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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就不由对四姨娘刮目相看。
这样好的容貌,这样高明的手腕,可惜是命苦做了姨娘,否则,实在是当家主母的料子。
敏哥先行试探七娘子,又试探四姨娘,若是四姨娘沉不住气,打发人进来和七娘子说话……慧庆寺的事到底是谁在主使,敏哥心里自然就有数了。
这也就是四姨娘够谨慎,不然,被敏哥猜到了是自己弄鬼,以他的心机,日后必然会生出事情。
当时找四姨娘做这盘交易,还真是找对人了。
“昨晚听了大少爷的几句话……”四姨娘话才说到一半就又收住了。
立冬端了两盏茶,笑盈盈地进了西里间。
“大少爷刚才还问起七娘子,说是您在西里间没有茶水。”她一边说,一边给七娘子、四姨娘上茶,“倒是奴婢服侍得不周到了。”
七娘子不由和四姨娘面面相觑。
四姨娘脸上闪过后悔,垂下头咬住唇,一时没有说话。
七娘子却是心中腾地就冒起了一股邪火。
笑话!这里是大房的总督府,还是二房的一亩三分地?
自己和四姨娘说几句话,敏哥都要上赶着试探、敲打……
还真以为二太太是被委屈陷害,想来个绝地平反啊?
也太天真了吧。
就算明着告诉她,二太太是被自己和四姨娘联手算计的,敏哥又能如何?这个家是他在当,还是大老爷在当?
七娘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又想起大老爷谆谆叮嘱的从容二字。
“四姐的事,我是一定会留心的。”她笑着向四姨娘开口,“不过照我看呢,小俩口拌嘴也不是什么大事,四姐那个性子,庄重的很,断断不会为此恼了四姐夫。”
立冬眼中就掠过了一丝了然。
四娘子性格死板无趣,和四姑爷之间与其说是浓情蜜意,倒不如说是相敬如宾,虽然古家人看她好,但小两口有什么纷争,也属常事。
难免就会写信回来给四姨娘诉苦……
四姨娘担心女儿,向七娘子辗转打听,也都是常理。
四姨娘忙笑盈盈地接口,“就是不放心,白叮嘱几句,你说话委婉动听,说不定你四姐还更听你劝些。”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七娘子索性拉立冬坐下来,问她的去处。
“预备着什么时候出门嫁人?”
立冬脸红红的,“太太说,让我再服侍一年,等到把几个丫头都嫁出去了,再送我出嫁。”
四姨娘也连忙凑趣,“这是要把你风光大嫁呢!”
西里间就也响起了玲珑清脆的说笑声。
外头却静了下来。
没有多久,大姨娘、五姨娘并七姨娘都进了西里间。
“表少爷来拜年了。”大姨娘又笑着请七娘子出去,“老爷请您一道出去说话呢。”
原来大老爷也进了内院。
七娘子只好端正了神色,目不斜视地出了西里间,给大老爷请了安,就挪到六娘子身边坐下。
许凤佳今天打扮得相当的整肃。
他是国公府世子,按例有三品的等级,不过一向也都是穿四品将军的猛虎补服,唯有今日前来拜年,才穿了世子品级的松香色小礼服。
难得穿浅色,倒是有些新鲜,让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见七娘子进来,许凤佳也不过是抿了抿唇,就继续向大老爷叙述。
“开了十多席上好的酒席,校尉们也都赏脸……军士们一年也辛苦,外甥和廖太监商议了,从十天前起就轮流放假,一直放到正月初十。”
大老爷捻须赞赏,“安顿得很妥当。”
又问,“年后是谁主持操练?我模糊听得,像是这具体的操练事宜,是由萧总兵来办?”
许凤佳目光一闪,和大老爷对了个眼神。
“是……萧世叔经验老道,具体怎么操练水军,还是由他来办。”
大老爷顿时犯起了沉吟,半日才笑,“好,那你今天就别回去了,在垂阳斋好生住下,过几日等姨夫闲了,再和你好生说话。”
大太太就要开口说话,大老爷却忙看了她一眼,她就又改口,“可不是?昨日没有好生吃年夜饭吧?一群大老粗,怎么照料得好!中午就跟着四姨用饭吧!”
许凤佳一脸稳重的笑,“今日就任凭四姨安排了。”
大太太顿时高兴起来,“这才像话!否则将来我拿什么脸见你母亲?”
