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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工艺打火机好像都是用紫铜做的,显得很精致,在路灯下闪闪发光,有仿摩托车形的,有仿火车形的,有仿沙发形的,有仿电脑形的,还有几只仿女人体形的。莫大可看着觉得好玩,过去拣起一个仿女人体形的打火机,左看右看不知用法。章小红叫他倒过来在乳房上一按,果然立刻从胯下“噗”地喷出一股火苗来。莫大可呆了一呆,望望打火机,又望望章小红,笑着点头说:“真是不可思议。这不算贩黄吧?”
章小红听了,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好似喷了血,讷讷地说:“我觉得好玩,大概会有人买,就进了几个。”莫大可见她这样,瞧瞧手里的打火机,也当了意思起来,讪讪地说:“这个打火机我买了。”就问章小红多少钱,章小红说进价十五,准备卖二十五的。莫大可瞧着手里的打火机说:“不是紫铜的吗,这么便宜?”章小红说:“镀铜的。”莫大可就掏钱给章小红。章小红不肯接,说送给他。
说这话时,章小红其实没有别的意思,莫大可却好像瞧出了别的意思,他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憋了半天,才一扭头把手里那只仿女人体的打火机扔进了炭火里,笑着对章小红说:“这种东西最好不要卖,免得让人误会,说不清楚。”就转身走开了。
章小红木木地站在那儿呆了会儿,但过不多久,就有许多人转过来拣看她的打火机。莫大可透过人缝,只看得见她刀脊般的背影,忙得不可开交。他寻思章小红听了他的话,会有什么想法,不觉叹了口气,一种萧索的感觉蓦地袭上他的心头。
两人各自忙自己的生意,顾不上说话。
不知几时,街上的人忽然像被捅了一棍的马蜂窝,一下子骚乱起来,许多小贩拿着自己的东西,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一个骑三轮车的蹬着车猛跑,恰巧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驰过来,突然在他前面停下来,蹬三轮的来不及刹车,车头猛地一下撞在夏利屁股上,把夏利一只尾灯撞得粉碎,三轮车上的草莓滚了一地。夏利司机跳下来,踩着蹬三轮的就打。
莫大可朝章小红叫了一声:“快跑!”麻利地拎起自己的铁皮烤槽和羊肉跑先跑了。跑到家里,放下东西,才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翻回街头瞅热闹。他一眼望见一堆人围在刚才章小红摆摊的地方,其中不少是戴大盖帽的工商人员,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心想,糟糕,不是章小红让人逮住了吧?她今天新货上市,看来花费不少,要是让人逮住了,那就惨了。
这么想着,他急忙扒拉开人群,挤进去一看,不是章小红是谁?只见章小红侧着身子,蜷成一团趴在地上,双目微闭,脸色白得像张纸,额头上还在不住地往外渗着血。一个戴大盖帽的工商正俯身扒拉着她的胳膊。莫大可以为章小红是让工商的打了,顿时义愤填膺,过去一膀子撞在那工商身上。那工商猝不及防,让他一下撞翻在地,“哎呀”一声,怪叫起来。
莫大可蹲下身来检查章小红的伤势,工商人多,一下子就把他围了个滴水不漏,说他妨碍公务,气势汹汹要动手。莫大可也不甘示弱,跳起来,要跟他们放对。这时那被他撞翻在地的工商人员爬了起来。莫大可认出是管他们这片的大堡工商所的赖所长。赖所长经常带人来这儿查抄非法经营,莫大可作为非法经营者中的一员,吃过他几回亏,两人早就认识。
赖所长四十岁出头,一张油光光的脸,此时仍腆着个大肚子站在那儿喘粗气。莫大可此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冲过去点着赖所长的鼻子说:“姓赖的,你吃人饭不干人事,大庭广众,你竟敢把人打成这样子。你要负责的。”赖所长揉着屁股说:“谁打人了?是你自己打人,大家都看见了,你一拳把我打倒在地,我今天要告你妨碍公务,你跟我走吧。”说着就上前拉莫大可。莫大可甩开他,指指蜷缩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章小红说:“放开,不用你拉,我正要请你去派出所,你把她抱上,咱们一起走。”赖所长说:“我为什么要抱上她?