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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无数雨打去-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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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一样打扮自己吗?我怎好为搬花,去脏她们的新衣裳。”
    少年嗔道:“偏你衣裳多,其实都不爱穿。但到头都要送浣衣间。”
    少女叹出口气,有些低落:“是……到头来,这衣裳还是要她们洗。”
    从前她自己洗衣裳,她房里的婢子却被家里狠狠罚了。少女便再也不敢了,唯恐又牵连无辜。
    少女说:“阿兄,去年冬至了,你知道我把手伸进冰水里的时候,感受到的是甚么滋味吗?”
    少年一时惊骇:“你犯的什么傻!”
    少女摇摇头:“冬天,最冷结冰渣的时候,浣衣间的姐姐们,婆子们,都是这么多年洗下来的。她们的手……”
    少年一时也默然了。他想起几年前,那时候更年少的玉烟,之所以被掌家的二嫂给冷言冷语,为的就是给浣衣房添热水添柴火钱一事。
    听了二嫂不动声色的诉苦,玉烟这个傻女子,就掏出自己的私房钱,一摆在桌,求道:“二嫂,这些给姐姐们,给婆子们,添些柴火与油膏,当够不够?”
    这下可彻底惹恼了那个出身名门,好面子的二嫂。
    少女苦笑:“阿兄,你说,我是不是个疯姑子?家里人都厌烦的。”
    少年摇摇头:“我被人叫做浪荡子弟,可没资格评你。”
    放好花,少女说:“我要去见大兄了。”
    少年在她身后嘱咐:“别说傻话惹恼大兄,想想你房里的下人们。”
    ———————————————————————————————
    柳家的长子板着脸,看进来的幼妹,忽然碰地一把将一张纸拍在书桌上,旁边还有一叠的纸:“你糟践的是什么纸墨!”
    柳玉烟看他一眼,复又低头:“这不是糟践纸墨……”
    柳青蒽冷笑一声:“女儿家读些诗词,识些字也罢。我柳家不是那等不让女儿识字的人家。只是,这是什么?”
    柳玉烟沉默片刻,轻声道:“策论。”
    柳青蒽背着手,绕着她转了一圈:“你是怎么想的?你一个闺阁中人,素日疯癫不说,还做什么策论!难不成还想去做科举?这家国大事,也是你一个女人家胡说得的!”
    柳玉烟闭着眼,清泪流出来:“既然如此,阿兄烧了罢。”
    柳青蒽看她一眼,突然和缓下语气:“也罢。都烧了后,饶你这一次。”
    说着又严厉起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一概叫下人收到我这来烧了!你若再隐瞒,就连你房内那些共你一起欺瞒的贱婢一起罚!”
    柳玉烟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站着。柳青蒽这才说:“好了。你出去。我不会告诉爹的,要知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女儿家不该碰的少碰些。”
    柳玉烟说话有些哽咽:“大兄,那烧尽的……”
    “嗯?”柳青蒽威严的居高临下看着她,好像是等着什么不恭的话,好让疾风暴雨落下来。
    “……没什么。”柳玉烟还是垂首而出,离开了书房。
    柳玉烟回到自己院子里,坐在房内,呆呆看着纱窗外的景色,一动不动。
    夕阳渐落,她的腿都坐麻了 。
    天完全黑的时候,烛火的光晕摇摇印在纸窗上,昏暗的室内,只有她坐着的案几边,有一点明亮。
    忽然,有笃笃的声响起来,柳玉烟听到窗外有些耳熟的轻弱喊声。她开了窗。
    从窗外递进来一个小匣子。
    柳玉烟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里面是一捧捧的灰烬。她面无表情,眼泪却一下子流了下来。
    外面那个声音怯怯响起来:“五娘子……这、这是您的……”
    “谢谢……”柳玉烟接过来,紧紧搂在胸前,勉强抑制住哽咽,笑道:“谢谢。”
    外面那个怯怯的声音说:“娘子且莫伤心,你的学问一定是好的。我们姊妹从火堆里抢出来的时候,还没有烧尽,我们瞄到几个字,姊妹们都说娘子的字,多少男人都比不过的。”
    是那个浣衣房出来的小碧奴。
    柳玉烟又觉得难过,又觉得心里酸楚而有一点暖意,柔声道:“你快些回去,莫要叫人看到了。”
    窗外应了一声。很快,又只剩草木中的虫鸣了。
    ———————————————————————————————————————
    邸报刚刚发下来的时候,柳玉烟正在私下与婢女说话:“秀莲,你一定要拿着。今年收成听碧奴说不好。官家派的租虽少了,但是我家中父兄似乎最近发大火,似乎嫌家里家用不够。指不定就要加佃户的租子。”
    她肃然说:“可不能再叫你爹卖儿女给我家为奴了。你姊妹都生得好相貌,进来是给人糟蹋。”
    玉秀莲低头:“娘子,可、可这是你的私银……何况,是府里给我家的地租……”
    哪有拿府里娘子的钱,去付府里的租子的道理。
    少女笑一笑:“什么私银不私银。那地,也本来是你家被迫献给府里的。我的钱,也都是柳家的。是吃你们肉,喝你们血,化来的。你拿我一点,有甚么大不了?”
