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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字形在形声法则的规范下,前缀、字身分明,我先把这几千个前缀字身分别用向量坐标写好,作成资料贮存起来,所占空间极小。这些数据都有仓颉码一一对应,只要输入字码就可以找到字形资料,再用程序组合成字即可。
字形的大小完全是向量坐标转换的问题,只有在字很小时,比值的余数接近笔画数的一半,究竟该不该四舍五入,什么情况下舍或入?这是一个头痛的问题,我暂时用一个对照表,勉强解决了。其次,在绘图技巧上,字形越大曲线的要求越高,而我不懂数学,该怎样画曲线呢?总不能重新再去学数学吧!
我又想到一个办法,用几段直线来画曲线,我先把各种可能需要的曲线画好,再用直线去拼凑。将拼凑的直线值作成表,经过多次的调整浓缩,效果虽不理想,但空间小速度快,在美观要求不高的情况下,足能胜任。
问题出在英文字符,英文都是圆形,拼凑的结果,字形边缘看上去不是生锈的钩子便是半缺的刀口。我找了几个程序员,请他们用数学方式找寻解决之道。几个月过去了,不是画得更糟就是速度其慢无比,一直没有进展。
不得已,我想再试试以往用曲线浓缩的方法,便用高级语言先求出各圆形的轨迹资料,交给程序员们照我的方法整理。想不到这样更难,一连换了三四个人,不要说做出来,有人就连怎样下手都搞不清楚。
为了教课,我必须准备资料,公司后进的员工都有很好的背景,九成以上来自各重点大学,没有些真材实学很难以服众。尤其是人工智能在美日各国都已销声匿迹,用现成的资料是不可能有新的创见的。因此,我把十多年前在台湾写的《层次论》全面增修,以便作为上课的讲义。
沉红莲见我无法兼顾,操心不已,她建议说:
“我看小王蛮聪明的,让她试试画图的程序。”
“不可能。”小王名叫王姝,身材娇小,长发垂到腰际,圆圆的脸庞,有着两个深漩的酒涡。她刚来公司不久,毕业自山西大学计算器系,曾做过四年助教。她人很聪明。但因是科班出身,我这种不循正轨的作法,相信她不能胜任。我说:“这种工作就怕聪明人,聪明人很难耐着性子做完这么多资料,偏偏目前是资料做不出来。”
“试试看嘛,又没有损失。”
我没作指望,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大略对小王解释一下。我早就解说得烦了,上次对另外两位工程师解释到一佛涅盘,二佛出世,甚至于样品也做了些,他们还是连影子都没摸到。
想不到,不到一个星期,王姝就做出来了,还附加一些颇为中肯的建议!我大吃一惊。不可能,除非她是不世出的天才!
我不动声色,便把已经快要完成的字库程序中,有关英文字符的部分切割开来,叫她用她自己整理的绘图资料,把程序完成。
看懂我的程序不难,但要有相同的理念才行。我讲究精简扼要,段段都蕴藏着无限玄机。像我写的中文系统程序,表面上与一般的似乎没有分别。只因我的程序精简,以张达权的功力也花了几个月才弄通。另外文书处理部分我则分给两个工程师,分别负责幕前及幕后处理,也要我天天费尽口舌的讲解。
字库程序难度极大,以我的估计,她起码要忙上半年。当时是八九年二月,我计划在十月先作一次技术公开发表会,如果她来得及最好,否则我只有再作冯妇了。
另外有位胡天宝,毕业自沈阳金属材料研究所,他天赋过人,不到半个月就把汇编语言弄通了。后来我教他写绘图模块,他也是一点就通,可是他就犯了聪明人“躁进”的缺点。我费尽心思,就是纠正不了。
比如说,他脑筋动得快,尤其我这一套非正统的快捷方式,他不久就深得其中三昧。往往我还没有把课讲完,他程序就写好了,只是与我所要的一些功能南辕北辙。又因为他手快心软,任何人求他,他是来者不拒,以致于每个人写的程序都有他的影子。表面上看来不是坏事,实际上这种破坏力是既深且远的。
