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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向金美丽望去,看到金美丽正小小地做了一个鬼脸,显然她感到父亲的话太夸张了,白素会心微笑。金美丽真的极美丽,这时她娇俏的脸庞上,肯定半分胭脂花粉都没有,但是清丽绝伦,一切美人应具备的,她都有,而更多出了灵动流转的艺术气质。
她的衣著十分随便,和一般女孩子一样,态度也十分大方得体,她向白素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卫夫人。”
白素急地自我介绍︰“我叫白素,很少人叫我夫人甚么的。”
金美丽笑容灿烂之极︰“我知道,一听说你想见我,不知道多高兴!”
她拉著白素的手进了屋子,而把她的父亲冷落在一边。进了屋子之后,照例的金光处处,白素还没有坐下来,就道︰“有一件相当怪的事,想向你求证一下。”
金美丽扬了扬眉,显然她事先绝未料到白素来访的目的是甚么。她还没有回答,金大富忽然抢前一步,他天生声音大︰“卫夫人,我也有一件相当怪的事,要向……卫夫人和卫先生商量。”
白素向他望去,只见他搓著手,神情十分焦急,显得他所谓“怪事”,一定在情绪上给他以相当程度的困扰,白素本来就乐于助人,再加上她自己有事求人在先,所以立即道︰“好!”
金大富却长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一样,他还这样说︰“唉,想找卫先生很久,托了不少人都说卫先生的脾气大,不肯轻易见人,所以不敢去踫钉子,可是这种事,人人都说只有卫先生可以解决!卫夫人忽然想见小女,真乃天助我也!”
(白素直到这时,才明白了她受到这么隆重欢迎的原因,是由于金大富早就有求于我,苦于没有接近我的门路,我虽然不是甚么大人物,但是像金大富这样的人,真还不容易见到我,别说他还有奇难杂症要我处理了!可是如今白素竟然自己送上门去,怎不叫他喜出望外!)
(我听白素讲到这里,又听得她立时答应了下来,忍不住向她瞪了一眼。)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你要准备见金大富,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啼笑皆非︰“好啊,连这种说话的方法都学会了!”)
金大富当时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样子,十分惹笑,金美丽有点不好意思︰“爸爸!”
白素和金美丽坐了下来,金美丽姿态优美,言语得体︰“不知道要向我求证甚么事?”
白素开门见山道︰“三天前,正下大雨的时候,你曾经进入过一间专卖玻璃制品的礼品店?”
问题听来很长,也很突兀,但其实十分简单,答案只有“有”或“没有”,不可能有第三个答案。可是金美丽一听,先是陡然震动,接著,她现出了一个十分茫然的神情,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看样子,她像是在苦苦的追忆,但是这么简单,三天前的事,她实在没有理由想不起来的!
看著她眉心打的结愈来愈深,白素不得不提醒她︰“当时,你用的是一柄鲜红色的伞。”
金美丽陡然跳了起来 真正的跳了起来,她本来是坐著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而在这之前,她的一切动作都十分正常,所以,令得一向镇定的白素,也不禁为之愕然,身子向后仰了一仰,以防她还有甚么进一步的异常行为。
她跳起来之后,站定,用力挥著手︰“我记起来了!对了!我记起来了!本来我模模糊糊,不敢肯定,可是现在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
她说到后来,声音发颤,现出极害怕的神情来。白素这才确知陈丽雪的绘画技巧之高 眼前的金美丽,那种害怕的神情,就算用摄影机来捕捉,也不会比陈丽雪的画更传神。
白素看到金美丽如此害怕,她忙道︰“别怕,发生了甚么事?”
金美丽急速地喘气,四面看看,足有一分钟之久,她才缓过气来,仍然站著,问︰“你说甚么?一家专卖玻璃制品的礼品店?”
