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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衍看了这人一眼,此人言语之中,似是对自己生死之事毫不在意,倒是隐隐有些敬意。
中年道人指着西面一座洞壁,言道:“那洞壁之上便是前人留刻,你且自己去看吧。”
张衍过去几步,目光一扫,跃过看不少不相干的功法之后,最后便凝定在那《九数太始灵宝玄明真经》之上,他一挥手,撒开明珠,盘膝坐在了洞壁之下,借着光亮仔细看了起来。
中年道人看了一眼,疑问道:“你莫非修得是九数真经?”
张衍神色一动,站起身道:“正是,莫非前辈有所指教?”
他这是真心求教,看了前人那些心得,虽是大有收获,但却因为限于笔幅或自身领悟不够,有些细节之处说得模模糊糊,不是那么详尽,总有意犹未尽之感,还要回去再摸索一番,但若是有一人可以为他开解,那倒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中年道人却是摇头苦笑道:“这门功法此法深奥难测,贫道也是不懂,也未曾听闻有几人练成过,当年我倒是有个师兄心高气傲,只是练了百年也未曾有什么结果,白白浪费了一身天资才华,你若此时回头,却还来得及。”
张衍听这对方话语中隐隐有规劝之意,他淡淡一笑,便又重新坐下。
那中年道人身体笼罩在不见光线的幽暗之处,看了他背影几眼,目光有些闪烁不定,半晌,他咳了一声,道:“这位道友,你既是修炼那九数真经,想必也未曾习得什么溟沧派中的上乘功法,我这里却有一本上乘道诀,并不输于那五功三经,只因当初我走错了路,却是再也无法回头修习了,殊为遗憾,若是你肯否助我兵解,将我这元灵带出这小寒界,将我交予族中之人,我便将此道书送与你,你看如何啊?”
张衍微微沉吟,随后坦然言道:“此事怕是难为,道友寿数将尽,那元灵自是虚弱不堪,恐是出不了此界便要消散,我便是助你兵解,也无多大用处了。”
中年道人并不死心,言道:“或许试上一试,总有可能呢?”
张衍摇了摇头,这事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如桂从尧那等大妖,尚要小心准备多年,寻一大气运之人助他兵解,便是如此,也不是万无一失。
这道人分明是见了他后临时起意,博取那一线之机,也不说此举是否可行,就是助此人兵解也是绝不可为,他若接了,分明就是担下此人因果,两人之前素不相识,他连这人姓名来历都不知晓,若是仅仅为了一本功法出手,那是绝无可能的。
这道人见他不答应,忽然冷笑一声,道:“你也莫要打我死去后拿走功法的主意,这功法自是记在我心之中,若是元灵一散,便要随之消散天地之中了。”
张衍此刻已是把洞壁之上的文字记在了脑海之中,只等回去慢慢揣摩,他站起身,对着这中年道人稽首一礼,大袖一挥,一语不发,就要离去。
这中年道人看他要走,登时急了,高声叫道:“慢着,你要如何才肯答应?”
张衍淡淡言道:“此事乃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道友又何必强人所难。”
中年道人还是不肯放弃,神情挣扎了一下,咬牙道:“我族中还有数件法宝,其中有一件是玄器,只是此来修炼,却并未带出来,你若是肯助我,我愿发下法誓,也一并给了你。”
玄器?
张衍暗自冷哂一声。
他那小壶镜中便有两件,身上也有一件,别说玄器,便是真器也不缺,若是他人或许还会动心,可是他却是当真毫不在意。
中年道人见他还是不愿,心中不由又惊又慌,不由尖声叫道:“你,你说,你要如何才肯出手助我?”
张衍怜悯地看了此人一眼,对方适才那份洒脱已是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片狰狞之色,他叹道:“当日来此,也是道友自择,这结局想必你也早已所料,今日又何必作此等丑态?”
中年道人听了这话,突然破口大骂起来,道:“放屁!你可知我这六十年来在这里受尽了苦楚,早已无法忍耐,若是早知如此,我也学着族中之人享乐逍遥,又何必来受份罪,如此倒也罢了,可你早不至,晚不至,偏偏在我寿数将尽之前来此,分明是又勾起我的念想,今日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若是不从,我左右也是个死,就拉你当个垫背。”
这里乃是小寒界,并无外人到来,便是死也无人收尸,外面又有阴风肆虐,元灵自也是逃不出去,他本也早断了此念,可适才张衍到来,他注意到对外面正是九幽阴风大起之时,说明对方并不惧怕此风,这使得他又希望复炽,只是他也知道越是求人,他人越要是要拿捏的道理,是以他初时竭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便是不想对方藉此要挟,从自己身上要去太多东西。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连续抛出来几个诱饵,这张衍居然毫不动心!