就拉着许凤佳嘘寒问暖,备细问他在胥口过年的事,又吩咐九哥,“敏哥要去欧阳家、李家拜年,你招呼着两个堂哥。”
七娘子这才一瞅敏哥。
敏哥也正自看着她。
两人目光一触,敏哥甚至还冲七娘子微微一笑,才自转过头去和大太太说话。
又一转头,却是对上了许凤佳的眼神。
许凤佳一面敷衍大太太,一面来回看了看敏哥和七娘子,眼神中已有了深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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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重任
一过初三,全家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大老爷年前又得了皇上的体面,有了中流砥柱的匾额,这里头的冷暖苦乐,自然是自己清楚,但外人看到的可就全都是热闹。
今年上门拜访的人也就前所未有的多。
大太太固然要亲身出马,就连三个没出阁的小姐也成了香饽饽,哪家的太太奶奶上门,都想亲眼见一见杨家小姑娘的风采,不管是五娘子、六娘子还是七娘子,都有人拉着手夸了又夸,半天还舍不得放。
五娘子脾气大,也不耐烦应酬这些地缝里冒出来的太太奶奶,没有几天就告病在月来馆休养。六娘子和七娘子却不敢学她的任性。
久而久之,两人也难免生厌。
尤其是六娘子,脾气温柔天真,生得又好,且是庶出,没有齐大非偶之嫌,今年也刚及笄,到了说亲的年纪……
竟是要比七娘子还更受欢迎得多。
那群五六品的官员,家里如何没有几个嫡子,正是想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的?杨家又是出了名的出手大方,连着几次嫁女儿,手笔都十分惊人,也难怪这些太太奶奶们,是怎么看六娘子都好了。
七娘子索性后几天也学了五娘子称病,把舞台全让给六娘子发挥。
难得今年人来得齐全,大太太也肯让六娘子出来见人,她没必要和六娘子别苗头。
大太太虽然无奈,但多年下来,五娘子她是宠纵惯了的,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七娘子却是连年来善解人意温柔娴淑……偶然才任性这么一次,就是大太太都不忍得说她。
只好拉着六娘子来搪塞那些个心热如火的女眷,成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齐齐整整的出来听奉承——也不失为年初一乐。
过了上元节,总督府才又平静了下来。
大老爷却也收到了十多封提亲的信。
七娘子一边给大老爷读,大老爷一边笑。
“一家有女百家求,六娘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啦。”
不要说六娘子,就是五娘子,京里也有来信探问近况,并不只是许家一家有意求取。
只是许凤佳人都到了苏州,大太太的信也写给了许夫人,许夫人的回信甚至都来了几封,却还没有露出求配提亲的意思。大太太难免有些纳闷。
“你说许家这究竟是什么个章程。”就和大老爷嘀咕,“五娘子都十六岁了,再过几年就是老姑娘了,总不成还要再等到凤佳回京城了再来提亲吧?”
大户人家规矩多,两家若是开始议亲,许凤佳也的确不适合继续在垂阳斋居住了。
大老爷也很无奈,“这种事总不好去催着人家……你若实在只能看中许家,也就只好等了。”
大太太白了大老爷一眼,也不再往下说了。
出了上元节,年也就算是过完了。
除了几个女儿家,众人都有事忙。
大老爷开了衙门就预备盘查盐铁账目,先从福建开始盘查,这些天来往传信的人马已经上路,外偏院天天水泄不通,有时候还要睡到总督衙门里去。
大太太也带着七娘子开始四处吃春酒,尤其以浙江省的人家相请,去得最勤快。
许凤佳也去了胥口小住,小半个月都没有回垂阳斋,敏哥、达哥、弘哥在家闭门苦读。
九哥却是进了山塘书院读书。
山塘书院虽然远在木渎,但大太太还是执意让九哥走读,并不愿允他住在书院附近。
“合家上下就这一株独苗苗,出了一点什么事,我都吃不好睡不香,你让九哥住到书院里,那就是诚心折腾我!”大太太和大老爷发脾气。
大老爷无可奈何,也只好应允了下来,又打点了五六个长随,每日里簇拥着九哥去读书,到了点再把他簇拥回来。
就是敏哥三兄弟也忙得不可开交,他们自然有一班今年预备考举人的同学,每日里不是会文,就是被大老爷叫到外院和外院的师爷清客做八股,有时候大老爷闲下来,也带他们去浏览苏州的名胜,吟诗作赋。
说起来最闲的反倒是五娘子。
大太太今年只带七娘子出门吃春酒——也不是不愿意带五娘子,只是凡请都说不去,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
“这到底是当龄的小女孩心思多。”大太太只好向七娘子发牢骚,“平时和她说起凤佳那孩子,满口的不嫁、不嫁,嫁谁都不嫁他。可你看,凤佳少了登门的步伐,她又闹的茶不思饭不想的……嗳,也是到了年纪了!”
