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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瓷默然地点了点头，彼时另一头的石子路上传来轻微的响动。凌嫣然侧目望去，瞳孔赫然放大，就见泽雨的身后浮着两具吓人的身躯。
“解生！齐律！”
“圣主，人带来了。”泽雨全然无视地上的凌嫣然，只恭敬地对着小瓷行礼。
用六界生灵相祭……这就是他们要开始的活人祭？！
须臾间，凌嫣然竟不能从这种震撼残忍的事情中缓解过来，北华、解生、齐律……小瓷用他们几个做祭品……全是同她有关的人。
刹那间，凌嫣然豁然明白小瓷所谓的助她成仙是个什么意思，他打算将她身边的男人一并消灭了不成。
“泽雨，看住她，我过会就回来。”小瓷离去前吩咐泽雨道。
“等等！”凌嫣然倏然出声，蔚蓝的眼眸里含着一种祈求，“这是我和他们的最后一面，就算不让我和他们说话，至少让我送他们最后一程。”
白絮飘然的绿荫花草里，小瓷看着那双熟悉的瞳眸，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最后獴戈一挑眉宇，笑道。
“也好，是该让上神亲眼观赏一下，这可是会成为旷古六界的一大盛事啊。”
龙域的正殿之中，六个人被法术束缚在空旷的殿堂之中，他们的脚下都闪耀着邪魅的光晕，光晕相互连接，应该就是小瓷口中的六元阵法。
凌嫣然被安置在殿堂的正座上，由泽雨看顾。而整座龙域早在小瓷和獴戈的控制之中，他们安心悠然地在殿堂中准备，不担心会有人跑来打搅。
“泽雨，我听族中长老说起过你的事情，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对小瓷这样惟命是从。”凌嫣然像个木偶一样坐在王座上，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一个什么表情来，只能竭力保持声调上的平静，“泽雨，感情这个东西真是会迷惑人心啊。当初我为了一个男人，弃命堕天。南少为了我不受他的牵连，断臂舍命。就是迦岚和齐律，都为了情这个字而放弃了很多东西，至于你。”凌嫣然将目光定在一脸漠然的女子身上，“甚至为了小瓷，愿意舍弃掉一辈子的幸福，嫁给你并不爱的鹰族少主。”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凌嫣然明显看见泽雨的眼神猝然一暗，少顷方淡淡说道：“上神，你现在同我说这些并没有意义，我不会放你走的。”
凌嫣然尴尬地笑笑，“嗯，我知道，因为小瓷对你很重要，你怎么会选择帮我而不帮他呢。”
彼时阵法前，小瓷特意侧过身子看了她们一眼，似乎是在确认她们的情况。此刻紫色的法光照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北华、圣王、龙清、解生、齐律、獴戈……这六个人的性命马上就会在这道光滑中化作枯朽的尘埃。
“泽雨，你可知万年前曾有一个信女向佛祖祈求，愿化身五百年石桥，只望重见自己的心上人一面。后来她的诚心感动天地，佛祖最终实现了她的愿望，然而她对心上人的执著心，使她五百年后又是五百年，年年等候，只想再靠近那个男子一些。”凌嫣然看着前方的阵法，淡淡说着故事，“然后，你猜这位信女成功了吗？”
泽雨被她问得默然，没有应话，凌嫣然也不是真的要她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她放弃了，就在她再等五百年就可以成为这个男□□子的时候，她却同佛祖选择了放弃。”
“因为在她守着的无数个五百年之间，她从只能看他一眼的石桥变成了他的挚友，然而几世里，男子的妻子却从不是同一个人，那些女子也曾修过百世、千世，但即便修成了一世夫妻，来世却仍是陌路人。信女终于从这里头看到了轮回，看到了因果。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就是这么个道理。”
“你……”素来冷艳的美人，此时惊愕地看着被束缚在龙域王座上的人，这个女子的气质已同她第一次看见时，变得全然不同。
凌嫣然轻笑道：“我曾经骗獴戈说我已经恢复了以前的记忆，可是恢复记忆的我却不晓得万法加持和乾坤十灭阵的意义，这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呐，如果现在的我知道了这些东西的意义，我是不是就有威胁他们的筹码了？”
