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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不喜欢这样,颜家又没有什么大的过错,比起许多臣子来说,颜家可以说是难得的既正直又有才能的世家了。”
迟衡笑道:“惊寒想多了,只是削弱又不是故意打压,颜家是国之长城呢,我岂会亲手毁之?”
骆惊寒松了一口气:“纪策第一个不同意,他可是被颜家养大的。”
迟衡歪了歪头,也凝思了许久,蓦然叹了一口气:“颜家的确一直遭受无妄之灾,不该在我手里又被摧折一次。他们没有犯错,甚至连一般官宦之家容易滋生的毛病也没有……惊寒,我要变成自己一直厌恶的人了,但不做又不行。”
“必须要平衡吧,否则收不住。”
迟衡苦笑一下,低着头下意识地抚摩奏折。
因迟衡的“禅让”,四个皇子之间的争夺又波涛暗涌了。如骆惊寒所述,皇子都才十五六的样子,但背后有各自的势力撑腰,渐渐的朝廷中隐隐分出派别了。之前都还犹豫观望的,此刻也不得不择檐而居。当然也有少数臣子如纪策骆惊寒等人,绝不轻易表露态度,保持沉默,让局势更加晦暗不清。
而迟衡对这种态势并没有什么态度。
一旦得到皇帝的默许,皇子们的争夺很快白热化,原先遮遮掩掩的态势也变得明朗了。皇子们以颜子炎和梅瑜争得最厉害,他们俩背后的势力原就压过其他人,渐渐水落石出,其他皇子势力难以抗衡。梅瑜性格弱,就算有人挑事他也都只弱弱地一笑而过;颜子炎粗心大意,性子还野,一旦被挑就像被刺猬扎了一样。
就说这天,梅瑜和颜子炎二人出行,数言不合竟然打开了。
颜子炎一出手就把梅瑜的鼻血揍出来了,且出言不逊。立刻有人断章取义参了一本,说颜子炎恃宠而骄,飞扬跋扈危及百姓。迟衡冷着脸把奏折往颜子炎眼前一扔,撂下一句话:“自己反省去!”
颜子炎自然不肯反省,梗着脖子争执了几句。
迟衡大怒,将他美美的训了一顿。
被训得垂头丧气的颜子炎才出了皇宫,被一个平日常在一起玩耍的男子万大拽住,生拉硬拽让他去散散心,被怂恿着到了京城最繁华的的春娇楼。春娇楼里好风光,温香暖玉,莺歌燕舞,颜子炎被万大灌得醉了七七八八,少不了要花魁出来唱曲儿。偏偏平日里殷勤的花魁忽然矫情了,千呼万唤不出来。万大撺掇了几句,说这花魁被梅瑜看上了,所以拿乔。颜子炎大恼,把剑往案子上一拍,冲着老鸨吼了几句。
他这一闹,搁平常,老鸨好言几句就算完了。
这天却蹊跷了,老鸨冷嘲热讽,把颜子炎直接气得火冒三丈,抬手就掀了春娇楼的桌子,振臂一呼,不多时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春娇楼一围。好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春娇楼被砸得稀巴烂。
这事儿彻底给闹大了。
老鸨一纸状书告上官府。官府彻查下来,查到了颜子炎的头上。当衙役上门时,颜子炎还烂醉如泥打呼打得山响。
不等迟衡问责,颜景同将颜子炎押到了春娇楼谢罪,金银奉上给人赔偿。春娇楼不依不饶,颜景同干脆把他送到了官府,生生挨了十几棍,直把颜子炎打得哭爹喊娘。
一天后,颜子炎还不能下床,被召回京的颜翦就将他抬到了乾元殿给迟衡谢罪。
迟衡冷着脸,一言不发。
却说也奇,一事不顺,事事不顺。颜王在兵部也出了一些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被捅到迟衡那里去了。颜王有他自己的想法,据理力争,迟衡却不以为然,最末自然是迟衡占了上风,颜王颇为郁闷,他性直,少不了满腹牢骚。好在三两天后,就说闭门思过,没有兴起波澜。
世间察言观色的多,落井下石的多,风吹顺风倒的更多。莫名的对颜翦和颜翊参本的人多了起来,二人本主边关作战,颜翦已是大将军,俸禄、官饷、军粮、将领调遣等难免有疏漏,悉数被人找出来。有一事是三年前颜翦鞭笞了一个重兵的兵士,致其死亡;还有是与当初运送有出入,军粮莫名消失了三吨;每一个月朝廷都发足军饷,但某年某月,某地爆出军士袭击之事,因军饷欠了七八个月,后来该事不了了之,为首的将领莫名死亡。
迟衡也不恼,将这些事儿与颜翦一对峙。
颜翦一身冷汗。思虑之后,颜翦将这些事一一说明。他一直忙于征战,有些事的确并未放在心上,的确是失责。但有一些,颜翦矢口否认,坚称有人故意吹毛求疵,挑拨离间。
颜翦走后,迟衡兀自凝思。
骆惊寒进来,忍不住说:“颜家的确势力大,该压制一下,但你实在无需这么急切吧,毕竟颜翦和颜翊都是悍将,为元奚国立下汗马功劳。”
迟衡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些事都是我找出来的?”
