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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下;真是如白玉横陈。
迟衡仔细查看了他的全身,并未见任何伤痕。轻拍着他的脸呼唤,楚公子哼都不带哼的,好在气息还有的。迟衡遂脱下衣裳,给他穿好。
坐在方才兵士驻守的地方。
他看着悬崖上的路。
那头的兵士,到底没有勇气走过来。迟衡时不时地摸着楚公子的额头,凉得诡异,想了半天,还是为他裹好裘衣。入夜,山上的风凉到发冷。
迟衡将楚公子抱在怀里,汲点温暖。
在焦急的等待中,迟衡终于看到,山地有灯火闪动,由下至上而来,连成很长很长的一串,像一条火龙。
迟衡的心定了。
且不细说岑破荆令人来救、迟衡将楚公子带回石城。
恰巧石城初平,朗将令武知等炻州诸县增援,安错随军也来到了石城,才与古照川相见,迟衡立刻让他给楚公子看看。
安错给楚公子号完脉,蹙着眉,迟衡立刻问他活着没,有救没。
“脏腑虚空,正气四散,似将死之状。”
迟衡跳将起来:“怎么会死?你看他浑身上下连个伤口都没有,再好好诊诊!”
安错白了他一眼:“还没说完呢,他本有至娘胎里带来的癫狂之疾,溶血迷心已数月,应是复发了。至于他会厥晕,也是心气不足忧虑过度而致。”
“说明白点,到底有救没救了。”
安错拿出一根长长的细针,扎进楚公子的后脑,银光闪闪:“救是有救,但救醒之后浊气在脑,人是犯浑的;再以猛药施之,三个多月就能清醒。”
死马当活马医,犯浑就犯浑,总比现在跟死人一样好吧?
安错将楚公子的后脑都扎满银针,抬头道:“你为什么不把郎中都抓过来,不就知道他是谁了?他的昏迷是才有的,但失心疯是早就有的。”
有理!
迟衡立刻将城中的郎中都叫过来,让人来认,结果很意外,无一人认得。安错见迟衡上心,撇撇嘴:“你这是给他治病?还是认人?治病难,认人容易,把楚公子画像挂出去,准保一箩筐的人跑过来!”
迟衡却另有想法,令人不要声张出去。
安错日日来扎针喂药,如此过了七八天,依旧昏迷着,但他却说好了很多。迟衡是看不出来,无月天都冰凉冰凉的,浑身白得吓人,唇无唇色,几乎与肌肤一样。
五六月的天,石城热得不行,到了晚上,敞开窗子才有些凉气。
容越更夸张,直接在偏堂的院子里支了一张竹床,点上驱蚊草,每天大喇喇地开畅入睡。迟衡被他拽着睡了一次,那个凉爽劲,从头凉到脚,夜数星辰眼界还开阔,再也不肯回房睡了。
这晚,容越睡得熟,忽然梦见有人摸自己。
一开始摸在腰际,青龙纹身的地方,手很轻很轻,容越扭了一扭。那只手却没停,顺着腹部横着抚摩下去,几乎要到背后,而且还一摸一蹭,痒得不行。容越不耐烦了,把那只手一打:“迟衡,有完没完!”
手一停,却执着地又摸了上来,一摸还往下去。
正瞌睡着呢,容越愤然睁眼要破口大骂,忽然脸色一白,一声惨叫划破夜际:“啊……有鬼!”
迟衡一个激灵醒了,看到这一幕:
夜下,一个浑身雪白的“鬼”站在竹床前,盏着灯,长发飘在脸前,不着一缕,恰似那幽魂鬼。迟衡一惊,而后急忙出手死死按住了跳起来要出拳打“鬼”的容越:“别急!”
那“鬼”被吓得后退一步,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迟衡急忙上前,抓住了“鬼”的手:“楚公子,你醒了?”
这“鬼”正是楚公子。
他苏醒了,但如安错所料的那样,脑子是犯浑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与痴童无异。且醒来后,浑身燥热,又痴,时常将衣服扯掉,□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一面之缘,怜他变得痴傻,迟衡待楚公子极好。
比如饭时,与他夹好菜,一边温言问道:“楚公子,我是阿衡,救过你,你不记得了吗?”
