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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姓章,年纪比我约大十多岁,但已两霜飞白,满脸皱纹,显得出奇的苍老。他拘谨地进来后,身体站得笔直。我请他坐下,开口就问道:
“你是青年党员吗?”
他听了,脸上立刻显出痛苦不堪的表情,泪珠夺眶而出,抢着说:
“真是天大的冤枉,少尉,你刚来,叫我怎么说都说不清。。 ”说着他竟哭出声来。
我大为诧异,听他的口气,好象否认是青年党员,那为什么本子上那样写呢?他发觉失态了,忙揩干眼泪说:
“少尉,我可以走了罢?”
我留他坐下,诚恳地说:
“我历世不深,今天来这里,明年就退役了,你是什么党本来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过去的一件事,使我想了解一下青年党是怎么回事。刚才看了些文件,上面说你是青年党员,所以找你来聊聊。”
他沉默了一会,慨然说:
“好吧,请先听我解释,我并没有参加任何党派。十多年前,我还在家乡读中学,因为恨日本鬼子,便参加了青年军……随着孙总司令来台湾时,我是少尉排长。只因为孙总司令的案子发生了,凡是被孙将军带出来的,一概降级改叙,我便被分到装甲师来,并降为士官。后来我一直不能升少尉,我自命不比别人差,常发牢骚。有位指导员说因为我不是国民党,所以升不了官。我气不过,说了一句:‘宁愿进青年党,也不进国民党’!从此以后,他们就认定我是青年党了。”
我并不了解他说的经过,想想自己过去的行为,只因沾了父亲的光,否则今天恐怕也不知道在哪里受罪。我突然天真地问他:
“现在你想不想参加国民党呢?”
“当然想,可是申请了几次,都被打了回票。老实说,我一只脚已经进了棺材,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想赖着多活几天,好回家去看看爹娘!”说着说着,他眼睛又红了。
我以为进国民党很容易,便自愿担任他的保证人,填了单子,报上营部。想不到第二天就被退了回来,我不死心,亲自到营部,向营指导员解释。
营指导员听我说完,好心叫我不要管闲事,我问道:
“这不是我的责任吗?他入了党,党就增加一分力量。”
“可是他是问题人物呀!”
“我信任他,我可以保证。”
“那有什么用?他出了事,你还不是跟着倒霉?”
“那是我的问题。”我的态度很坚决。
“如果我同意了,就变成我的问题!”他见我很顽固,大为震怒:“你明年退伍走了,我还在这里,找不到你,可还找得到我!我不能为了他毁掉自己的前途!”
“那么,我们党员只应该为自己考虑啰?”我当然不服气。
“笑话!你入党居然不是为你自己考虑?你想救国救民?”
我能怎么说呢?坦白交待,说是被迫入党的?我只好另做努力,很诚恳地说:
“能不能让我呈到师部去呢?”
他冷笑了一下,随手在申请单上盖个章,写上“保留意见”四个字,然后对我说:
“瞧你的吧!”
师部是一位上校接见我,首先把我训了一顿,又说:
“今天还好是我,换个人可能先把你办了,凭你入党还不到一个月,自身难保,还想来保个危险份子!”
我忍着性子听他训完,才说:
“请教长官,我的责任应该是什么?”
“你连你的责任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以为是负责连上官兵的思想,教他们信仰三民主义,拥护国民党。”
“那就对了。”
“现在,这位士官接受了我的指导,愿意参加本党,难道是我的错吗?”
他勃然大怒:
“你这个死东西,我告诉你他是危险份子,你还跟我狡辩?”
“难道人不能改过自新吗?”我自恃有理,打算豁出去了。
他怒眼圆睁,高高地拿起桌上一本册子,狠狠地对我说:
“这是你的记录!告诉你,你思想有问题!你想利用离心份子来破坏我们的党!”
