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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那句话,也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极度的意外,他说的是:“卫斯理,你……也老了。”
这句话,本来十分普通,多年不见的朋友,在又见面时,都会有这样的感叹。可是此情此景,却再也想不到他会那样说。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最普通的回答,自然是“是啊,大家都老了”。岁月催人,过一年,人人都老一岁,绝无例外,可是我又没有他老得那么厉害(我假定他是陶格先生),所以,不但无法接腔,脸上的神情,也不免大是古怪。
老人像是看出了我神情的犹豫,他又道:“你不认得我了。”
我忙道:“不,我……认得……你是……”
我实在是不认得,可是为了避免刺激他,却又不能直说,然后我又真说不出他是谁来,所以也就更尴尬。
还好,这时他自己先开了口:“怕你不认得我,我带了一块冰来……当年在冰原上……卫斯理……你躺在睡袋中,我和妹妹走近你,你还以为我们会杀害你。”
这一段话比较长,老人说来,十分吃力,但总算挣扎著讲完了。
由于我和胡温二人,已经进行过讨论分析,所以对于这时,老人表示了自己的身分,不是很诧异,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拍著他的手背:“当然,你是伊凡,伊凡,你……也老了。”
那老人不是陶格先生,正如我所料,他是陶格先生的儿子伊凡。我见他的时候,他是一个可爱俊美之极的男孩子,如今躺在床上的老人,绝没有半丝半毫当年活泼可爱的伊凡影子,虽然两者之间的组成细胞,现在的是那些,过去的也是那些。
老人一听得我那么说,居然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一阵波动。
他又想挣扎著说话,我不等他开口,就用十分坚决的语气道:“伊凡,你父母曾向我发出讯息,说要来见我,究竟是为了甚么事?”
在讲完了之后,看到老人没有甚么反应,我就又重复了一句:“你们找我,为了甚么?”
第二次发出了问题之后,老人忽然激动起来,另一只手也扬了起来,我忙又伸出另一只手去,让他握著。他道:“他们……他们……他们……”
他连说了三声“他们”,却没有下文,而且,声音越来越是怪异 并不是越来越低,或是恐惧,或是发颤,只是听来更空洞,不像是从人的口腔之中直接发出来。
我看到,温宝裕在一旁,急得胀红了脸,我立时用眼色示意他千万不要催促。
老人的喉间,又发出了一阵咯咯声,那年轻的医生,用双手去按摩老人的胸口,老人才能继续:“他们……临灭亡之前……布下了……许多圈套,一个大圈套……大圈套……许多小圈套……”
老人的话,病房中人人可闻,但是我相信连我在内,没有人明白是甚么意思。
老人又道 我们都不懂老人的话,但是都知道他的话,一定十分重要,所以都凝神听著,老人说的是:“他们知道过去未来,知道他们有辉煌的时代,他们……要他们的时代……来临……所以……布下了那个……大圈套……大圈套……又布下了许多……小圈套,叫人人都……”
他说到这里,好像还有一句话,可是给他喉际的“咯咯”声盖了过去,全然听不清楚。
老人的话,疑问重重,我们都在等著他作进一步的说明,可是接下来的一分钟,他只是喘气和发出“咯咯”声,这一分钟,对老人的生命来说,珍贵之极,居然就在等待中浪费了,事后,我们都十分后悔。
当时,我只是感到,我们不能等下去了,有许多问题要问,最先应该问的,自然是“他们”究竟是谁。可是我对这个问题,已略有概念,所以一看到温宝裕想问,就立刻阻止了他 我假定他要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我疾声问的是一个更直接的问题:“甚么大圈套?甚么小圈套?”
老人的双眼尽量睁大,可是他的目光仍然浑浊,但是倒也可以感到他那焦切的眼神,他道:“大……小圈套……你知道……别人不知道,你知道。”
我发急,提高了声音:“不,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老人又发出“格格”声,浑浊的目光,竟也开始散乱。我反握他的双手,轻轻摇著,又连声问:“甚么圈套?甚么圈套?”
