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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嫣然几步，寻了一个立在寺门前的中年和尚，行了佛礼道：“师傅，今个十五，怎么香客反而少了？”
和尚是认得她的，凌家持续来寺中多年，还礼道：“阿弥陀佛，凌施主，因住持圆寂，浮云寺七日内只开设前殿小院，施主可进寺上柱清香。”
“了悟住持圆寂了？怎么会？”凌嫣然吃惊一怔，她和这位老住持很是投缘，明明上次来还见他好好的，怎么就？
“阿弥陀佛，住持佛精德昭，是在三日前大去的，今日已有远来的大师为住持主丧。”
“大师圆寂了。”凌夫人领着贴身侍女走上阶梯，林斐然亦跟在一边，她叹了口气，“师傅，不知我可否去法堂为大师上祭？”
和尚答道：“阿弥陀佛，可以的，施主有心了，请。”
凌夫人点了点头，对凌嫣然说道：“嫣然，斐然还小，不宜前去，你便带着他去前殿上香，在前院等我吧。”
“是。”
待娘和侍女离去，寺门口就剩下一大一小在互相干瞪眼，大的别扭尴尬，小的冰冷疏离。随后两人发呆发了半晌，倒是林斐然率先阔步进了寺庙，这会凌嫣然方反应过来，追上几步，碎碎念道：“喂，我不过就是昨日错认了你的身份，你也不用这样讨厌我吧？我们爹娘好歹是朋友，难道我还做了其他什么事情得罪了你？”
可惜，只管走路的男孩侧着脸，半晌不打算回应。
其实凌嫣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如她对南少所言，她是喜怒随性的，偏偏对着南少要顾及凌家安危，对着这个小鬼，要想着自己到底是年长的姐姐，就是在外头听戏，也得顾着自己凌家子侄的身份。这么想一想，似乎倒是和那个自恋的神仙相处起来，比较容易，她可以动辄怒骂，半点不用顾及世间的情面身份。
“臭小鬼！”凌嫣然一个大步拦在林斐然的面前，欠着身子按住他的肩膀，凑近的面庞里，“咱们今天就趁在这佛殿面前，将话给说明白了，你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干嘛给我脸色看？”
林斐然抿着嘴抬头瞟了她一眼，可是金贵的尊口就是不肯吐出半个音调。
凌嫣然觉得自己握着他肩膀的双手差不多就被逼着拧成拳头，然后狠狠地打在这小鬼的头上，俗话说的好，有时用道理不能讲通的事情，就得用拳头！
“什么人敢挡在的殿门口！不要命了吗！”
粗狂无力又霸道蛮横的语调狠狠地响起在她的身后，凌嫣然背对着这些无礼之人，却是嘴角一扬，诚然她的怒气不能发泄在眼前这个小鬼的身上，发泄这些狂徒的身上总没有问题了吧。
凌嫣然越想越有道理，陡然心里跃起一股正义凛然的慷慨情怀，回身正色。
“放肆，佛门圣地，岂容你们大声喧哗，口出狂言？”
可就是这转身的一刹，时光倥偬定下，凌嫣然怔怔地立在原地不得动弹。
在她面前除了两个彪型大汉之外，他们的背后还站着一个白衣锦袍的美男子，领口精细的云纹绣愈发显出他的清秀容貌。
“南少？！”
“哟，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凌家小姐么。”
南少的嘴角笑得很是阴邪，甚是玩味，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女子装扮。怎么说呢，黄裙翡翠，柳眉细腰，她还算不上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不过却比一般的美人要……更有夺人眼球的气质，好像她的体内含着一种缥缈如仙的灵气，让人忍不住地就想要靠近。
“还真是巧呐。”凌嫣然的心情显然没有南少那么好，原本激昂的正义之心顿时没剩下多少，“您老怎么在这？”
南少却未理她，只让两个魁梧的护卫退下，瞅着立在女子身后的林斐然，言语间俯视的意味甚浓，尽管他自己长得并不高挑。
“这个是什么东西？”
这是人！
一想到他说话的态度还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凌嫣然就觉得自己嘴角抽搐。
“哦，这是我的表弟。”凌嫣然蹲下身子，整了整斐然的衣领，悄声细语地咬牙提醒道，“就算你不喜欢，现在也必须忍着，他是长安的大魔头，不能得罪。”