容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出去了。
楚公子望着迟衡,眼睛无神,软软地重复:“阿衡?这是哪里?我想回家。”
迟衡声音变得也软了,含着笑:“这里是将军府,过几天就送你回去,你家在哪里,你叫什么名字?这莼菜汤可好吃?张口,喝一点儿。”
岑破荆抖一地寒意追出去了:“容越,等我,活不下去了!”
安错的猛药服下去,楚公子脑子变得清晰,由先前的两三岁模样变成了十来岁,眼神也清澈了,但仍想不起事。其时并不太平,因为其余城池的援兵仍不时来攻。好在石城如此坚固,容越领千余人去应战就摆平了。
岑破荆没有动兵去平其他城池,着力招兵买马。因为损兵太多,也要修生养息。
而迟衡则安排平定之后的各种繁杂内务,都是岑破荆他们看不上的,比如令兵士放下兵戈助农耕田、恢复旧日市集,减免赋税等——迟衡自然不太懂,但他见朗将和纪策做过。而温云白和古照川也不甚了解,他便与那些投诚的文官或将令详谈,有些人见解独到,觉得有理的立刻下令执行。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与他行刀的风格一样,属下均不再多言。
岑破荆放手让他去做,迟衡便不遗余力。也沿用一些原来的官员,石城渐渐回复安宁。总之忙得不可开交,每天下来,处理的事务能堆一案子。
都忙,无一人不忙的,甚至安错都忙得团团转,因医术过人,许多奇奇怪怪的病人都找上门。
将军府里唯一的闲人,就是楚公子。
迟衡待他好,楚公子也就腻他,他行为如孩童,便爱挂在迟衡身上;要么在迟衡坐时,静静覆在他的膝盖之上;如绻猫一般,惹人心疼。一院之内,没有外人,迟衡就随他怎么样。
很快到了七月,岑破荆甩了一额头的汗:“迟衡,原渔水城的崔子侯等将领都押过来了,大大小小有十数名,现在城池也攻下来了,总关着也不是事,要不要送到元州去?让朗将裁决。”
迟衡沉吟:“能降最佳,但骆惊寒没被逮住,他们肯定还不死心。我先探一探石韦的口风,他若动摇了别人都不在话下。”
要说骆惊寒真是诡异,画像贴满了到处,愣是没有被抓住。
迟衡望着骆惊寒的画像,极为普通的一张脸,脸上还有一大块青斑,添了狰狞。凝望许久,迟衡心中渐渐有了个想法。
夏夜气清,迟衡卧在竹床上。
楚公子则坐床边,床上摆着围棋,他捻着棋子,非磨着迟衡跟他下。他还有一半痴傻,哪里知道走棋,无非就是你摆一颗我摆一颗玩耍。
迟衡侧卧着,耐性极好。
最末,棋盘快摆满,楚公子飞了一眼,撑手将棋子都收入手中,也不管黑子白子,雀跃地说:“我赢了,阿衡。”
那一眼,却是极灵动的。
像秋叶入波。
迟衡一愣,含笑望着他的眼睛:“自然是你赢了,你有无兄长,有无姊妹?”
楚公子也是半痴的,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赌气道:“想不起,没有罢,我也不知道,不过总觉得有一个很讨厌很讨厌的人,反正就是你好。”
说罢,扑倒迟衡怀里。
楚公子的腰也纤细,盈盈一握,迟衡扶着他的腰调笑:“我好,就跟着我一辈子,好不好?”
楚公子左手抓白棋右手抓黑棋压在他身上:“好!”
“咳,咳咳!”岑破荆咳嗽了两声,“迟衡,石韦到了。”
不知他们何时到的。
迟衡抬头,才发现石韦早在一边站了许久,脚上明明拖着铁链声响不小,自己却一点儿没察觉。他要起身,楚公子却腻歪在他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胸口,说什么不让他起来。
岑破荆过来一扯,羽毛一样一下子将楚公子拽下床:“你家阿衡要接|客了,一边玩去!”
迟衡端直一脚踹过去:“岑破荆,滚蛋!”
