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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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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衡睁开眼,恍恍惚惚中看清白色的人影坐的床沿:“钟序……你终于来了。”

    钟序笑得很温和:“冷吗?”

    迟衡紧紧抱住了钟序:“钟序。”熟悉的身体,连拥抱都熟悉到想流泪,但泪已干涸在眼眶。

    钟序轻轻地抚摩了他的脸颊。

    在昏暗月光下,悲伤那么浓烈,迟衡低低地说:“钟序,不要死。”所见,所触摸,均是梦,均是幻觉,不可长久。

    抚摩迟衡的头发,钟序的眸子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别伤心,我们这一世注定已经到头了,但还有下一世,下一世我再不会这么无能。”不再是不甘心,钟序的声音是如此的欣喜,像春天里鼓满芬芳即将绽放的花。

    迟衡心中涌现出一丝生的期望。

    “我要走了。我们还会继续。记住:十二年后,我会在原地等你,等你找我。记得找我,要记得……迟衡……”

    温柔的话飘飘渺渺,一阵风袭来,迟衡双腿一僵一动,醒来了。

    周围昏昏暗暗的,还是半夜吧。梦却那么清晰,清晰到钟序的余音还在房间中悠悠回荡。

    曲央没在。

    门外有野猫尖着嗓子地叫着,十分凄惨。这种感觉很微妙,迟衡静静地躺着,没有惶恐,没有想任何东西。只是觉得冷,浑身都冷。

    又觉得暖了,心在梦的呼唤下苏醒了。

    迟衡慢慢起身,走到院子里。院子很空旷,曲央坐在凳子上,半褪衣裳,月下,清晰地映出背部一道新鲜的长痕。

    “你受伤了?”迟衡问。太久没有开口,他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陌生。

    意外的声音,曲央转头嗯了一声。

    太久,他们都没有说过话。

    旁边的盆子盛着黑色的药汁,一股熟悉的浓郁的味道,迟衡想起梦里总是闻到,原来是药味,曲央一直在受伤吗?

    “我来帮你。”迟衡将毛巾浸在药里,为曲央小心地擦着。

    伤痕不深,但很长,药性很烈,入骨如烧的刺痛,曲央咬紧牙关,哼也不哼,但背部却轻轻颤抖着,昭示着痛处的存在。睡过很久之后,迟衡的眼睛变得清明,耳朵也变得灵敏,曲央的每一个疼痛的颤抖都看得感触得清晰。

    “怎么伤成这样?”迟衡问道。

    月色之下,迟衡的一双眼睛很清亮,与平常的浑浑噩噩全然不同,曲央愣了一下:“刚才练刀时,不小心,刀甩到背后了。”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

    “刀是铁做的,人是肉做的,别总这么不要命的。”迟衡小心地为他擦拭,“曲央,人死还能复生吗?”

    曲央望向远方,澄明一片:“应该是有的。不是常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吗?世间有轮回,这一辈子没了,还有下一辈子。”

    “钟序让我等他十二年,是不是到时,我们又可以再见?”

    “可以的。”

    许久,抹完药,迟衡为他放下衣裳,开口了:“我们为什么还在炻州?梁校尉还是让你监视元州王吗?”一边说,一边舀了一勺子凉水,把盆子冲干净。

    因为你一直睡着。曲央嘴边一抹笑若有若无。他知道,迟衡终于活过来了。

    在沉睡了整整两个多月。

    次日清晨曲央起床,发现迟衡没在,出门一看,他正拿着一支青枝在比划,像舞刀一样,怒驱风云,十分畅快。

    曲央拍了拍手:“不错。”

    迟衡停下:“曲央,我们什么时候回夷州城?”

    “随时。”

    迟衡笑了,那笑像冬天发的绿枝一样,赏心,悦目。

    寒冬十一月,炻州天暖,只着两件薄衫。

    迟衡与曲央骑着马看一路山色极好:枝上红叶将落未落,山间吊桥摇摇摆摆,吊桥下的溪水涓涓潺潺。风刮在脸上,更多的是沁入心底的凉意。仰望山顶,白白的雪如同为山戴上了白色的羽帽。

    翻过连绵的夷山山脉,却是实实在在的冷,溪水入骨的寒,倒映在水中的是凌乱头发。

    坐石上歇息时,迟衡问:“夷州现如今什么情况?”