    “娘子,不可说这话!柳家何等世家,我等卑贱,虽说献地是被迫,但也受到了庇佑……”
    少女摇摇头:“我虽被人嫌疯傻,但是不是真傻子。我家豪富。可是无论是浣衣房的姐姐们,还是你一家……若没了你们伺候和服侍,我家的人,连我在内,浣衣都不会。那点庇佑?我们动动嘴皮子,就坐拥你们的劳作结果。你们为了我们这群懒人,却镇日日晒风吹,送来辛苦一年的口粮任我们享用,到头来卖儿卖女……”
    她似乎憋久了,一开口就一大串,看秀莲茫然不懂的表情,她叹口气,就笑着推了推秀莲说:“哎呀,不说了。你不收这阿堵物,这就是不听我的话。”
    秀莲红着眼眶收下了。
    正送了秀莲出去。
    柳三郎就回来了。
    他笑道:“烟儿,你瞧,知道你喜欢这个。”
    是最新的邸报。
    柳玉烟一把夺过,正要笑嘻嘻看几眼,一眼看过去,忽然面色一变,失声道:“这、这是……”
    柳三郎笑眯眯,自豪道:“圣人可连在邸报里都暗夸了爹和大兄的智计呢。他们献上的这个计谋,据说解决了好几个地方的造反,那些老百姓得了地耕,就不闹造反啦,都赞圣上英明。”
    柳玉烟却只觉得眼前发黑。她连说了三个好字,笑了三声,然后把抵报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烟?”柳三郎觉得不对劲,几步上前扯住她,扳过她的肩:“你怎么了?”
    却发现,这个一贯有些疯与直率,却又有些说不出天真的幼妹,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她哽咽着,抹了一把泪,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她说:“阿兄,那是、那原是我的策论啊。”

  ☆、第20章 番外之柳家幼女〔二〕

柳玉烟被罚跪了祠堂。
    她跪了两天,食物与水都不被允许送进地下的祠堂。柳三郎也被人看住了。
    出来的时候,少女面容现于日光下,苍白的几乎像是幽闭的魂灵出了坟墓。
    柳三郎去搀扶她,发现柳玉烟在浑身发抖,她脸色一片惨白,用游丝一样的力度握着柳三郎的手臂,颤着嗓子说:“阿兄……那全都是死人!死魂灵盯着我!鬼火都责备我!”
    祠堂里常年幽暗,阶梯深入地下。
    世代香火的柳家牌位,一列列沿着阶梯往地下幽暗处排,每个牌位前都列着长明灯。
    人在沿着阶梯向下的时候,带动的风忽得灯光一闪一闪,好像无数死人的眼睛透过这牌位前闪烁的长明灯,窃窃私语。
    柳三郎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他低声说:“不要怕。那些只是木头牌子。”
    柳玉烟在阳光下站了一会,逐渐镇定下来,她转头看了一眼重新合上的祠堂的门,重复了一句:“木头牌子。”
    他们说着话,渐渐出了祠堂所在的院子。
    然而,他们走到前边的小路上,就一下子站定了。
    前面的小路上站着的是德高望重的七叔公,他正在和一个美髯须的中年儒士说话。
    七叔公看了一眼,皱着眉说:“过来。”
    等柳玉烟和柳三郎到了他们跟前,七叔公说:“这是那两个不规矩的孩子?”
