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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上一座危峰上,正站立着一名襌衣大袖的道人,高貌清奇,却有狂放之姿,一双丹凤眼,眸含精烁之光,任凭颌下长须随风飘拂。
此刻这一方天地中,除此人之外,再无别物,望之凛然生威,神不可侵,志不可夺,身不可移,好似一人,万众尽皆俯首。
此人目光如冷剑投来,特地在张衍面上多留片刻,这才道:“难得有客上门,这里仅有粗茶一杯,请恕招待不周了。”
婴春秋把遁法一顿,言道:“张真人,到了此处,我二人就不往前去了。”
张衍打个稽首,飘身过来,到了峰上,执礼道:“晏真人。”
晏长生又看他两眼,转身而行,边走边言道:“远来是客,随我来吧。”
张衍举步跟上,随他绕过一块石屏,见此处有一株苍翠老松扎根坚石之中,枝干挺拔,纵在山中劲风吹拂之下,也是不倒不摇,树下则立了一间简陋草庐,可见其中除一块大坐石外,便就别无他物。
两人到了里间坐下,晏长生冲他一伸手,道:“拿来吧。”
张衍微微一笑,将秦掌门书信取出,递了过去。
晏长生看完之后,不见其神色间有什么变化,十分随意的将书信搁下,他看了看外间,道:“当年恩师征伐北冥之前,因何殿主一力反对,也是举棋不定,曾把我同门六人叫到座前问策,那时我修为尚浅,胆气却是不弱,一番呈言,不管不顾,直抒胸臆,很是痛快,恩师听完之后,却是挥袖就将我赶了出去。”
说到这里,他也是哈哈大笑。
张衍淡笑而坐,只听不言。
晏长生笑罢之后,又道:“李师弟回去,却是洋洋洒洒,写了好大一篇锦绣文章,我夺来看过之后却笑他,此非恩师所愿看,你拿去又有何用?不过如我一般为恩师所不喜,我只一句玩笑话,未想他久久沉默不言,说师兄说得是,当场就将此文烧了。”
说到这里,他嘿了一声,把袖一挥,好似驱赶蝇虫一般,道“其余几个胆弱之辈,所谓对答,不过是迎合上意,不提也罢,倒是唯有秦师弟一人,至始至终,一言未发。”
他看向那封书信,似是自言自语说道:到了今日我方才知晓,他心气胆魄,犹在我等之上,如此也好,如此甚好!”此时他语声之中,却有一股赞叹之意。
张衍暗自思忖,这位晏真人果然如传说中言,是个宁折不弯,刚直使气的脾性,明知该如何能讨好师长,却也不改,否则怕是不难坐上那掌门之位。
晏长生这时叩指一敲,脚下大石就传出一声撞鼓般的闷响,不多时,草庐外一道光华闪过,就见一个清神隽骨,有出尘之姿的少年道人走了进来,躬身一拜,道:“见过恩师。”
此人对张衍看了几眼,也是一拱手,道:“张真人。”
张衍笑了一笑,身坐石上还了一礼。
晏长生道:“你修为已至关口,欲往上去,需得灵机资粮,在为师处也是耽误了你,稍候你便随渡真殿主回去山门修行。”
吕钧阳眼中虽现讶色,但举动之中却不见丝毫犹豫,执礼道:“谨遵师命。”
晏长生呵呵一笑,道:“只是我当年杀了不少世家中人,如你就这么回去,也难以安稳。”
说着看向张衍,目光极是锐利,道:“秦师弟之意我明白的很,他需一个交代,那我今日便给他一个交代。”
张衍面色平静,晏长生当年破门而出时,杀戮了不少世家中人,其中甚至还有一位洞天真人,但无论世家师徒,都是溟沧派门下,无论如何其也是回不得山门了,就是吕钧阳要回去,也必定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安抚其等。
这理由,无疑就是对面之人的性命了。
晏长生振袖而起,居高临下道:“张真人,可敢与晏某人斗上一场么?”
