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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如急得要命,她之前在孔菁华的楼下守候了好久,灯老早关了,母亲一定是已经睡下了,这小丫头八成是偷跑出来的,母亲可能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得急疯了吧。
秦放沉声打断她:“易如。”
他声音里少有的郑重:“你看到西竹脸上的伤没有?”
有吗?易如没有留意。
“你妈妈以前……打过你没有?”
易如终于明白秦放上一个问题的用意了,她有些不悦地摇头:“没有。”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妈妈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过我。”
这就怪了,秦放沉吟着没有说话。
先前马路上和车里灯光都暗,他只看到西竹额头上鼓出的包,及至到了便利店给她擦酒精,这才发现她左脸颊有隐隐的巴掌印,下颌处有处淤青,像是指甲掐出来的。
不是孔菁华,难道是……
秦放突然想到,这么久以来,从来没听易如讲过她的父亲。
易如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咬了咬嘴唇,有些语意模糊:“妈妈跟爸爸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分居了,但是好像一直没有正式离婚,说实在的,我对父亲没有印象,妈妈一直是一个人带着我过。”
“那有没有可能,你出事之后,你母亲觉得当时对你太过溺爱,所以后来再领养了女儿,教育的方式上有些……严苛?”
易如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口气有些冲:“这个我也没法否认,也许吧,但是秦放,你一定要觉得是我妈妈的问题吗?有哪个三四岁大的小姑娘有那个胆子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你怎么不觉得西竹自己也有问题呢?”
说到这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店内,西竹没再吃东西了,她趴在桌子上,两只胳膊交叠着垫着下巴,还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秦放淡淡笑了笑:“你也不用想太多,我只是问问。”
易如这时才发觉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讷讷的:“那……能把她送回去吗?报警的话很麻烦的,她是偷跑出来的,我妈妈应该还没有发现,我知道你可以把她送回去的……”
秦放看了她一眼,易如心头咯噔一声,不说话了。
虽然秦放从没跟她讲过自己的事情,但是相处久了,她渐渐也发觉秦放很是能为一些常人所不能为,初始的惊愕过后,心里反而有隐约的窃喜,觉得自己知晓和守护了一个只有亲近的人才能了解的秘密。
“等她睡着了吧,她自己离家出走,要是跟她说把她送回去,又有得闹了。”
***
西竹已经打了好几次呵欠了,孩童的身体带来孩童的烦恼,不像成人时那么熬得住夜。
夜一深,温度就往低了走,西竹隐约觉得有点冷了,秦放进来的时候,她正打着呵欠往椅子里蜷,秦放脱了外套给她盖上,盖不了一会就滑了,只好给她穿上,拿着她胳膊往袖筒里送的时候,她忽然问他:“秦放,易如是谁啊?”
秦放不动声色:“我用车子把你载来,给你买东西吃,你冷了还给你衣服穿,不应该叫我叔叔吗?”
西竹上下眼皮噌的就阖上了,嘴角很是不屑地往上牵了牵。
秦放拢了拢桌上的垃圾,送到便利店角落处的垃圾桶,易如跟过来,有些吞吞吐吐:“我会想办法提醒一下我妈妈,旁敲侧击她一下关于西竹出走的事,你放心,我了解我妈妈,她真的是一个好母亲,不可能像你想的那样对西竹不好……”
“易如。”
“嗯?”
易如抬头看秦放,他脸色有些奇怪,思绪似乎完全不在她刚刚说的事情上,过了很久才开口。
他语调有些异样:“刚刚,我有在西竹面前,说过我叫秦放吗?”
第⑨章
西竹早上醒来的时候;恍惚了那么片刻。
床的舒适度很熟悉,枕巾的柔棉度很熟悉,转头看;枕头旁边那只笑的贱嗖贱嗖的泰迪熊也很熟悉。
西竹的脑子里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声音。
——我要把秦放给杀了!!!!!!