其实他也是算差了,张衍如今想要在三年后的大比之上显露锋芒,此时便是得了上乘功法,也来不及从头开始修炼,唯有在太玄真光之上才能寻得几分胜机。
况且来日若是他成了十大弟子,自是也不愁功法了,是以这中年道人所言,对来他来说不过是鸡肋而已。
张衍对于那等威胁之语也不放在心上,来此处突破境界者,多半是化丹修士,休说对方现在已是油尽灯枯,便是全盛之时,想要杀自己,也要问过那识海之中的北冥剑分身答不答应,他稽首道:“道友好自为之吧,在下告辞。”
中年道人终于绝望了,嘴唇哆嗦,脸上忽然现疯狂之色,叫道:“那你便与我一起陪葬吧!”
他把袍袖一舞,展开一道,背后顿时蓝烟滚动,潮声大响,似是大海翻腾,巨浪奔涌,卷起有十丈之高,冲到了洞顶之上,击得碎石纷纷,如雨而下,便朝着张衍狂压了下来。
张衍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待那狂浪将要落到身上之时,他却淡淡言道:“若是我答应了呢?”
“什么?”
这中年道人听了此言,耳边犹如闪过一道惊雷,还以为对方改变了主意,抬眼看去,却见张衍在那里不闪不躲,心中顿时大急,啊的大喊一声,强行把那口丹煞收回,只是方才他几乎是出尽了全力,此时却再作此举,几乎是震碎了他的金丹,却是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气息再衰。
张衍眼中光芒一闪,却是袍袖一挥,化一道烟气转身出了洞外,只听他声音从外传进来道:“道友瞻前顾后,毫无斩断一切,一往无回之心,却又偏偏来此绝地消磨时日,你修得什么道,又求得什么长生?还是早些上路去吧。”
中年道人没想到自己竟被摆了一道,只得眼睁睁看着张衍出去,未几,他浑身一颤,发出一声不甘的大叫,登时气绝毙命。
第二十八章 诡心暗藏再起意
洞府之外风雪漫天,越往小寒界中深入,则寒气越重,张衍抬首高望,一边饮酒抵御寒意,一边看着洞壁之上的石刻文字。
这是他搜寻的最后一处洞府了,因为此地几乎是小寒界的最北端,能来此处的修行者,多是功行深厚,道心坚凝之人,抱着不成功便誓不回头之意而来,远非那些先前所遇之辈可比。
甚至他还从一些只言片语之中读出那一股欢喜喜悦之意,显是此人在最后关头成功踏破境界,逍遥而去,终于出得生死玄关,重见日月。
张衍虽不知这究竟是哪一位门中前辈,多少年前曾在此潜修,但也同样为那股冲开天门之后的欢畅所感染,当即拿起酒瓶遥遥一举,以作敬贺,随后一仰脖,一条银线便从瓶中灌入喉中,化作滚滚热流到了腹中,暖开身体。
这里清静,是以他又在此洞中小住了几日,把此行所获简单梳理了一遍,起手掐指一算,至入此界之中已是过去二十五日了,他心中忖道:“今日该是出界之时了。”
起身出得洞门,见眼前冷风鼓荡,漫天雹雨,天地之间白如盖银被,然而在极其北之处,所有风雪却一股无形之力挡在外间,丝毫侵入不得,甚至他只站在此处,便觉得有股锋锐之气逼得他肌肤欲裂,似是在阻他往前而去,想必那处便是袁中老口中所手被囚之人。
张衍自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前去看个究竟,能被囚在此处者,当也是一位大能修士,不是他如今这等修为可以贸然接触的,还是早点离去为妙,看了几眼之后,他清喝一声,纵起云头,踏烟飞遁。
到了午时时分,他取出了那袁长老予他的那符箓拍开,便有一道金光闪在身周,带着他往上一窜,霎时便撞破界关,出得此界,眼中顿时重换天地,只见白云悠悠,蓝天碧海,清风习习,艳阳高悬于空。
从那举目苍凉,阴风嘶嚎的地界出来,他心身顿觉一舒,长啸一声,振袖望南而飞。
回来路上,也是波澜不惊,过不了多久便回了昭幽天池,运开阵门,方才入大殿,就见似是早早迎候一旁的罗萧上来万福为礼,道:“奴婢恭候老爷回府。”
张衍顿住脚步,瞧了她一眼,含笑言道:“罗道友何时回府的?此行可顺遂否?”
