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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小睡一觉,下午到遍布吃食的巷子里逛上一圈,买点梅花糕榆钱面回去,日子甭提有多美了。
不得不说,妖皇陛下已经提前过上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乐不思蜀,完全忘记了外面的腥风血雨。
周印当然没有忘记,不过既然出世入世都是修行,他也不介意在市井街坊,三教九流里面寻找属于自己的道。
茶楼里熙熙攘攘,本地上了年纪,生活又较为宽裕的青石镇本地居民每日都爱到这里来喝个茶,说说最近的新鲜事儿,走南闯北的客商们到这里歇脚,也时不时带来些新近的消息,店小二提着长嘴壶到处奔走给各桌添茶加水递上热帕子,更有不时的报菜声穿插其中,这是太初大陆上再寻常不过的,真正的市井生活,他们离皇公贵族很遥远,更不了解像神仙般高高在上的修士,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些八卦的热情。
便听到一人道:“你们知道了没有,前阵子天衍宗举行宗门大会,好好的竟闹出了妖兽的事情!”
另一人道:“自然听说了,我上个月运了趟货往西陵,还差点碰上那起子吃人的怪物,当时客栈里就死了不少人,那怪物长了一副人身,獠牙却比虎狼还长,两只手臂比熊还粗壮,周身血红,那爪子……啧啧!别提了,吓得我做了半个月噩梦!”
旁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那你最后怎么逃出来的?”
那人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听得众人高高提着一口气,末了道:“幸好当时在场还有修士,好像是上玄宗的仙人,把那怪物都杀光了,我这才捡回一条命,不过仙人那边也折了一个弟子,现在想起来,哎,惨烈,太惨烈了!”
旁人跟着松了口气之余,纷纷笑道:“那你真是鸿运当头,听说上玄宗是天下第一大宗,比那天衍宗还要厉害的!”
“可不是么!不过真没想到,我还听人家说,”那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那些怪物还是天衍宗放出来的,这可真是听糊涂了,不都说仙人们都是斩妖除魔的吗,怎的又跟怪物扯上关系了?”
“不会吧,是不是你弄错了!”
“谁知道呢,这些事不好乱说的!”
“谁乱说了!我是听我那个在万山门修炼的外甥说的,假不了!”
眼见两人脸红脖子粗就要吵起来,旁人忙劝说一阵,又有人叹道:“不过好在现在怪物听说也都被杀光了,不会出现了,咱们成日里天南地北的走,图的就不就是一个安心,仙人的事情咱们管不着,只要老百姓平平安安就好了!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嘛!”
他这番话无疑引起许多人共鸣,大家纷纷感叹起来。
少顷,便听得有人道:“这年头要个太平也不容易,依我看,指不定很快就有兵祸了。”
“怎么说?”众人忙提起精神,望向说话的人。
那人道:“我是从东岳上京出来的,这一路上走过不少村庄,瞧见官府正在征兵,像是要打仗。”
旁人很诧异:“征什么兵,东岳的兵还少了?不说各府县的官兵,就是那名震天下的三十万惠家军,不是无人能敌么?”
那人苦笑:“这就不晓得了,有些地方天高皇帝远,不仅强抓壮丁,还勒索财物,反正我看到的就有好几起。”
旁人闻言,俱都猜测起来。
“也不知和哪国打仗,难道是跟苍和?”
“不至于吧,谁不知苍和国力强盛,不逊东岳,要真打起来,估计得两败俱伤咯!”
“这个咱们也管不着,最重要的是,要是跟苍和打,这条官道可就不能走了,到时候咱们损失就打了!”
“谁说不是呢,打仗打仗,苦的都是老百姓!”
“我倒觉得可能跟北昌打,不都说北昌是异族立国,不容于中国各大国嘛!”
“甭管跟谁打了,多赚点钱才是要紧,要不到时候战火一起,得喝西北风去!”
“哎呀老徐我可真羡慕你,还有个进了仙门修炼的外甥,再不济也能去投靠他……”
众人七嘴八舌,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周辰听得微微眨眼,侧头凑近周印,“好像又要不太平了。”
周印慢条斯理撕着手里的花卷,“想知道的话,看一看就知道了。”
周辰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看?”