当很多人在一起制作同一个程序时,程序间相互的连系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每个人能力不等,就像跑马拉松一样,刚开始时还在一起,时间一久,彼此间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这原是自然法则,但我的教法是希望把落后的人带上去。
小胡的一念之仁,害得好几个会偷机取巧的同事,刚一起跑就落了一大段。我原希望小胡能更上层楼,专攻人工智能,负责图形辨识及相关技术。可是,人工智能是聪明人的禁地,稍一选人不当,就难免遭到池鱼之殃。
我曾说过,时地人是决定我做不做人工智能的指针,真要动手,则还要注意策略的运用。在我的设计中有三大结构,分别是系统、人性及机能。系统是计算机的输出输入部分,有视觉、听觉、触觉辨识以及计算机的外围处理,一般的工程师就可以胜任。人性部分最难,也最危险,其中又有自然语言、理解、思维、判断等模块,分别由我和沉红莲负责。至于机能则是各种应用如常识库、知识库等,难度不大,要做时可以慎选其它公司合作。
如果各司其职,就不可能有人掌握全部技术。即使有了麻烦,随时叫停也不致有太大的灾害。但是小胡贪多的表现,不但自己的层次不能提升,反而到处烧火。假如他的品德也高人一等,倒不失为一个好助手,否则将成大患。
我仔细地考察他,发现他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耳根软,听不得几句好话。那时杜涓正在学程序,但她太精明,每当需要动脑筋时,她发觉不如动嘴巴快,一声委婉的:
“小胡!”
于是程序就写好了,结果她一直没有学会写程序。我一再告诫,不许小胡代写,但却不能禁止他教,结果一切如故。我想到有那么一天,当人工智能完成时,只要有人喊一声“小胡”!我们全部的机密,所有的心血都会像崩塌的水坝,一泄千里!
不到一个月,小王闷不吭声地,已经把我的程序弄懂,开始改字形了。我还是不信,但是事实就在眼前,她不仅懂,而且很有创意。有如在黑暗的大海上见到了明灯,我大喜过望,不禁燃起了对人工智能的幻想,大作其白日梦!
有个星期天下午,大家都在休息,我思路潮涌,忙赶到办公室去写文章。室内有一个人,是小王。我们虽同在一个办公室,平常工作太忙,从来没有交换过一句闲话。有这个机会,我很想彻底了解她一下。
她是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思路敏捷,有时比我转得还快,只可惜常识太少,人世的历练不丰。她已经二十九岁了,有个男朋友,但还没打算结婚。她曾做了几年助教,因为个性耿直,得罪了校长,一气之下,只身跑到深圳来打天下。
“别见怪,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为什么不结婚呢?”老实说,我一向认为婚姻与人工智能是绝对矛盾的,因为这两种都需要无底的奉献。
“结婚?”她眼睛睁得老大,一副不屑之状:“为什么女孩子年龄到了就该结婚?我要做点有意义的事业,结不结婚有什么重要?我还想当尼姑哩!”
好大的口气!好了不起的志向!这不是老天给我安排的良机吗?她的能力我知道了,心志也大致了解,我还想知道她的意识型态如何:
“结了婚,安定下来,教育下一代,为社会培育英才,不很有意义吗?”
“那种事谁不会做?我父母都是教员,要我那样老死终生,我做不到!”
“来深圳打天下?什么天下?赚钱?”
“哼!钱我不稀罕,够用就好。朱先生,难道只有赚钱有意义吗?”
