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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楼下孩子们叽叽喳喳的闹声。
不多时似乎少了一个,迟衡一皱眉,怎么没了钟续的声音?一个激灵醒来,扶着栏杆望下去,果然拥挤的厅堂里已没有他的踪影。迟衡倏然紧张了,这又是跑哪里去了,别又是莫名其妙闹别扭了吧?
迟衡顺栏杆过去,刚到挨边的房间就听见一个极温和的声音:“放风筝要到风大的野地去,这里怎么能飞得起来?你若是喜欢的话,这个就送给你了。”
钟续清脆的声音响起:“我不能要。”
迟衡回头,心顿时放下了。
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是钟续,另一个却是陌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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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二六八
【第二百六十八章】
原来;钟续被陌生男子的风筝所吸引,男子便要送给他,想不到钟续竟然说不要。男子笑了,将风筝交到钟续的手中。
钟续望了望迟衡。
迟衡才一点头钟续立刻喜上眉梢;接过风筝道了一声谢一溜烟就下楼去了。
二人互报姓名。
男子姓席,名束;字少舒,曙州人。席束生得浅净温和,二十七八模样;笑起来左嘴角上方若隐若现的一个梨花涡,望之可亲可近。
席束这人不事张扬,性子极温和,说话舒缓;与之交谈如沐春风。有人深如潭,有人浅如溪。席束似乎极少出门,心性是与其外表不符的单纯,不藏城府,交谈起来像水一样,清浅,自然,却没什么味道。
三言两语之后,迟衡就想告退了。
一打眼,看见了门后露出一截青色的竹骨子,却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席束见迟衡好奇,遂拉开门,从门后边拿出一个比人还高的的蝴蝶大风筝来。
迟衡惊了。
风筝千千万万,却没有见过如此大的。
席束将蝴蝶双翅的竹骨子展开,两翼竟然又大了三分,席束微笑着说:“家兄喜欢制竹风筝、木鹞、纸鸢,无不精通。我有一远房亲戚在昭锦城开铺子,听说三月里昭锦城的风筝卖得好,家兄就让我带上一些送过去,换些盘缠。这一只太大,没有劲风是飞不起来的,我拿上就是放在铺子前招揽生意。”如此鲜艳照耀的大风筝,可不就是最好的招牌。
这风筝极重,一只手拿不动。
迟衡搭了一把手,将它拿出来放在房子中央,好家伙,细线密密麻麻当真可以:“风筝铺?没见过,你也去昭锦城么?”
“家兄说是叫安乐坊,专卖杂货。”
“安乐坊?昭锦城西有一家平乐坊,城难有一家安宁坊,两家都卖各式杂货,你可以去找找。”见风筝大剌剌地摆在中间,挡了路,迟衡要给他放好,手一摸,却被刺了一下。
他抽出手,指肚有血渗出。
席束急忙抽出方巾要替他擦拭,迟衡一摆手:“没什么要紧的。”
席束握住了他的手指,相处的刹那,迟衡不动了,席束细心地将每一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方巾很柔,他低下的发丝也很柔,迟衡忍不住拨了一拨,拂过指尖的柔软。
擦拭完毕,席束将方巾收好。
迟衡想,真是一个好脾气的男人。言辞琐碎,但很令人亲切。
若换一个人肯定就无趣了。
窗外有风筝飘飘摇摇,一根线一样左右摇摆,暗色中若隐若现。迟衡想,钟续还真是心急,这就给放开风筝了,多亏客栈后院全是空地不然迟早挂树上房檐上。
果然,钟续绕着线跑,也不怕摔。
此时正好起了风,风筝歪歪扭扭低低的飞,摇摆不定,钟续一边放线一边后退。席束快步上前,教他如何收线放线。可是,钟续到底不娴熟,眼看风筝还是要落下来。席束拿起线,一拉一扯又一松,那风筝就像活了一样,慢慢地落了下来,乖顺地覆在地上。
席束拾起:“这地方还是小。”
钟续扯了扯迟衡的衣裳,意思还想玩,迟衡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反正他高兴就好。
三人顺着蒲渠往前走,蒲渠两边植柳,垂垂迎风,要么临水,要么是秧田,迟衡握住了钟续的手,春风从指间溜过,惬意无比。
许久之前,也曾和钟序这样走过桃园李园,肩并肩,彼时的心情鼓满了风。
而钟续则只到他的胸口,拿着风筝几乎是雀跃的,也不抗拒迟衡的手了——看他的模样,联系前前后后的事情,迟衡想钟续先前痴了几年,好容易恢复,莫非心智才只有七八岁,不过,不傻就好。
不知不觉还真寻到一处荒地,地上长的是野草。
迟衡坐着看钟续玩耍。
草很软,不知不觉他就躺下了,不多时风筝高高地飞起,钟续的笑声越来越响亮,此情此景真是美妙无比。
席束走过来挨着坐下。
迟衡睁开眼,对上了席束含笑的眼眸。有一种极为奇特的感觉笼了上来,因为睁眼之前迟衡没有感受到任何目光的压力。这就是席束带给人的感觉吧,比三月的春风还温煦,连声音也是,听上去有一种蒙着薄雾的温和。
他手撑在地上,露出皓白的手腕。
手腕带着一根五色带,端午节前后戴的那种,编织十分精致,被洗得有些发旧了。见迟衡凝目,席束说:“舍弟年幼,最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的玩意,戴上求个平安无事。男子一般不戴,害得我时常被人笑话,念及舍弟一片苦心,不忍摘下。”说罢,捏了捏手腕笑,目中流转含情。
做这样的人的弟弟一定很自在,迟衡问:“令弟多大了?”