老人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全……人类……都不能免……大圈套……小圈套……一个套一个……全人类……”
温宝裕看著情形不对,从一旁的一只盘子中,拿起一支注射器来,向那医生示意。我明白温实裕的意思是要医生替老人打强心针。
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可以使老人有机会透露更多秘密。可是那医生却一伸手,抢下了注射器来,神态极不友善,狠狠地瞪了温宝裕一眼,同时,现出了十分不屑的神色。我吸了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来,按向老人的头顶。
我的想法是,医生不肯注射强心针,我唯有用“土办法”,发力去刺激老人头顶的“百会穴”,那也可以起到注射强心针的作用。
可是我手才伸出去,那医生就冷冷地道:“别乱来。虽然他快死了,但如果由于你的行动而导致他的死亡,一样是谋杀罪。”
我听了之后,心中陡然一凛 那医生竟然知道我伸手的目的。
当时的情形是:我的心中已经充满了疑问,而那医生,又使我更加了一重疑问。我并没有多去想新的疑问,只是向那年轻医生望了一眼。
那医生并不回避我的目光,而且,很有迎战和挑战的意味。
我只有时间向他看一眼,看了一眼之后,迅速地转著念 先肯定我以前未曾见过他,再把他给我的印象加强,然后,我又集中精神去应付那老人。
这时,黄堂提了出来:“医生有甚么法子,可以使老人临死之前有短暂的清醒。”
那医生竟然冰冷地回答:“生命是由上天主宰的,我没有权利去改变。”
如果他不是医生,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能会叫人觉得他大有哲理。但是他是医生,医生的责任就是要尽一切可能改变生命中的生老病死,所以他这样说,给人的唯一印象,只是“混帐”。
温宝裕首先忍不住,一扬头,我知道他这时如果开口,说出来的话,必然不会娓娓动听,所以大声咳嗽了一下以阻止。连胡说也沉下脸,发出了一下闷哼声。
也就在这时,老人死了。
第三部:疑义相与析
老人的死亡,本来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当死亡终于降临之时,也仍然使人愕然。
先是突然静了下来 自老人喉际所发出的古怪的声音消失。接著,他的双手,已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和地心吸力作抗衡,所以垂了下来,落到了床上。
再然后,大家都觉得特别静的另一原因,是几副仪器中,没有了任何声响。
老人的眼仍然睁著,我第一个伸手,想去抚下他的眼皮来,那医生和我几乎同时出手,所以一刹那间,我和他的手,伸向老人脸部,相距极近。
就在那一刹间,我忽然起了一个念头,那是一种冲动。源于刚才,我想伸手去按老人的“百会穴”,却被那医生一下叫破。
这证明这个医生对于中国的传统武学有很深刻的认识,那可以说是一个奇特的现象,用现代的教育制度训练出一个医生来,先要经过小学、中学的阶段,再要经过大学阶段,至少要占据人生十五年的时间(是不是真需要那么多时间,那算不算是一种对生命的浪费,那是太严肃的讨论题目),而要在中国武学上有造诣,也要花同样的时间,绝难同时进行。
但当然也不是不可能 可以做得到这一点的人,必然有异常人,十分了不起。
那医生的年纪很轻,看来从大学出来不多久,他五官端正,可是样子普通,和原振侠医生那种异乎寻常的俊美,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在他青春焕发的脸上,有著一股充满了自信,不怕接受任何挑战的神情,那并不是咄咄逼人的挑战(有那种神情的青年,十分可怕,就像是斗鸡一样,层次甚低),而这个青年医生,他的神情,是十分肯定地在表示:他有信心接受任何挑战,不论是甚么难题,是甚么困境,他都可以应付。我们才一进来时,虽然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床上的老人身上,但也看了他几眼,很直接地,就可以感到这一点。而且,当时我心中就动了一动:曾在甚么人的脸上,看到过同样的神情呢?