我知道这个帽子的分量,“思想有问题”的归宿是绿岛,一个专门囚禁无须经过法律审判程序,而已经定罪的犯人。再争下去,显然我也只有去唱“绿岛小夜曲”了。
我能不低头吗?至少我努力过,而力量只有这么大。今天如果不自量力,暴虎凭河,我今生真正的目标就永远无法达成了。
想到这里,我才知道自己错了,这一类悲惨的事件绝不止此一桩,我的责任并非劝人加入国民党。于是我行个军礼,像演戏一般,说:
“报告长官,属下知道自己错了,原案请予撤消。”
所谓“识实务者为俊杰”,我若再不转弯,这本自传很可能早就“存盘待查”了。
我决定设法调走,我从未求过父亲,但若是再待下去,迟早还会有其它的问题发生。正想找父亲说项,却碰到师部的“捷豹康乐队”正在找小喇叭手。我先去应试,演奏通过后,再经由一位当军长的亲戚打声招呼,我便脱离苦海,正式进了康乐队。
智慧之旅 (第一部) 十二、大寒 乐队、花莲、代沟、出国在康乐队这段期间,真如同生活在天堂一般,每周约有三、四次演唱,吹来吹去只有那几条歌,连排练都可免了。队上有四位驻唱的女歌星,都能歌善舞,此外还有一位魔术师,两个说“相声”的和一位专门耍宝的“阿丁”。至于乐队却是寒酸得可怜,只有一位鼓手,一位“沙克斯”手,有时加上二胡和笛子手,以及我这位喇叭手。
当时娱乐项目有限,因此这种节目还相当受欢迎,我们跑遍了台湾各地,最远还到过澎湖。每场演出后,总会有些宵夜费,大伙便到当地最负盛名的夜市大快朵颐。真是吃喝玩乐样样俱全,叫人乐不思蜀,忘了自己是在服兵役。
我第一次遇到装甲部队的大家长蒋纬国将军,是在一个重要的宴会上,主客好象是位中东国王。师部命令我们全体乐师换上新装,擦亮乐器,在席间娱宾助兴。
宴会那天早上,蒋将军突然指定要演奏国乐,一道命令下来,队上可全慌了手脚。名义上我们有国乐队,但平时根本没有练习过,每次有需要时,总是向别的康乐队借调。
现在火烧眉头,队长、副队长都出动了,一直忙到中午。不幸这几天国乐队特别抢手,不论是军中或是民间,哪里都借不到人。
队长急得冒汗,我们队上只有一把二胡和一支竹笛,这算得上什么国乐队?可是又有谁会相信,堂堂一国的装甲大军,竟连个国乐队都凑不出来。
有关我们大家长的神话,我是听得多了,他是先总统的次子,早年留学德国军校。回国后协助建立了我国第一支装甲部队,现为本军司令。他本人长相非常帅气,对部队的军容仪表也很重视。传说当他集合训话时,若发现队形不整齐,他便会在前带队,穿著笔挺的军装,跨着整齐的步伐,率领全体官兵绕场跑上三圈。
他体力很好,可是却苦了一些养尊处优的师长和幕僚们,上气不接下气,全身虚脱,以致谈跑色变。不止如此,他要求全军都有高水平的知识,要对思想及国家有正确的认识。当然,这种要求完全合情合理,事实上却另有苦衷,以致妙事丛生。
当时台湾的“充员兵”七成以上是农家子弟,他们所受的教育不多,大半只会说闽南话。而教育程度较高,会说国语的,早优先被空军、海军及宪兵挑走了,分到装甲部队来的不及三成。我们平时辨识他们的语言能力,就看各人左胸上别的色带,记得是绿色者会说国语,黄色是半懂不懂的,红色则一概“免讲”。
每次上“青泉岗”大礼堂开周会,就是各部队提心吊胆的日子。因为将军在作了精神讲话以后,总要问问士兵们刚才所讲的是什么。可是能懂国语的不多,把全部绿带子的兵士集中起来,也装不满半个礼堂。有些部队甚至以军官“化装”,混在不会说国语的充员兵中,企图鱼目混珠。
最管用的妙策,还是“考前猜题”,一种升学竞争下的副产品。根据统计,将军所问的题目,常是简单如:“我们的领袖是谁”?“我们奉行的主义是什么”?等等。因此,在周会前,根据当天将军的演讲题目,一些军师们便研判情况,列出一张问答,人人恶补,背背“标准答案”,多半可以过关。
听说有次没能混成功,出了大洋相。将军在盛怒之下,师、团、营、连、排长统统记过处分。那是在将军刚讲了一个国际现势的题目后,随手指了一位充员兵,问道:
“我们的敌人是谁?”
