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虺龙不禁一噎,他哼了一声,道:“世间有一语,谓之‘成王败寇’,今朝算是你胜了,我也不来与你争辩,不过此非了局,你我来日再会过吧。”
隧他说到此处,原先洪盛气息竟是逐次衰弱下来。
张衍眼中,可以看见其周遭灵机飞快离体而去,而那一段身躯更是变得黯淡无光,好似原本美玉正在慢慢化作为一块顽石。
他知晓此是这头妖物明白斗不过他,是以主动散去自身精气。
不过其口中言来日再会,这并非胡言。
方才进来时已是看过,此妖本元精气不在此处,今朝尚不能取它性命,恐这一番纠葛,仍会拖得数百上千载。
他转念下来,当年太冥祖师若有心,想不难寻得这虺龙元真,留其不杀,因是刻意留予后辈处置。毕竟镇灭五妖,也是一条成就中法之道,得来太过轻易便难证此法。
但他不行此道,不可能时时看在此地,最好做法,便是如他先前所想,传得一法,令世人振作奋起,继而诛灭此僚。
这时他见那身躯之中仍有一缕精血残存,心下一动,伸手将之摄来。
此血是那虺龙所凝聚,也算得上是天妖精血,但此刻已是散了灵华,自然无有了种种妙用。
但他却是想到,那苍龙遗蜕如今不知所踪,若被当世大妖得去,恐生祸患。而这虺龙却是那苍龙之子,得此心血一滴,说不定可设法找到其所在。
他取出一只玉瓶,将此血收入其中放好,便把袖一抖,霎时脚下生风,冉冉飞升,遥去天穹。
第三百零二章 非是温仁是杀劫
林上原,顺天坡。
磅礴大雨一下便是两日两夜,仍是未息。
自张衍去后,乐候率一众府臣候在此地,半步未曾离开。
一名府臣忍不住言道:“侯爷,仙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天凉风寒,阴雨入骨,侯爷还请保重贵体,不如先回去安歇,有臣下等在此地代为等候便可。”
乐候摇头道:“不如此,怎能示我心诚。”
林书吏走了上来,道:不错,侯爷不能离此半步。”
那府臣神色不愉,道:“林大人,侯爷为抵御妖魔,连日来操心劳累,早已疲惫不堪,若是再不歇息,怕是承受不住。”
林书吏态度强硬,道:“行百里者半于九十,侯爷既已下定决心等候,又怎能半途离了?”
那府臣有些生气,把声音提高了些,道:“林大人既如此说,那在下也不妨问上一句,若是那位仙师一月不至,候夜莫非就等上一月,一年不至,难不成就等上一年?”
乐候听了这话,也有些动摇。
若是知晓仙师何时回来,在此等再久他也甘愿,但正这位府臣如所说,要是当真几年不回,那又该如何?
他若是个闲人,倒也不是不可,奈何他乃是一郡之候,大劫之后,尚有许多事要是做主安排,白白在此干耗,怕是正事都要耽搁了。
林书吏见他意动,急步上前。一把拽住他袖口,厉声道:“他人要走,自可走之,但侯爷万万不可离开半步。”
此间臣僚却被他举动吓了一跳,纷纷开口斥责:
“林大人,你要做什么?”
“无礼,无礼,还不快快放手!”
“林大人,稍安勿躁,如此怎为师表??”
林书吏却是不管不顾。根本不去理睬。只盯着乐侯道:“张仙师那一声雷音叱喝,怕是天下妖魔都绝了半数,待仙师回来,传下功法,侯爷就可收拾兵马。整顿河山。进而剿灭妖魔,尽复八郡之地,为天下兴复。为万千黎庶,侯爷受些雨水又算得什么?”
乐候沉默片刻,感叹道:“除魔灭妖,再造盛朝,亦是父候毕生之志,尚幸有张仙师垂悯,我人道不绝,老师言之有理,本候在此候着就是了。”
林书吏道:“正是,此间有何事,皆可交由我等臣子去做,请侯爷只管在此等候仙师,以正人心!”