周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看我洗澡时怎么看的,就怎么看。”
周辰还没从那凤眸横扫的酥麻感中回神,立马被他的一句话劈得五雷轰顶。
他怎么就知道了?
他怎么就知道了!
他怎么就知道了?!
周辰僵硬地转过脑袋,“呵呵,今天天气真好,呵呵……”
两个时辰后,厢房内。
被修理过,且被强迫变成毛团的周辰蔫蔫地趴在床沿。
“怎么用?”周印拿起上缴来的“赃物”。
“你心里想什么,就会出现什么,但是只有真实发生过的,存在于你记忆之中,或者现实正在发生的,才能看到。”周辰没精打采。
周印心念一动,片刻之后,原本模糊的镜面泛起微波,逐渐显露出里面的景象。
首先出现的是一张美人脸。
尖尖的下巴,白皙的肤色,弯弯的柳眉,是的,没有人能够否认那是一个美人。
但周辰的脸色一下子黑了,因为他马上就认出来,那分明是刘小宛的脸。
难道阿印的真爱竟然是她?!
镜面拉远,现出全貌,刘小宛推开门,愉悦的面容瞬间飞快出现惊愕,愤怒,最后到狰狞的转变。
然后尖叫声响起。
一片狼藉的房间和一只全身都是脂粉的鸡出现在镜子里。
刘小宛:“你这只该死的鸡!”
周辰:“吱吱吱!”
人鸡对骂。
人鸡追打。
曾经何其熟悉的一幕在开天镜里上演。
周辰:“……”
他光辉伟大的形象……这绝对是报复!
“不许看了!”镜子瞬间被夺走,周辰变回人形,恼羞成怒。
周印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慢慢道:“我只是想知道那一次我离开镜海派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已。”
周辰哼哼:“那点子往事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想看仇人就没收了!”
周印也不逗他了,把镜子拿过来。
上面隐隐绰绰,出现一个场景。
歌伎舞姬,轻歌曼舞,丝竹靡靡,左右推杯换盏,正喝得尽兴,每人手里还搂着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就连身后那一盏盏婴儿手臂大小的红烛上都贴着蜿蜒而上的金莲,极尽富丽堂皇,奢靡绮丽。
首座那人,须发乌黑,看上去不过三四十许,保养得当,不失为一个美男子,甚至眉宇间颇具威严,显然身份非同寻常。
周辰凑过来:“这是谁?”
周印道:“东岳丞相,蒋晖。”
周辰挑眉:“他与当年屠村有关?”
周印道:“他想陷害东岳大将惠钧,就派人屠了村,又在东岳国君面前告状,说惠钧拥兵自重,滥杀无辜,让国君收了惠钧兵权。”
正好在那个时候,周家村外的龙影潭出现异状,引来修士的注意,蒋晖就跟修士合作,轻而易举让整个村庄瞬间变成死亡之地。
时隔二十多年,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当年东岳曾经存在过这么一个地方,对于蒋晖来说,那也不过是他前进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头而已,即便投入水中也掀不起多少波澜,更是早已抛之脑后。
周辰道:“这么说,除了蒋晖,杀我岳父岳母的人里,也有修士了?”
他张口就来,把岳父岳母这四个字,说得自然流畅毫不做作连脸皮也没红一下。
周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个个来,先找到蒋晖再说。”
周辰看着镜中人物,摸着下巴点点头:“他身边倒还有几个好手,不过蒋晖看上去也不似修真人,二十多年了竟还如此年轻。”
周印道:“就算没有修炼的人,只要有权有势,总能得到许多永葆青春的法子。”
周辰笑眯眯亲了他一口:“阿印你瞧,他们在乎皮相,我就不在乎,为了你,我便是傻不拉几的毛团也变得!”
周印悠悠道:“就是不变,也一样傻不拉几。”
周辰的笑容僵了僵,差点没维持住。
太记仇了!
不就用镜子偷窥过你洗澡么!
老子就看看自己娘子怎么了!