白素点了点头,金美丽长长吸了一口气︰“好像是,我不能肯定,一切事情都是朦朦胧胧的,只有一刹那间,我看到的情景,最最清楚。”
她说到这里,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是在甚么环境中,我也不清楚,只是在突然之间,我看到了……看到了一个……一个……一个。”
金美丽一连重复了三次,还未曾说出她究竟看到了“一个”甚么,如果换上了是我,一定大声催促她快点说出来,但白素十分有耐心,她反倒劝金美丽︰“慢慢来,要是你见到的东西,你以前根本没有见过,说不上是甚么,你不妨就你见到的形容。”
金美丽再吸了一口气︰“我看到一个很大的洞,漆黑的洞,在我的面前……”
她神情迟疑,白素也不禁皱著眉︰“一个很大的、漆黑的洞,可以理解,但是这个洞‘在面前’,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金美丽用手比著,照她所作的手势来看,那个在她面前的漆黑的大洞,直径约有一公尺左右。
白素等著她作进一步的解释,金美丽又迟疑了片刻,才道︰“好像我站在一个很深的山洞之前。”
白素低叹了一声︰“这种情形的确相当诡异,可是也似乎不应该害怕成那样!”
金美丽神情骇然︰“怎么不害怕?一看到那样的一个漆黑的深洞,我就感到那个洞,有一股强大的吸力,会把我吸进去,我无法反抗,一被吸进去之后,我……我……”
她说到这里,身子把不住发起抖来,面色苍白之至,双眼甚至由于惊恐而目光散乱,声音自然也充满了恐惧︰“我甚至可以预见我被吸进去之后的可怕结果。”
白素伸手过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打著,语言之中带著爱意 那很能起镇定作用︰“吸进去之后怎么样?会坠入地狱?”
白素的故作轻松,看来金美丽无法领会,她又陡然震动一下︰“我不知那算不算是地狱……我知道,我会双脚向前被吸进去……事后,我想过很多次,一直把这个印象。当作是一场恶梦所留下来的,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我会双脚先被吸进去,而在那个黑洞里面,不知道有甚么装置……猜想……是一架绞肉机……”
金美丽说到这里,声音嘶哑,望著白素,哀求道︰“我可不可以不说下去?”
她的神情,可怜之极,白素叹了一声︰“如果你的脑中,真有那么可怕而又真实的感受,我想你说出来,会比较好些。”
金美丽睁大了眼,神情惊怯,吞了一口口水︰“我的双脚 就被吸进了绞肉机中……被绞成了……接著我的身子还在向内移,我的小腿……大腿……腰,我甚至可以看到我的身子成了肉浆之后纷纷落下来的情形……我……我……”
她陡然尖叫起来︰“我说不下去了!”
白素虽然见惯怪异之事,而且一向处事镇定,可是这时,听得金美丽说来,如此可怖,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她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金美丽的声音类似呜咽︰“最后只剩下一个头,我的头,我还能看到我的身子……成了一堆……”
她双手掩面,喉间发出相击似的“咯咯”声,白素在她的背上轻拍著,没有再逼她说甚么。
过了三五分钟,金美丽才放下了掩脸的手,望向白素,看来已经镇定了下来︰“那一切,当然只是幻觉,我的身子好好在还在,而且,自从那次之后,我也没有再产生同样的幻觉。”
白素这时,思绪十分紊乱,当然也无法回答金美丽提出的问题。看来金美丽也很有分析的头脑,她称之为“幻觉”,那很对,当然是幻觉。
人的脑部活动,在某种情形下,受到了内在或外来的不正常的干扰,可以产生任何幻觉,可以看到不存在的东西,可以听到根本没有发生过的声音,可以坐在那里,根本一切都没有动过,可是却有在战场上肉搏的“真实经历”,可以照镜子时,在镜子中看不到自己……
金美丽的遭遇,自然是一种幻觉。
问题是︰她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幻觉?当她有那种幻觉之际,她看到的应该是在柜子后面的陈丽雪。为什么陈丽雪好端端的一个人,会变成一个又深又大的有吸力的黑洞,把她吸进去之后,把她的身体由脚开始,全部绞成了肉碎,只剩下一颗头,还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被绞碎了的身,堆在头的旁边!
白素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因为那种情景,真的可怕之至,白素本来还想问︰“在身体被绞碎的时候,感到痛楚吗?”可是话到口边,她没有勇气问出口来。
过了好一会儿,白素才再问︰“你,平时很容易有幻觉吗?不是同样的,另外不同的幻觉?”