她躺在被窝里发狠;两手恨不得把被子抓个窟窿;脑袋拼命往枕头里蹭;直到一声门响;孔菁华温柔的声音响起:“西西,该起床了。”
在孔菁华惊愕的眼神里;西竹淡定地顶着一头在枕头上蹭成了鸟巢状的头发起床了。
***
自早上开始;孔菁华就特别留意西竹的反应,果然;小孩子家记仇;那口气没那么容易消;孔菁华装着没看见;如常送她上学,西竹进园门的时候;孔菁华冲她挥手:“西西,跟妈妈再见啊。”
西竹没回头,一股脑儿往前走的背影显得特别执拗,孔菁华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觉得是意料之中,她苦笑着正准备往回走,手机响了。
是个刻意变声压低的女人声音:“西竹昨天晚上离家出走,被我们送回去了,你注意一下。”
这都什么没头没脑的,孔菁华心里咯噔一声,想说些什么,那头已经挂断了,再想回拨,怎么都拨不通了。
离家出走,西西吗?她还那么小,她连离家出走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可是,这通电话也不会是空穴来风,打电话的人又会是谁呢?
孔菁华有些茫然,握着手机在街上站了好大一会,路上没有什么异常,只稀疏过了几个人,街尾还缓缓开过一辆随处可见的城市SUV越野车。
***
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孔菁华的心沉甸甸的,她顾不上去单位,匆匆赶回家,小区年代比较老了,摄像头指望不上,她在西竹的房间里细细查看了好久,末了,目光落在了床头那个鼓囊囊的米妮头像小书包上。
西竹有好几个小书包,每天轮换着背,但她不常背这个米妮头像的,就她的年龄来讲,这个书包有些偏大。
孔菁华拉开了书包的拉链,几分钟之后,她几乎是一屁股坐倒在床上。
也许单凭这些还不足以证明西竹曾经真的离家出走过,但回想起西竹的一言一行,孔菁华忽然有点心慌了:西西这个孩子,怎么越来越跟她的年龄不相符了呢?
她翻出最初领养西竹时福利院交给她的那一沓资料,找到了送西竹进孤儿院的那对年轻情侣的联系方式,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拨了过去。
对方惊喜的很:“小家伙还好吗?我和我女朋友都挺挂念她的,前些日子还说,要抽空去看看她呢。”
又说:“真是怪了,今天一连接到两个电话,都是问西竹的。”
两个电话?孔菁华心里咯噔一声,除了自己,还有谁?
“是个男人,没说叫什么名字,好像是从孤儿院一路问过来的,问我们最早是在哪见到西竹的,我告诉他了,是在青城山。”
孔菁华打这个电话,其实是想问他们最初捡到西竹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任何可以追溯到西竹来历的线索,但是现在,她完全没有兴趣去理这些了。
为什么会有另外的人在找西西?难道说西西并不是无主的孤儿,她有另外的亲人……找上门来了?
***
西竹回到家,第一眼就发现,门锁换过了。
非但换过,关门的时候,孔菁华还从里头反锁了,钥匙拔下,塞进贴身的口袋里。
西竹没吭声,白天在幼儿园的时候,她的确是想到了那只未及清理的小书包,但转念一想,哪有那么巧就被孔菁华发现了?
没想到,世事就是这么巧,而且巧的近乎蹊跷,巧的像是昨儿晚上,孔菁华跟在自己身后看到了一切似的。
西竹心里直犯嘀咕,吃晚饭的时候,孔菁华帮她夹菜,不经意似的提了一句:“西西,跟妈妈回老家住几天吧。”
老家?之前可从没听孔菁华提过什么老家啊。
西竹忘记了生闷气这回事:“老家在哪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西竹顿生警醒:离家出走不成,还要跟她去什么见鬼的老家?
***
易如一整天都没见到秦放,心里有些担心,犹豫了再犹豫,还是没有拨他电话:她多少摸清他的秉性喜好,他既然没有交代,自己也该知情识趣,不去讨他的烦才好。
一直到入夜,都没见秦放回来,易如翻来覆去睡不着,几次下床开门去看,只看到他房门紧闭。
夜静更深,易如忽然觉得心冷,想着:自己跟秦放,到底是谈不上什么密切关系,自己总这么巴巴望着,可哪一天,他想要走,还不就是走了?搭救一场,仁至义尽,又不用对她负什么责任。
这个世界上,于她,真正称得上不离不弃的亲人的,就只有母亲孔菁华了吧?