七娘子也不禁为大太太的一厢情愿赞叹不已。
不过,在这件事上,不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她都不好说话。
只好含蓄微笑。“五姐的心思,现在是连我也猜不着了……”
大太太就看着七娘子笑,“你不要学你五姐!别别扭扭的,吃亏着呢!等把你五姐的亲事办了,立刻就把你六姐说到李家,再之后,就是你的亲事了。桂家也好,别家也罢,娘只凭你喜欢!”
七娘子面上一红,“娘只会取笑小七!”
惹得大太太一阵好笑,自己才垂下头,暗自叹了一口气。
又抬起头问大太太,“今年娘倒是好兴致,怎么连诸太太下帖请您,您都肯去?”
往年,大太太只到李家、张家等有限几户人家吃春酒,平时来往得不大频密的人家来请,凭他官位再高,也是不肯去的。
大太太先退了一步,在玻璃镜台前后照了照,问七娘子,“这一身打扮不错吧?”
第一次到诸太太家做客,大太太打扮得难免就富丽了些,还戴了一套赤金珍珠的头面。
七娘子委婉进言,“好是好,但这头面看着就重,依小七说,您戴个冠就够了,这珠珠翠翠的就算少些,也无损于身份。”
“你不晓得。”大太太教导七娘子,“诸家春酒有好些客人是没有见过我们的,这初次相见不摆足架子,难免跌了总督府的身份。”
七娘子于是点头受教。
大太太又把她拉到镜子前头,“我看看我看看,嗯……再多添一支珠钗更好看!”
现场就打开妆奁,给七娘子挑了一根南珠钗,光是钗头的大南珠,就有拇指肚大小。
“你本来生得就白嫩,头发又黑又亮,插了这根珠钗呢,又显得你皮肤更白,大眼睛睐一睐,又显得眼神比珍珠还亮。”大太太越看越满意,又招手让梁妈妈来看,“这根南珠钗就给了你吧,明儿和药妈妈说一声,取一匣子南珠出来,给她们姐妹做首饰。”
七娘子也只好由得大太太打扮自己。
对古人的装扮,她一向保持欣赏态度。
但要轮到自己披挂起来,就觉得很拘束了,多年来,追求的也不过是打扮得体四个字罢了。
倒是大太太在审美上的确有一套。
七娘子被她摆弄一番,也觉得自己亮眼了不少。
两母女就亲亲热热地携手上了暖轿,出门换了清油车,一道往诸家去。
大太太这才一长一短地把大老爷的话说给七娘子听。
“虽然没有明说,但那一位把凤佳这孩子派到江南来,一方面是操练水军,在将来的船队里布置下暗桩。另一方面,也是要把江南三省扫一扫,空出一些位置,才方便把自己人安插进去。”
就算心头已有模糊的猜测,但听到大太太这样明确地说出口,七娘子仍是暗暗心惊。
“表哥过年才十七岁……”她拖长了声音,“这样的重责大任……那位也就放心交到他手上?”