乐候连连点头。
林书吏怕他再为人所动摇,又一指坡下,“侯爷请看。”
乐候转首一看,见数万人众都在坡下,到了这时,竟也是一个亦未曾离去,人人都流露出一股企盼之情。
他心下一震,自乱世以来,举目所见之景,皆是暮气沉沉,麻木不仁,而眼下却是大为不同。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本候明白了,请老师请安心,仙师不归,本候绝不下坡。”
林书吏这才满意,将他袖子放开,道:“如此,臣等也可放心了。”
所幸他们未曾等得太久,再有一日之后,天穹上见有层层云岚自远处过来,间中有一道耀目金光横凌其上,灼灼闪烁不已。
到了众人顶上,便化一缕皑皑清气垂降下来,落在坡上,而后便见一名道人大袍飘飘,行步出来。
乐候一阵激动,赶忙迎上前去,带头跪下,口中道:“凡民李束功,恭迎仙师。”
他身后臣属和坡上数万百姓也是一起跪下叩首,口呼“仙师”不已。
张衍抬目一扫,淡声道:“乐候且请起身,贫道既说传法与你等,那必会守信。”
乐候拜了一拜,想要站起,只是他确实连日劳累,虽年轻力壮,但也有些承受不住,才方起了半身就又垮下,身旁内侍见了,都是急忙上来搀扶,然而却被他一把推开,喝道:“躲开,我自来。”
说着,咬牙站直了身躯。
张衍看他一眼,伸出两指凌空一点,乐候身躯一震,随后便觉一股暖流涌向周身,连日积攒下来疲乏顿消,身躯也是为之一轻,哪还不知是得了好处,当即大礼一拜。道:“多谢仙师。”
张衍微一点首,又一弹指,就见一道金光灿烂的符箓飞出,飘飘落下,口中道:“此物你可收好了。”
乐候忙是接住,正想开口问这是何物,却见一道道法门自眼前闪过,一时怔在当场。
张衍此刻还未曾着手造法,是以给的这一篇也不涉及修道,而是讲述如何将死去妖魔尸骨熬作丹药血汤,以此壮大内元之法。
常人服了,不但可延年益寿,更能得一身力抗妖魔之能。比之先前此间凡人琢磨出来的粗劣法门好过十倍,百倍。
但因这法门是杀戮妖魔而得,是故一旦这天下妖魔除尽,自然也就无用了。
不过东莱洲有虺龙未除,这一场争杀还会绵延多久。恐要等他造得新法之后,才有可能改换。
只是到得那时,他也不会只授当面一人,而是会传了下去,使此间人人得与闻。
乐候入神体悟了片刻,终醒了过来,对张衍深深拜了下去,道:“谢仙师赐法。”
张衍指着远处一座大山,道:“那是何处?”
乐候无法作答,林书吏这时抢出一步,道:“观此方向,那当是‘青合’山。”
张衍淡声道:“此山形拔挺秀,可作洞府,你等如有危难,可来此处相寻。”
一语说毕,他摆了摆袖,驾清风而起,须臾耸身入云。
乐候等人不想他说走就走,忙是拜伏恭送,待见不到身影时,才迟迟起身。
乐候看着手中金符。思虑了一会儿,随后双手一托,却是将之送到身旁林书吏手中,恭敬道:“老师请观。”
林书吏有些诧异,但看了乐候一眼,见他神情诚挚,并不做伪,沉吟一下,这才接过,看完之后。不发一言。随后又递给身旁一人。
那人有些犹豫,但还是忍不住诱惑,伸手拿了,面上既有失望又有庆幸。想了一想。也是传给了另一人。
到了最后。连乐候在内,共有十二人看过。
乐候上前一步,一手住抓一人之手。道:“世道颓半,本候一人无力擎天,自今日起,便与诸君共治天下。”
这十一人相互看了几眼,未有动作,林书吏却抖了抖袖,第一个站出来,道:“下臣领命。”
众人见状,也是醒悟过来,上前都是一揖,皆道:“臣等领命。”
这时有一老臣言道:“可惜,仙师所传法门虽是精妙,但未闻传言之中那等长生不死之法。”
林书吏呵呵一笑,道:“在下却以为此法甚好。若那等需要修炼经年,耗时费力的法门,侯爷何时能一展抱负?至于长生之法,诸位莫非要舍仙师,入山餐风饮露么?”