然而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纵是内心咆哮千百遍,他面上还得谄媚道:“阿印你说得极是。”
过了青石镇一路往东,便是有名的灵台寺。
在修士看来,灵台寺所代表的意义,是东岳最大的佛修门派,放眼天下,灵台寺规模也不少,虽然比不上四大宗门,可也算得上大派。
但在寻常人眼中,灵台寺却是一座香火极为旺盛的千年古刹,而且作为一座寺庙来说,它周围的景致,并不逊于风陵原,三春映泉这样知名的去处。
寺院前方是一条宽敞的鹅卵石路,两旁栽满橘树和李树,因灵台寺出过一任东岳国师,寺庙也沾了光,曾大肆修缮一番,屋瓦琉璃生辉,檐下铜铃轻曳,看上去宝相庄严,十分气派。寺庙后边则是一处石碑林子,种了不少菩提,也是文人墨客爱去之处。
二人在正殿走了一圈,待要往寺庙后院走时,却被知客僧挡住了,言道今日寺庙后院有贵人来访,恕不接待外客。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说辞,自然是转身离开的,因为灵台寺不是一般的寺庙,里头的修士同样不少,容不得有人放肆。
但周印他们不是寻常人,而且周辰一听这话,虽然跟着周印走出来,嘴里却道:“我们也进去瞧瞧。”
周印点点头,不是因为他好奇心旺盛,而是他也看出一些不寻常之处了。
譬如方才前院的大殿上方,就隐隐盘踞着一团来历不明的“气”,映衬着那些被阳光照射得发亮的琉璃瓦,仿佛也跟着幻化出五彩颜色来。
周印知道,这是因为自身修为的缘故,只能看到这些而已,而周辰所看到的,肯定比他更多。
周辰凑近了他,低声道:“那里头,兴许有上界来人。”
周印目光一凝。
周辰道:“我们扮作僧人进去,那里头低阶佛修也不少,不虞被人发现。”
周印沉默片刻:“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兴奋?”
周辰摩拳擦掌,“除了那个宁昌,我还没见过活的上界人,那个宁昌三言两语就被我哄得团团转,太没成就感了,老子要另找一个下手!”
周印:“……”
用了隐身术,再浪费两颗焕颜丹,至于僧衣,随便去前院的僧舍里找一下也就有了。
两人入了后院,刚走入石碑林子,便听见一声清响,随即一股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周印已是金丹修为,却仍禁不住微微一晃,周辰伸手将他拉住。
这里佛修不少,道修剑修也有,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层,周印的表现倒不算惹眼了,周围比他更不堪的人比比皆是。
但周印仍旧面色微变,只因他心性坚定之极,非外力所能轻易动摇,刚才那个似钟似鼓的声音,不仅是对身体上的震慑,还从耳入脑,如生了根一般,萦绕不去,直到周辰拉他,才恢复过来。
前面金钟玉磬之音不绝于耳,间或灵气纵横,显然正有人在斗法。
周印凝目望去,只见一名佛修和一名道修正在斗法,两人实力相当,俱是金丹中期,自然十分精彩。
但吸引了他注意力的,却不是这两个人。
“那个穿白衣服,站在圈子边上的。”周辰在他耳边道。
白衣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忽然抬起头直直朝这边看过来,目光之锐利,几乎能洞穿人心。
只不过在场都是修士,而周辰二人又隐在人群之中,一时也发现不了什么。
101、
那白衣人长得极俊美;眉间一点朱砂,黑发挽成发髻;以玉簪固定;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只有手上一串佛珠;表明了他的身份。
实际上,和尚有可能是佛修,但佛修并不等于和尚。当年上古神祗之中,还有菩提、多罗、金刚、释迦这样的准圣,虽不及盘古女娲的威力,但同样属于上古一脉,他们在诸神所创立的妖心、道心之外;又开创了佛心一派,后来虽然上古神祗陨灭殆尽,但如妖修、道修、佛修等却流传了下来。
像灵台寺负责招待香客的僧人,仅仅也只是普通僧人而已,至于真正的佛修,修的是佛心,明心见性,和光同尘,而并不刻意讲究剃发等普通僧人需要严格遵守的戒律。
然而让周印感到意外的,并不是这人佛修的身份,而是他看上去也不过元婴初期的修为,比周辰还有所不如,可五感竟然如此敏锐,一下子就能发现他们的窥视。
此时那两人斗法已到了白热化阶段,道修的拂尘与佛修的锡杖在空中缠斗,一时胜负难分,那佛修瞅准机会,忽然出现在道修背后,一掌便要劈下。
却忽然被一只手抓住。
佛修又惊又怒,转头一看是白衣人,脸色倏而涨红起来。
白衣人分开两人,手又轻轻往左右一拨,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半空犹在缠斗不休的两件兵器瞬间分开,回到各自的主人手里。