林斐然倒是十分镇定，仍旧像个小哑巴，一语不发，就连瞧都不瞧那个南少一眼，倒颇得南少的传承。
好在南少一时未有发难，只板着脸对凌嫣然道：“既然碰见了，时候也差不多，你就同我一起回府吧。”
果然是个自说自话的男人，凌嫣然委婉一笑，“谢过南少好意，我还是过会自己去吧，现下娘亲在法堂上香，我要陪着这个孩子。”
南少微微眯起眼睛，“这里和尚那么多，还看不了一个孩子，我给你些时间，去把他交给别人。”
凌嫣然急忙道：“这恐怕不妥当，他与我就像亲弟弟一般，我怎么能把他交给外人？听说南少的兄姐对您也都十分疼惜照顾，想来南少是一定能够明白我的心情的。”
只是心情这个东西，也要看摆在什么样的处境里。若是在情爱这个东西里头，有一种感觉便叫做一见钟情，自然在互不对眼的两人之间，也有一种东西叫做势不两立。
偏偏南少是个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的人，哪怕对方还只是个小鬼。眯起的眼眸豁然睁大，嗓音冷冽狠绝。
“给我抢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改格式也很艰难……JJ经常吞掉我的成果，不要啊……
☆、第十六章 浮云斐然（下）
南少随手一挥，那两个护卫就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立即走上来，似要上演一出夺人的戏码。
凌嫣然一手将斐然护在身后，朝着南少笑道：“南少，你我好不容易定了约，这样便什么意思了吧，你也知道我是将门之后，任人宰割可不是将领的作风，届时弄得浮云寺鸡飞狗跳，你我可就罪过了。”
“呵。”南少想她还是一样的好口才，“不要说一座庙宇，就是拆了整个长安的寺庙，我南家都造得起。”
凌嫣然忘了，和这样的王亲贵族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难道真得非要她在这里打场架不成？她现在可是女子装扮，顶着凌家的名声，爹爹肯定会请家法的……
想到这里，凌嫣然语气骤软，客客气气地寻求解决的法子，“南少财雄力厚，自不是旁人可比，不过今日寺里还办着老住持的法会，南少会来此，一定也是与浮云寺或多或少有些渊源，不如看在老住持的面上，我们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
只是任凭她如何好言好语，南少沉着的面色丝毫没有得以缓解，语调里依旧一副冷嘲热讽的味道。
“你做点事，本少爷还真是要看不少人的面子。”
凌嫣然赔笑着，“这不是南少的人缘广么，何况您生来气度不凡，凌于众人之上，就不要同一个孩子计较了。”
南少走上前一步，气势凌人，“我偏是要计较又如何？”
这句话问得甚好，问得凌嫣然回不出半个字来，她这会深刻觉得，一个有文化的无赖委实同书院里的文人没什么两样，都那么喜欢咬文嚼字。
因是没了话，凑得也近，凌嫣然干脆卸了伪装，也沉了面色道：“我说，你非要我动武是不是？本是对你礼让又客气了，别觉得什么事都该顺着你的意，偶尔退一步又怎么样？你又不会少块肉。”只是见着对方越来越阴沉的目光，凌嫣然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唠叨得小声了一些，“何况……本来就是你没有道理……”
南少的心思实则没有凌嫣然想得那么复杂，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空闲，什么事都要去和旁人计较个结果。不过，若然这件东西是他看中的，那么一切就不止是计较，他要别人认清楚，这件东西的主人到底是谁。
“不过是个外姓表弟，你做什么那么护着他？”
“长辈护佑小辈，本就是理所当然的，管他外姓同姓，他就是我弟弟，我护着弟弟有什么错？”凌嫣然回得没有半分犹豫。
佛门净地，可这会佛殿门前却弥漫出一股黯淡的杀气，让今日本就香客鲜少的前殿愈发凋零。而在烈日烘烤下，愈发灼热的怒意里，这会一双肉嘟嘟的小手倒是如沐浴清泉，悄悄地捏上了凌嫣然的衣袂，童颜老沉的一张小脸，看在凌嫣然的眼里，显然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斐然？”