想不起来了,只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医生,对我们闯进来的行为,看来颇不以为然,所以他十分冷淡,也不出声,后来,他对温宝裕的话,对我的话,也不能称为友善。我之所以比较详细地记述那青年医生,原因是当时我的那一种冲动,正是由于他这种神情所引起的。我的手和他的手,同时伸出,想去抚下已死的伊凡的眼皮,我并没有改变我的动作,只是小指在那一刹间,忽然弹出,弹向他的掌缘。
人的手掌缘上有三个小穴道,不论弹中了哪一个,都可以使被弹中的人,手臂一直发麻,发不出力来,那么,对这个看来十分冷傲的青年,多少也是他刚才出言没有礼貌的代价。
我出手极快,而且可以说是偷袭,因为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 连我自己,也是伸出了手去之后才起意的。
可是,我这里尾指才一弹出,他手轻轻一翻,大拇指翘了起来,迎向我的尾指。
这一下变化,著实令我吃了一惊。
非但是他的应变如此之快,而且,他应变的方法,是如此之巧妙。
他用大拇指来对付我的小指,就算他功力不如我深厚,但由于人体结构的必然结果,他占上风的机会自然也高得多。
我自然不会和他硬碰,一下子就缩回手来,向下略沉,抚下了伊凡的眼皮。
青年医生也缩回了拇指,和我同时,也抚下了伊凡的眼皮,然后,两人同时缩手。
我敢肯定,刚才那一下“过招”,由于属于高深的中国武术,旁人决难觉察,所以我不必顾及他人的反应,迳自向我的对手看去。
一看之下,只见那医生像是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是目光和我接触了一下。
我疾声问:“医生贵姓?”
那医生一面在处理病人死亡之后医生所应该做的事,只是用手中的笔,向他扣在白袍上的名字牌,指了一指,似乎怪我多此一问。
我多少有点狼狈,但确然是由于刚才吃了一惊,才有此一问的,也无话可说,我向那块名字牌看去,上面写的是“铁天音”三个字。
这是一个很传奇化的名字,类似武侠小说内的人物,当时,我看著他吩咐了护士几句,护士拉过床单,盖住了伊凡的脸,他向外走去,推开了病房的门之后,才道:“人死了,你们也可以离开了。”各人都闷哼了一声,我皱著眉,只觉得这青年医生铁天音,一定不是普通人。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也无法作进一步的探究,我只是对著他的背影叫了一声:“好俊的身手。”
铁天音并没有转身,只是高举了一下右手,情形如运动员出场时向周围的人致意。
温宝裕和胡说看出了我对这医生加以特别的注意,他们同时用眼色向我询问,我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指著床上,已被床单覆盖了的伊凡,问:“这……他……临死之前说的话,有谁明白?”
黄堂不怀好意地望著我:“他说你明白。”
我没好气:“我不明白 我甚至不明白,交通失事何以会有你这个专司疑难杂症的高级警官在场。”
给我一问,黄堂现出极度疑惑的神情。受了他的感染,我也立刻觉得要问的问题,不知多少 伊凡在这里死了,他的家人呢?陶格夫妇到哪里去了?唐娜又到哪里去了?车子是怎么失事的?
这时,一定是由于每一个人的心头之中,都充满了疑问,所以反倒没有人出声。等到温宝裕想开口说话时,却又被黄堂抢先了一步。
那时,又有医护人员走进病房来,黄堂道:“别妨碍医院工作,我们找一个地方去谈话。”
胡说道:“可能还会有失事的生还者送到医院来,我们不可离开。”
黄堂立时望向胡说,神情讶异,立时问:“还有甚么是我不知道的?”