泽雨摇头道：“不可能，如果你真的记起了全部，又怎么会被我们的法术束缚住……”
说到一半的话猝然止住，泽雨看见原本坐在王座上一动都不能动的凌嫣然，此时极其自然地挽过耳边的发丝，对着她委婉一笑，“也亏得小瓷，我每次但凡仙法精进之时，记忆也必然会恢复一些。”
座下，小瓷已进入施法的阶段，霎时照遍整座宫殿的暗紫色光芒里，渐渐透出一种阴邪的血色。
而她，就在等这一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六元俱灭（下）
凌嫣然之所以不动声色地隐忍到这会，正是她发现小瓷的一意孤行已无回头的可能，所以她默默地被挟持到这里。她明白，只有在法阵开始的一刻，獴戈不会关注她，小瓷也会将注意力从她的身上移开。
也只有这一刻，她可以重创小瓷，夺回所有人的性命。
好在，小瓷在施法时，终究选择了背对着她，可能是想留下最后一点的情义。
“圣主！”
泽雨大喊，她对小瓷的忠心诚然不是一点。可是少顷泽雨只觉得四肢一僵，之前施在凌嫣然身上的术法，骤然反噬。
“没有用的，我施了结界，他们听不见你我的交谈声，否则早在我说故事的时候，小瓷应该就会来制止我了。”
凌嫣然淡淡说着，她起身向前行了几步，泽雨惊异地盯着她，“你、你既然记起来了，为什么还要等到这会？你心里头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因为我虽然恢复了记忆和一些仙法，但是却没有信心能够敌过小瓷和獴戈的联手。诚然，我没有他们那样弑佛的本事和勇气。”
缓缓从两侧举起的双手，纤指汇作兰花，在空中交集之后又随之散落，好似柔婉一动便悄然飘起无数粉嫩的花瓣，漂浮在苍穹空冥之间。
“我也不太习惯这种改变，这种改变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好受。”
凌嫣然仰起头苦笑，在一片如明镜般清亮的大殿里，她好似能看见自己那双湛蓝的眼珠，那双属于水烟的眼珠。尽管知道这样渡劫下去，她总有一天会变回梦中的自己，可是现在一想到那双眸子，心情却说不出一个好坏。
“但是在这样的一刻，我不得不感谢上苍，感谢他还给我一个能够挽回的机会。”
阖上的眼眸，耳畔响起天籁仙音，淙淙潺潺的流水瞬间涌进清明烁烁的宫殿之中，龙域本就处在漠北之地，雪域冰山，就是四季如春的龙域里从不缺水。
而这，就是她最大的武器。
“什么？！”施法的小瓷突然睁开了紫眸，惊愕地盯着涌进阵中的冰水，瞬时淹没了他的脚底。但是小瓷仍旧稳住了阵法，没有将妖魅的光华散去。
这样也好，凌嫣然想到，若然解开阵法，难免獴戈会同小瓷齐齐上阵，这样她成事的把握可就不大了。
“嫣然！”
倏地一眼望去，却让小瓷当即怔在原地。
立在王座前的女子静静地望着赫然转过身子的他，淡漠的目光里透着凛然的将相风采，金碧辉煌前，流水氤氲上，黄裙翩然间竟有一种让人高不可攀的傲然风姿。
“水烟……是水烟……”小瓷痴迷地目光霎时移转不开，他紧紧地盯住眼前的人，一种怦然的悸动从心头翻滚出来，“水烟！水烟！”
晶莹的泪从眼角一滴滴地落下，盼了多少年，等了多少年，候了多少年，他终于重新见到了她，水烟、水烟，他的水烟。
“我还不是水烟。”
仙灵之气在她动用仙法的一刻，如同点燃的熏香，弥漫在宏伟的宫殿之中，凌嫣然望着昔日喜欢躺在自己膝上的孩子，难得清脆的声调里含着一种命令的感觉。
“小瓷，撤掉阵法，否则六元阵成之时，我也会同时开启乾坤十灭。”
惊恐失色的神情顿时彰显在男子的脸上，“不可以！”
凌嫣然笑笑，像是要哄一个孩子，“不可以就快些停手啊，你看，我已经渐渐恢复了，你也希望继续留在我身边的，是不是？小瓷。”
清幽的音调带着魅惑人心的蛊惑，好像叫听见的人就想随着她的意思去做。
“小瓷？”
声音再一次想起时，小瓷几乎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嗡嗡地响起迷离的音色，饶是半晌，他极其奋力地震住了自己的心魂，摇头一笑，笑意里却是分外凄惨。
“不，我不会放过他们。”他坚定地再次重复着，“我不会放过他们！”
“小瓷！”