大太太也是面色凝重。
“所以,我和你父亲一开始都以为萧总兵才是真正经手办事的人。”她沉吟着支起了下巴,“萧总兵、廖太监还有你表哥,都是奉旨前来操练水师。廖太监是内侍,办事不方便,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把手插到地方政务上来,一向也就在胥口坐镇。只是没想到萧总兵年前反而没有在胥口……居然是年后才去胥口练兵……你表哥却下落不明,不知去了哪里。”
来的就是这三个办事的人,廖太监又不能出手,办事的不是萧总兵,就是许凤佳。
年后正是大老爷要发力在盐铁司开始有动作的时候,萧总兵却到胥口开始练兵,反而是许凤佳下落不明。
真正有差事的人是谁,一目了然。
看来,太子实在是相当信重自己的这个青梅竹马。
大太太的脸色又渐渐有些深沉,“最可虑的是,和他一同不见的还有一支三百人的亲卫营,是皇上从御林军里划拨出来,预备着护卫旗舰的……”
七娘子脸色骤变。
许凤佳和亲卫营的人去哪里要做什么,并不值得杨家恐惧。毕竟两家现在正在一条船上,许家再怎么样都不会对付杨家。
但太子这边的人马,指挥御林军居然如臂使指,可见得太子的实力,实在是远超台面上露出的那些部分。
说不定被杨家知道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杨家不知道太子的底细,可许家却能得到太子的重用,由许凤佳来为太子办这样的大事。
大老爷、大太太心中的滋味当然不太好受。
“真是弄不懂你父亲。”大太太不免稍稍发了点牢骚,“按理说,和许家的这门亲事,我们是绝不能放手的,偏偏他犹犹豫豫,搞到现在都没有定下来。我和你三姨来往好几封信,她的口风也是含含糊糊的……哼,以许家现在的势头,不要说我们家,就是一样样的国公家,恐怕都上赶着想把女儿往里嫁!你别看现在权家的神医极得圣眷,在京城多么风光,那都是虚的,往长远来看,还是许家的富贵最牢靠!”七娘子这才豁然开朗。
如果说别家的男儿,靠的还是父辈荫蔽,许凤佳却是已经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太子之间建立起了一条牢靠的纽带。嫁给别人,还有夫君不成器的可能,但嫁给许凤佳,只要太子上位,这一世富贵,那是稳稳当当能够到手的。
而从杨家的角度出发,杨家也的确需要这一门亲事,来增强和太子之间的联系……大太太一心想要促成五娘子和许凤佳的婚事,的确不止是看中了许夫人和五娘子的亲戚关系,更多的,还是看好许凤佳这支绩优股的表现。
“您就放心吧,这事,准能顺顺当当的办下来的,两边都有心,一拍即合的事……京城的人家虽多,能有咱们家富贵的,可没多少……”她就压下了心头那说不出的苦涩,笑着安慰大太太,“只是这说了半天,您还没说去诸家的意思……”
大太太难得吐露心底话,一时还住不了口。
“虽说京里的人家,有些也比不上杨家现在的风光,但毕竟老门子的权贵多,我们杨家在京里,难免有暴发户的嫌疑,我怕……”
她顿了顿,才又转口笑,“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以你五姐的身份,嫁给许家,也不算高攀!”
七娘子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温文地笑,却没有说话。
大太太这才回过神来,自失地一笑。
“江南数得上号的人家,也就是这么些个,诸总兵算是江南军界的第一人了。这些年来,看似四边不靠,但你父亲几次试探,都觉得他的心思很大,从前一心做纯臣,也不去计较。如今……倒要摸一摸诸家的底牌了。”
七娘子已是明白了过来。
“听说诸世叔为人滑不留手……诸太太比之就耿直得多了……”
大太太就冲着七娘子笑了笑。
“还是小七聪明。”
又指点七娘子,“诸太太一心想把两个女儿培养成大家闺秀,一向很是宠爱两位小娘子,很多事,两个小娘子都能收到风声……你不妨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探出诸总兵的心思,究竟是看好大皇子多些,还是看好东宫多些……”
七娘子自然心领神会,“小七知道该怎么行事的。”
车轮辚辚,很快就到了诸家。
诸总兵虽然是武将,但也未能免俗,在城里置办了一处园林做居所,七娘子扶着大太太下了车,又各自上了二人抬的小轿,一前一后地进了园林。
七娘子不免好奇地掀起密密实实的棉帘子,从棉帘一角向外窥视。
今天是诸家请吃春酒的日子,园子里里外外,自然都布满了川流不息的下人,也都是打扮光鲜举止文雅……叫人看了就晓得是有来头的大富人家。更有好些当龄的青春少女在阶下说说笑笑,往正院方向汇聚过去。
七娘子就看到了诸家的两位小娘子,并李家的几个女儿。
她无声地一笑,正要放下棉帘。
忽然又顿住了动作。
细细地打量起了人群中的一位新面孔。
这是位相当清雅的小姐,身披莲青色银线斗篷,在一群披着大红色猩猩毡斗篷的少女中显得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