“难道不是?”
“我不需要去找,我只需要作出一些暗示,暗示颜子炎的失宠,暗示颜家的失势,暗示颜翦的功高盖主,自然就有人拼了命去找,以借机兴风作浪。”迟衡皱紧眉头,“为帝者,光明磊落,则属下不敢徇私;若帝王自己都疑神疑鬼,则属下必然惴惴不安,揣度帝王的心思,或为了自保,或为了逢迎,或为了旧怨,或为了一己私利,就会做出一些有损朝廷的行为。”
骆惊寒拣了奏折细看,正是弹劾颜翦失了军粮之事,越看越疑惑。
迟衡看出他的心思:“这些事,绝对都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他们现在还不敢凭空捏造。可这中间多少是颜翦的过失,多少是颜翦自己也不知道的,还有待细查。而且,为什么现在才暴露出来,并是有目的有针对的暴露,正是源于我透露出这种倾向,有人借机推波助澜而已。”
骆惊寒点了点头:“这个写奏折的舒切,是个铁面无私的清官,他不可能信口诬陷的。”
“一点点真实的又致命的信息,就足以吸引一个清官能吏的注意力。而认真负责的人被利用,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会穷追不舍而且铁面无私——没有人是完美无瑕的,尤其身为大将军,颜翦不可能面面俱到。”迟衡沉思了一会儿,“惊寒,这事情超出我的意料,我需要静观事态,看有什么苗头出现。”
人在事中迷,迟衡无法一眼就看破整个局势。
何况整个局势中,有人暗中挑事,有人急着灭火,有人想窥探真相,有人想遮掩事实,有人左顾右盼,有人糊糊涂涂。相关的人、无关的人、推波助澜的人、息事宁人的人全部搅合在一起,让整个局势越发迷雾重重。
只能静看,任喧嚣翻滚,牛马蛇神全部折腾出来后才能看得更清。
迟衡笑对纪策说:“越来越热闹了。我还没怎么着呢,就跟要大乱一样;我要是万一有个什么,还不得翻天了!”
“罪魁祸首还不是你!”
前面的七八天里,颜翦为了那些事儿四处奔走,忙得脚不沾地,六部都能见着他的身影。但在第九天,他忽然安静了,不再解释不再去寻找真相,他忽然安静地隐在自己家中,仿佛闭门思过一样。颜翦的长子颜景同偶尔出入兵部,询问石韦一些旧事,如此而已。
迟衡非常好奇,问纪策他都在做什么。
纪策白了他一眼说:“五哥被那些破事快折腾疯了,不许他歇一歇啊,就是有天大的冤屈光喊冤也没有用啊。”
“你出的主意?”
“你要看戏,我怎么可能拆台?五哥有勇有谋,只要他脑子转过弯来自然就能领悟到。”
“子炎好几天不见来了。”
“来不了。景同愣是把他折腾进牢狱里了,按最严厉的刑法处置,子炎得再牢里呆三个月,每天吃馒头就咸菜反省。”纪策莞尔,“这事儿我先知道,因为就刚才发生的事——你说,景同聪明不,他把一个炮捻子直接摁进水里了。”
颜子炎就是炮捻子,只要有人点,他就敢爆,而且是连环爆。
把他关在牢里,就等于用绳子捆住了。
迟衡摸着下巴道:“真下得了手!只怕子炎在牢里对他恨得要死。景同手脚还快,把最可能惹是生非的先掐住,让想从子炎下手的人无可奈何,至少在牢里不可能再出什么事。看来,颜翦闭门不出也是颜景同的意见——说真的,我看颜翦为了这些事疲于奔命,也于心不忍,长此以往,他绝对是要被毁了。不过,现在,我必须对颜翦做出处罚的决定,不然,压不住群臣的非议。”
纪策凝思:“然后呢?”