金美丽立时摇头︰“没有,从来也没有过,当然,我喜欢幻想,可是那不同,幻觉和幻想不同。”
白素再问︰“你没有进入古代……嗯,类似时光倒流的那种经历或幻觉?”
金美丽俏脸上现出惊讶之极的神情来︰“没有,为什么要这样问?”
白素苦笑,因为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金美丽不但人美丽,而且智慧也极高,在她已完全镇定下来之后,她反向白素提出问题︰“卫夫人,你是怎么知道我曾有过这种奇异的……幻觉的?”
白素道︰“我不知道你曾有过这样的幻觉,这种幻觉,那么可怕,想像力再丰富的人都不容易设想,我知道的事情是 ”
白素接著,就把陈丽雪看著她进店子,又看她忽然之间现出惊骇欲绝的经过,告诉金美丽。金美丽听得呆了半晌,才问︰“我知道卫先生和你,对一些怪异莫名的现象有过不少探索的经验,这件事,究竟是一种什么现象?”
早在金美丽发出这样的问题之前,白素已在不断思索著,所以,她也有了初步的结论︰“可能在一刹那间,有什么力量影响或干扰了你脑部的活动,所以才有产生了那样的幻觉。”
金美丽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更俏丽动人,也可以看出,她的性格相当爽朗开放 类似的经历,如果在一个内向、忧郁的人身上发生,可能会形成极度的恐惧、沉重的困扰。
而金美丽显然没有受多大的影响,除了她在叙述幻觉之际,无可避免地感到恐惧之外。
白素很高兴她不受幻觉的困扰,所以和她一起笑著。她也毫不客气︰“这样的假设,我也作得出来!”
白素摊手︰“也有可能,陈丽雪对你有特别的感应,那位陈小姐,是一个聋哑人,她十分奇怪你为何一看到她就那么害怕,她害怕自己忽然会变成怪物!”
金美丽笑︰“可不是吗?变成了一个又黑又深 ”
她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而且也停止了发笑,因为再接下去发生的事,一点也不好笑。
白素问︰“你可有兴趣,再和陈丽雪见一次面?”
金美丽神情迟疑︰“如果一见到她,那种可怕的幻觉会重复一次……那我绝不想见她!”
白素道︰“那只不是是许多假设中的一个!”
金美丽摇头︰“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太可怕、太可怕了!”
白素接著,又说了许多话,想金美丽和陈丽雪见面,可是金美丽坚决不肯。
白素叹了一声道︰“你应该有点好奇心!”
金美丽哀求︰“别逼我,实在太可怕了,眼看著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逐渐变成肉碎!”
白素无法可施,她自然不会逼一个像金美丽那样可爱的女郎,再去接受一次那样可怕的“酷刑”,所以她只好起身告辞。
金美丽送她出来,白素边走边问︰“那天,下大雨那天,其余发生的事,你不记得了?”
金美丽皱著眉︰“就像喝醉了酒再醒过来一样,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
七
白素讲完了她在金家的经历,我不禁跌足︰“你应该向金美丽提及陈丽雪在进入古代的时候见过她,她同样感到极度的恐惧!”
白素摇头︰“她没有进入古代的经历,提来又有什么用处?”
我大声叹息︰“至少,可以吸引她和陈丽雪会面。”
白素望了我半晌,我又道︰“照金美丽的话来看,她脑部活动,一定受过干扰,如果干扰的力量来自陈丽雪,那有趣之极 为什么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个会对另一个的脑部活动造成巨大的干扰?所以有必要让她们相见一次。”
白素缓缓点头,表示同意。
我忽然之间想到了一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也真是,何必要金美丽答应和陈丽雪见面?金美丽是社交界的红人,出入的地方,来来去去就是那些,和陈丽雪约好了,在她到的地方去见她就是了!”
白素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过,我是怕真的由于陈丽雪,金美丽才会有这样的幻觉,何必令她再去经历一次那么可怕的幻觉?”
我大摇其头︰“反正是幻觉,又不是真的要她去受一次刑,有什么关系?”