“水烟，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晶莹的水珠在脸上滑过一道痕迹，“你不会真的开启乾坤十灭，一来不值得，二来……没有这个必要。”小瓷默默拂去面上的泪，“你晓得这种殉葬似的行为代表什么意义，上古九子……火焱他们还在等你。”
“小瓷，不要太相信自己的感觉，你又怎么会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微微眯起的蔚蓝瞳眸，带着一些漠北冰山的冷冽，“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因为你今日的行为而失了心性？或许从此之后，我便会跌入无底深渊，永入修罗恶道，仙神与我不过是过眼烟云。当初，我可以为了苏庭生废掉一身仙根仙骨，求个魂飞魄散的结果，如今为了眼前的这六条性命，只是区区弃天道而堕魔道，又有何不可？”
小瓷环顾周遭六人的脸颊，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一侧解生的脸上，紫色的瞳眸渐渐化出一股戾气，“杀他，我一直觉得是自己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若他没有死，你是不是就不会选择堕天？在幽禁于沧澜山下的大半时间里，我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说着，小瓷直视凌嫣然，苦笑的嘴角固然让人觉得苦涩，神情的哀伤固然让人觉得悲凉，但是一双紫色的眼眸却十分地明亮，隐忍的音调更是坚决，“我觉得，这应该是我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
“那时候的你已然被他迷得失去了魂魄心智，若然他的死，能够重新换回一个真正的你，那么区区的百年轮回也是值得的。”小瓷先前从记忆中拾起的痛苦，这会渐渐趋于平静，“你知道么，上古神坻为了你这一身仙根仙骨，拼掉了多少修为？为什么火焱没有早一点来找你？因为这百年，他们都在疗伤，一直养了百年方能离开神界，其中的曲折凭现在的你应该可以理解，我们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你。”
紫色的光辉要比之前越发耀眼起来，乍现的光华再一次笼罩住整座宫殿。
“所以，你不会开启乾坤十灭，也不会选择堕入魔道，当初万法加持之下，你为了九子的情分留在神界，如今既然迷惑你心智的人已经没有了，你更不会做出这种糊涂的决定。嫣然也好，水烟也罢，我会让这些人再也不能出现在你的面前，没有了他们的蛊惑，往后你一定会过着像以前一样，那样悠然自得的日子。”
“小瓷！住手！”凌嫣然踏下玉阶，来不及、来不及，施展了太大型的术法，水已经赶不上了！
“水烟，你会原谅我的，还有。”小瓷偏头笑着，最后一句话好似撒娇，“你要记得我哦。”
话里还带着一股浓浓的离别味道。
“不要！”
阴邪的紫色光芒渐渐透出血色，他们脚下的阵法霎时由朦胧变得清晰，狂风侵袭阻碍着想要靠近的凌嫣然，嚣张狂傲的风暴好似要将一切消灭殆尽。
不、不要！为什么要他们一个个都离开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夺走他们的性命？！为什么？！难道这就是成仙的代价？！
成仙……为了成仙，她一直都做了些什么？成仙又是什么？凌嫣然直着身子跪在阶梯下，双手捂头，放大的瞳孔里只剩下迷幻了一片眼帘的光芒。
然而倥偬间，从空冥之中传来一段慑人心魂的梵音……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佛光普照
如果说六界之中什么样的光华最为神圣，大多人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佛祖灿金色的普照佛光，那光芒威严而柔和，心善之人瞧之心暖，心恶之人望之心颤。
虽然不晓得这样的说法到底是真是假，但是当佛光照遍整座宫殿时，一切的仙法阵术在这道光芒之下，都变得无比渺小。
小瓷周遭泛出阴邪光色的六元阵，顿时覆灭不再，原本悬在空中的祭品霎时平躺淙淙流动的清水上。
“佛祖。”
凌嫣然睁大着眼睛，说不出是惊叹还是感动，反正整个人一下子坐在了自己的膝上，松垮下来的肩膀显示着她的疲累。刚刚真是是吓死她了，她以为那就是一切的终结。幸好……幸好天外有天，六界之外还有一个佛界。