可是现在,这唯一的亲人身边,也有了一个西竹了。
一个不知道好歹,人小心大,任性地叫人恨的牙痒痒的西竹。
易如再也没了睡意,她穿好衣服下楼,开车去往孔菁华住处的时候,脑子里只萦绕着一个念头:如果真像秦放说的那样,跟母亲相认,母亲会高兴还是失望?母亲……会原谅她吗?
***
易如把车子停在街边,心事重重地进了小区,快走到孔菁华住的那幢楼下时,目光所及,心里蓦地一惊,下意识矮身藏到了花坛后面。
她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过了很久才偷偷探出头来去看。
秦放,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呢?
是秦放,他就站在楼下,正低头点着了一支烟,黑暗中,白色的烟气袅袅上升,有时候,秦放会在原地走上几步,但更多的时候,他站着不动,仰头看着高处透出亮光的窗户,直到烟头的火星灼到手。
看什么呢?易如也抬头去看,夜已经深了,只有寥寥的几扇还亮着灯。
其中一扇,是孔菁华的。
***
西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眼睛却时不时瞥着孔菁华的动静,耐心捱到她进了洗手间,捱到莲蓬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才噌的从沙发上跳下来,蹬蹬跑进了孔菁华的卧房。
倒不是想偷钥匙,反正钥匙她贴身带着,怎么都拿不到的——她记得孔菁华卧房的床头柜高处,有好多本影集,里头,会不会有关于“老家”的照片?
西竹爬上床,站到床上踮起脚尖去够,手指尖勉强碰到一本影集的背脊,蹭啊蹭的,终于取了下来。
顺手翻开,扉页上写着“西竹成长记录”。
成长记录?孔菁华什么时候给她做了一本成长记录?西竹莫名奇妙,往后翻了翻,才发现不是自己,是另一个女孩儿的。
从前头三四岁时的照片,到后头十来岁的,满满登登的照片,倒的确是一本成长纪念册,多数是女孩儿的独照,也有孔菁华和她的合影,神色间颇为亲密,典型的母女情态。
所以,孔菁华之前还有一个女儿,也叫西竹?那这个“西竹”人呢,自己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还有,为什么从来没有孔菁华丈夫的照片呢?
一本翻完,踮着脚尖又送回去,手指在一排影集上点吧点吧的,又随手取下一本。
扉页上写着的,还是“西竹成长记录”。
这位“西竹”,到底需要多少成长记录啊,西竹心里嘀咕着翻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刷刷几页翻完,又回到第一页。
前头还是三四岁时的照片,但是里头的女孩明显和前一本不一样,这本成长记录只有半本,到后面五六岁时就没了,并且照片明显老旧,跟前头看的那本,似乎差了不少年头。
西竹似乎想到了什么,心跳有些加速,她把这本送了回去,目光在那一排影集上来回逡巡,然后又选中了一本。
这一本,跟她第一次看到的那本色泽花纹都成套系。
果然,是紧承上一本的,但是只有半本,开始就是十多岁时的,然后是十二三岁,十五六岁,西竹盯着女孩儿的面容看,眉头慢慢皱起来。
这个女孩儿,她见过的。
——秦放,易如是谁啊?
所以易如,是前一个西竹?
仔细回想,前一天看到的易如大约二十来岁,而这本相册里的易如,只到十五六岁,易如十五岁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也像她一样,离家出走了?
西竹的手摩挲着影集的片页,正想合上,电光火石间,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又翻开。
这本影集后半本的某一页片页,是比其它片页要厚的。
西竹翻到那一页细看,这才发现里头也塞了照片,只不过是背面插入的,封口处用胶封起来了。
难不成,是有什么秘密?