众人一起摇首。
林书吏沉声道:“这便是了,况且仙师赐法,自有思量,非我等所能置喙,诸位日后还请少言。”
众人顿觉凛然,诺诺称是。
林书吏轻舒了一口气,他实则还有一句未曾明言,那便是这些妖魔尸骨握在了乐候与一众权臣手中,如此便能维系原先上下尊卑,可顺顺利利养军炼法,讨伐妖魔。
而要是那等人人可得,人人可习之法门,恐怕时日一久,人心不足,还未除尽那妖魔,就要崩了乐礼,先自内乱起来,唯有如今这般才是正好。
张衍飞离顺天坡,行空往南遁走,不多时,就到了那青合山下,稍作停伫,看准一处合宜之地,就落身下来,以法力开辟一处洞府,而后在其内坐定。
他已明了前路为何,而接下来,便该好好思量该如何行去了。
他造此一法,是为证自身,而非为强求度化世人,那是以己心代人心,以己欲为人欲,先是落了下乘。
有心者自入,无心者可去,有缘者自得,无缘者可弃。
他又非世人父母,自无需把因果强行牵绊于自家身上。
世人得法之后,该是如何,又往何处去,却与他再无瓜葛。
换言之,这法门一旦造出,天人和应,他便能得法,哪怕天下间只一人去修习,也无碍他道途。
然这一法不重外物,又不借灵机,若是世间之人能藉此得道,那天下还有何人再去入山拜师?玄门世家,又如何能把持修道外物?
此等断根掘墓之为,怕是一经抛出,便是举世滔滔。
到得那时,无论师徒世家,恐怕就先要杀他。
他能想到,古今往来多少智者,多少先贤,也定有存此心者,但怕是俱都看到了此点,故而未敢迈步过去。
不过眼下他尚还无需忧虑此点,莫说他道行未足,无法推演一门直入大道的法门,便是有,也不会一气抛出。
他心自忖之,以自己修为,能把法门推演到开脉这一步,令世人入道不再被阻在玉液华池这一关上,便已是不差了。至于入道之后,要往上走,却仍需依附灵机外物而行。
可便是如此,也不是无灾无劫了。
他是有感世人为妖魔所欺,凋零飘落,才由感生悟,决意造法,既证自身,又可助人。可所谓“正复为奇,善复为妖”,这一法虽是使人入道为易,可一经流传出去,天下修道人不知会多上多少,待此辈汹汹而至,定会与此先修道人劫夺外物,争抢灵机。
观东莱洲生乱可源,就是大洲禁阵与众生争抢灵机,可以想见,这一法若现世间,不是仁爱温厚,而必是掀起无边杀劫,他仿佛已能看见其背后那一片尸山血海。
直到有朝一日,他得窥大道,完此妙法,方能将之化解消弭。
而他这造法之人,然此途中,必有种种劫难随身。
不过继受惠泽,亦承因果。
此为己身之道,怎有见危则退,见难不行之理?
旁人不敢,他却敢为!
念及此处,他洒然一笑,抛开杂念,手掌残玉,闭目瞑坐,心神便自缓缓沉入下去。
第三百零三章 浪起星照应南北
东华洲,浮游天宫,昼空殿。
一道金光闪过,殿前空地之上多出了三人。
当前是一个宽肩窄腰的中年修士,髻上束带,两眉飞扬,须短浓密,望去极是精悍。
身后则是一名打扮道装少年,面目清秀,透着一股灵气。只是眼睛灵活,看着性子很是跳脱。
中年道人走至殿门前,对着石莲法座上一名守值老道招呼了一声,道:“陈真人。”
那老道睁开眼皮看了看,特意在那少年身上停留片刻,最后叹息一声,挥了挥手道:“进去吧,霍殿主正等着你等。”
中年修士打个道揖,便招呼了那名犹在好奇张望的少年人一声,领着其往殿中步去。
那少年自觉已是去得远了,便小声道:“师兄,那老道长可是陈氏族人么?”