“当然不,但是人各有志,我只是问问你。”
“像沈小姐她就没有结婚,也不要钱。从台湾到美国,由美国回来,每天从早做到晚。从来没有听她抱怨一句,任谁看到都佩服。”
“但是这种生活不是一时,也不是短期,要一辈子坚持下去。沈小姐只是个例外,一般人做不到的。”
“我同意,可是在我们大陆上,终生坚持理想的人不少,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你觉得杜涓这个人怎样?”我想试试她,因为她们已经斗过嘴了。
“朱先生,我知道自己的个性不好,我想改,只是改不掉。至于别人的好坏,我看不出来,我只希望把自己的毛病改过来。”
有志气,有品行,这次对话我给她打了一百分,也为自己的美梦加了一百分。
还有一个小蔡,做事很认真,最初我也颇为欣赏。后来在一次郊游中,他做领队,一玩玩昏了头,只顾自己,责任全忘了。自此以后,他被打入冷宫。
不久,又来了一位姓席的女孩子,个子高大,气宇恢宏,十足打篮球的料子。她的反应不错,也是事业心重,很想做些有意义的工作。由于她有潜力,我必须了解她的心态,有次我也用同样的方法,慢慢聊到人的是非上。我发现她过于老到,城府较深。自后我不再交给她重要的任务,怕她一有了能力,别人就完了。
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五日,两年前因学生示威而遭罢黜的胡耀邦与世长辞,这件事在香港突然被炒热了。在电视新闻上,我看到了各界的演讲,有的以五四运动作为精神诉求,也有为九七回归而感到忧心忡忡。
人间是现实的,有谁甘心拋弃荣华富贵,而回归一穷二白的老家呢?没有人有足够的智能去诊断中国所患的绝症,但却有的是意志,要远离那是非之所。香港人期望中国换天,这种心态是不难理解的,因此一有机会就会藉题发挥一番。
连续几天,我从香港电视新闻中,感到了一阵阵的寒风,大有山雨欲来之势。我看到香港记者访问北京大学学生,看到满天飞舞的大字报,从对胡的悼念到对政府的怨怼,无不溢于言表。渐渐的,一股怨气在一种力量的操纵下,凝聚成为游行示威的行动。
四月二十日夜,在电视新闻上我看到北京学生的游行队伍中,有人举着一面大型的标语,是块直式的白布条,上面写着:“打倒共产党”!我立刻感到毛骨耸然,似乎预见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到临!是不是我神经过敏?真的会有危机?怎么会是这样无声无息毫无预警呢?我没有听到一声炮响,没有看到一滴鲜血,可能吗?
第二天,我立刻召集全体员工,包括丘副理及赵阿姨在内,我郑重地说:
“丘副理!赵阿姨!各位同仁!我首先声明,我回国的目的不是为了做生意,也不是为了报效国家,而是希望尽一个黄帝子孙的心愿,为中华文化传播一点种子。我曾经跟张董约好,三年以后就要离去,所以每日不断,希望把观念及技术传给你们。”
赵阿姨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紧张地望着我,等待下文。我接着说:
“昨夜香港的电视新闻中,我看到了一个危险的讯号,所以今天特别要求大家,希望能珍惜我们宝贵的时光,务请各位不要卷入那些我们所不了解的活动中。”
赵阿姨一听,不禁噗哧一笑:
“唉呀!我以为什么事儿哩!说这事!朱先生,您太不了解国内的情况了!这事能算啥?都是小孩子嘛,咱年轻的时候,还不也这么地?”
丘副理也说:
“朱先生,你是没见过文化大革命!这是小场面,放心,闹不起来的!”
“或许是我过虑,我总认为如果只是家里人关起门来吵,打破头也没仇没恨。可是我看到的是有外人从中挑衅,野火一烧,问题就大了。”
“这次不是纪念胡耀邦吗?能纪念胡耀邦,就不可能闹事。”丘副理说。
“没事!没事!您就放一千万个心吧!”赵阿姨也保证。
不论如何,我决定每天早上开会一次,讨论一下情况的发展,当作时事学习。
一连几天,香港电台所有的新闻焦点,全是游行示威的镜头。尤其是吾尔开希在北大游行队伍中,接受记者访问时,他头绑白布条,举手发誓说:
“我有必死的决心,连遗嘱都写好了!”
这绝不是孩子们的儿戏,当一个人公开表示他誓死如归时,千千万万电视机前的观众所得到的信息只有一个,就是事件已到了生死关头!不管这人说话时心中的想法如何,但是传播媒体的影响力,已经煽起了必将燎原的野火。
早上会议中,我决定提前分配工作,每个人必须在三天内,完全熟悉自己的任务。我这样做只是设法把这些年轻人拴住,以免他们也走上街头。
果然,北京的游行风刮到了深圳,深圳大学派了代表来,要求园区的知识分子全面动员。还有人散发不知哪里来的黑布肩套,要大家一律套在左肩。总公司有很多人都戴上了,难道王总这点敏感性都没有?或者国内真是这样自由?
