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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怯怯地移了点目光，去瞟男子的神色，此刻对方也转过身子，直直地盯着她看，奈何那张冰窟一般的容貌，怎么都瞧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帝、帝君，我当年是不是对你不起？”
北华一双讳莫的眼眸藏在幽暗里，只能听见冷冷淡淡的嗓音。
“是对不太起。”
“那、那帝君现在想怎么办？”
凌嫣然轻声细语的样子，落在北华的眼里，好似自己欺负了她一般。
实则，他的确欺负了她。
事实的真相，全然不是如此，当年她并没有对不起他，一切都只是天帝擅自的决定，而他亦没有答应。只是直到水烟引来天兵天将，他才知道原来那飘渺梦幻的女子心里，已住了一个凡人。
一个凡人，竟可以得到神界神女的青睐，这就是情爱？
北华不太明白情爱这种东西，他也从不打算去明白。可是他却不懂，心有所属的水烟为什么一再得故意接近他，她想要做什么？她如果在自己的身上有一个目标，又为何可以那样决绝地跳下堕天？
北华不明白，但是他要弄明白。
至少，他要为七叶树下的那一盘棋，求个终局。
“修仙。”
“嗯？”凌嫣然挑眉疑惑地望着他。
“我要你修仙得道，重返天庭。”北华淡淡道，“彼时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
虽然猜测到问题的答案只有自己那位前前前世才可能知道，但凌嫣然还是忍不住提问。而果不其然的是，性子冷傲的北华未再说话，只是在墙上幻化出一道光门。
奈何凌嫣然未有放弃，这夜见北华虽是个面色冰冷的人，但说话间并不似他的面孔那般疏离，于是大着胆子趁胜追击，“帝君，我倒有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赐解生长生不老？”
北华侧身看她，不似火焱的绯色光华，他的仙术一如他的人，是冷冷的银光，照在身上便是让凡人难以攀越的仙家灵气。
“你想知道？”
“想。”
北华冷眸一扫，“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凌嫣然瞪眼较真地回道。
北华全然转过身去，声调冷淡，“你什么时候能够解答我心中的问题，我便什么时候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凌嫣然顿时觉得无望，嘟着嘴瞪着他的背影，哼声道：“帝君，看你冰冰冷冷的清高样子，原来也很狡猾。”
凌嫣然不甘心地踏步跟上北华，只是穿过那道光墙之时，她好似瞧见走在前头的男子，嘴角边微微带着一点笑意，那浅浅的笑弧里，竟含着一点温暖。
啧啧，原来他这个人也是会笑得嘛。
银色的光墙之后，是一间清雅的屋子，屋子里点着几盏烛台，将景物照的十分敞亮。而凌嫣然他们出现的地方，位于屋子的内室，在他们面前便是外室的桌椅，雕木桌上放了一套茶具，但是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帝君，这是哪里？我们难道不应该去我爹的军营么？”
北华没有理她，径直挥手又起了一道银光，做了一个结界，将内室、外室隔阂开来。正待凌嫣然又欲询问之时，外室的门扉被人推开，两个男子前后步入了屋子里。
“迦岚？爷爷！”待她瞧清来者后，一阵惊呼。爷爷还是落在了迦岚的手上，师傅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因着结界的束缚，凌嫣然过不去，自然北华也没有放行的意思，他们只能待在这看着两人落坐。
迦岚气定神闲，端了桌上的紫砂壶给凌老太爷倒了一杯茶，凌老太爷谢过，并未喝，只问道：“王爷找老夫来，可是为了嫣然的婚事？”
“是。”迦岚神态自若，“皇上突然赐婚，是因闻勤知托其父所求，闻家劳苦功高，皇上又不知我与嫣然的关系，自然应允。前些时候，嫣然同我在一起，可她得了这个消息之后，便负气而去，我一时未能拦住，寻了不少地方，都未能有所获，方才我又被事务绊住，这才烦请凌老将军过来商讨。”
“王爷客气，嫣然自小性子直率，不过还算有分寸，就是顾及凌家名声，也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想来过些时候就会自己回家去了。”