中年道人沉声道:“此与你无关,到了此间,记得少言多行。”
少年嘻嘻一笑,道:“师兄,恩师可无这许多规矩。”
中年道人叹了一声,道:“你可知你能拜在真人门下,是多大的机缘?为兄限于禀赋,到如今也只是一个记名弟子,你定要珍惜才是。”
少年人听了,忙把笑脸一收,认真道:“小弟知晓了。”
中年道人看他回答不想敷衍,这才满意。
两人走有百数步,却见面前出现一片不见尽头的宽阶,直漫入云雾之中,不知通向何方。
中年道人加快几步到得阶下,稽首道:“殿主,弟子已把左延占带到。”
上方传来一浑厚声音,道:“命他上来。”
中年道人转身道:“师弟。真人唤你,你且沿着此阶走,切记着我传你的运转之法。便可走了上去。”
那少年道了声好,眼见要拜见从未谋面的师尊。他也感到有些忐忑,不敢有所疏忽,按照之前中年道人所示心法,运转几次之后,就往阶梯上行。
本人以为这阶梯只是长些,但这一跨去,才知不易。
身上好似陡然压下了什么重担一般,每一步皆需使出全力。他只得咬牙坚持,尚幸一路并无什么拦阻,半个时辰之后,成功踏得阶顶,但整个人却是疲惫欲死,如同水中捞住一般。
这时他抬目一瞧,见一名道人坐于殿上,一身金袍法冠,手持玉尺,身周满是金虹霞波。一会儿似赤日炎炎,一会儿似金芒刀兵。
他知这就是自家老师,溟沧派昼空殿偏殿殿主霍轩。忙是跪了下来,大礼参拜道:“弟子叩见恩师。”
霍轩道:“你能过登天阶,显是用心修习为师传下的法门了,倒不似前番来人。”
少年也是胆大,好奇问道:“敢问恩师,不知那些人去了何处?”
霍轩面无表情道:“此间灵机旺盛,非寻常人可久留,若疏于功课,自然是外气侵身。断脉而死。”
那少年吓了一跳,方知方才那关原是如此险恶。他擦了擦额上冷汗,不由暗自庆幸自得传法后。每日勤修不辍,未有一日懈怠,不似那些个倒霉鬼。
霍轩把手中玉尺一摇,飞下数道灵光,道:“赐你两件法宝,一作防身,一作飞遁之用,此篇功法你先修习着,待你玄光之后自会另有功法赐下。”
他自成为陈族赘婿后,陈族虽亦令他收得不少人传授道法,但此些人俱是陈族子弟,彼此无有师徒之名,因而也不算他弟子。因此修道数百年,竟没有一个徒儿。
但修道人除非那等自认能直入大道之辈,哪个不惧自家寿尽后无人接应,因而执掌昼空殿偏殿之后,也动了收徒之念。
他虽与陈族渐行渐远,但毕竟是世家出身之人,且陈真人尚在,倒也不好做此事。
不过半载之前,陈真人寿尽转生,他却不再存有顾忌,自寒谱之内挑拣了数个禀赋上乘的童子传法,不过为照顾陈族颜面,名义上只是使唤道童,实则与亲传徒儿一般无二。
底下少年人得了法宝功法,当即取了出来,见随心意所指,自然响应,飞去转动,无不应明,登时爱不释手。
霍轩只是看中其禀赋,也不在乎这其举动是否失礼,便道:“你日后便在此处修道,殿外你可随意走动,殿内别有洞天,只是以你功候,尚不可入。”
少年人一听,不禁有些失望,眼珠一转,问道:“听闻有天宫中有上极、渡真,昼空三大殿,不知另两殿弟子可以去得么?”
霍轩道:“渡真殿偏殿之主张衍虽与为师交好,但此刻出外游历,不在殿中,你无事不必往那处去。至于那上极殿……”
他说到这里,忽然身躯一震,陡然自座上站起,目光往上极殿方向望去。
只见那处天穹之中云聚水相。滔滔而来,激涌澎湃。而底下龙渊大泽之中,却是如藏罔象,波涛翻来滚去,如沸如煮,而天上水中,两相应和,跃跃欲发。
他能感觉到天地之中有一股滂湃灵机搅动起来,连他身形也晃动不止,有些站立不稳。
忙是一举御尺。启了昼空殿中禁制,这才定住。
此刻非但是他,溟沧派各处洞天真人也被惊动,齐齐望向这等异象。
少顷。听得一声洪亮声音传出,“龙渊倒悬潮升烟,大滔横流三千年,唤得清澜洗日月,长空一相水齐天!”
随此声起,一道万丈瀑流平空拔起,漫漫直上,直至与天相接,统摄云海!
此时东华洲遍地皆闻水涌之声,若抬首北望,亦可望见北方一道接天玄水,氲氲生水烟,汤汤御四海。
霍轩怔怔言道:“齐师兄入洞天了。”
然在此时,却闻一声玉裂之响,清清之鸣,竞发四方。
他不觉惊异,转首看去,见南天之中有一丛星痕升起,光转儵爚,宝气如轮,声嚣正南,灿落瀛寰,其声势之浩大,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