    中年儒士恭恭敬敬:“是。这是我的三郎和五娘子。都是出了名的混人。”
    谁料七叔公竟然和蔼起来,责备起来中年儒士:“谨行,孩子年纪小,可以教诲的自然要教诲。”
    中年儒士就是柳玉烟和柳三郎的生父。
    柳谨行连忙道:“是。侄儿明白。”
    等七叔公说了几句话后走远了。柳谨行就直起身子,说:“三郎,你下去。我要同玉烟说几句话。”
    柳三郎不动,低头说:“五妹刚从祠堂出来,走路有点儿不稳,我……”
    柳谨行大怒,斥道:“逆子!难不成我还害了玉烟不成!你前日为了个戏子得罪赵家,我还没同你算帐!”
    他一向对这个不成器的幼子,是不吝啬打骂的,也不理会读书人斯文的。这下抬脚就要踹。
    柳玉烟立刻往前一步,瘦弱的躯体恰好挡在道中间:“阿兄!”
    柳三郎看了一眼妹妹的神色,还是走了。
    柳谨行喘了一口气,对着幼子的背影骂了一句:“只会弄戏子的玩意!”
    这才转过身,背着手,问柳玉烟:“祖宗面前可曾悔悟了?”
    少女低着头:“……是女儿的不是。”
    柳谨行背着手,踱了几步,忽然有了几分同七叔公脸上一样的和蔼:“烟儿,我家世代门第,那么多先人的牌位都列在那里,多少人都是与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看,家里好了,你将来就是嫁了,凭我家的门第,谁家敢不尊重你?”
    又说:“圣人为了这次柳家献策有功,正降了封赏,福及女眷。宫里娘娘也赏了名贵的宫花与数匹锦绣下来,你且去挑几支戴着玩,挑几匹裁衣裳。”
    说到这,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十分慈父了,也安抚得有十分了,便问了几句身体,踱着步子走了。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却无声无息流下泪来。
    ———————————————————————————
    那朵开得最美的花,还是如期送到了柳家大媳妇郑氏的案前。
    只是那个送花的少女只在大房院前站了片刻,就走了。
    少女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木簪子,素净打扮,只是越发苍白,精神气都弱了许多一样。
    郑氏开窗看了那背影走远,一向有些刻板的她,忽然叹了口气,没有把花照丈夫的吩咐丢掉,只是放在了一个匣子里。
    少女回到自己的院子,神色恹恹。
    她央请侍女们都去做的事或休息,让她独自坐会。
    她坐在石凳子上,痴望着花开的一丛一丛。
    她曾昏了头,竟跑到家族长辈面前质问。
    然后?
    然后,七叔公等族中长辈,关她进祠堂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你一介女流,就是做了顶好的策论又有何用?你能拿出去用来治国?反正在你手上是废纸。”
    “你身上用的穿的东西哪样不是柳家的?我们家得了利,也就是你得了好处。”
    在家从父,从兄。女子就是家族库房中会动会说话的物品之一。
    既然女子本身是资源。她们所有的所有东西也都是家里的。
    既然如此,
    所以大兄和父亲用她的策论用得毫无愧疚。因为连她这个人,也是他们的。
    一个婆子进来了。就听见少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黯然喃喃:“幸而,这策论还是间接能帮了一些苦人家。这样就好了,就好了。”
    婆子听不懂,只是稳稳地,又谦卑的笑道:“五娘子,奴婢给您送宫花来了。”
    说着,就把那个篮子捧到少女面前。里面是一揽子的华美各异的宫花。
    少女看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似地,她看也不看,只是说:“拿走!”
    婆子只做不闻,笑道:“娘子,这是宫里赏下来的,说是老爷和大郎君献策得来的,圣人的赏赐荫及后宅。爷们疼您,特意让您先挑呢。”
    少女还是扭着头,似乎看一眼这宫花,就脏了眼睛。
    听了婆子的话,她浑身一抖,竟扶着桌子,一味只是说:“拿走!”
    这位五娘子一贯和善。但这样的表现,这和善人似乎是极厌恶了这赏赐恩典。
    婆子只好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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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莲回来的时候,听说五娘子的身子最近有些不好。
    她拉住一个相熟的侍女就急急问:“娘子怎么了?”
    柳家的下女听这问,都凑过来,一个个说:“娘子最近难过。”
    “难过?”
    “府里……也就是这样。爷们似乎说娘子不识相了,所以……唉,我到底不懂。”
    因此再见到五娘子的时候,秀莲难过说:“娘子,你、你瘦了。”
    少女笑笑:“不说我。秀莲,你家如何了?”