西竹侧耳听了听洗手间的动静,还好,水声依然哗啦啦不绝,她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顺着封口把塑封揭开,抽出了里头的照片。
***
洗手间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莲蓬头的水声似乎更大了,孔菁华赤着脚,慢慢走向卧房,身上的水滴缓缓滑落,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水渍的脚印。
第⑩章
“西西;你在看什么啊?”
西竹心里陡然一跳,迅速把那张照片原样塞回,顺手把还有粘性的塑封一撸;说:“看照片儿啊。”
一边说;一边做出翻看照片的模样;抱着半开的影集转过身来。
她看到孔菁华裹着浴巾;头上和身上的水根本未及擦拭;一缕一缕的细流正顺着皮肤往下,站定的脚边慢慢积开一滩水渍。
洗手间的水声依然哗啦不绝;西竹朝声响处看了看;说:“洗完了怎么不关水呢,老师说要节约用水的。”
孔菁华没动:“妈妈刚刚忘记了;西西怎么想起来要看照片儿?”
西竹伸手指了指客厅:“电视里说;翻开老影集;回忆老故事啊。”
她一字一板的;学着电视里的腔调,电视里现在播的是广告;但谁知道呢,也许刚刚播的的确是流金岁月的栏目,西西一贯喜欢学电视的,林绢老师不是也说吗,让西西少看点电视,免得学的怪里怪气的。
孔菁华盯着西竹手中的影集看:“那西西看完了吗?”
西竹适时打了个呵欠:“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她一副很没规矩的模样,把影集顺手扔在床上,手脚并用爬下来,孔菁华皱了皱眉头,还是忍住了没去训她,俯身去捡那本影集。
身后的西竹忽然冒出一句:“里头这个姐姐是谁啊?”
孔菁华的身子不易察觉的一颤,然后尽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影集往床头柜高处塞:“西西不认识的。”
西竹拖着长长的调子哦了一声:“这个姐姐我见过的。”
几乎是预料之中的,一声闷响,那本影集从高处砸到了地上。
孔菁华的音调都变了,甚至顾不上先去捡那本影集:“你见过的?在哪?”
西竹信口诌了句:“就在幼儿园门口啊,她给我糖吃,夸我的名字好听。”
说完,她又踢踏踢踏地回房去了,如果易如之前真的也叫“西竹”,那么她刚刚的那句“夸我的名字好听”可谓是意味深长了。
关门的时候,西竹偷偷瞥了一眼,孔菁华还站在当地,跟泥塑的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
这一晚,西竹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闪出的,就是易如的那张照片。
那照片极其不雅,堪称□□,赤身*的易如,和一个男人交缠在一起,更荒唐的是,旁边还坐了一个。
如果算上拍照片的,现场除了易如,得有三个人,易如怎么会同意拍这种照片呢?是因为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还是自愿?被强迫?被下了药?
更蹊跷的是,孔菁华作为易如的母亲,怎么会保留这样一张不堪的照片呢?
还有,秦放跟易如在一起,秦放知道易如的这些事吗?还是同当年安蔓的事情一样,他是被蒙在鼓里的?
***
第二天的孔菁华显得精神恍惚心事重重,送西竹去幼儿园的路上,时不时神经质的东张西望,西竹故意问她:“什么时候回老家去住啊?”
回老家?孔菁华怔了一下,自己倒是把这茬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勉强笑了笑:“妈妈还要收拾东西,过两天吧。”
过两天?西竹垂下眼皮,顺势踢飞了一颗小石子。
***
中午休息的时候,小胖墩高全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班主任办公室,惊慌失措地嚷嚷:“老师老师,西西哭啦!”
全办公室的老师都没动,林绢跟高全安确认:“是西西哭了,还是西西把别人打哭了?”
高全安非常肯定:“是西西哭了!”
整个办公室都轰动了,以先前被西竹引吭一歌吓到的那位男老师最为激动:“这怎么可能嘛!”
他还顺手抓起了手机,表示如果西西真哭了,他一定要拍下来上传朋友圈。
***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明明是一桩兴致勃勃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