“如果颜翦愤愤不平急于平反,更多真相不明的东西会被翻出来,他会落入陷阱,越陷越深;如果颜翦泰然处之,接受处罚,就该有别人跳脚了。”
“五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恐怕,纪副使这次要猜错了。”
纪策猜错了。
颜翦压抑着愤怒,握紧了拳头,近乎闭着眼,一言不辩,接纳了所有的处罚,并自行将盔甲脱下,恳请迟衡准许他闭门思过。这样的态度反而令人迷惑,彻查案件的官员们更加谨慎深怕误伤。
而镇守北疆的颜翊也并没有因此生出什么生变的传闻。
于此同时,颜家本在城南相中了一块地,筑基建屋刚刚起了一个地基,此时也悄然停下,甚至连四五岁的孩童都老老实实呆家里念书认字,更不用说为官的子弟,谨言慎行。
一时间尘嚣四起,一时间又水波不兴。
颜家不辩解的举止令人疑惑。
就在此时,官府将当初和颜子炎一同在春娇楼里闹事、又潜逃的万大逮了回来询问。万大吓得战战兢兢,开始哆嗦着说是颜子炎脾气太暴躁,被官老爷几个惊堂木拍过之后,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背后另有其人。
再询问下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万大背后的人竟然是巫琛。
不要说其他的人,连巫琛自己都惊得脸白了,当即和万大当场对峙。万大又怯了,后来竟试图咬舌自尽,被衙役撬开牙齿救了回来。
这事搞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
巫琛气急败坏。
非要细论起来的话,巫琛和三皇子倒是一派的。
颜景同冷着脸对巫琛说:“子炎固然脾气暴躁,但他绝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阁下,我身为兄长,在此替他谢罪。但是,家弟年龄还小,就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该如此狠绝,要是那天出了人命,子炎可是要以命抵命的啊!”
巫琛咬着牙说:“景同,你我情谊一场,你还信不过我的为人!”
“人证俱在,叫我怎么信呢?”
巫琛怒:“你不信?我巫琛堂堂正正,还不屑于做这种事!我不知道谁在背后陷害我!但是,我就不信黑的能变白的白的能变黑的!我迟早证明给你看!”
颜景同冷静了一下,道:“那个万大信口胡说也可能!但是他既然咬住了你,你想自清也难……”
巫琛打断了他:“我自然有办法弄清这事,还自己一个清白!”
且不论这纷纷乱乱的局势,只说巫琛这一枝。巫琛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要是洗不脱,绝对不只是挑唆这么简单的罪。颜家这一大家子,就算现在韬光养晦息事宁人,日后必然是要翻旧账的。巫琛当即动用所有人脉去查这件事。他本就人缘极好,也聪慧,三下五除二,已经掀开一角。却说,就在这时,万大死了,仵作说疑似因咬舌之后感染而亡,但更多人疑心万大是被谋杀至死。
这下可死无对证了。这一脉看似断了。
但巫琛亦非寻常人,他愣是从蛛丝马迹中再度这事深入查下去,渐渐寻出了些端倪万事最怕寻根,一寻就发现错综复杂的事原来只需要一把就提起了。巫琛渴望挖出真相以自清,所以一往直前、百无禁忌,这一股狠劲下去,还有什么挖不出来的。不到几日,真的被他挖出了一些迹象,原来这事与梅瑜背后的梅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这一撼动,这一池塘的水重新浑浊起来。
巫琛与巫琛有关联的三皇子秦翼望无法独善其身,其背后的势力不由自主地被拖下水。三皇子秦翼望平素与迟衡并不太亲近,因这一事,迟衡频频召他来见,但也就问一问,秦翼望对外人实话实说,外人不知详情,看不清这是怪责还是皇帝另有意图,故而观望越切。
秦翼望和四皇子阮阅势力本最弱。
争权的心并没有那么强烈,所以势力争夺并不血腥。可此情此景之下,不争,也不行,有人让你迫不得已要争,以求自保。虽然主要势力也就那么几家,但过半的臣子都或多或少有所牵连,好多先前没有揭开的事这时都争先恐后冒出来了。
其时,已是十二月中旬,迟衡生了几天病。
带着轻微的咳嗽,坐在窗前苦思冥想。纪策过来端来药罐为他喂,迟衡苦着脸吃下一口一口的黑药。纪策给他擦去嘴角的药汁,心情不错:“你这几天不上朝,不知道有多精彩,果然动一动还是好的,人人自省,力求把事做圆满绝不给人留话柄。这为官的要是能一直像现在这么清廉和兢兢业业,也就好了。”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你倒是悠闲,准备什么时候收网呢?这种局势一时可以清水,长久必然会乱。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疏漏的,不能期待朝堂之上没有一次杂尘。”
迟衡叹了一口气:“这局势,虽是我一手促成,但跟我想象中大不相同。”
“怎么了?”