“招呼打得够久了，该进去上香了。”
仍旧是不符合他年纪的话，可是柔柔的男孩调子偏生让凌嫣然一阵感动，尤其是他主动拉着自己衣袖的模样，这一刻她猝然就觉得林斐然委实是个可爱的孩子。
“好，我们去上香。”凌嫣然忙不迭地应道，这会她的心情已豁然大好，只是感动甚深的女子，却没顾上一旁还有一个将怒意和妒意分不清的男人。
“凌嫣然！”
上香？她将他置于何地？！这世上就是皇帝见了他，也是满面笑脸，只有她总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惹他生气不算，还对他发脾气。
南少只觉得手腕一阵刺痛，戴在手上的红绳好似一条缠绕不休的锁链，紧紧地勒住他的经脉，刺痛了他的心田。
“我再说一遍，我叫你跟我回去，听见没有？”
南少提了嗓音大吼，势要将女子的目光重新唤回自己的身上。
不想女子回得更为利索，“都和你说，过会我自己去了。”
未曾深刻了解过男人的凌嫣然这会还不懂，领不领男人的情是一回事，博不博他的面子又是另一回事了。而男人通常可以接受你不领他的情，却不允许你博他的面。
于是这一刻，南少终于发现自己已比往常多费了许多口舌，这会再也隐忍不下，冷冷一喝，“动手，给我两个一起绑回去！”
“是！”
青石板砖，檀香幽静，偏偏就是在安宁的梵音之间，两个大汉与一个女子猝然开打，惊得一旁闲散香客和僧人慌忙避让。好在凌嫣然自小每日勤加苦练，就是与两个护卫缠斗，一时也未落得下风。
不过另一边可就不同，南少带出门的手下诚然不是只有两个彪型大汉，另一个护卫趁机一把抓住林斐然，将他带到了主子的身边。站在阶梯之上的南少稍稍找回了一些自信，手腕上的疼痛好似也缓解了一些，正色肃穆。
“凌嫣然，还不住手！”
凌嫣然眼神一瞥，当即住了手，指着殿门前的人怒道：“你还是不是男人，竟拿孩子做人质！”
怒气冲顶的凌嫣然，委实没有想到，这其实是一句非常火上浇油的话，南少刚缓和了一些的面色立即反转，冷眼怒目，“废话少说，胜者为王败者寇，还不同我回去。”
这场闹剧其实看在旁人的眼中，倒有些像是邻里间的家长里短。闹脾气的小媳妇在夫家受了气，于是怒气冲冲逃了家，而霸道又爱妻的相公自然不允许她离开，于是急急带了护卫追出来，奈何一个受气不肯回，一个不懂软语相劝，于是两人僵在那里，胶着不下。
躲在一旁廊檐下的上香妇人终于看不下去，劝了句，“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孩子都那么大了，你们两个还置什么气？小娘子，光是为了孩子，你也该原谅你家相公。还有你这个做丈夫的也是，哪里有叫护卫这样动武拿妻的？就是不会说些好听的话，诚意总是要有一些得吧。”
“谁、谁是他妻子了！”
凌嫣然骤然反驳，她想这个大娘的眼神一定不好，他们两个哪里像是夫妻？又哪里能有那么大的一个孩子？
南少听着却是偷笑，几步走下台阶，换上一副伪善的面貌，“这位大娘说得很是在理，嫣然，我们这就回去吧，诚意么，纵然你想什么，我便给什么，如何？”
骗子、骗子、这是个大骗子！
不仅是个骗子，还生生当众毁了她的清白。
彼时，台阶上的林斐然狠狠地咬住护卫的手背，一脚踹在他的膝头，猛地就往凌嫣然的方向跑，趁机一把推倒背对他的南少，急急拉过凌嫣然的手就叫道：“快跑！”
林斐然的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利索，就是凌嫣然都没反应过来。
不要走！不要走！她是我的！是我的！
电光石火间的变数，南少的脑海里不停地盘旋起这样的话，右手腕的疼痛就好像是有人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半点都不能呼吸。
“少爷！少爷！”
凌嫣然听着惊恐的叫喊声回头一瞧，就见方才还站得挺直的南少，这刻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相中冤家
“南少？”
凌嫣然脚下已然顿住，身子回倾，想要去看看。可是猝然想起上次他也曾装过病，不知此次到底是真是假？
“少爷？！”郡王府的护卫急忙拿出随身带的药瓶，取了药喂他，“少爷！”