她跟我什么关系,让我抱她?”莫大可说:“你好汉做事好汉当,敢把人打成这样子,就要敢承担责任。不要打人时是英雄好汉,打出事来却成了缩头乌龟。”赖所长怒道:“昏了你的头,我怎么打她了?你看见我打她了?我警告你,第一,你暴力妨碍公务;第二,你信口雌黄,诬蔑陷害国家公职人员。你今天休想轻易脱身。”莫大可冷笑说:“姓赖的,我不是让人吓大的。你休想打了人还不认账。”赖所长道:“谁打她了?”莫大可怒道:“你打了人还不认账?不是你们打的,她怎么会头破血流?”赖所长说:“那是因为她非法经营,见我们查抄来了,吓破了胆,就想跑,绊在马路牙子上,她的伤是她自己在马路牙子上磕的。”
莫大可低头一看,果然章小红额头上的伤口是细长的一道,而非浑然一块,不像拳头或器械打的,确像是自己磕的,当下顾不上跟赖所长争执,连忙抱起章小红往医院奔。赖所长挡住他说:“你不能走,第一,你打人的事还没说清楚;第二,她非法经营的事还没处理。这些事没完你们俩都不能走。”莫大可说:“好,我不走,我看人死了你姓赖的怎么交待。”就把章小红往赖所长怀里一塞。赖所长吓得连忙往后躲,一看章小红脸色惨白,半边脸上沾满了泥,样子的确十分吓人,也就不敢十分太拦莫大可往医院送人,只是说:“我告诉你,这事还没完。你妨碍公务,暴力抗拒检查,这笔账我们过后再算。”莫大可说:“你想怎么着,尽管划出道儿来,我莫某人接着就是。我告诉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要把老子惹急了。”说着把眼一瞪,赖所长吓得连忙又后退了一步。莫大可抱着章小红拦了个出租车,火速赶往医院。
一路上章小红都昏睡不醒。莫大可低头看着她,发现她的睫毛竟长得吓人,这是他平时没有注意到的,而且抱在怀里,章小红的身子竟显得十分柔软,莫大可心里不由一荡,心头涌起一股怜悯之情。
来到医院,护士把章小红推进急救室,让莫大可在外面等候。乘这工夫,莫大可给章小红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打完电话回来过了不到十分钟,一个面色疲倦、神态懒洋洋、好像三天没睡觉似的中年女大夫出来说:“你爱人不要紧,只是营养不良。”就问他章小红这几天是否抽过血,莫大可说不知道。女大夫很不高兴地说:“你爱人是否抽过血你都不知道,你爱人要是死了,你也不知道吗?”莫大可听她口口声声你爱人你爱人的,竟莫名其妙地感到很恼火,没好气地说:“她不是我爱人。”女大夫听了,好奇地盯着他,盘问他章小红是他什么人。莫大可忍着气说:“什么人也不是,我看见她昏倒在路上,就把她送到医院来了。”女大夫说:“原来你是见义勇为,活雷锋。”语气中殊无半点儿尊敬,可也听不出讽刺,只是透着那么点儿淡漠,就告诉他章小红急需输血。莫大可问需要输多少,要多少钱,女大夫说,至少600CC,三千块钱。莫大可让他们先输血,回头一起结账。女大夫说,不见钱不能输血,这是医院的规矩。莫大可心急火燎地说:“难道我还能赖你们的账不成?你看我像个赖账的人吗?”女大夫冷淡地说:“你的人品如何与我无关,我只是按本院的规章制度办事,不见钱不能着手治疗。先给她检查,已经是破例了。”莫大可说:“你们先给她输着血,我这就回家取钱去,这总成吧?”女大夫说:“等你拿钱来了再输血。”莫大可急得跳脚,看着白墙上用红漆刷的斗方大字: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说:“你们这是什么鸡巴人道主义!”女大夫白眼一番说:“请你注意语言美。”
莫大可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叹了口气,为自己出言莽撞跟女大夫赔罪后说:“要是输我的血呢,你看可不可以?”女大夫说:“只要你本人愿意,当然可以,不过还得看血型配得上配不上。配上不白搭。”就指点他验血的地方。莫大可去验了血,恰好与章小红的血都是B型,正好相配,当即给她输了600CC血。600CC鲜血输下去,章小红蜡做的脸上顿时有了点儿桃红水色。女大夫收了他五十块钱手续费,让他自己回头找章小红要血钱。
这时候,章小红的爱人季小兵一路问着走了进来,一看章小红脸色平静,又问过女大夫没事了,才放了心。女大夫指着莫大可告诉了他输血的事,让他把血钱和手续费交给莫大可。季小兵看了莫大可一眼,向他淡淡地道了一声谢,便没有再说二话,神色间显得十分冷淡。莫大可虽多次听章小红谈起季小兵,却是头一遭见到真人,见季小兵戴个眼镜,小小个子,细胳膊细腿大脑袋,活像动画片里走下来的卡通人物,论个头,大概比章小红还矮着半个头,论分量,捆起来也不到他的一半,论气色,比他老婆章小红强不到哪儿去。
