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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听令,上来两个人,把他按倒在地,二话没说,开打!那板子劈劈啪啪的落在屁股上,跟铁一样硬,板板都结实,一板拍到肉里一样疼痛。迟衡当时就失声痛喊,眼泪差点飙出来,没打两下裤子就破了,屁股通红通红的,眼看就要烂了。
太守摇着扇子发话了:“左昭,打过就长记性,十板就行了。”
左昭断然摇头:“冲撞已是大罪,惊吓了太守更是不可饶恕,岂能随随便便了事,他日,岂不是人人都视衙门府的庄严若无物。”
迟衡咬着牙,狠命受着。
太守满意笑道:“算了算了,都是无知的小民,教训一下就得了,别叫人以为本官仗势欺人。再说,也是千烈的兵,别闹得太不好看。”
左昭凝神想了一想,对着迟衡喝叱道:“知错了吗?”
“在、下……知、错!”应着板子声迟衡回答。
“停!”
板子停下,也没人扶他,迟衡将手撑地,咬紧牙根,颤抖地站起来,对着太守一施礼:“多谢太守,宽宏大量。在下,在下,有事向左副校尉汇报。多有冒犯,请太守恕罪。”
太守摆了摆扇子:“记住就行了。”
左昭皱着眉:“什么事还派你这不懂事的二愣子来,校尉没人可遣了吗?什么事,军粮么,不是跟校尉说已经呈递上去了吗,还需要特地跑来问,罢罢罢,我给他写封公函,都别猜疑了。”
迟衡低低地说了声:“是!”
左昭不悦地一甩手,走回了他的书案室。迟衡的屁股抽抽着疼,刚才噼里啪啦就是十几下,如今能站起来都是非一般的体力,他一瘸一拐地跟在背后,听见太守在背后说:“左昭,做什么事都得耐心,军制将领往往心躁,军粮肯定会到的,你让千烈沉住气。”
到了书案室,侍卫们都离去。左昭卸下伪装,心疼地说:“好端端的怎么闯进来了,多亏我在,不然有你好受的。疼不疼,你呀,什么事那么着急。”军粮什么的,无非托词而已,叫太守不疑心,也是另一场文武不合的戏份而已。
迟衡咬得牙根都疼了松了:“我想请副校尉一件事儿。”
“什么事,让钟序给我说就行了。”左昭找遍了柜子,摸出一盒膏药,塞进迟衡手里,“回去赶紧抹上。说吧,什么事儿。”
“辛怜姑娘,能不能,让她不要跟着太守。”
左昭讶然看着他,沉默片刻,笑了:“我还纳闷小怜最近怎么一直飘忽不定,原来是因为你啊。你们俩竟然还……知道她是扮演什么角色吗?原先就说过,她是自愿的,我绝对没有丝毫的强迫。作为精心的布局一场,我自然是期望她成为绝佳的棋子,但她若不愿意,我亦不勉强。”
24〇二四
【二十四】
左昭讶然看着他,沉默片刻,笑了:“我还纳闷小怜最近怎么一直飘忽不定,原来是因为你啊。你们俩竟然还……知道她是扮演什么角色吗?原先就说过,她是自愿的,我绝对没有丝毫的强迫。作为精心的布局一场,我自然是期望她成为绝佳的棋子,但她若不愿意,我亦不勉强。”
迟衡放下心来。
“可是,她从没有和我说过不愿继续。而且,目前的局面,她越来越应付自如。”左昭微笑地说,“会让她这样一个没有安定感的女子停下来,除非有一个很踏实的依靠才行,别告诉我,你们在一起了。”
迟衡赶紧摇头否认。
左昭松了一口气,眉一弯,笑了,眉梢有狐狸一般的细纹:“我明白了,你是出于怜悯之心来当说客的。这样吧,小怜愿意跟谁就跟谁,我,就当做了件大善事。前提是:她愿意,她得自己做选择。”
迟衡道了声谢,刚一弯腰,扯到屁股后面的疼,顿时龇牙咧嘴。
“活该。这种事,通报就行又不是不让你进,犯得着闯,你二啊,不是讨打。”左昭发笑,“你们呀,被千烈惯得没一点儿礼节,记住,吃一堑,长一智,在什么人面前,得知道能什么事、能说什么话。千烈面前,你越放得开,他越高兴;在拿芝麻当棒槌的狗官面前,该拿乔的,得拿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迟衡委屈地说:“衙门府的侍卫看见我了,没拦,就没当回事。”侍卫都看见了,大约是老熟客,见了他还没点儿反应。他当时心急,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谁想就撞太守的晦气上了,白白受了这一顿板子。
左昭收敛了笑:“太守这人,装腔作势惯了,在夷州没实权憋得难受,平常都绕着他走,他找不到出气筒,见到你还不跟见到受气包一样。没关系,迟早有一天给你打回来。对了,别和钟序说你被打了,他的性子……咦,你和小怜的事,钟序没个反应?”