“若是长到现在该跟你差不多年纪。”
莫非早夭?
席束微一低头神色黯淡:“怪我看管不慎,让他落入深潭之中溺亡,至今深悔。他当年,也跟钟续一般年龄,总爱跟着我,可惜,情深缘浅,时不予人。”
迟衡坐起身来:“席兄不要太自责,这一世不成下一世会再逢。”
“我心底早就释然,只是见了你及令弟,想起难免感伤。”席束左膝微曲,支手道,“你也是去昭锦城的吗?我们,同路。”
迟衡沉吟一下,忽然听见一丝刺耳的声音传来。
直刺心底最惧的弦,莫非是又有死士追杀?来不及多想,迟衡一跃而起,跑向钟续,钟续正摇着线一紧一放地玩耍,不亦乐乎,迟衡握紧他的手臂:“快走!”
钟续一惊,手抓紧了线。
风筝上了天却不是能狠拽下来的,何况风大正在势上,迟衡急了,劈手夺过那线来,往旁边树上一缠一扔:“钟续,走!”说罢将他的手一拽,急忙往山林里走去。
而席束还有点儿困惑。
迟衡奔到他跟前:“还看什么赶紧找个地方躲一下!”
还好夜黑,三个人跑进密林中,很快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追了过来,天色极黑,迟衡只得往灌木多的深林里去,钟续吓得几乎要出声,跌跌绊绊的,迟衡将他一把抱起,钟续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脸都是凉的。
迟衡还得顾着席束。
席束还好,也不多话,凭着本能跟着跑。那些人依然追得紧,但马入林子不好走,声音渐渐远了。迟衡手无寸铁又拖着两个人,不放心,直往更深处走去。他琢磨的是先躲过再说。
听不见追逐声只有风吹簌簌声,四周沉沉雾霭,迟衡站定,惊觉握着席束的手已经满是汗,尴尬笑了一笑。
钟续紧紧搂着迟衡的脖子,呼吸急促。
迷路了,也没有路。
“钟续,冷吗?”迟衡将钟续放下,为他披上自己的长袍,袍子太大太长一下子将钟续的脚盖住了。钟续拖曳着,走一步绊一步,勾住了迟衡的手:“将军,我们去哪?”