“凌老太爷说得是，可是我却担心嫣然去寻了闻勤知之后，便会身不由己。”迦岚眼眸微垂，剑眉一蹙，显得很是担心，“不瞒凌老太爷，我怀疑此次玄兵势如破竹，是因朝中有人将边防信息出卖给玄朝，而这个内鬼应该就是闻家无疑。”
内室里，凌嫣然抿着嘴听着迦岚镇定自若得信口雌黄，不知是该钦佩他的定力和演技，还是唾骂他隐藏极好的心机和城府。
凌老太爷听着也微皱起了眉头，道：“王爷，此事可有证据？闻家世代为官，宰相亦颇为清正，这样的大罪若非罪证十足，恐不宜外泄。”
“正因我手上没有十足的证据，我才邀凌老太爷来此商讨对策，毕竟闻勤知的一纸婚约，可见他已有牵扯上凌家的打算。”
“王爷，可有何打算？”
迦岚喝了口茶，瞳眸之中皆是精芒，“我会向皇上请旨，请他收回赐婚，但未避免闻家有其他后招，还望请凌老太爷能够应允我，让我带嫣然共赴边境。”
“你要带她上战场？”
“是。”迦岚显得很笃定，“凌老太爷放心，我一定会保证嫣然的平安，不会让她有丝毫损伤。”
凌老太爷默默拿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苍老的音调锋利如刀刃。
“王爷是真得喜欢嫣然吗？”
静谧的屋子里，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让原本宽松的气氛骤然紧绷，迦岚眼眸一眨，猜测不到对方的想法，只能应道：“是。”
“呵。”凌老太爷一直肃穆的脸，忽然翘起一条弯弯的冷笑，“看来王爷的确是做大事的人，能拿自己心爱的女子去做人质，非霸者不可为啊。”
“凌老太爷？”迦岚炯炯有神的目光猝然划过一丝寒芒，“您是不是听旁人说过什么？”
这会，凌老太爷不急不缓地自己持着紫砂壶倒了一杯茶，淡淡道：“王爷，您唤错人了，在下并非凌老太爷。”
彼时，迦岚眸中震惊不已，但素来沉稳的性子做派还是让他端坐在椅凳上，未有任何激动的举止，然而那低沉的嗓音及眯起的眼眸里，却透露出浓烈的杀气。
“你是什么人？”
凌老太爷用他很不相称的一张皱纹面孔，对着迦岚暖暖一笑，“区区一届戏子贱名，不敢有污王爷圣听。”
解生？这个爷爷竟然是解生扮得？！
凌嫣然瞠目结舌地盯着装扮相貌皆与自家爷爷无二的人，委实要对自家的师弟赞一句，高人。
☆、第六十一章 懊悔无及（下）
凌嫣然指着外室的解生，向身边坦然看戏的北华问道：“师傅他们救走我爷爷了？那解生为什么要扮成爷爷的样子？他想做什么？”
“自己看。”
冷冰冰的三个字，粉碎了她所有的提问。凌嫣然狠瞪他一眼，心想这个人没有守在漠北当神仙，还真是浪费了他这张不怒不笑的脸，根本就是个冰块。
此时，外堂中，仍旧各自坐在桌前的两人，愈发镇定，迦岚也未对解生有任何动作，甚至原先散发出来的杀意也渐渐隐秘了回去。
“嫣然随她爷爷，极爱看戏，看来你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迦岚盯着解生，“嫣然在你那？”
解生顶着凌老太爷的脸，不做任何的表情，就是声音仍旧是苍老的调调。
“我是与她见过面，但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只知道她在一个极安全的地方，不劳我与王爷担心。”
极安全的地方？这个词用得诡异，迦岚觉得对于此时的嫣然来说，整个京畿之中，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凌家，更不会是闻府，而是皇宫。唯独天子所在之地，他的势利方一时不能渗透，但是皇城已然宵禁，若她此刻出入皇宫，他理应能够得到消息。
然而嫣然就真得好像那散开的光芒，凭空消失了一般，哪里都寻不到她的踪影。
迦岚盯着面前的男子，也不顾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只问道：“你认识嫣然多少？”
“某方面来说，并不及王爷多，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亦不及王爷少。”
此话迦岚听着，只觉刺耳，“那么本王就听听这另一方面。”
“王爷想听？”解生嘴角稍扬，“可我并不打算说与王爷听。”
“看来你是有恃无恐。”
原本此人敢独自冒充凌老太爷，步进仁亲王府，心里应当就知晓会有什么结果。可是他却如此镇定，而这份镇定中并不见昂然赴死的决绝，可见他的心中应当对此行很有把握。