早上上班时,有个年轻人见到我说:
“朱先生,戴我的吧!”他笑容满面,递给我一个套子。
“这做什么?”
“这代表民主在中国已经死了。”
“啊,对不起,我不认识民主。”
刚上楼时,又见到两个青年,他们扳着脸。一个说:
“朱先生,你怎么不戴?”
“为什么要戴?怕中国不乱?”我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等到同仁到齐,倒是没有一个人戴上黑肩带,我说:
“我教各位的大原则,是希望各位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曾一再强调,你可以做错事,你也可以做坏事,但不可做自己不了解的事。因为做错了事会得到经验,做坏了事会得到教训,只有做了自己所不了解的事时,连为什么害了别人都不知道!
“我看过太多因人们愚昧无知所造成的恶孽,我期望你们成为智者。在智者的立场,目前的情况非常明朗!世界上的资源有限,既得利益的强者不希望有人分享,以便确保他们的特权。如果弱者想要自强,就得先熬过对方的压迫。
“民主自由是人人所向往的,可是却要靠实力去争取,这个实力就是人民的知识水准以及国家的经济力量。老实说,我们差得太远,智者应当了解,这时候任何人保证免费提供的民主自由,都是一剂让你永远无法翻身的吗啡。今天我看到国内的大学生正盲目地投入这场新版的鸦片战争!不论如何,我绝对不容许你们与他们同流!”
丘副理与赵阿姨满怀心事,不再安慰我。全场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小蔡说:
“我接到通知,说园区会派队参加明天深圳的游行,丘副理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丘副理连忙否认,他只说不知道,而不像以往绝口否认。这股暗流匪自今日始,哪个知识分子不自以为高人一等,不希望得到更多的权利呢?
“我听老王说过,这档事儿园区管不着,准有些公司会参加的。”老赵说。
“任何人参加,没有第二个理由,我一律开除!”
大约是二十六日左右,游行示威蔓延到了全国,深圳自不例外,从电视上,我看到了园区的志号。最初单纯纪念胡耀邦的游行已经开始变质,各地传出了大串连的呼声,连园区里有些公司都有人要到北京去串连,大有文化大革命的遗风。
透过电视的镜头,在北京的游行行列中,我看到部队也参加了,也看到一些党校的宣誓,更多更多的是各地的工人,一天一天地,人气越来越盛。我对群众运动太了解了,在台北房屋时,每次我都正确地预言了各种后果。这一次,我知道,情况失控了。
我向大家分析,中国国家及地方的领导人,对各种风潮斗争无一不是身经百战。为什么在这次事件中,任凭这场火越烧越盛?其中不出两个理由,一是内部正在争权,在中央大权未定之前,地方政府无所适从。另一是有外力干预,有计划地将乌合之众的学生组织起来,而政府当局误以为只是家务事,忽略了事态的严重性。
“为什么不是老百姓觉醒了呢?”有人问。
“什么叫觉醒?你的意思是,民主自由就能使十几亿老百姓吃得好穿得好?如果不是,想想吧,现在开放了,总要些时间才能富足吧!美国也花了百年才成为首强的!我们刚一睁开眼睛,就想做美国人?那叫觉醒?”
“可是官员贪污,政府无能,我们怎么办呢?”
“你以为美国官员不贪?美国政府有能?你以为示威游行就能解决问题了?你以为把中国政府现有的官员都撤换了,一切就改善了?为什么不用大脑想想呢?国家唯有在安定中还有进步的指望,这次如果真发生动乱,我保证外资不会再进来,经济条件起码将倒退十年。”
“我们怎么知道安定下有希望呢?我们已经安定了几十年了!”
“有几十年吗?文化大革才落幕不久!我问你,当你坐上汽车时,凭什么知道车子可以到达目的地?”
“凭经验。”他想了一会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