    曲央指着山说:“九月梁千烈他们试图和霍斥连横,一可镇住夷州的各种乱军余孽,二可抗衡炻州王北窥的野心。但并不如意,因为霍斥在权势的分配上要求太高,没有谈拢。加上十月夷州军和元州军合并,这事就更严峻了。”

    “合并了?”

    “是的,都是颜王军,合并是迟早的事。本来是要乘势攻击炻州,但中间出了一些意外,似乎是元州兵士发生了大面积的病疫,进攻就暂时搁下来。”

    病疫?迟衡想到安错说过的人瘟。

    “进入十月,人瘟全部平息了。但是,朗将又被召回京城,所以进攻时机又推后。”曲央看了一眼迟衡,“现在,由朗将颜鸾统领两军。下设左将军、右将军,左将军是朗将旧部,右将军就是梁千烈。左右将军属下分别有六个校尉,校尉属下又有副校尉做辅助,再往底下,就是校尉各自安排了。”

    果然格局大不相同,梁千烈是右将军了,那属下的校尉呢?

    “其中三个是原先管辖万人精兵的那三个统领,另外三个是红眼虎、岑破荆、和我。”曲央说得非常冷静,冷静到置身事外。

    迟衡恍惚如梦。

    仰头,高高的山顶,雪色白如衣。竟然,已经快三个月了。三个月前,梁千烈和左昭的极力劝他以大局及前途为重,但他置若罔闻,脑海中只有仇恨和血,终于还是孤注一掷进入炻州追杀武都尉。回想起来,遥远到所有的细节都已记不清楚了。

    睡得太多了吧,迟衡自嘲地笑了一笑。

    但即使重来一次,依然会是这样。因为,不甘心啊。

    曲央见他怅然若失,又道:“昨天我已和他们飞过书信了,梁千烈一向看重你,肯定不会为难你的。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一样。”

    “曲央,我回去并不是想要什么,而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梦醒了,路却不清晰,依旧要跌跌撞撞去寻找。

    “我的职责是掌管所有的黑狼,本来九月就要回去的,后来你来到了炻州……”曲央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没有细说,“所以,你可以和我一起,将黑狼队扩成一支无坚不摧的先锋坚兵。”

    果然如此,当初岑破荆猜得一点儿不错。

    迟衡笑了一笑:“不碍事,看梁校尉怎么安排吧,我都无所谓。”

    两人骑着马,慢行了一路,沉默了一路,许久曲央说:“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一起吗?校尉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你和我不分谁上谁下的,我也不在意。”

    迟衡提起刀爽朗一笑:“曲央,一切自有安排的。”

    久违的爽朗,久违的笑容,曲央注目着迟衡,看他鞭马而起,轻蹄踏泥,在初冬的风里薄裳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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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三】

    繁霜倾覆,白草蔼蔼。

    二人不急不缓,行了数日,到达夷州城。天寒,夷州城街道清清冷冷。

    到衙门府时已是入夜,红灯高挂。

    衙门府还是三个月前的衙门府,梁千烈也还是梁千烈,满脸胡子,一笑豪爽。见迟衡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回来就好,又长高了。听曲央说,你杀了武都尉,更好,了了一件心事。叫我说,人不能在仇恨里活一辈子,死的人都已经死了,仇也报了,日子还得好好过。我叫灶房给你炖了骨头汤,好好补补身体,瘦成这样,刀都拿不起吧?”丝毫不提当初迟衡的决然离去。

    迟衡内疚了。

    梁千烈笑:“岑破荆和红眼虎平夷州之东的乱军去了,一时回不来。喝完汤跟曲央去睡一觉,明天要做的事还多呢。”

    之后迟衡安顿下来,此事不表。

    梁千烈虽说是“很多事”,也就是让迟衡帮左昭跑跑腿什么的,天寒地冻,事情本来就少,加之夷州当下太平,十分清闲。

    闲下来,迟衡就一个人发呆。

    终日恍恍惚惚,每一天都是钝钝的疼,魂掉了一半,刀也被放在角落,半个月都没动过。迟衡发呆了就会想,十二年后,就是二十八岁。那么漫长,怎么能熬得到,真恨不能一夜睡死过去,醒来就到了,不要受这么多煎熬。

    十二月,寒风簌簌,有细雪飘落,落在树桠间如白梅。

    走过时暗香盈盈,迟衡回头,原来果真是白梅,梅花瓣上有细细的雪,晶莹可爱。迟衡忍不住用手拨了拨,雪划在手指肚上,留下莹莹一点清水。雪的气味清清凉凉,沁入心脾,清新宜人。