“先前,与纪副使一样,我也是看好巫琛的。但巫琛势力弱了一点,颜家和梅家两个重山,一旦联手他必然压不住。”迟衡揉了揉眉心,“我这大好江山,绝对不能在我走后就乱的。所以,我想到分解两家的势力,为他日后继位清路。可是,这局势一旦打开,就不是这种味道了。”
“万大之事让你对巫琛失望了?”
迟衡蓦然笑了:“不。巫琛彻查此事的手段和能力令我对他更加喜欢,做事这么活泛、果断、而且足智多谋的可不多见。但是,我对幕后的主导,更加感到好奇。”
纪策也笑:“你说说看。”
“我对颜家绝对不想打压,只要他们自己能将颜家疏开,势力减弱,我会顺水推舟,给他们足够的金银良田,让他们安于一方。颜翦的那些过错一旦展开来是可大可小的,他心知肚明,聪明的话会自动降职自保的。”
“刚则易折,你利用了颜翦的优点。”
“不错,颜家的人性格耿直,是非分明,不该得到如此对待。但长远看,扶巫琛上台后,颜家必然是不服,日后这要再兴风作浪,可不是我可以控得了的。”迟衡喝了一口茶,“底下皇子之间的争夺,我很清楚。所以,我只是挑了一下子炎的过错,立刻就有人抓住把柄,让他犯了更大的错。而之前大家不会直面的颜家,一下子被推到了跟前。纪副使,我真没想到,颜翦背后还有这么多事,太可怕了。”
“为官为将越大,手中的事越多,很多并非他所为。”
“我说的可怕,不是颜翦的事可怕,而是到底有人盯了他多久,一直伺机将他一下子掀倒——这事情很可怕,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把整个朝堂搅得鸡犬不宁,心怀不轨。所以,一开始,我看到颜家的事全部被翻开时,特别气愤和担心。好在,让我高兴的是,颜家还是有人能压得住事的!”迟衡笑着敲了敲桌面,“一开始按住子炎,再劝住了颜王,而后说服颜翦不要对这些事急着辩解和查证——颜家的人有多固执,我最了解,能将他们都按住不动,这背后的人绝对有一手——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能压得住大局,而且在最乱的时候知道干什么最有利。”
纪策眼珠一转,也笑了:“景同吗?他的确让我意外!”
“颜景同的神来之笔是将万大按在了巫琛身上。巫琛敢查,就说明他是清白的。万大会供出巫琛,我原来以为是他的幕后主使的示意,让颜景同对付巫琛——但现在,我觉得自己错了,万大的供认,更像是颜景同的将计就计。颜景同知道自己不便于出手,出手也不一定能查到,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厉害的人替他去查,这个人就是巫琛!巫琛和他不是一路,直接说,肯定不可能出手帮,但现在这种近乎诬陷的方式,迫使巫琛必须出手去查,间接把整个朝堂的水搅浑了!”迟衡歪了歪头,“颜景同这一招,颇有纪副使年轻时的风范!”
纪策白了他一眼:“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迟衡笑得灿烂,映得鬓间丝丝白发隐隐闪烁,狡猾地回答:“我这不折不扣的夸啊!能四两拨千斤,不得了!再说,纪副使应该看得比我更明白吧!谁能开场、谁能搅局、谁能收场,现在还看不出来呢,纪副使,咱们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