罗萧娇笑道:“其实老爷出去未久,奴家便已回得府中了,此行一路顺风顺水,最是安稳不过,但却有一桩事却要与老爷分说,那陈夫人是凡俗之人,身子骨虚,受不得这昭幽天池内的寒气,是以奴家做主,由得坤儿带着他娘亲去九城之中安顿了。”
张衍点头道:“如此也好,坤儿入我门中后,还未去过山门之中,此行倒是可顺便走一遭。”
罗萧却是咯咯一笑,道:“此番坤儿去了九城,却还发生了一件趣事呢。”
张衍顿时来了兴趣,道:“何事?”
罗萧便将来由说了一遍,原来那日田坤伤了龙马后被汪氏拦下,在争执了一番之后,却意外得知了田坤乃是张衍的二徒,汪家顿时慌了神。
本想着自己家孩儿能拜入张衍门下,却没想到女儿还没入门便罪了同门师兄。
可这还不是最为重要的,外界传言,张衍甫一回山门便杀了万彰和文安,据传就是因为这二人招惹上了刘雁依,显是此人极其护短,做他的徒儿不吃亏,汪氏决定让自己女儿拜入张衍门下,除了因为他是丹成一品之外,也是不无此因,但汪家却也因此也是害怕不已,对田坤母子二人百般讨好。
汪氏之主人老成精,没多久便看了出来,此事只需过得陈夫人那一关便无大碍,因此大献殷勤,不但为陈夫人买宅买地,送人送钱,将其落脚之地安排得妥妥帖帖,甚至还有意说合自家女儿与田坤结亲。
陈夫人虽然想着自己孩儿能修道长生,但若是早早能有一孙儿承欢膝下那也是最好不过,又觉对方之女既然也要拜入张衍门下,也算是上门当户对,日后在门中还能有个照应,是以当时就动了心。
不过谁也知道,此事若无张衍点头,怕是万万不成的,因此她心中忐忑地托了罗萧回来探听口风。
张衍想了想,却是轻轻一笑,道:“坤儿倒是好福气,我门下没有什么太多忌讳规矩,陈夫人乃是坤儿之母,既是她有意,若坤儿自己也不抗拒,我这做师傅的自是不会拦阻于他,只是不要误了修行才好。”
对他来说,这只是小事。
自从小寒界回来之后,他也是深有感触,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若是门下徒儿只求多活个数百岁,只为能享受荣华富贵,他也可成全,只有似那等道心坚凝,一心只求长生者,方才是道统传人。
他心中暗忖:“坤儿乃是大妖转世,若是当真有望大道,自能从红尘迷网之中挣脱而出,但若是就此被富贵烟云遮了道心,我也可保得他一身荣华,只当还了当年因果,此举便当是一番考验了。”
罗萧听得张衍答应,顿时欢喜道:“好,既然老爷开了口,这事便这么说定了,我稍候便去告诉与陈夫人。”
张衍看了她一眼,这般心急,原来就等着自己回话了,不过他也能体谅陈夫人为人父母之心。
只是罗萧却并不挪动,犹豫了一下,又道:“老爷,既如此,那汪氏姐妹中有一人嫁给田坤,若是只收为记名弟子怕是不妥吧?”
张衍微微皱眉,道:“汪氏姐妹?怎么,这杨放鹤为我寻得两名弟子,难道都是汪氏中人不成?”
他虽是对此事并不十分上心,但如是这杨放鹤敢利用自己私授人情,倒也不能轻饶了他。
罗萧美目睁大,道:“这难道这不是老爷所言么?”
张衍诧异道:“我所言?”