把握？这世上既是绝顶的武林高手，他都有把握让其付出该有的代价，而这个戏子凭什么？依之前的步履来看，他并没有太过高深的武学造诣。
想到这里，迦岚眸中一紧，忽然问道：“嫣然从我面前消失，是否和你有关？”
解生没想到他会联想得如此迅速，不愧是想要夺回迦国疆土的男人，的确颇有才干。不过神仙之间的事情，既是他都不能领悟，又何况仁亲王这个真正的凡人。嫣然身为上神转世，先天本就不凡，如今火焱同北华更是倾力相助，想来这世间的男子注定只能成为她短暂红尘中的过客。
想到这里，解生倒不禁对眼前的男人起了一点怜悯的心肠。
“王爷，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就此收手，或许你还能得个平安。”
迦岚几乎毫未做想地接话道：“你既然是个戏子，就该明白，但凡台上开了戏，不论台下是有人叫骂，还是有人动手，你的戏都要唱下去，这才是戏子该做的本分。而我的事，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下的可能。”
解生笑着摇摇头，“嫣然一定不希望看到你有一个悲惨的下场。”
迦岚道：“你不妨先想想自己的下场，你觉得自己能否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为什么不能？王爷杀不了我。”
“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猖狂的本事。”迦岚冷笑一声，豁然站起，紧张得凌嫣然正以为他要对解生动手之时，却见房门猝然中开，闻勤知率先走了进来，身后是他的一群灰衣护卫。
迦岚侧着身子，对于他的突然造访，并不吃惊，但言语间已有往昔不曾有过的狠戾。
“闻公子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迦岚，边防一事，已然败露，你还是不要再做。”
迦岚应得轻描淡写，“旁的你也不必多说，迦国律法你我了若指掌，但凡你能有一点证据，不必你寻人来拿我，我自己便同你去刑部伏法认罪。”
“迦岚，嫣然已将你的罪状共诉，你觉得还有必要去刑部吗？”
骗子！
凌嫣然大吼地拍着结界，恨不能立即冲出去。她清晰地看见对面耀眼灯火下，迦岚的从容面色霎时苍白无色。
秋夜凉风，直窜进这间原本温暖的屋室，将高燃的烛火陡然左右摇动。闻勤知双手负在身后，说出来的话就同寒冰一般阴凉。
“迦岚，皇上念及同宗之情，会以英勇殉国为你厚葬的。”
迦岚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护卫，冷着面色复又坐在了桌前，茶中的水已是凉透，但他还是幽幽倒了一杯喝下。
“怎么，你和你的护卫要做一次玄朝的人吗？”
“迦岚，你不该妄图动摇国之根本，民心所向，并不是要你为他们打下大好河山。”闻勤知瞧着自己往昔的朋友变成现下的样子，心里也有不忍，“迦岚，你的想法并没有错，但是你却真得做错了。”
“错了？错在哪里？错在我未将百姓放在心上？可我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将迦国百姓放在心上！”
迦岚猛地将茶杯掷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弹跳在地上，一片狼藉。
成王败寇，他不是没有盘算过自己事败之后的下场，但是这会，他的脑海里却忽然想起了嫣然。这个让他决心动了情的女子，竟然就这样彻底地背弃了他。若前来质问的不是她，他不会承认半点自己的所为，他只是想要自己心爱的女子彻底知道自己的想法，明白自己的理想，能够与他肩并肩地一同走下去。
为了这一点，他甚至愿意为她放弃自己利用凌家的计划。
但是，人心是最难以计算的，他愿意为其付出真心的女子，最后却出卖了他，一纸供词，成了这个天下能够指证他的唯一证据。
“这场仗，是我输了。”
端坐的身姿仍旧无比挺拔，仿佛巍然不动的山脉，威严肃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再独自喝一杯茶。”
闻勤知尽管很想答应这个要求，可是却又不住担心他是否另有其他动作，一时未有接话。倒是扮作凌老太爷的解生，压着声音，一副浩然公允的样子道：“闻公子，老夫有几句话要单独与王爷谈谈，可否借一步？”