反应大了。
不为钟序,扯不出小怜,也扯不出他闯衙门府——不过迟衡很庆幸自己冲进来了,至少小怜的事有个谱了。
迟衡回去就趴着了。
扶着腰、瘸着腿,给属下兵士吩咐着各自练兵,到点去吃饭,而且,坚决不准去看他。大家虽好奇,却也没敢刨根问底,各干各事去,这就完了。打板子最厉害的不在当时打的刻骨铭心,而是打完之后,那疼从皮肉渗如筋骨,唤醒了所有的疼痛,都从打懵中醒来似的嘶吼着巨疼开来,这叫一个撕心裂肺。
迟衡就趴在床上哼哼。
不能盖被子,又不好意思亮出屁股,半个身子都隐藏在破蚊帐里头,光把上半身露出来。最先看到的当然还是岑破荆,进门吓了一跳:“迟衡,你见鬼啦。脸又白又黄的,干吗呢这是?”
迟衡摆手:“悄悄的,别吭声。”
岑破荆想都没想,一把撩开蚊帐,滞了一滞,忽然爆笑开来:“咳,咳哈哈哈,别介意,有点惨啊……哈哈哈哈哈。”嘴里说着惨,笑得比谁都开心,把迟衡窘得想骂人。
好容易笑停了,岑破荆一本正经地问:“怎么回事啊?”
迟衡隐去找小怜一事,光把闯衙门府被打的事一说,把岑破荆也听得牙根痒痒,什么破官,拿跟鸡毛就当令牌。
说完,迟衡特地告诉岑破荆:“还好没挨多少,明天估计能恢复元气。今天不吃饭了,大家问起,就说我今儿个和钟序喝酒喝多了。”
“噢,这么说的话,过不了几天你就得挨梁胡子的板子了,还以为都放羊着呢。”
迟衡抱住脑袋:“把今天过了再说。”
原以为能逃得一劫的迟衡算盘打错了,挺晚的时候,兵士们都睡下了,单独住一个小房子的迟衡无聊地想东想西驱逐疼痛,迟衡觉得钟序可能会跑过来质问,但都到这会儿了,也没见人影,心想应该是被左昭拖住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很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顿时猜到是谁了,着急之下,也不管什么,扯了个被单把自己盖住了,被单一碰到伤口,疼得他差点抽搐开了。吱——门开的声音几不可闻,再没有任何声音。
但迟衡猜到他已走到床前,说不定正打量着自己蚊帐里的自己呢,便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很快,外边传来岑破荆急促的声音:“曲央,迟衡真醉了,你别吵醒他啊。”
脚步声离开。
门被无声无息关上之后,岑破荆的声音很不客气的高亢:“你看到了吧,他真睡着了吧。”
曲央悠悠地说:“不错,睡死了。”
之后是离开的脚步声,夜一片太平。
岑破荆和曲央一走,迟衡又拂开被单开始哼哼开来。而且越哼越疼,据说这病痛,夜里比白天感觉更深,他算是彻彻底底感悟到了,巨疼一阵阵地涌过来,估计生孩子也不过如此吧,一边骂着该死的太守,一边哼唧,凄惨无比。
好大一会儿,他忽然感觉到一股阴风。
不由得睁开眼,眼前一黑,呦,见鬼了,他的心骤然噗通噗通的跳开来,就着月光看清伫立床前的人,迟衡长长呼了一口气:“曲央,是想吓死我啊,没声没息的。”
曲央冷冷地说:“呦,还挺精神的。”
不知道曲央什么时候又溜进来了,不过这人本来就跟鬼魂一样诡谲,这种事轻车熟路。迟衡郁闷地说:“行啦,看完笑话就走啊,别给我四处说。”
曲央挨着床沿居高临下俯视:“叫谁给打成这样?”