那位充员兵按照“标准答案”,用颇不顺口的国语大声说:
“伟大的蒋总统!”
所以这次将军指定要用国乐,可急煞了上上下下,弄个不好,人人记过。我担心的倒不是记过,只怕将军一火之下,带着我们乐队的男男女女,手抱乐器,身着戏装,绕青泉岗跑上几圈,不知那位国王阁下作何想法?
队长满头大汗,急召大家开会,征求良策。
我们副队长一向足智多谋,这时也愁眉苦脸地说:
“总司令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水准,怎么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个难题呢?”
队长看看手表,说:
“还有整整六个小时,大家快想办法。”
“队上能凑得出的乐器,计胡琴一把,二胡一把,竹笛一支,洞箫一支,木鱼一个,木响铃一付。能上场的只有二胡和竹笛两员,木响铃本人可以烂竽充数。本军国乐团剧务报告完毕。”说话的是乐队的剧务,平常专说相声。
“我可以吹洞箫。”吹沙克斯管的老陈自告奋勇。
“那只差胡琴和木鱼了。”队长松了口气。
“那可差得远呢,木鱼是西乐的鼓,胡琴就是小提琴,没主奏乐器,还奏什么?”剧务说的是地道京片子,一点不错,队长也不是外行,他急得站了起来。
讨论了半天,不外如何去找人手,而这么重要的宴会,为了安全理由,又不能随便找来。队长一面唉声叹气,一面看表,时间飞逝,谁都没了主意。
我本来不想管闲事,事实上也管不上,但是出点主意说不定有帮助。我曾经玩过小提琴,拉来有如杀鸡杀鸭,但充充场面总还可以,我就说:
“其实只要有主奏乐器也可以充数,我建议把胡琴让给拉二胡的老王,再用打鼓的阿黄来敲木鱼……”
“不干!不干!”老王喊着。
“不行!不行!”阿黄叫着。
队长却高兴得跳了起来:
“好主意,到底是喝过墨水的,就这么办!只是,还得找一个能拉二胡的才行。”
我说:
“只要老王能对付,我拉过小提琴,虽然不好,至少还可以充充场面。”
于是国乐队匆匆成立了,就着我们都会的几首流行歌曲,拚命苦练。老王只是不肯自找麻烦,他拉胡琴的功力和拉二胡差不多,我也能勉强凑和,尤其是会讨巧,只拉第二部。苦的是阿黄,鼓还能打,可是把木鱼当鼓敲,响是够响了,但听来听去,都像是鸡蛋炒肉丝--没有鱼味!
时候到了,青泉岗上的“官兵俱乐部”前车马云集,参谋总长、总司令一个个肩上星星闪闪发光的国军将领,以及身着各种罕见礼服的外宾,纷纷就坐。我们国乐队也悄悄的奏起了如泣如诉的“管音弦音”,好在席上杯觥交错,欢笑之声压倒了我们的噪音。大家深信,这一劫算是逃过了。
我注意到在座有一位很潇洒的中年将军,常常对我们漫不经心似地投以一瞥,又继续说笑。我悄悄问老陈:
“我们司令是哪一位?”
“就是常常看我们的那一位。”他也注意到了。
“我看情形不妙。”
“天塌下来也不会落在你我头上,怕什么?”
晚宴完毕,撤去残席,再将座位一字排开,成了舞台形式。我心想,这下完了。
我们准备的几首曲子已经重复到第二轮回,再下去就是第三回合了。前面宾主刚一坐定,我们的司令蒋将军就越众而出,做手势止住了我们的演奏,然后面对贵宾说:
“陛下、各位贵宾、各位长官,末下代表本军全体官兵,向大家致以至高无上之敬意”。说完行了一个隆重的军礼,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将军又说:“现在,本军捷豹康乐队将以敝国独特之国乐,谒诚款待佳宾”。场下又是一阵掌声。
队长忙叫我们演奏“晚霞”,那是我们最熟悉的一首。老王暗念一、二、三、四,大家小小心心,跟着胡琴演奏起来。
演奏到一半,将军站了起来,向我们走过来,这时人人紧张,个个手软脚酥,音乐声渐渐停顿了。将军回身向贵宾说:
“很抱歉,时代进步了,本军的乐队只会演奏时下流行的歌曲。而且本着装甲兵的精神,都成了进行曲,还是末下来献丑吧”!说着他把阿黄手中的木鱼接过来,对我们说:“速度要慢一点,跟着我,来!一、二、三!”
