生命力,更是人性发挥的极致,人只有浸浴在感激的情操之中,才能感觉到亘古的光明,才能领会到宇宙永生的脉动。
宗教家知道感恩的力量,用赞美及归依,拯救人孤苦的灵魂。为什么人不能在心灵的殿堂上,随时随地充满着感激之心,去迎接生命的欢愉呢?
促使我由小我升华到大我的触媒,是另一个偶然的机会,如同一点微弱的火星,无意中点燃了我心里的明灯。从此,照亮了自己幽暗的小天地,使我由苦难中逐渐站立起来,认清了人世的真实,进而身心获得平安。同时也是基于这一点“感激”之心,使我立定志向,要把这种光明带到人间,与天涯沦落人分享这份解脱的快乐。
记得是大一的下学期,在一位同学的桌上,无意中我看到了罗曼罗兰所着的《约翰克里斯多夫》。先是基于无聊,顺手打开来,不料翻阅之下,书中每一字符串所带给我的信息,强烈地撼动了我的心弦。似曾相识的苦难,永无止境的挣扎,把约翰克里斯多夫和我不分彼此地混合在一起,以至于怀疑罗曼罗兰是不是在写我?
当然,我无法与克里斯多夫相比,他是天才,是我心中的偶像--乐圣贝多芬。可是,为什么贝多芬能跳出他苦难的圈子,把他的悲伤化为令人感动的音乐,美化、安慰了人生。而我却自怨自艾,只想到个人的辛酸,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牢笼中?
人间的幸与不幸,完全是自己造成,每个人站在自我的立场,只顾追求自己的快乐,无视于他人的存在。当有能力者单方面满足他的需求时,基于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他的快乐经常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一个人的痛苦又成为另一人遭遇的肇因,如此恶性相循,人间遂充满了痛苦与不幸。甚至在彼此影响之下,因果纠结,时空倒转,阿鼻地狱于兹产生,人人都成为这个“轮回”的一部分。
如果人能彼此迁就,把自我的痛苦埋藏在心底,体谅他人,取悦他人。则人间所循环的,将是互助互爱的快乐,痛苦渐渐减少,以至于消失。
可能吗?不去实践,什么都不可能,如果大家都期待别人先做,当然就不可能。既然我相信这种观念,就应该身体力行。《列子》中有个“愚公移山”的故事,我们在中学都读过、考过。那是说有一个老人,他认为家门前的王屋大山挡住去路,决定把它移走。人们都笑他,说人怎么可能移山,他说:
“我一个人当然移不了,但只要我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不断地努力,积少成多,为什么不可能?”
由于《约翰克里斯多夫》这本书的启示,我也加入了愚公的行列。我不敢期望自己能免于痛苦,但却希望人人都能看清痛苦的真面目,从而知道如何防范规避。只要能将一个人的乖戾之气化为祥和,人间就少种了一分恶因,未来就少一个恶果。
说来容易做来难,在人心中,自我的私利总是一切事物判断的根本。在习惯没有养成以前,即使分明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而一开口、一动手就本能地趋利避害,胳膊老向内弯。所以人必须先确定方向,不断的熬炼,借着岁月的力量,像河水冲刷石头一般,将一己的私欲,一点一滴地消蚀殆尽,然后才能步上坦途。
我还存着另一分希望,自己青少年时期的遭遇,已使我丧失了很多学习的良机,可是在人生经历上,我却有着无数珍贵的感受。因此我痛下决心,此后更要尽量去体验人生,打算把自己的经历,如同罗曼罗兰一般,写成一本书,提供给后人,作为见证。
于是,我开始勤写日记,不论是非善恶,只记事实发生的前因后果,以免日久遗忘。不幸的是,我终生奔波,居无定所,八册厚厚的日记成为旅途极大的累赘。一九七一年,我途经美国,行李实在重得难以忍受,便把这些心血寄托在老孙家中。想不到在他搬家时,竟然全部遗失了。
当我正式执笔时,能浮现眼前的已经为数不多了,起初心中难免耿耿。可是,换个角度来看,在人生无穷的遭遇中,唯有能够清楚地回忆起的事物,才值得珍贵。我何尝损失了什么?又何曾记载了什么?不就如王维所说的: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智慧之旅 (第一部) 九、磨练 意志、宗教、感情、弱者人只是一种生命体,其生存完全受到环境的支配,如果环境顺利,人只要按步就班的生存下去。到了时候,在传宗接代的基因驱使下,人变成“种人”,下一代又开始了他/她们人生的旅途。
就这种过程而言,人与其它的生命体毫无分别,只是感官的灵敏度有所区别而已。有人说,人是“万物之灵”,这是不是指人类具有更先进、精密的感官呢?
我不同意,人的视觉远不如鹰隼,听觉也比不上猪狗;人不能飞翔,载重量也有限。人的长处在于应变能力,由于人模拟已知任何生物的学习时间都要长久,学习是为了累积经验,经验则是应变能力的基础。在时空变化的演进中,人类因为学习而成长,吸取了前人的经历,扩大了自我的认知环境,因此更能适应各种变化。
在近世纪以前,中国内陆是个封闭型的农业社会,其文化发展的方式,完全不受外在环境的影响。这些因应当时社会条件,供人待人、处世、接物的方针,当然有其价值。可是,时代改变了,而古人不能重生,如果我们不能根据环境的需求加以变通,将会失去应变的能力而“食古不化”。
我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正是这个社会失去弹性,僵化、保守所带来的后遗症。一个人只是时代的一个环节,除了我以外,谁知道还有多少人也在痛苦烦恼中挣扎?将心比心,姑不论是否有此能力,但我一定要深一层的探讨其症结原因,倘有幸能得知一鳞半爪,告知来者,也不负此生。
这种观念正是我想学习某种“方法”的延伸,我轻视“技术”以及与技术有关的“知识”,其原因就在于我已厘订了自己的目标及方向。知识及技术是达成目标的工具,既然找不到达到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