我大声应道:“没有甚么是我们知道的,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死在床上的老者,名字是伊凡。几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一个一头金发,极度可爱的小男孩。”
我这两句话一出口,黄堂也不禁“啊”地一声,他至少立刻明白了伊凡是甚么人,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向温宝裕望了一眼。
因为我们一见到他的时候,他就问老人是甚么人,温宝裕的回答是:“玩具。”
当时,他不明白,但现在,他自然明白了“玩具”是甚么意思。
一时之间,他眨著眼,神情更是怪异。
就在这时候,那个叫铁天音的青年医生,又走了过来。这一次,他却相当友善 可又绝不是前倨后恭,这青年的一切行为,都表示他有充分的自信,这种印象,在日后的交往中,也越来越深刻。
他走了过来,道:“你们要找地方休息,可以到原振侠医生的办公室去 他常常不在,所以也经常由我占用他的办公室。”
他说著,已把一柄钥匙交给了胡说,看来他和胡说由于天生性格较近,所以也比较亲切。我忙道:“谢谢,如果还有伤者送来,也是那么老的,请立刻通知。”
铁天音扬了扬眉,忽然笑了起来:“原来真是有那么多古怪的事,真有的。”
我叹了一声:“只怕事情太古怪了,欢迎你参加。”
铁天音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爽朗:“一家医院之中,有一个古怪的医生已经足够了。”
他说的,自然是说原振侠医生已经够古怪了,他不必再参加了。
他走进病房,温宝裕领著我们,走向原医生办公室 他和原振侠混得很熟,来过不止一次,进了办公室之后,还公然翻箱倒笼,找出了三瓶酒来。
原振侠有一个时期,情绪极度低落,徘徊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日夜都在醉乡中,这三瓶酒,自然是那时的剩余物资了。
我提醒温宝裕:“别太过分,这里,现在是铁医生的办公室。”
温宝裕却自有他的一套,不理会我的提醒:“怕甚么,原医生肯把自己的办公室给他用,可知他必然也是同道中人。”
胡说吐了吐舌头:“说得好可怕,倒像是梁山泊好汉聚义一样。”
黄堂的神情很不耐烦,各人之中,竟是他先伸手抓过了一瓶酒来,向口中倒了一大口,把警务人员在工作时间不准喝酒的守则,抛在脑后。他道:“先说我为甚么会在这里,你们会有兴趣听。”
各人望向他,他又喝了一口酒:“先是警方接到了四个报告,说是在风雨之中,有一辆客货车在九号公路上行驶,速度极高 ”
他才说到这里,我就忍不住道:“现在和警方合作的好市民越来越多了,这也值得向警方报告?”
黄堂冷冷地望了我一眼,不急不徐地道:“三次报告,内容都一样,这辆在风雨中疾驶的客货车,没有司机。”
一下子,各人本来有动作的,也都凝止。
客货车没有司机!
这客货车,自然应该就是接走了唐娜和伊凡的那架,当时,温胡二人都没有看到驾车的是甚么人,如果一直就没有司机的话,那么,他们当然看不见。
黄堂吸了一口气,只是向我瞪了一眼,没有进一步责怪我刚才太早发出的讽刺。
本来,就算接到了这样的报告,事情一时之间,也传不到黄堂这里,可是凑巧那天大风雨,黄堂留在警局,没有离开,当值日警官接连收到三宗报告,说看到“无人驾驶的客货车在九号公路疾驶”,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看到黄堂走过,立时把报告交给了他。
黄堂的第一个反应是:“岂有此理。”
正在这时候,第四个报告又来了,黄堂亲自接听,听到了一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声音:“我目击一辆客货车,以时速约一百公里在行驶,才经过九号公路的交汇点,这辆车……没有司机,没有人在驾驶位上。”
黄堂急道:“请你说详细些。”
那男人怒:“还不够详细吗?我正在调头追这辆车,快派人来,我是施组长。”
黄堂这时,也听出了这个报案人,是一个同僚,同样是高级警官。
黄堂知道施组长精明能干,行事踏实,断然不会胡说八道,所以他一方面自报姓名,一方面道:“我立刻赶来,施组长,小心。”
当时,他又说不上来为甚么要特别叮咛一句,多半是为了事情十分怪异 风雨之中,无人驾驶的车子在疾驶,这可以是任何怪异事情。
黄堂立刻驾车到九号公路,在车上,他调动了一小队警员,也和施组长继续联络。
施组长本来是和那辆车子对面交错而过的,他一眼瞥见那客货车的驾驶位上根本没有司机,第一眼,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在我们进了原振侠的办公室不久之后,黄堂把施组长也请了来。所以,我们听到的,是施组长的第一手叙述,而不是黄堂的复述,自然更加精确。)
他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