院子里的有一竹桌两竹凳,迟衡命人泡上好茶,二人如高山隐士一般,相对而坐默默对饮了一杯。
见岑破荆走了,楚公子又腻过来,竟蹲在地上覆在迟衡的膝头,拿了他的杯子一口饮下,像小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好苦。”
石韦看了一眼楚公子,垂下眼睛。
迟衡按兵不动:“抱歉,楚公子有些痴浊,石将军不要介意。”
石韦开口:“无妨。”
“我是在路边遇见的,看他的衣着也像是世家子弟,不知道石将军可认识?”迟衡将楚公子按在怀中,令他动弹不得。
“石城阔朗,我常年驻守止城,未曾见过。”
石韦从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还带解释,迟衡笑道:“我本想送回去,这就难办了。”
怀里的楚公子钻出:“我不回去。”
123一二三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皱着眉;说着眼泪就盈满眼眶;转悠了一圈几乎掉下来;煞是楚楚可怜。石韦道:“迟都统可将他放于繁华街道之上;家人自然会来领。”
“好办法。”
楚公子立刻掉下眼泪来:“我喜欢呆这里;为何要送我回去?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迟衡无言,给他抹掉。
石韦道:“楚公子;你总归是要见家人的。”
楚公子握紧迟衡的手;恼火地看他:“你是谁?我没有家人。”说罢,又细细打量石韦,双眉微皱,似乎努力去回想什么一样。
石韦停滞了一下;缓道:“是我多言了。”
说罢;扭头不再看楚公子。
迟衡拍了拍楚公子的背:“好吧;不回就不回,你去拿来棋子,我与石将军玩耍。”
楚公子立刻跑去,把围棋全抱过来。
石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捻起棋子下了起来,迟衡不擅下棋,才开局,就被杀得狼狈不堪。迟衡望了一眼门口,将黑棋放下:“石将军稍后,我去去就来。”
说罢,将楚公子按在竹凳上,匆匆离开。
岑破荆在院门外:“石韦有诚心没?”
迟衡斜斜地靠在墙边:“你当我是纪策一样的说客?让他来就不是为了说服的,石韦和楚公子认识——其实我早该想到,像楚公子这么随意来去、且出入兵器重地、还没一个人认识,应该是谁了!”
“说人话!”
“不急,等一会儿就明白了。”迟衡不紧不慢,直把岑破荆气得牙痒痒。
许久,二人进去,棋子全搜罗在楚公子的棋罐里。
见迟衡回来,他立刻起身扑过去,迟衡立刻揽住他的腰以免掉下去。石韦轻微叹了一口气,像不忍再看一样,目光垂下,密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睛。
待石韦离开。
迟衡一颗一颗把白子黑子分开,悠悠然地问:“楚公子,刚才那人和你说了什么?”楚公子虽然半痴半傻,从前什么都不记得,但对当下发生的,却记得分明。
“他说……”楚公子学着石韦的语调说:“你,不记得末将了吗?”
末将?
能让石韦自称末将,除了骆惊寒,还能有谁?
岑破荆惊了。
“阿衡,你要送我回去吗?”楚公子可怜兮兮望他。
迟衡抚摩着楚公子的长发:“回去也好,不回去也好,只要你愿意,都随你。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和我一样,留在颜王军,我相信,没有了石城,你也会有别的城池。”
楚公子重复:“颜王军?”
次日,餐桌一片宁静,只听见吃饭的咀嚼声,容越忽然冒出一句:“迟衡,别说这个每天能趴在迟衡大腿上的是——骆惊寒!他不是脸上一大块斑吗?他不是其貌不扬吗?咱们都快把石城刮掉三层地皮了,结果他在咱们眼皮底下,呃,让我冷静冷静!”
清晨,大家就都已知道昨天的事了,个个惊得不像话。
当即分头行动。
岑破荆叫崔子侯来见,顺便看他的反应,果然他见了楚公子一惊,虽同样不忍直视,但神情尊敬。
又将骆惊寒的婢女招来,果然都说,平日里骆惊寒的脸皮僵硬似假皮。他曾有过一次大病,大病愈合之后,照料他的婢女和老仆都不知所踪了——据说骆惊寒幼时长得极俊,就那一次大病,毁了容貌。
见了楚公子的背影,都说很相似,只是举止不似。
而重兵的护卫见了楚公子,也说只见过一次,拿的是骆惊寒的牌子——正是迟衡第二次见楚公子的那次,想来,他是一时仓促,所以来不及换吗?
原因尚不可知。
但他也说,楚公子与骆惊寒的背影神同一人。
古照川也有许多信报:比如骆惊寒有病,比如他疑心极重,比如他郁郁寡欢。联系所有的蛛丝马迹,答案已昭然若揭:
楚公子就是骆惊寒!