彼时素来爱吃肉的凌嫣然觉得，就是要她今后吃一辈子的长素，她都甘愿。
“阿弥陀佛。”
“臭和尚，你居然在这个时候坏我的事！”獴戈不比其他几个祭品，此时神智清醒，怒目圆睁的表情恨不能立即冲到如来的面前，扯掉他的袈裟，摔掉他的佛珠，毁掉他的莲座，“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獴戈气得火冒三丈，暴躁的本性更是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浑然不想想气归气，他哪里会是如来的敌手？想当年獴戈还在灵山上的时候，曾经几次递战帖挑战斗战胜佛，想这位尊佛也是个好事的主，竟然每次都接下，只不过每次比试的结果也都是斗战胜佛轻易取胜。而世人皆知，想当年好武的斗战胜佛尚且翻不过如来的五指山，如今又其实獴戈可以攀越的？
就听见“啪”的一声，獴戈还未冲出去两步，整个人就一下子面朝地地摔在了地上，清澈的流水溅了他一身，獴戈朝自己的脚下一望，就看见有两道粗细如绳的水柱拽住了他的双脚，将他绊倒在地，而会用这种法子，在这个宫殿里别无二人。
“你别给我多管闲事！”獴戈一边朝着凌嫣然的方向喝道，一边施法解咒，却发现这两条水柱竟比自己想像中的要牢固许多。
“獴戈，现下你连我的术法都敌不过，就不要妄想其他事了吧。”凌嫣然仍旧是跪坐着，不过语调很是轻松，诚然现下她的心境可是和獴戈猝然对调了，“你不是说过这事若是败了，就是个死嘛，当初你说起来的时候可潇洒得很，这会倒也是放开了啊。”
獴戈被她这么一说，咬牙切齿的表情愈发羞愤，舍了性命却还是功亏一篑，一想到仍在地府之中的大愿菩萨，不要说死，就是自裁的心都有。
“阿弥陀佛，大愿菩萨无我之大情怀，只不晓得看到如今的你，是否会苦笑一声？”
佛祖大慈大悲，面若莲花，庄严的音调徘徊在宫殿金灿灿的顶端，余音不歇。
“死秃驴，要杀就杀，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底下，獴戈虽是口上骂着，可是头却一下子撇开了去，不想让人瞧见他此刻羞恨的表情。
“罢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佛祖右手做拈花之势，只手掌稍稍一翻，便有一道金光直直将獴戈收入一白玉瓶之中，佛祖对着白玉瓶道，“往后且多听念经文，必有悟禅机一日。”
此时，看着这一幕的凌嫣然急忙站起来，跑到小瓷的身边，在小瓷惊异的神情里，她护在他的身前，深怕佛祖也对小瓷来这一招。
“佛祖大量，我知道这事小瓷也算是主谋，可是俗话说养而不教父之过，教而不严师之过，小瓷是我的仙宠，若然犯错也该由我领受，还请佛祖高抬贵手。”
“你……不要傻了，是我犯的事，你领什么过。”小瓷推开面前的女子，可心里头早已感动得无以复加。倒是凌嫣然寻到机会，想起之前的种种恨恨地打了他几下，“你现在知道有惩有罚了？早些时候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
如来佛祖盘坐在金灿的莲花座上，微微低首望着二人的面容，祥和宁静，“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一切法从心想生。你们的事，便自己善了吧，阿弥陀佛。”
听这话……佛祖是要放他们一马？！
凌嫣然几乎要喜极而泣，深深鞠躬拜下，“多谢佛祖。”
小瓷却好似早就做好了决定，拉着她的手臂不放，“我有打算的。”
“什么打算？”这会她半点都没有想到小瓷心里的这个打算，有多么决绝。
此时，小瓷看了看头上那位笑而不语的佛祖，复又望着自己的主人。他的主人前世是位外表娴雅端庄，内心楚楚柔婉的女子，却偏生又要将那份柔弱藏在心底，不肯显露半分。小瓷明白这是一种压抑，而任何东西一旦压抑的久了，爆发的那一刻必然波涛汹涌。
所以，水烟就那样堕了天。
好在，她本就生在将门之家，此世生来就比旁人多了一些刚烈。他想，若然这一世的磨练，能在水烟温仁的心头加上一点坚毅，便也就值得了。
小瓷对着凌嫣然展颜一笑，那笑容表露得无比灿烂，大大咧咧得好像天真的孩童。
骤然间，她忽然感觉到周遭充盈起满满的仙气，这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