    走入衙门府,火炉熊熊,梁千烈的脸被映得通红。

    见他进来,梁千烈摸了一把胡子:“今天你气色还不错。自打回来,每天都蔫不啦叽的,我想让干个什么都不放心。”

    迟衡摘下斗篷,面带赧色:“将军有什么吩咐。”

    “咳,就你客气。”梁千烈指了指桌上的一封函,欣慰道,“这是早晨来的战报,夷州之东的乱军已被全部肃清,连头子都抓住。岑破荆和红眼虎第一次独立作战,只带了五千人就赢得这么漂亮彻底,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曲央的鬼狼队也暗地里扩展,夷州之外的信报尽在掌握,比以前瞎子摸象乱撞好多了,也比我想象好太多了。”

    迟衡默然,梁千烈的言下之意很明了。

    “左昭和我一直都看好你,要不是遇上钟序那事,如今坐镇夷州之东的就是你。”梁千烈直言不讳,“以前的事,咱就不说那么多了。迟衡,人这一辈子,无非就是他先走,你后到,百年后,总会聚到一起的。你的难受,梁哥都经历过,真恨不能杀遍天下仇人,然后一刀把自己抹了跟着去。可谁叫咱们是男人,得干出点什么事,才对得起这一辈子!”

    听他提过,黑狼兄弟全部死去,那种感觉,只怕被剐了还难受。

    迟衡不吱声。

    “本来这大道理得左昭跟你说的,他正好忙得出去了。我就是一粗人,说话也直,就不绕弯了。痛苦也好,难受也好,硬着头皮让自己忙起来,管是什么难受的,都能忘记七七八八。所以,梁哥给你找了个重要的事做,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啊。”

    迟衡感激一笑:“多谢将军。”

    梁千烈拍了拍迟衡的肩膀:“还记得八月那会儿,左昭让你和……去夷山协商招安一事吗?左昭说你和霍斥打过交道,这事你去还靠谱。”

    迟衡的心一痛,默不作声。

    “这种招安不是惯常的招安,跟朝廷没多大关系,纯粹是霍斥投靠颜王军。霍斥这贼子头,不见兔子不撒鹰。之前已经谈过好几轮了,不是很顺。甭管明年进攻哪里,这事都不能搁在半路。”

    迟衡默默地听着。

    看他形似放空的模样,梁千烈梗了一下,克制住暴躁:“霍斥的要求太多,不是我想答应就能答应的,还得看颜鸾的意思。所以霍斥提出:要见颜鸾。”

    颜鸾?

    迟衡抬起眼睛。

    梁千烈暗喜:“可一直没成,一则霍斥怕我们给他挖坑,不愿出夷山;二则因为颜鸾入冬后回京了。现在有个绝佳时机,颜鸾数日前从京城回来,将在夷州和元州的边界稍作停留。他发话了,拿出十一分的诚心,面见霍斥,把议和这事说个明明白白。”

    迟衡竖起耳朵。

    “霍斥这人性子直,倒不会耍花招,但他那个军师可恶得很,难保背后出什么馊点子。我们不给他们挖坑,就怕他们给我们挖坑。”

    古照川一看都外柔内毒,迟衡问:“朗将带了多少人?”

    梁千烈挠了挠头发,叹气道:“这就是我让你去的缘故。颜鸾一向自负,出行从不带人。何况这次在京城,受了一肚子气,他肯定又是一个人跑回元州的。。”

    迟衡紧张了:“一个人,万一有埋伏呢?”

    梁千烈不满地说:“你又不是吃干饭的!要不怎么让你去当信使做牵引?让你去就是保证万无一失,要不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行!商议一事宜早不宜迟,颜鸾做事,一向果敢,说一不二,他要是不带侍卫,侯爷公子哥的脾气,谁都没办法。”

    迟衡肃然。

    “至于你,算是信使,也是不能带兵的,要不霍斥肯定又疑心,又见不成,这事就没完了。迟衡,就这么个事,你愿意去不?”梁千烈看着他,目光满含期许。

    “什么时候出发?”