“他真得有病？”
凌嫣然低喃一声，人已冲了回来，跪在南少的面前，他的面色苍白无色，嘴唇更是发青得厉害，凌嫣然急忙喊道，“快把他抬到马车上，立即去医馆！”
说罢，护卫几人匆忙将南少抱起出去，凌嫣然亦陪在一边，只是走过斐然身边时，嘱咐道：“斐然，你去找我娘，留个口信给她，就说我会自己回府的。”
林斐然愣愣地看着一行人向外远去，这种被被抛下的感觉，孤零零一个的感觉，他最讨厌的感觉。
身型一闪，凌嫣然只觉得衣裙一紧，低头就见斐然正抓着她的衣裙，“斐然？”
“我要一起去！”小小的孩子没有勇气看向她，只是言辞铿锵有力，小手拽得深紧，凌嫣然短短愣了一刹，拍着他的头，“好，我们一起去。”
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一大一小，只是此刻情况焦急，凌嫣然才没有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双小手，又暖又紧，满满地手汗宣誓着他之前的不安，然而现下斐然的表情却是安然静默的。
她终究没有丢下他，这样就够了。
随后凌嫣然拖了一个小和尚转告娘亲，她自己带着斐然上了南少的马车，好在他身边的护卫没有拦阻，显然他们被训练得很好，一切都以南少为重。
车上垫了厚厚的坐垫，避免马车摇晃，又因是夏季，垫上置了清凉的竹麻，又用琉璃瓶装了冰块，倒显得十分舒适。而躺在其中的南少浑浑噩噩地梦呓了几句，待马车行了些许时辰后，倒也醒转过来了。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见他睫毛微动，凌嫣然立即凑在近处，仔细打量他的面色。
刚刚苏醒的男子还有些不知所云，面色更是疲惫虚弱，“我怎么了？”
“你发病了，护卫们喂你吃了药。”
“嗯。”南少喃喃应了一声，不过今日猝然的昏厥显然与过往发病的症状不同，以前从来没有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他手腕上莫名的刺痛，还是说……
他的病已经愈发严重了。
想起刚刚突发的情景，凌嫣然也有些后怕，问道：“你得的是什么病？”
南少稍稍坐起身子，淡淡道：“只是中了暑热。”
这种敷衍任谁都听得出是借口，凌嫣然略略不满，故意激他道：“什么暑热，你是被小孩推了一下就昏倒，不好意思说罢？既然你的身子那么弱，就不要逞强了嘛，何必在那里和我争论那么久，难道面子比性命还重要？”
南少轻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只撩了车帘，问向骑马跟在车旁的护卫道：“什么时辰了？”
“少爷，您醒了？已快过午时了。”
“让马车回府，还有传话给大哥，就说我今日去了寺里以后，有些困倦，就不进宫了，其他的事别给我多话。”
“是。”
放了车帘，南少仍旧窝回自己舒适的位子，这才正眼打量起一旁的凌嫣然和小男孩。一双好看的凤眼瞥过女子时，熠熠生光，只是瞟过小孩时，则赫然阴沉几分。不过好在南少身上还是有些力虚，一时并未发难。
倒是凌嫣然瞅着他，好奇问道：“怎么，你今天原本要进宫吗？皇宫好玩吗？”
她还没有去过皇宫，听爷爷说是个漂亮的地方，但也止于漂亮而已。
“没什么好的，不如待在自己家里舒坦。今天是皇后诞辰，因没有大办，便只是请了皇族百官，在宫中小聚为她庆贺。”
“哦。”自然，凌嫣然是不觉得皇族百官同聚一处的宴会，能叫做小聚，反正天子皇族，也不是她能遇上的。只是当今皇后是南少的姑姑，南少身无官职，平常进出皇宫应该就是去看望她的，想来感情还算不错，今日面上寻了其他缘由没有赴约，应该是身上的病痛还没有好转。
凌嫣然便请辞道：“你醒了便好，那我们也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去郡王府看你。”
语落，她就倾身想要叫车夫停下，不想身后的南少却是猝然向前一倾，握住她的手臂，喊道：“等等。”
“做什么？”凌嫣然神情疑惑。
南少放了手，又坐回去，一时也说不出为什么不想让她离开，只是觉得这样硕大的车厢里坐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