罗萧叹气道:“老爷先前言道,所要寻得那两位徒儿,当要与那宁冲玄那徒儿一般,可是那宁冲玄那两个徒儿,乃是一对年方十二的同胞姐妹,据说貌美如花,资质上乘,是以又要资质不差,还要一母同胞的姐妹,为了此事,也不知那杨放鹤愁掉了多少头发,好不容易才选定了这汪家。”
张衍不由恍然,心中觉得好笑,当日他也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却没想到竟是如此,难怪当日杨放鹤面色有异。
他不禁摇了摇头,思索片刻,道:“也好,那便收她们姐妹为入门弟子。”
他并不在乎多收几个弟子,且与那些动辄收上数十上百弟子的师徒一脉同门比起来,他这还算收得少了。
罗萧喜道:“既是这样,老爷可要选个合适日子,请几位门中同门前来观礼?”
收徒请同门好友前来观礼倒也是应有之义,张衍微微沉吟,点头道:“可,此事就由你和雁依去张罗吧,无需再与我多说了。”
“是,老爷,那奴婢便告退了。”罗萧欠了欠身,俏脸上满是喜色地去了。
张衍回了主府,往座上一落,盘膝坐定,取了一斛真砂出来炼化吞食精气,此是每日功课,便是在小寒界中他也不曾耽误了。
至于那枚离元精玉,他还不准备吸纳,此物乃是助长丹力之用,他如今缺得并不是丹力,而是无法将其演化为神通,此物需等他把丹煞修行长无可长,增无可增之时,方才用得上。
他一番运转,待将那真砂精气吸纳完毕之后,便入定参悟玄机去了。
此时盘螭岛上,一支小巧飞剑飞入岛上宫观之中,被封臻拿在手中,他拆开一看,冷笑道:“哼,我说这张衍怎么前些时日入了山门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跑去了小寒界。”
他得了师命,三年之后便要与张衍交手,为涂宣和万彰二人讨回公道,不得不想着办法了解张衍底细。
虽然他敌视张衍,可后者毕竟是丹成一品,说不定有许多他不明白的手段在身,是以一直在暗中留意着其人的一举一动。
坐在封臻对面的,乃是那日与他同在鸾鸣矶上观战的莫道人,闻言也是皱眉道:“小寒界,张衍去那处地界作什么?”
封臻琢磨道:“怕是去寻那些前人的体悟心得,那周崇举虽然修为也高,但终究不是本门出身,在修行之上于他帮助不大。”
两人对视一眼,虽是大致猜出了张衍此行所为,但却并没升起丝毫小视之心,尤其是封臻,反而觉得心头有些沉重。
此举已能看出,定是师徒一脉赐下了什么功法给了张衍,是以方要去寻觅那前人心得,只是他到底修炼的是三功五经中哪一门,却不为外人所知了。
莫道人心不在焉地言道:“师弟勿虑,三年时间,他又能练出什么东西来?”
封臻却是阴沉着脸,他可比莫道人熟悉张衍多了,知道此人绝对不能小看,也不能以常理揣度,况且张衍乃是丹成一品,能力拔九鲸,与自己同样是一化丹一重境界,若是三年之后对上,他是当真没有必胜信心。
他有些烦躁地拍了下桌案,咬牙道:“张衍此人狡诈多端,必须要知晓他修炼的哪一门功法,否则门中大比之时,我若仓促上阵,必定为他所乘!”
……
第二十九章 欲坐山外观虎斗
莫道人也是在张衍身上吃过暗亏的,虽然觉得封臻太过高看张衍了,但这等思量倒也并无不妥,小心一点总是好的,因此也赞同道:“师弟所言甚是,且此事宜早不宜迟。”
封臻暗暗筹谋对策,他如今乃是化丹修士了,自矜身份,这点小事倒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烦叔祖,是以只是自己想办法,不过他也不似二十余年前一般才从盘螭岛上修道而出,也自有了一番见识,仔细想了片刻之后,他眼前一亮,举拳击在掌心,道:“有了!”
莫道人精神一振,道:“说来听听。”
封臻拱手道:“此法疏漏,师兄见多识广,还请为弟拾遗补缺。”
莫道人呵呵笑道:“师弟客气了,为兄不过有一点浅显漏见,若能为师弟参详一二,定是不吝相告。”
封臻目光闪烁,道:“师兄可还记得涂宣?”
莫道细细一想,猜出来了几分,试探道:“师弟之意,是要找一人前去试探张衍?”
封臻点头道:“然也,此举不外是重施故技耳。”
莫道人起手在胡须之上,慢慢顺了下来,沉声道:“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