莫大可以为季小兵是记挂着章小红的伤势,一时失态,也就没将他的态度往心里去,对季小兵笑笑,就告辞要走。季小兵嘴里应了两声,连头都没抬,只是用手轻轻理着章小红的发脚。
莫大可来到医院外面,等332路公共汽车回家,等了半天,也不见一辆公共汽车过来,小公共汽车倒是不少,都漫天要价,奠大可不愿挨宰。等终于来了一辆332时,后面就跟串糖葫芦一样,接着来了一串。他跳上其中一辆,从窗口往外看,只见季小兵抱着章小红从医院里走了出来,也许是力气小,一边走,一边直打晃。莫大可愣了一下,连忙跳下车想帮季小兵搭一手,季小兵却抱着章小红上了另一辆公共汽车。他刚跑到那辆公共汽车跟前,那车却呼地往他脸上喷了一股黑烟开走了。
莫大可抹掉脸上的烟尘,返回医院里,找到刚才给章小红治疗的中年女大夫。他明明记得,刚才就是这位女大夫告诉她,章小红至少必须在医院卧床静养一个星期。中年女大夫说,她告诉了季小兵,章小红必须在医院卧床静养,季小兵却说回家静养也一样,坚持要章小红出院,人家家属坚持,她也没有办法,只好放行。莫大可正寻思季小兵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中年女大夫在一边愤愤不平地说:“没见过这样没良心的男人,生怕自己的爱人多歇一天似的。”一边说一边问莫大可拿没拿到血钱,莫大可怕她絮叨,答说拿到了,赶紧走了。
因为惦记着章小红的伤势,这天晚上莫大可一夜没睡安稳。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人家上有公婆,下有丈夫,要你操哪门子心呢。尽管这样想,第二天上午还是想过去看看章小红,刚爬起床来,只觉一阵头晕,忙扶住床拦坐下来,知道是昨儿输了血的缘故,叹口气,只好把看章小红的念头作罢。
第十七章
马昊趴在自己的法律顾客室里给一个客户写一份催款通知,这个客户在大鸭梨酒楼的欠账已经达到了七万多元。这是一件十分艰难令人头痛的工作。进出大鸭梨的,大多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写这样的催款通知,不但措词要婉转,在催款对象的选择上,更是要煞费心思,如果选择错了对象,不但款子催不回来,而且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招致飞来横祸。有些有权有势的人,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可以封了你的门。但是欠款或者挂账的人那么多,不催又不行,所以,催款成了马昊这个大鸭梨酒楼的法律顾问最伤脑筋的一件事。
马昊正趴在桌上苦思冥想,绞尽脑汁措词的时候,兔兔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她在门上装模作样地敲了两下,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马昊一抬头看见是兔兔,不由吃了一惊,因为兔兔从来没有上楼来找过他,他也从来没有想像过有一天兔兔会上楼来找他。他手足无措地说了一声请进。当兔兔走进屋里以后,他生怕让人看见他和个兔兔,一个坐台小姐在一起,会引起闲话。他想走过去把门关上,可又担心做得太明显,兔兔会有想法,这使他左右为难。他只好就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指着离自己办公桌两三米的一个沙发,朝兔兔伸手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兔兔在沙发上坐下来,跷着个二郎腿,马昊看见她腾起的腿上裹着一条有蝴蝶图案的镂空黑色丝袜,红色的皮鞋,鞋跟尖得像一柄冰锥,一条同样颜色的羊皮短裙,同样颜色的羊皮短夹克。在这个季节里,她这身打扮显得是那么妖艳和怪异,夺人眼目,使人不敢仰视。兔兔有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光芒闪烁,摄人魂魄。如果不是那两个黑眼圈,单凭这双眼睛,兔兔就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美女了。