的确不凡,木鱼“点”在后半拍上,“伦巴”的节奏便油然而生。大家在慌乱中一一跟上,不一会,那种“圆、俏”的味道,就在木鱼的点滴声中流露出来,韵味盎然。
一曲既了,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又表演了几支曲子,将军像是在指挥部队一般,不时说胡琴声太大了,二胡和声太小了,或是笛子走了拍子。果然,一点点小小的变化,就赋与了原来如“鸡喊狗叫”的“杂声”一些音乐的生命,变得悦耳起来。自我到队上迄今,这还是第一次有个教练,剎时就把乐队调教得有板有眼。如果把他调到乐队来岂不更好?说不定可以环球演奏哩,我不禁大作白日梦。
没有人被记过,也没有怀抱乐器、身着戏服跑操场的盛况。但是将军交待下来,说我们水准太差,有失本军的声望。
在康乐队期间,还有一件事深深铭记在我心中,一刻也不能忘怀。这件事说明了人的意志力远胜于一时的勇猛,只要不屈不挠,熬到最后,胜利终将到来。
我们的副队长是本军有名的狠人,他身材极为硕壮,蛮力惊人,谁都怕他三分。
一天,有个绰号“南天王”的小个子,被遣送到队上来,据说还是个危险人物,特别指定交由副队长看管。
南天王一到队上,就和副队长卯上了,一言不合,两个人上后山打了一架。打完后,副队长先回来,若无事然。过了很久,才见南天王满面青肿,身上血迹斑斑地出现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倒上床就睡。我们以为事情已经摆平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起床,南天王就对副队长说:
“走!”
副队长眉毛一抬,说:
“昨天没有教训够?”
“走着瞧吧!除非你我之间,有哪个先死,否则!哼!我们没完没了!”我们听了,都感到一股凉意。
副队长哼了一声,一副不屑的样子,两个人又走了。
过了大半天,副队长满身是血,先回来了,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南天王则到中午时刻才回来,已经不成人形。和昨天一样,爬上床倒头就睡。
第三天,南天王挣扎着爬起来,又对副队长说:
“走!”
副队长楞了一下,说:
“你真不怕死?”
“怕死?有种你杀了我,否则,我会把你宰掉!”
这样一连过了几天,南天王眼睛都快瞎了,脚也跛了。一只手用袖子兜着,沙哑着嗓门,凄厉地嚎声,还是喊着:
“走!”
副队长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半夜常爬起来偷偷地查看南天王的伤势,他再狠,打死了人自己也得陪上一条命。我们谁都不敢劝,上节目时大家也心事重重,再打下去,悲剧眼看就要发生。
副队长瞪着南天王,南天王则露出魔鬼般的狞笑,彷佛是地狱的烈火在他心底燃烧。他脸上的血块有如火山的熔石,黜黑的裂痕下面被覆着鲜红的嫩肉,只要手指轻轻一戳,热血立将狂喷而出。
女同事们躲在门后,又好奇又害怕地捂着脸偷看,大家屏息凝望,四周一片岑寂。
副队长是个聪明人,他一再思量,知道这样下去,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拳头虽狠,却打不倒坚强的意志。最后他终于屈服了,当着全军各地的“龙头”,向南天王道了歉,隆重的宴开十数席,才化干戈为玉帛。
康乐队不属于军中的正规编制,就像各种球队一样,完全看部队指挥官的喜好而定。要把康乐队办好,经费必须充裕。因此,我们除了每周两、三次的例行劳军演出外,还争取在各种场合公开表演。
我们总共只有两套节目,别的康乐队也和我们差不多,唱几支歌,来点相声、耍宝,再加上杂技、魔术,一个多小时就打发掉了。好在跑的码头多,由北到南,加上外岛,同一个点一年才轮一次,到时谁也不记得上次是什么节目了。
有一次,我们在台北圆山儿童乐园表演,听说有些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