闻勤知在两人之间瞧了瞧，到底挥手屏退了护卫，自己也一并跨出屋外。然而待木门合上许久，解生都没有开口，最后还是迦岚启齿问道。
“你要同我说什么？”
解生看着没有一点表情的男子，“你是想要一个人自裁在这间屋子里？”
迦岚冷笑道：“事至如此，除了死，我并没有第二条路。”他稍稍将目光放在了解生的面上，“你今天既然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也算是她的知己好友，就请你替我转告她最后一句话。”
彼时结界后的凌嫣然，早已屏气凝神地盯着迦岚的脸，尽管她几次要求北华解开结界，但是那个冰块男子却是一点都不予理睬，对他来说，或许这就是人间的一场戏。
“人各有志，我并不怪她。”
明明是铿锵有力的九个字，可听在凌嫣然的耳中，却好似遥远的钟鸣，声声敲打在她的胸口。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凌嫣然这刻已顾不得什么神仙凡人，在她眼里，什么都比不得那九个字的遗言决绝，她狠狠地抓过北华的领口，扯着嗓子嘶喊，“我要和他说话！你是要让他死在我的面前吗？！放我出去！”
奈何天上的帝君依旧冷冽如常，“有本事，就自己出去吧。”同样的九个字，却深深寒了嫣然的一颗心。
“你！”
怒目瞪视的眼神猝然一瞥，却见解生已不再屋中，独留室内的迦岚手上，则豁然多了一柄宝剑。剑刃晃眼锋利，顷刻便能取人性命。
“不要！”
☆、第六十二章 涅槃业报
“迦岚！”
电光石火间，银色的结界好似破碎的光华，蓦然消弭开来，北华也略带吃惊地瞧着自己被破解的术法，尽管下一刹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但是心头还是如这化散开来的碎片，逐渐凋零。
凌嫣然猛地冲出了内室，焦急的身影一下子就闯入了迦岚原本已然淡漠的眼帘。
“嫣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烛火撩动下，迦岚骤然一惊，神色间竟是不可置信。可是想及那个戏子的话，事实的确如此，对于嫣然来说，这个京畿之中，除去皇宫之外，于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恐怕就是自己的府邸了。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既是最安全的地方，正是如此。
“你疯了！皇帝要你死你就死？！我要你做忠臣，不是做愚臣！”凌嫣然一把夺过迦岚手上的剑刃。
迦岚却忽然淡淡笑了起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就是做臣子的命。”
“不是说那个皇上很喜欢你吗？凭什么连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凌嫣然咬着唇瓣，费心地想着借口，“你虽然做得不对，可是、可是也不是真得要通敌卖国啊，皇上不至于要你的命吧？！迦岚，去见皇上一面吧，如果闻勤知拦住你，我就算死也会帮你打出一条路来的！”
“嫣然。”诚然此刻迦岚的心中，有一种十分满足的感觉，可到底满足了什么？他也说不清，自己数年的夙愿毁在了这个女子的手上，可是见着她为自己担忧的样子，他却如何都生不起气来。迦岚心中苦笑一声，竟不知自己也有如此懦弱的时候，“嫣然，皇上没有错，正是为了稳固皇权、巩固国之根本，他才更要赐我一死，否则若然他朝有人效仿此举，岂不是后患无穷？如今皇上能保全我死后的体面，已是很大的恩德。”
“什么恩德！你这是赐死，不是赐赏，这算什么恩德？如果真得要开恩的话，至少也该饶你一命吧？”凌嫣然忽然灵光一闪，紧抓着自己的胸口道，“凌家、我们凌家是忠烈之门，皇上曾钦赐匾额，精忠报国，由我们作保，说不准皇上会开恩的。”
可迦岚立即摇头拒绝，字词凛然，“不要这么做，嫣然，哪怕是三代忠将老臣，可一旦与身负通敌国罪的人牵扯在一起，弄不好也会背上同我一般的罪名。即便当今皇上仁慈，但自古为了皇位国祚，是断不能心慈手软的。何况你爹正在前线对战，万一被有心人反咬一口，会祸及你全家的。”
“前线的士兵，还有勤知的性命，我都曾下了狠手，如今这样的结果，也是我该受的。”
迦岚解下自己腰间的碧玉，放在凌嫣然的手心，上面刻着一个岚字，是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