张衍目光迎上,半点不退,缓缓起身道:“正有此意。”
晏长生双眸蕴生厉芒,道:“你虽是后辈,但事涉生死,我却不会有丝毫留手,你若自家不济,却也怪不得我,且我这人记仇,当年你斩我一剑,尽管是那北冥寄托,但我却未曾忘了,你可要小心了。”
张衍笑了一笑,负袖而立,从容言道:“久闻晏真人是我山门之中,三千载以来唯一一个以《元辰感神洞灵经》入得洞天之人,也愿真人稍候动手,莫让晚辈失望才好。”
第十七章 风云一会动雷霆
晏长生听了张衍之言,先是一怔,随后大笑不止,对守候在旁的吕钧阳一挥手,道:“你功力不济,我二人斗法,难免波及与你,先去下处躲避。”
吕钧阳却是跪了下来,拜了三拜,道:“恩师,弟子这便去了。”
晏长生似是不耐,连连挥袖,道:“速走,速走。”
吕钧阳不再多言,又是郑重一拜,退了下去。
听着他脚步逐渐远去,晏长生默默不语,张衍也是不发一言,草庐之中,一时陷入寂静之中。
大约过去一刻,婴春秋声音在外面响起道:“二位若要斗法,或可另觅一处地界。”
晏长生转首向外,嘿了一声,道:“我自不会打坏了你少清这块宝地。”
张衍微笑道:“此处不好施展,不如就去往重天之外,晏真人意下如何?”
晏长生大声道:“好!”
他也是爽快之人,既是定下,当即腾身纵空,化一道清光直冲天云。
与此同时,他脚下坐石顿裂,化作齑粉,所结草庐亦是应声倒塌,化作漫天飞絮,不一会儿就消散在天风之中。
张衍看了一眼,又在此站立片刻,对山外婴、薛两人点首示意一下,亦是双袖一抖,腾空上行。
薛长老见了,也是把身一动,意图随上,婴春秋忙出言制止,道:“薛长老,往何处去?我等在此就好。”
薛长老醒悟过来,把身形顿住。一拍额头,道:“婴真人说得是,是老朽思虑不周了。”
晏、张二人都是溟沧派门下,两人斗法,少不得会用出许多派内秘传神通,而他身为少清弟子,若是上去旁观,未免不妥。
再一个,两名洞天真人斗法,若有同辈在近侧观望。不管有意无意。也易让人生出误会,只有避得远些,没有靠上去的道理。
张衍上去天中之后,一连撞破两重罡云。见晏长生身形仍是不停。犹往上去。双眉一挑,也是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到了五重天之后,晏长生这才停下身来。回望下来,大声道:“此处足够开阔,正可做我等斗法之地。”
张衍也是把身形顿下,先是感应一下四周,自修道以来,倒是头回到得此地,这里罡风旋流已是极大,又有天外毒火,需得时时以法力抵御外气侵入。
不过对他而言,却还算不得什么,洞天真人若是不怕本元精气失损,哪怕遨游虚空也是平常之事。
与此相比,他却更在意对方手段,面前这人,若是不出意外,恐是自己修道以来所遇最难对付的敌手了。
晏长生所习功法为《元辰感神洞灵经》,此是溟沧派五功三经之一。
这一门功法实则还分为上下二部,上部讲述斗法之术,其中有一门“元辰神梭”,其有一元、二通、三化、四相,由此往下,直至一十二数之变。
此法入门不难,凡是溟沧派师徒一脉,稍有资质,开脉之后,都可习得。
譬如宁冲玄当年,就是驾驭一枚如意神梭,其梭法就是自此经中来。
张衍那时得了此物,却并未能习得梭法。故而只是当做了法宝来用。
再如晏长生之徒罗沧海,在十六派斗剑之时,曾以四象天梭布阵,极是难破,后来霍轩、钟穆清、洛清羽及张衍四人合力,方才将其拿去。
便是秦掌门昔年修道之时,也曾以十二枚天梭为斗法之器。
若非张衍有剑修之资,后来又了星辰剑丸,说不得也会选了此道修习。
至于下那半部功法,却是此中精髓所在,专以讲述神气感应之用。
此法一旦练成,若有人对其存念想,凡宣诸于口,起得恶念敌意,或落笔纸上,其便在万里之外,也会立时生出感应,故而当年知晓晏长生底细之人,多是不呼其名。
若用在斗法之上,那更是厉害非常,修士能借此感得神机变化,与敌交手时,对方但有杀招将起,或者暗伏未动,心下便生警兆,可先一步有所防备,反而敌有疏漏,或退避动摇之心,却能即刻察知,如此自然无往而不利。