“你就别问了。”
“不问,活蹦乱跳就好,还以为……”曲央薄唇一抿挨着床沿坐下,很自然地将手撑在床架子上,不说话,但看向床边的窗子,气氛颇为微妙,仿佛无声的拷问。
迟衡扛不住这种僵局:“太晚了,你回去吧,我没事。”
曲央嗯了一声,却不起身。
有他在,凉爽的夜晚都变得发寒发冷,迟衡咳了一声,扯动了经脉,抽疼了一下,又复归宁静——似乎曲央面前,疼痛都变得压抑了,迟衡悄悄地扶了一下腰,稍微侧了一侧身,手悄悄地拨拉被单,心想今天的曲央尤其沉闷。
“我是来道别的。”
“什么?”迟衡几疑听到的是幻觉,手停了下来。异样的安静,安静到每个字坠在夜里,都像叶子落下一样。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子时出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迟衡一惊,忙问原因。
原来,元州虽被顺利攻下,元州王和他的几个得力干将都逃了。据密探报,元州王要么逃向炻州、要么逃向夷州。大范围的围追是不可能的,梁千烈命曲央带几个黑狼暗里搜寻,并借机刺杀。
“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回来,不顺利的话,也许会一直追下去。”
迟衡怅然。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掠上心头。在颠沛流离的流浪中,他结识过许多萍水相逢的人,很多人明明上一刻还与自己言笑晏晏,下一刻就各别东西,也说过许多次后会有期,但从来都是无期。
迟衡伸出手,握住了曲央的右臂。曲央一愣,有些无措地看了看交叉的十个指头,这才正眼看迟衡:“也,不一定会很久。”言语不畅,似乎被吓着一样,嘴唇抿了又抿。
不同于以往的冰冷,这种无措才是真情流落,迟衡笑:“我会一直跟着梁校尉的,无论哪里你都能找到我。抱歉,今天没法送你了。”
曲央的手凉,握在手中,指节分明。
鼓励似的握紧之后,迟衡松开:“心里会不会很忐忑?那天袭击元州北关时,我都紧张死了,真正面对时,反而一点儿都不可怕。”
曲央露出极难得的一丝笑:“你会怕?”
“怕,怕的多了,死只是其中一部分,比如完不成任务以死谢罪之类的。”迟衡咧嘴一笑,“不过后来那么顺利,就觉得担心都很多疑,你呢?我看你做什么都很淡定坦然。”
“现在就百味杂陈。”
“啊?”迟衡不明所以往前一探,顿时迁到伤口,他疼得嘶嘶倒抽凉气。
“这么疼吗?要不要给你敷点药?”
迟衡牙根暗咬,才没痛出声来,脸埋进枕头,好大一会儿缓过劲来:“敷过了,不动就好。”
越近晚上,风声越大,簌簌地打着窗子。曲央起身关上窗子,回头又问:“要不要让钟序过来给你再敷一敷?”
迟衡尴尬摇头。
“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
说不出保重,说不出后会有期,迟衡目送曲央离开,极为削瘦的背影仿若有弯刀的锋芒。曲央走得并不快,在门口还停顿了一下,悄然关上了,声音比落叶还细微。朋友一场,就要缘尽于此吗?
从此树影里,只看月如刀。
25〇二五
【二十五】
曲央走后,迟衡想想聚散无常,难受了一阵,混混沌沌睡过去了。晚上骤风忽起,吹得整个房间凉凉的,大半身体露在被子外边,寒气袭来他浑然不知。不多时他就如浸进冰冷的大海水里一样,浑身发冷发抖,梦里艰难地游着游着,游出满身大汗。待风平浪静,他像翻白肚的鱼一样躺在沙滩上,吐着白沫。
未消停多久,被唧唧的蝉声唤醒了。
醒来懵懵懂懂,迟衡看着床边一本正经的钟序,正拿一条湿毛巾为他擦拭。张了张嘴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见他醒来,钟序抚摩了一下额头:“醒了?”