因为年幼那次病,不知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易容出现——也许是病情导致性情大变,也许是为了更好的掌权,他的真实面容姣好,不易服人。
而迟衡十分巧的,竟然见他两次,都是真容。
古照川缓缓道:“难怪崔子侯他们在城池被攻破之后,会显得这么平静。只怕早知道骆惊寒的病了,一州之主得了这种不可控制的病,确实很悲哀。也难怪骆惊寒选择的将领,多是儒将,也是怕病时反叛吧?”
温云白道:“他虽然痴傻,但举止确实有世家气度。”
岑破荆也说:“难怪咱们会在石山见到他,石山顶上有骆家先祖的牌位,他不会是准备跳崖以自谢骆家祖先吧?”
容越郁闷地说:“不要都这么事后诸葛亮行不行!依照安错的药性和估计,他只要一个月就会完全清醒并记起来的!”
容越久久不能平静。
睡前,躺在竹床上,辗转反侧,戳了戳迟衡的脊梁骨:“迟衡,你知道吗?骆无愚纠结了几个城池的兵力,集中来攻石城了,咱们要不要把骆惊寒关起来?”
“不用,你扛住!就靠你了!”
“喂,跑了咱就亏大了!”
“他跑不了的。”
楚公子——不,应该是骆惊寒,忽然站在床边:“阿衡……”
容越一哆嗦,单脚往席子上一踹:“楚……骆……不管你是谁,别这么忽然脱光了爬床行不行!爬就爬,你别披头散发跟个鬼一样,想吓死谁啊!”
骆惊寒不理他。
才从浴盆中走出来,浑身淌水,就往迟衡身上趴:“阿衡,我热得很。”
他会这样,源于他针扎用药后他体内燥热,跟以前的冰凉正好相反。迟衡扶额,早该想到安错的用药习惯——把聋子治成哑巴,这下可好,又把一个人推入火坑:“楚公子,以后,我叫你惊寒,好不好?”
“惊寒?”骆惊寒咀嚼着,似有感觉。
迟衡给他披上衣服。
骆惊寒强行挤在迟衡和容越中间,还是混混沌沌的喃喃着惊寒这个名字。床小,容越被他一挤两挤,顿时就下去了,气得一跺脚,恨恨地说:“床是我劈竹子做的,席子是我自带的,凭什么把我挤出来啊。我看啊,早点被骆家的——骆无愚带走算了!”
一听骆无愚这个名字,骆惊寒浑身一哆嗦,嘴唇发白。
扎进迟衡的怀里:“我不要走!”
“好端端你吓他干什么啊!”迟衡哭笑不得,拍着骆惊寒的背部安抚。骆惊寒就这么腻上来了,想推都推不了,好在,也不需要过多久了,他一旦清醒,就好了。
“怎么吓成这样?”
“他对骆无愚看来……不是怕,就是恨啊。”迟衡自言自语。
不出三日,骆无愚就攻上了石城。
迟衡引兵出战。
短短一月不到石城易主,两人所处的位置也变了。骆无愚依旧是一袭黑衣,在烈日之下看着又热又沉闷,他牵马出阵,凝目迟衡:“听说,骆惊寒在你手里!”
一句话,坐实了所有猜测。
崔子侯知道,石韦知道,其他的人的猜测等等都是让消息泄露的原因,而骆无愚,看来只为骆惊寒而来。
迟衡扬了扬头,眯起眼睛:“不错。”
“把他给我。”
这么直接?迟衡一挑眉:“端宁侯骆惊寒已投诚颜王军,骆将军这样咄咄逼人,莫非是想以势压主?”
骆无愚呸了一声,指着后边黑压压的兵士说:“垒州还有十个城池,这里的兵只是九牛一毛,你们在石城里,也就是等死而已。”
迟衡笑了:“垒州无论有多少城池都是骆惊寒的。”
骆无愚一奋马鞭,朗声道:“迟衡,别想使诈,我也不多废话,骆惊寒怎么可能投诚?你就算占了石城又如何,我现在统领着其他城池,数十万援兵不日即到,迟早将你驱逐出垒州!”
迟衡哑然失笑,不知道谁诈谁。
“骆惊寒终究是我的胞弟,落到今日地步,我对不起先父。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