席束闻言,试探问:“乾元军主将也叫迟衡,不知……”
迟衡点了点头,环视四周:“咱们得赶紧找找出路,真是奇怪,一路上都很平静,怎么阴沟里翻船。”刚才那急促的诡异的尖利的似鹰的声音,正是打过许多次交道的诡士。看样子对方应该追了很久,不然不会下手如此狠、准、快。
迟衡以为深林不大。
但完全没想到,天黑,无路,越走越荒蛮,越走越阴森。席束开口道:“咱们还是先歇下来吧,不然越走越迷,我看那一群人也不可能找过来的。”
迟衡想生火,怕把人招来。
暗夜里摸索了半天,找棵避风的大树,迟衡坐在树下搂着钟续,心里头还是噗通噗通地跳,不多时方才惊出的汗干了,到了半夜,冷风侵袭。
迟衡身强体壮衣服单薄也不怕。
席束就不行了,不时地跺跺脚搓搓手呵着热气,后来挨过来,靠着迟衡的肩臂,两人相触的地方温暖了。过了没多久,席束见迟衡不动,遂慢慢拥了上来,他的半个身体都贴着迟衡的背。
温暖的气息,陌生的气息。
被拥抱的迟衡心中说不出什么情愫涌动。汲取温暖,是本能。最冷的时候,什么都不会顾及的。征途中他甚至靠着马肚,呼噜打得山响,以前和容越钻一个被窝的时候,哪里还管什么。但熟悉的人才会相拥,陌生人顶多是挨得紧而已,从来没有一个陌生人能这么自然地从背后拥抱上来。
慢慢的,手也环绕上来。
而后听见席束入睡的均匀的呼吸。虽然越入夜越寒冷,但倦意抵挡住了寒意,直到天边泛起一丝丝光亮时,迟衡将席束推醒,把熟睡的钟续塞到他怀里,又把自己的衣服接下披到他们身上:“我去找一找路,你千万别乱走。”
迟衡饥肠辘辘,折一根木枝削尖了。
费了好大劲好容易弄了一只野兔子回来,钟续才刚刚醒来,揉着朦胧睡眼看迟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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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二六九
【第二百六十九章】
蒲渠在东。
但迟衡不能向东走;因为诡士们肯定在东边结下了网。
迟衡选择向西,原以为很快就能走出去。谁知事与愿违越走越迷,越走越荒凉,越走越潮湿;方才荒不择路,现在叫苦不迭;脚下的藤草越来越茂密,一个不小心还踩到泥坑了。到了中午,天阴沉沉;从密林往上看,朽藤缠着新木新绿纠着黝黑,时不时窜过野麋和不知名的鸟兽,钟续紧紧拽着迟衡的手;仰面看他:“将军。”
迟衡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
席束出奇镇定,折了一个粗树枝一路拨开地上腐朽的厚叶子。走累了,抹一抹额头的汗珠,捡着干净的地方站着。见他如此冷静,迟衡就放心了,可以分开心注意四周。
天空时不时传来嘎嘎的嘶哑的叫声,有一只黑色的大鸟飞过,落在不远处的枝桠上,羽毛特别的黑,黑得像盲人的瞳孔,张开翅膀比老鹰还大,锋利的爪子,锐利的圆瞳,眼睛像带细钩一样,贪婪地看着眼前的猎物。迟衡扫了一眼,皱起双眉:“席束,你见过这种鸟吗?”
席束凝目:“皞鸦?皞鸦没有这么大。邩鹫?邩鹫一般都是火红色的。”
黑鸟一声长啸,猛然俯冲下来。
迟衡把二人往身后一挡,抓紧树枝狠狠抽过去,黑鸟灵活地掠过地面倏然飞向另一只树枝,落定,扑簌簌地飞走。迟衡没有放松,反而悬起心来,黑鸟并不特别大,却出奇胆大凶残,连生气勃勃的活人都敢觊觎,到底是什么鸟呢?有什么习性?
席束拾起鸟儿落下的一根羽毛,羽毛特别亮,泛着黑曜石般的光芒。
羽翎不是光滑的圆形,而是锋利的菱形。
迟衡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鸟类,但没有见过这一种,而且不知不觉,身边的树木也变得异于平常了,都很高很壮,枝叶茂密,根系庞杂。黑鸟栖过的那棵树就很诡异,缓缓滴下黝黑的树汁,迟衡想用手去触摸,席束急忙阻止了他:“别动,小心你的手就废了。”可惜已经迟,迟衡衣袖拂过,一滴树汁落下。
黑如墨,虽然只是一滴衣服却晕开来,渐渐溃烂成指头大的洞。
迟衡挥起匕首,一块衣袂落下。
席束倏然展开双眉:“我想起了,《曙州志》中有载:有鸟名凫鹫,喜栖墨树,喜啄精目,喜群袭。凫鹫出没从来不会是一只,绝对是一群,咱们最好快走!”
话音才落,听到一群呼啸声。
说来就来了!