迟衡唔了一声。
“我听左昭说了,那假不正经死人脸的太守,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翘尾巴了。”钟序一派恶狠狠的样子,说出千刀万剐的姿势,“刚才我已经给他一个大教训,当众摔了个狗啃屎,替你报了点仇,迟早有天我会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迟衡被逗笑了。
钟序把迟衡的肩膀擦了一擦,仔细温柔:“我要离开夷州一些日子。”
“啊——”迟衡嘶哑的喉咙终于发出了声音,“你要去哪?元州?你不是才回来吗?”一个一个都要走,这是撞哪门子太岁了。
“死太守的调令下来了,上边让他去元州。还不是看元州新夺下来,让他早早去抢功劳。左昭让我送死太守上任,借机与朗将商议两军合并的事。”钟序停了一停,“合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反正时间短不了。”
“元州?他要去祸害朗将?”
“你就惦记朗将!”钟序恼火地瞪了一眼,后幸灾乐祸说,“听说,那个朗将脾气可不好了,不要说一个破太守,再大的官他都不屑,保准把太守折腾得妥妥的,哼。”
迟衡心乱了。
每次见面都那么仓促,真不想分开。迟衡抓起钟序的手放在脸边,眷恋地蹭了一蹭,手指修长,肌肤的触摸那么舒服,渴望长长久久的依偎。迟衡将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亲。亲完后,抬眼看钟序。钟序的脸上飞得极为可疑的微红,即使没有白衣映衬,依然很俊。
迟衡心剧烈一跳,悄声地说:“钟序,我有悄悄话和你说。”
钟序弯下腰,凑到他嘴边。
迟衡飞快地亲了他的耳朵一口,钟序腰顷刻挺直,脸瞬时红了:“你……岑破荆就在外面呢。”说罢,眼珠子往外一瞟,见无人,飞快地俯身回亲了迟衡一口。
双唇相触,柔软如棉。
“别和谁勾三搭四的。”钟序在他耳边警告,“否则,回来我一个都饶不了。”
“哪有谁。”迟衡哭笑不得。
两人正说着呢,就听见一阵喧哗声,很快进来一个人。
迟衡一看,窘迫了,来人是辛怜。辛怜与平日不同,今天盛妆打扮过,明眸红唇,且娇且嫩,一身浅红色的裙子,随风轻扬。虽没有倾国倾城貌,亦是窈窕动人。缓步而来,引得一群黑狼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辛怜进来,对着迟衡深深一拜。
迟衡起也不是说也不是:“辛姑娘,何必如此大礼,请恕我身体有恙,不能起来。”
“迟大哥,你的伤不要紧吧。”辛怜直视迟衡。
迟衡支吾没回答。
见这两人欲说还休脉脉含情的样子,钟序不悦地回答:“轻伤,要什么紧,辛姑娘是来和迟衡道别的吧?可得快些,马上就得起程了。”
“多谢钟大哥,就是特来问候一声。”她眼窝浅,说着又清泪满眶。
“道别?你去哪里?”迟衡讶异地问。
“辛怜将追随太守一同去元州,这一去,不知几时能再回来,特此来与迟大哥道别……”
“可是,我已经和左副校尉说过,他说你可以不必跟着太守的,辛怜姑娘,左副校尉没有和你说吗?……”迟衡失声地说,难道左昭食言了?
“多谢迟大哥好意,我意已定。”辛怜勉强一笑,这一笑,有惘然,有惆怅,更多的却是百折不回。
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迟衡半天才说:“你决定了,很好,小阙呢?”
“他睡着了,得午后才能醒来。”辛怜款款再拜,一颗泪珠从杏眼里滚落,“以后,小阙就烦劳大哥了,辛怜就此谢过。迟大哥……”
一时悲抑,难以言表。
迟衡怅然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一旁的钟序不悦道:“辛姑娘,走吧,让太守等久了可不好,迟衡,我们走了。”
辛怜道了一声别,迈着纤纤步子离开。
在她离开刹那,钟序捏住迟衡的手狠狠地扭了一把,瞪了一瞪,转目又是依依不舍的含情,飞快地抽出手,终究一句话没有说,转身离去,离开了迟衡的视线。
好似石落水塘涟漪过去又是平静,迟衡趴在床上,许是药有奇效,昨天刺骨的疼今天消失了大半,动一动也不那么疼了,但他还是一点儿也想动,外面是七月天的燥热,在他这里,比寒冬腊月还凄惨。
中途,有黑狼送饭过来,他恹恹地吃完。
不多久,忽然就听见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一个黑狼的声音传来:“小破孩,乱跑什么,你迟大哥受伤着呢,别胡来。”
哐当,门被粗暴的推开了,旋风似的辛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