    迟衡过得清闲,曲央却不同。黑狼队群龙无首多时,他从炻州一回来,立即整顿军纪,又分立了四位头领布置队内要务,并挑了些精壮的新兵扩充黑狼人数;此外,他还特意挑了拔尖的人,另组了鬼狼队,专往各地收集情报等,以备不时之需。

    总之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所以,纵然二人睡一个房子,竟也不常见到。

    这天晚上,临睡前也没见曲央回家。迟衡半夜醒来,见一盏灯昏黄,三两点光亮,曲央一身旧黑衣,手执毛笔,专心致志。

    “曲央,不睡吗?”

    “过一会儿就好,你先睡。”

    曲央正在写的是练兵纪要,写好之后给属下头领,作为练兵的规则。白天没空,只有挑灯夜书。

    迟衡也没了睡意,又不好打扰曲央,便起来为他研墨。一边看他写好的纪要,越看越起劲,因为曲央不止细写了刀法的诀窍,更有兵教法制刑令等,语句朴素简易,却扼要明了。因都曾领过黑狼队,看到精彩处,迟衡忍不住说了自己的想法。

    曲央觉得有理,依言写下。

    二人一边说,曲央一边写,妙思如泉涌一般,也十分高兴,索性将笔搁下,与迟衡就练兵心得聊了起来。越聊越投入,越聊越合心,竟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心有灵犀,大有相谈恨晚的意思,二人一谈至深夜,浑然不觉地冻天寒。

    其时已过二更,迟衡舒了舒肩膀胳膊,有点酸痛,才想起要说的事:“曲央,我要出去半个月。”

    “去哪?”曲央讶异,“我还特地和梁胡子说让你统领黑狼呢。”

    迟衡感激道:“黑狼还是你统领最合适。”

    说罢,将招安之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曲央沉默片刻,说:“朗将?梁胡子让你去保护朗将?朗将的身手很厉害,当初千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可没听说要人保护。”

    迟衡解释道:“招安之事重要,朗将身边没带人,多少是要提防的……”

    曲央径直把灯灭了,打断他的话:“早睡吧。”

    第二天,漫天白絮,纷纷扬扬,好一场大雪!

    迟衡戴着苍青色的斗篷,没等进马厩,就见最外头拴了一匹雪青色的马。那马生得十分矫健,肌肉有力,鬃毛长长的,一丝不乱。见迟衡来了,马尾随意一甩,拂过马背,闲适如行云。

    迟衡被吸引住了,上前摸了一摸。

    马踏了踏白雪,回头看他。马的双眼十分大,瞳仁清澈,高昂着头嘶叫了一声,而后低头在他身上蹭了一蹭,又温顺又俏皮,讨人喜欢的小孩子一样。迟衡满心欢喜地抚摩着它的头,爱不释手。

    “喜欢吗?送给你的。”曲央一旁,嘴边含一瞥隐隐的笑。

    “真的?”迟衡又惊又喜。

    “你喜欢就好,前天无意中看到,颜色特别,就买下了。”曲央说得随意,拍了拍马鞍,“你这次走得远,得要一匹好马才行。看样子,脚力也还行。”

    迟衡高兴得不像话。

    曲央递给他一件青色的袍子:“穿上吧,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说这话时,他不看迟衡,却看漫天的雪花。青袍内缀一层绒,一看即十分暖和。

    仗着年轻血气足,也没有多余的衣裳,一整个冬天迟衡都穿那两件旧单裳,实在冷得不行就跑火边烤一烤,挨过了一天又一天。

    其实曲央自己也是两件单裳加身,过了一冬。

    见迟衡不接,曲央上前一步,青袍迎风一展为他披上:“一路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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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明天我歇息一天,周三继续更新!

    周四之后又将是七天连载啊,请多多支持喔=^_^=!!!  【四十四】

    一川疏雪,偶见雪下梅枝发花,十分动人。

    十二月的夷山,风景与秋日全然不同,肃杀之气尽出。夷山山脉连绵千里,霍斥的本营所踞的山头叫霍山,也是因霍斥而得名的。上次是被霍斥亲自领进本营的,走的全是人烟罕至的小路,且畅通无阻。

    这次得走惯常去霍山的崎岖山路,所以才到关口就被拦住了。

    霍斥已经十分成气候了,关卡与城池无异。

    迟衡报上名,守关的小兵跑去问了半天。迟衡的手脚停在原地均被冻得发麻了,才姗姗回来,终于让进去了。

    迟衡骑着大马,被领进了关口。

    这里的地形十分险峻,悬崖峭壁,走不到百步,转了一个弯,小兵指向前方:“通报过了,你自己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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