迟衡大叫不妙,急忙一手执鞭一手拽住钟续,冲着席束喊:“这鬼玩意儿还真一群群来啊,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三人一路狂奔跑向更深处,旁边也有黑如墨的树,也有白如雪的密草,还有红如血的藤,在不时驱逐凫鹫的时候,迟衡的树枝无意中抽到一支红藤,呲的一声鲜红从勃勃的藤中迸出,席束躲之不及,迟衡急中生智袖子一摆,端端地挡住了席束的脸和脖子,红藤中的“血”迸了席束的一身和迟衡一袖子。
看上去如鲜血淋漓,席束笑了。
迟衡二话没说赶紧替他扒下了外衣:“你傻了?赶紧脱了脱了,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还好,看上去惊悚,并没有发生更惊骇的事,席束着了薄裳,微笑:“没什么要紧,这大概就是荭狇,书上说荭狇的藤汁可以写字,可以染色,可以化解世间一切毒,不知道,是不是。”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想这些?
“树上说,荭狇是凫鹫天敌,所以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迟衡回头,凫鹫一只一只都不见了,仿佛听见密令同时潜入林间,果然一物克一物啊,只不过它们消失得如此突然,不知何时又会忽然冒出来偷袭。
三人不敢多加停留,急促促一路往前奔,到了夕阳西落时分,深林的景色终于变得不再那么阴森诡异,在瑰丽的夕阳下,二月深林里的花异常绚丽。这些花都是大朵大朵的,朵朵沛实,充盈着水分,大红的,大紫的,浓黄的,无一不招摇,香气也极浓郁。吸引来的蜂蝶也出奇的大,是平素见过的三四倍,看上去十分诡异。
树木也不再那么阴森,都变得低矮卷曲。
当然,三人无意看景。
又是逃命诡士追杀,又是逃避凫鹫的偷袭,没命的逃跑,都已饿得饥肠辘辘。有深林,有高地起伏,则有溪水潺潺,水极清澈,迟衡问:“这水没什么诡异吧?”
席束揉着手臂:“应该没有。”
迟衡试着将手伸进溪水里,水很清,很凉,与寻常的水无异。钟续要喝,迟衡拦住了他。席束笑笑,挽起长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掬起一捧溪水:“放心吧,如果那些是凫鹫、荭狇,那这条溪水就是长命溪,据说喝了的人长命百岁!”说罢,饮了一口。
迟衡松了一口气:“这里很出名吗?”
席束笑:“我只是偶尔揽阅过曙州的地方志,看到猎奇的地方,记住了。”后来迟衡才知,席束博闻强识,过目不忘,但凡看过的都能记下,也是奇人一个。
迟衡环视四周:“我怎么没听过曙州有这种奇地啊?”
席束说:“它只存在野史里……”
“嘘……我看见了一只野麋,你们等会儿!千万别乱走!”说罢,迟衡就转身而去,他看见掠过花枝的野麋,而且不止一只。
没有弓箭,没有大刀,但这些都难不倒他,迟衡总能在这种地方猎杀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当长长的树枝戳进野麋的脖子,鲜血直流。
迟衡掏出匕首,结束了它的痛苦。
一条长满水草的小溪,一只足以充饥的野麋,席束望着天空说道:“怕是要下雨了,咱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这要是湿了就麻烦了,我刚才看见有个突起的岩石,或可以一躲。”
话音才落,真的飘起了雨,嘶嘶的寒气。
三人跑到那岩石处,斜斜的雨打过来,没办法,三人沿着岩石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个凹进去的山洞,竟似被人凿开的一样,三人往里面一躲,至少没风没雨。
迟衡拖着野麋,感慨说:“这地方好,看着!”
迟衡费了半天劲,生了火。
好容易火苗越来越高,把那野麋子烤得香香的。窜起的火苗上,迟衡扯下一只野麋腿肉递给钟续,钟续小小心心地咬了一口,牙齿尖尖的,而后飞快地嚼了起来,等野麋腿吃完,渴望的眼神撩过迟衡,舌尖伸出一舔嘴唇,意犹未尽。
迟衡没忍心,又扔过一只去。
将剩下的熟野麋肉切成一片又一片,摆在席束面前任他取食。席束也没客气,捻起一片放入嘴里,一边吃一边笑道:“你这匕首厉害,能砍树枝能生火能切肉……”
“还能剔牙。”迟衡戏谑。
席束眉眼笑得弯弯,添了一枝柴火。一只野麋子足够了,三个人都吃不完。
迟衡最擅在山林之中猎野物,也熟知各种能吃的野菜野蘑菇,甚至还有些树皮煮一煮也能解饥,他都清清楚楚,虽然诸多诡异,到底是深林,该有的东西都会有的——最重要的,是先休息,让体力恢复过来。
奔波的一天,到现在也可以歇一口气了。
才要往石上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