修行此道之人,若自身也是精于斗法,那上得战阵,几是无人可以败得。
只是下半部修行也极为苛刻,需一朝领悟,才能得法,要是心性不合,任你再是修习,也是无用,且未到一定功候,还不自知,这样一来,却是令九成九的修士望而却步。
而修士练成下部之后,上下两部合用,那是威能倍增。
张衍在出来之前,在渡真殿中坐有半月,一是知晓此来有极大可能与晏长生一较高下,故而养精蓄锐,二来就是查阅典籍道书,思忖如何应对这门功法。
晏长生负手立在天中,道:“张殿主,想你成得洞天未久,还不曾来过此处,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你先出手吧。”
张衍也不客气,点了点头,稽首道:“晏真人,失礼了。”
语毕,他把手一招,哗啦一声,这重天之上,骤起无数紫电雷霆,激扬闪窜,动荡万里。
晏长生喝了一声,骈指一点,却是同样使出了紫霄神雷,霎时狂电霹雳,如海拍岸,层层涌来。
双方一撞,天穹之中尽数喀喇喇爆响之声,九洲之地皆有听闻,尤其中柱之上天象骤变,狂风四作,更有滂湃暴雨宣泄下来。
婴春秋与薛长老二人见了,面色凝重,都是掐诀作法,起得法力,将脚下这片洲陆遮护住。
玉霄派,御部心明洞天之内。
周如英也目注天穹,一瞬不瞬。自张衍从溟沧派出去后,她便一直关注其动静。此刻也是察觉到两人动手,不由道:“溟沧派这时要解决内乱了么?未想此回竟然派遣了张衍前去,师兄,你看人何人会胜?”
她身侧火烛之中忽然浮现一道分身化影,其人沉吟片刻,才言道:“那人极擅斗法,要是全盛之时,我必赌他胜,但五百多年前。此人曾为北冥剑所斩。他又不得灵穴修持,怕是较之当年,功行不进反退。此回张衍前去,当是得了溟沧门中授意。不定还得了杀伐真器傍身。胜算当是不小。”
周如英哼了一声。道:“就是他真有此等本事,赢了下来,自身耗损也是不小。”
那化影分身道:“那是自然。不过张衍初成洞天,又执掌渡真殿,要是当真胜了此局,回去之后,不难回复元气。”
周如英冷笑道:“那至少可让他安稳百数年了。”
那化影分身也是点头,显是赞同。
洞天真人斗法,乃是精气运转外显,而内中则蕴有法力神通。
同辈交手之时,法相漫开数千上万里,同一时刻间,就有无数法力神通交击碰撞,散去又聚,循环往复。是以每一回交手,都要耗损本元精气。
而这就好比排兵斗阵,哪一处本元精气所注为多,如那重兵集结,则哪一处神通法力必是强横,当可锐意进击,如精气兼顾少得几分,似那弱旅杂兵,一旦遇上强攻袭来,如不退避游走,自然是一触即溃。
在在斗法之中,一方却要设法将对手元气逐一斩杀消磨,待其元气匮乏,力不能支,自是败退。
只是这其中却有个难处,本元精气虚实变化,全在其主一念之间,可一以贯之,亦可稍显即逝,何处强,何处弱,由外而观,却是难以察觉。寻常外人根本无从测度。
是故为防落入对手算计之中,这就只能慢慢试探,找寻机会,这样一来,就不是短时内能分出胜负的。
然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等斗法,哪怕赢家也必是元气大伤,是以洞天真人之间,能不动手,都是尽量避免动手,除了怕打碎这方地陆,亦有这等顾忌在内。
反倒是似张衍与罗梦泽那次法相硬撼,直比高下的情形,若不是双方皆有把握,或是到了不得不应的地步,反倒是极少见到了。
溟沧派,上极殿内。
秦掌门坐于玉台之上,正往天中观望。
这时一道清气飞了上来,落地之后,显出秦玉身形,她急急言道:“师兄,你是遣张衍去对付大师兄么?”
秦掌门缓缓言道:“此事终需解决。”
秦玉美目望来,凝视了掌门片刻,忽然呵呵笑了一声,以手抚理鬓发,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冷笑道:“想那大师兄是何等本事,张衍却怎是他的对手!”
秦掌门淡声道:“师妹果真是如此想的,那又为何急着来为兄这处?”