马昊回避着兔兔摄人的大眼睛说:“你找我有事吗?”兔兔从随身携带的一只英国鸵鸟皮挎包里摸出一盒绿摩尔坤烟,她熟练地斟出一支叼在嘴上说:“我可以抽烟吗?”马昊说:“你随便抽。”他对兔兔今天异乎寻常的客气感到诧异。兔兔点着香烟,吐了个烟圈,才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为我庆祝庆祝吗?”马昊道:“为什么要我为你庆祝呢?你那么多同伴,尽可以让大伙一块儿为你庆祝嘛。”兔兔道:“你知道我刚跟她们干过仗。”马昊道:“你只跟樱桃小丸子干过仗,你并没有跟别人干过仗。”兔兔道:“她们都是跟樱桃小九子穿一条裤子的。”
马昊道:“你想让我怎么为你庆祝呢?你想吃什么?”兔兔道:“我什么也不想吃。吃腻了。”马昊笑道:“你天天吃,天天山珍海味,当然会吃腻。如果让我也像你那样天天吃,我也会吃腻的。”兔兔冷笑道:“你吃得并不比我少。你以为你吃得比我还少吗?”马昊笑道:“我当然也吃过一些,不过那是工作需要。”兔兔道:“别说得那么好听。什么叫工作需要?你有什么工作?”马昊道:“我既是大鸭梨酒楼的法律顾问,又是大鸭梨酒楼的保安部主管。我的工作多着呢。”兔兔道:“你是大鸭梨酒楼的保安部主管,我被人群殴,你却不管不顾,你良心何在?”
马昊嘿嘿笑道:“第一,跟你打架的只有樱桃小丸子一个人,谈不上群殴;第二,樱桃小丸子个头比你小一半,你一个人足可以当她两个,你和樱桃小丸子打架,吃亏的是樱桃小丸子,我如果还帮你,我像话吗?牛和羊打架,我还去帮着牛,我这个保安主管的工作今后还怎么做?第三,这件享谈不上什么良心不良心的。哦,帮你,我就是有良心;不帮你,我就是没良心……”
“当然哪。我为你冒了那么多风险,为你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你当然应该报答我。”
“你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离谱了。你为我冒了那么多险?立了那么多功劳?”
“你这个人简直是忘恩负义。”兔兔发出一阵冷笑,“如果不是我,王小标、赵劲、胡一槐……”马昊一听她提起这几个名字就吃了一惊,他生怕隔墙有耳,连忙止住她道:“行了行了。不就是要我请你吗,我请!大三元还是九华阁,你挑。”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瞧了瞧。
兔兔见了,笑道:“怎么,害怕了?”
“笑话,我怕什么?”马昊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兔兔吊起眉毛斜睨着他,忽然扑哧一笑。这个婆娘疯疯癫癫的,马昊真拿她没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不知自己前生造了什么孽,上天要拿这么个疯婆娘来折磨我。
兔兔道:“我早就说了,我吃了,什么都不想吃了。我就想让你请我到蓝色水世界去游一回泳。”马昊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要自己请她去游泳。他一听这话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简直不敢想像自己会与这个女人同池而泳。
“我不会游泳。”他推托道。
“你不会游泳没关系,我教你。”
马昊听了更觉毛骨悚然,要是让她肌肤相触,手把手地来教自己游泳,那可真是天大笑话。他赶紧道:“那倒不用。狗刨我还是会两下子的。”兔兔道:“那不就齐了。今天晚上,不,应该说是明天凌晨,两点钟,我来叫你,咱们不见不散。咱们就游凌晨那场。你可别糊弄我,说好了咱们不见不散。到时候我要是来叫你,你却不在,你可当心。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厉害的。”
马昊只觉得头大如斗。现在他只想赶紧将这个瘟神送走,越快越好。他不停地挥手道:“知道知道,我知道你的厉害,我哪敢糊弄你?”兔兔站起来,手指一弹,烟蒂飞了优美的弧形,准确地落入了马昊脚边的字纸篓里,马昊惟恐起火,赶紧过去将烟头捏起,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才重新拣起扔回字纸篓里。
兔兔往下拽了拽皱起的裙子:“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我来叫你,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