白素有点怒意(那种情形,罕见之至)︰“不行,你没有看到她那种痛苦的样子,不能那样做,幸好她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孩子,要不然,只怕整个人都会崩溃!”
我仍不以为然︰“那样严重?”
白素语意坚决︰“记得在灵媒阿尼密的帮助之下,我们曾有一次和众多冤魂相见的经历?那也可以算是幻觉,可是你愿意再经历一次吗?”
白素说到了一半,我已经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战。那是一次可怕的经历,虽然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场幻觉,是通过灵媒的作用,一大群冤屈而死的灵魂,影响了我脑部活动而产生的幻觉,可是我的胆气再壮,也决不敢再去经历一次了。
(那次可怕的经历,记述在题为“极刑”的那个故事中。)
白素想来也想起了那次可怕的经历,她的脸色也有点苍白︰“何况,我们那次可怕的经历……受罪的还不是我们。金美丽的情形更可怕,她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身子成了一堆肉碎,而她只剩下一颗头!”
我再想了一想,也觉得如果让金美丽再去经历一次那种可怕的幻觉,那未免太残忍了,我苦笑了一下︰“金美丽和陈丽雪,虽然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不能保证她们不会偶然相遇。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一次偶然!”
白素叹了一声︰“那就无法可施了,像刘丽玲和杨立群,由于他们有前世的纠缠,在今世就一定会见面,把前世的纠缠继续下去!”
我默然,回忆著杨立群和刘丽玲这两个人的故事 一直在看我的故事的朋友,一定还记得这两个人,杨立群自小就一直在做著一个被人毒打,被一个女人杀死的梦,他毅然放弃一切去追寻。“寻梦”的故事,是我的经历中极诡异的一个。我想到这里,心中陡地一动,向白素望去,白素在一刹那间,显然也有了同样的想法,我和她的目光一接触,就知道了这一点。她作了一个要我先说的手势,我道︰“会不会陈丽雪和金美丽之间,前生也有什么纠缠?”
白素回答︰“刚才,我确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我立即否定了!”
我扬了扬眉,白素立时解释,她的理由十分有趣,倒也是事实︰“你,卫斯理,从不重复同样性质的故事,如果她们两人之间有前生纠缠,你会一点兴趣也没有,根本不去追索。现在,很明显,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事件!”
我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胡说也问过我,哦,还有一点,陈丽雪的父亲是陈定威教授。”
白素也感到意外︰“那个著名的细菌学家?”
我点头︰“现在,看你如何向陈丽雪交代了,你总不能直截地告诉她,在金美丽眼中看出来的她是一个又大又黑又深,会把人吸进去,绞成肉碎的洞?”
白素现出十分为难的神色,想了一会,才道︰“是不能……这件事,十分复杂,陈丽雪忽然会回到古代,那是甚么意思?”
我摊了摊手︰“不知道,我看陈丽雪那里,你随便作一个故事,搪塞过去就算了!”
白素咬了咬下唇,叹︰“也只好这样了!倒是金大富,你准备甚么时候见他?他真的像是有甚么急事要找你。”
我皱起了眉︰“嗯……他有甚么事,你帮他一下就可以了!”
白素道︰“只怕不行,他对你有信心,说不定,在他身上真有怪事!”
我苦笑︰“有怪事,也最好一桩一桩来,陈丽雪身上有怪事,金美丽也有,总共已经有两件了!”
白素瞪了我一眼︰“这只能算一宗!”
我无可奈何︰“好,那就请他明天下午三点钟来吧!”
八
金大富准时来到,我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那辆金光夺目的大房车,连他雇用的司机,也穿著金光闪闪的丝料,像是传说之中,中了魔法变成了金子一样。
金大富向我行十分尊敬的鞠躬礼,他这样恭敬,令我心中对他的厌恶之心,去了不少,我请他进来。
金大富进来之后,我问他喝甚么,他要了相当烈的仙人掌汁酒,不像传统的加盐喝,而是甚么都不加,一倒就是一大杯。
酒量好的人我见得多,自然不会大惊小怪,我们面对面坐下来,他捧著酒杯,思索著,暂不开口。
嗯,等一下,还是别说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