秦玉听了,玉容不禁一变,过了片刻,她一咬下唇,转身就走,可是方才一动,却见大殿之内无数浪潮奔涌,四合而来,将她牢牢定在原处,竟是无法飞遁出去。
身后传来秦掌门平静声音道:“师妹且稍安勿躁,便在这殿中坐观这一场胜负好了。”
秦玉这时才猛然醒悟过来,难怪自己一路过来,上极殿内竟然禁阵大开,未有半点阻拦,想是此番前来,早已落在了这位掌门师兄的算计之中,好不使她前去搅局。
她回身过来,神色复杂道:“师兄,你莫非一点都不顾及同门之间的情谊,非要置大师兄于死地么?”
秦掌门叹了一声,道:“师妹,我知你与晏师兄情谊甚笃,但晏师兄杀得门中同辈,若在以往,我可充作耳聋目盲,来个不闻不问,可此值非常之时,我欲行大计,必先聚收人心,那师兄便需为此让路了。”
秦玉听了这话,有些不解,但过了片刻,她却是反应了过来,玉容一白,颤声道:“师兄你,你……”
秦掌门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举目望着远方天穹之中的紫气,在阵阵雷声之中,背对着秦玉言道:“当年恩师不敢为,不愿为之事,便由我这做弟子的来代劳吧。”
第十八章 十二神梭斩灵机
天穹之中那一连串雷霆撞响,波及万里,竟是持续了足足有一刻有余,这才渐渐消弭,便是如此,整个天地之间,仍有阵阵沉闷余声回响不绝。
这还只是二人随手施展,用以试探而已,若是全力以赴,更不知会造成何等声势。
张衍双目微微一眯,对方虽是后手应招,但他却能看得出来,其所用精气法力着实不多,显然是深悉紫霄神雷之妙,故此应对从容。不过既然这般,那就不用溟沧神通。
再是一招手,天中黄烟漫卷,滚滚而来,顷刻间凝化为一只擎天大手,自上而下,笼盖压来,尚未到得下方,已有一股狂流轰开罡云,好似要将这方天地一把拍碎!
下方中柱洲中,薛长老捋着胡须,正闭着双目感应战局,这时他神情之中有兴奋之色闪过,道:“张真人似出狠招了。”随即又叹了一声,“惜乎不能上去亲睹。”
婴春秋见其浑然忘了遮护脚下这方洲陆,不觉摇了摇头,知是这位同门是指望不上了。
他自衣袖中拿出一只小鼎,揭开顶盖,托在掌中摇了一摇,顿时放出烟气无数,将天中残余罡云一缕缕收拾起来,再结成一张厚实大幕,顶在天穹之中,这才堪堪将风压云流隔绝在外。
张衍目光投下,这等直来直去的神通手段,如今他以象相境使来,更是威力宏大,就是一掌打碎洲陆。也非夸大之言。按照常理,除非对方此刻能闪身避去,否则就只能硬接。
不过他判断下来,这毕竟是双方之间第一次正面交手,以对方宁折不弯的脾气来看,十有不会躲开。是以他很想看看,对方究竟如何应对。
晏长生仰首看着上方那倾天大手,两目之中,却愈见焕发光彩,大喝一声。道:“来的好!”
依旧起两指一点。一缕青光闪现出来,初时不过盈尺,但一息之后偶,忽然放得无量光明。几是蔽去日月光辉。所到之处。无管罡风英砂,还是毒火烈气,俱被化去无踪!
这道青色华光继而冲上天际。与那玄黄大手一碰,天地间就觉先是一黯,再是一亮,这就是一闪一灭之间,无声无息中,两者俱是消弭无踪,放眼看去,只一片朗朗清空。
张衍不觉一挑眉,暗忖道:“莫非是那门神通么?看来这位晏真人手段当真不少。”
这一门神通法术他虽未见过,但在渡真殿记载中却有见过。
此乃是当年一名唤作于量尘的洞天真人所创,这位真人亦是当年征伐北冥的十二位洞天真人之一,其法相被时人称作“涵玉青元”,而这门神通与法相称谓一般无而,一旦使出,有涤荡污浊,消杀外气,镇定灵机之能。
自然,此法耗损元气法力不小,若是一方多使得几次,不用对手来攻,就能将之拖垮。
张衍也是明白其中道理,故而他毫不迟疑,再是一招手,黄烟四起,又一次凝作遮天大手,仍时一掌拍下。
晏长生嘿了一声,正要动手,这时袖中却飞出一幅宝气隐隐的画卷来,却是主动向前迎上。
他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