他双手合什,脸上笑容温雅醇和,令人如沐春风:“常行于慈心,去除怨恨想,既是切磋,当以平常心持之,清尘,你失了平常心,纵是一时占了上风,心境却已输了。”
他虽口吐责备,但言语和蔼,如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并不让人觉得听不进去,被他提点的佛修果然一脸羞愧。
“弟子知错!”又向与他斗法的修士歉然道,“在下差点入了魔障,还望道友勿要介怀。”
道友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称呼,道有道的道,佛有佛的道,剑亦有道,放在不同的人身上,自然就有了各自不同的道。
别人打赢了你,却还跟自己道歉,那道修自然连忙谦逊不已,旁人看在眼里,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心里也不由觉得这灵台寺的佛修不仅修为高深,而且处事平和,十分公正。
白衣人又道:“今日切磋便到此为止,贫僧要往前殿讲经,有兴趣的道友皆可前来听一听,若有不吝指点之处,不胜感激。”
一个元婴修士如此谦虚,放眼天下也没几个,更何况还身为一寺住持,众人自然纷纷跟了去,其中还有不少虔诚的信徒。
看到此处,周印他们自然也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灵台寺住持,迦叶大师。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太初大陆上除了修士,还有千千万万的凡人,修士分宗立派,凡人自然也各有各的信仰,有些人供奉女娲娘娘,有些地方供奉水神共工,而有些地方,也将菩提、多罗、金刚、释迦这些神祗摆上神坛。
人的意志是一种念力,许多人的念力加起来,就能形成一种能量,虽然不像灵力那样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但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却能让修真人受益匪浅。
譬如说一个修士在阴气浓郁的坟地里修行,跟在一间宁静祥和的寺庙里修行,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又譬如说,当年上玄宗要立派,为什么选了钟灵毓秀,依山傍水的北斗山脉,而不随便选一个平原或荒野,这里面除了山水本身的灵气之外,还因为在这种环境之中,许多人一起修行,能够造就一种能量的氛围,让门派能够更好地传承下去。
所以许多修士在意识到这种念力所产生的能量的好处之后,也开始在凡人之中建立自己的影响。上玄宗、天衍宗周围,都有一些小城镇,百姓们受到这些宗门的庇护,自然也就诚心拥戴,希望宗门能够长久存在下去,甚至将这些宗门里头一些祖师的画像供奉起来,这都能形成一种念力。
而像灵台寺这样的寺庙,信奉的人越多,来上香的人越多,自然对它就越有利,所以无论佛修还是道修,每年都会派一些弟子下山,除了斩妖除魔,还要论道讲经,为的就是宣传本身的宗门道法,让更多的人信奉它们。
现在迦叶走的是高僧偶像路线,他讲经的风格很特别,不像别人那样引经据典,说些似是而非的佛偈,而是通过一些生动有趣,简单易懂的故事来说明道理,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听得不少人如痴如醉,沉迷其中,当下便将迦叶大师奉为偶像,成为信徒。
就在灵台寺被围得水泄不通,盛况空前之时,周辰却无声冷笑了一下,拉着周印就出来了。
他问周印:“你看出什么不妥没有?”
周印惜字如金:“眼睛。”
迦叶纵然掩饰得很好,看上去也让人觉得很温和,但周印注意到,他看着那些寻常百姓也好,修士也好,眼底却有股挥之不去的漠然,如同那寺庙里供奉着的佛像,高高在上,又与世隔绝。
周辰捏了捏他的手:“你知道他是谁吗?”
见周印望向自己,周辰诡秘地笑了一下:“他是承明的化身。”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化身与本尊的相貌有七八分相似,身上又有本尊的气息,周辰承继了历代朱雀的记忆,自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周印却是微微一震。
承明,这个在周辰口中已经出现过不少次,对于周印来说并不陌生的,上界最尊贵的存在,周印前世今生经历太多,心态早已异于常人,对天帝没有一般人的敬畏,然而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自然还会有所反应。
古籍有云,要修成化身,非得炼神返虚,且有大智慧大神通才可为之。直白了说,就是要修到天界上仙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