    秀莲红了眼眶:“总算保住了今年过得去。爹也不说卖阿妹了。”
    少女喃喃:“这样好。” 她说着就黯然:“……都说是我吃用都是用柳家的。我倒要说,我吃用都是你们的血肉。柳家的吃用都是你们的血肉。”
    看秀莲茫然看着她。
    她就改口,又说:“秀莲,同我说说好嘛?今年是不是流民又多了?上面有甚么新的对流民的政令?”
    “娘子,您不必理这些流民的肮脏事,那是爷们的事。您看您瘦了,脸都黑了……若不该好好养回来肤色…”秀莲说。
    “不要说这些,秀莲。我不爱听这些了。”少女笑道。
    秀莲只好依着少女的意思说外面的情况。
    说着,说着,少女又叹了口气:“家里送来的地租又足量了。最近二嫂高兴了。家里的用度又好了,松了多。”
    “这也好。娘子用的衣食就更好些了。”秀莲懵懵懂懂。
    少女只是摇摇头。
    说了一会,秀莲看到三郎君过来,就自动告辞走了。

  ☆、第21章 番外之柳家幼女(三)

柳玉烟送走秀莲,道:“阿兄今日来这里,似乎很是愉快。”
    柳三郎含笑道:“玉烟不是一直想到外边走走?我近日,恰恰学了一门手艺,认了一位高人。”
    柳玉烟惊异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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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谈话后,柳三郎就常去家不归。
    但是柳三郎与同辈交游,读书的传闻却越发多。而烟花柳巷,章台走马,也都少闻柳三郎的事迹了。
    府中就有传闻说柳三郎改邪归正了,放了心思在读书上。
    偶尔柳老爷遇到柳三郎,看见他还拿着书在用心的模样。
    倒是府中幼女,混人柳玉烟开始镇日紧锁房门,大门不出院中,绝少了满嘴的胡诌,做起闺秀来。
    府中柳家爷们听了,哼着冷笑一声:“倒是懂事了。”
    只是到底如何,恐怕也只有这对兄妹自己清楚了。
    这一日天色早早阴沉了。不多时,天地间就被哗哗的雨下成了湿漉漉的。
    柳三郎布鞋踩在积着水的街面上,布鞋很快可以拧水了。他勉力撑着伞,还是被雨打湿了天青色的衣袍下摆。
    走了一阵,终于到了柳家后院的门前时,他才收了伞,抖了抖油纸伞上的水珠,整了一整下摆,才慢慢走上台阶。
    守门的仆人只是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便低眉顺眼开了门。
    一个年轻仆人偷偷打量这个少年浪荡人:春山眉天然一段缱绻,面盘很是白皙。身上有些雨渍,衣服下摆湿答答垂着,也许是被雨打湿的
    ,面色上却很精神,很振奋地含着笑。
    只是身形有些瘦弱。
    等这个有些瘦弱的背影转过了影壁不见了。年轻仆人才吁出一口气,对一旁年长的仆人说:“看着也不像是婊/子堆里的花柳客。”
    年长者脸上的皱纹尤其堆在三角眼的眼角,看起来有些苍老和市井里的滑头,闻言瞟了一样年轻的仆人,嘿嘿地笑了一声:“姐儿爱俏,那些章台梨园里的名伶魁首,可不比你那下等街巷里站街的相好。那些风尘里有了名的,一个个做起排场,除了那钱财子弟,还要既俏又要能酸叽叽的少年郎。这位三郎,若没有些腹里文章和好脸蛋,岂能叫那些风月中人缠上?”
    “听说最近是改了的。读书专心了。”一阵风夹杂着雨气扑来,年轻仆人缩了缩脖子,觉得凉丝丝的。
    “也许。哼哼,也许。”老仆人说着,退到檐下雨吹不着的死角靠着,嬉皮涎脸向着年轻仆人伸手:“来来来,小子,给一些烟草嗅嗅。”
    柳三郎走走停停,穿过自己院子后面的一条小道,进了一间平日偶尔读书用的厢房。
    里面等着的赫然是另一个“柳三郎”,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道袍。
    这两个“柳三郎”站在一起,乍一看,实在是亲近的人也一时要眼花,以为是一人□□。
    穿青衣书生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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