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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否也其实希望,那个陪着他过节的人,是她?
他却还放她出宫,叫她出去游玩作乐……
朱祐樘,为什么每每好不容易离开皇宫,心里念的,却还是他?
李慕儿站在银辉下,有人却站在黑暗中,悄悄打量着她。
女学士,沈琼莲,你终究,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终于,这人迈出了脚步,徐徐从暗处走出,徐徐从侧陛走向乾清宫正殿,徐徐与门口侍卫耳语几句,又徐徐推开了殿门。
李慕儿看着进入殿中又关门的郑金莲,这才疾步跑上台阶。
既然郑金莲进去了,那他一定还在里面!
走到门口,几个侍卫对她行礼,并未拦她。
李慕儿愈加高兴,他果然还在。
推门而入,殿中无人。乾清宫高大巍峨,一派肃穆之气。此时灯火未点,正面的鎏金龙椅上也没有她想见的人,显得孤独又阴森。
李慕儿左右张望,明明没人,她却又觉得有双幽眸正盯着她背脊。记得第一次上殿当差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这一张望,便看到郑金莲的衣角在东暖阁门边闪过。
赶紧跟过去,她有满腹的话要说与他听。
一把推开了门冲进去。
没有朱祐樘,也没有郑金莲,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的剑!她的龙凤双剑!
李慕儿却惊喜极了,自从她有记忆开始练剑,用的便是这其中一柄凤剑。可小时候不认真练武,总是输给马骢,她便耍赖说武器不好。父亲听闻后不久,便又送了它一柄龙剑,从此双剑傍身,从不离手。
她急忙将她的剑从床尾取下来,握在手中细细抚摩。
是她的剑,一定是她的无双,是她给取的名字,是骢哥哥送的剑穗,几年生死相伴,剑穗都已经发旧,就是她曾经发过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无双剑!
只有剑鞘不是她的,这剑鞘新的很。
可剑身上有几个豁口她都能清楚认得。
李慕儿毫不犹豫迅速拔出双剑,一左一右虚步持剑。剑身交叉,剑光晃眼,果然是她的!
哪里还把持得住,整整半年没有握过它们。
弓步一撩,正要耍剑,突听得一声尖叫:“来人哪,抓刺客!”
李慕儿惊,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帮忙,一群侍卫冲进阁中将她团团围住。
电光火石之间,李慕儿忽然意识到什么,暗道糟糕。
眼下情景,自己未着宫装官服,孤身一人在皇上寝宫,手持武器,谅她再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还不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又是一声尖利的女声,却不见其人。
李慕儿冷笑,心想现在自己是不是该叫一声“姐姐,我是莹中,你快来为我证明身份。”
实在讽刺。
只能自救道:“自己人!各位,本官是皇上身边的女学士,沈琼莲。为皇上取剑而来。若是不信,请报之皇上,即可见分晓。”
“那便先放下武器!”为首的侍卫喊道。李慕儿记得,似乎片刻前他刚向自己行过礼。
李慕儿盯着手中双剑,实在舍不得再放下。可现在情况特殊,只能先委屈它们了。
李慕儿这样想着,弯身想将剑放在地上。
那边女声却又叫道:“小心!”
眼前侍卫瞬时骚动,李慕儿的剑还未脱手,两肩就被利物刺入,痛得她一声嘶叫,双剑委地。
玉簪花儿掉落,以绽放的姿态飘零,无声无息,不知踩在了谁的脚下。
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刺客既已擒下,不必惊扰了后宫。皇上对此事早有预见,明日早朝上,自会论罪定夺。”
以及眼前出现的一双女鞋,整洁的裙摆。
………………
坤宁宫。
坤得一以宁。果然,此处正是一片静谧祥和。
帷幔深深。空中飘散着安神的熏香,沁人心脾。一张四柱帐架床,黄杨木镂空精雕,龙凤瑞兽万字纹,气派非常。架上垂着红色纱幔,芙蓉暖帐,柔了一室旖旎。
朱祐樘却突然惊醒。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听到李慕儿唤她。没有唤他皇上,也没有唤他名字。声音像飘在远处,又像近在耳边。
她唤他“喂”“喂,我不杀你了”“喂,我,舍不得”……
最后,又似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将他吓醒。
朱祐樘坐起身子,汗水已****了额头。
枕旁人也悠悠醒转,起身低语道:“皇上,怎么了?又梦到母后了?”
朱祐樘握住她给他擦汗的手,紧张问道:“乐之,你可听到有人尖叫?”
“没有啊,皇上,你定是累坏了。只是个梦,皇上,你做了个噩梦。别怕,乐之在这儿,乐之陪着你。”
皇后说着将头靠到他肩膀,双手环过他的腰,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拍着……
……………………
钱府。
钱福与马骢仍在推杯换盏。
突听得钱福一掌拍在大腿上,叫道:“好啊!这么说来你和莹中早已情投意合!你要娶她我自然满意,只是莹中身为内廷女官,要尽其事数载后方能归家婚嫁,你也等的住吗?”
马骢轻笑,“别说几载,就是一辈子,我也愿意等她。”
一辈子,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愿意等她。
等她放下仇恨,等她回心转意,等她披上嫁衣,为他。
马骢握着手中酒杯,固执地这样以为。
☆、第二十三章:沦为刺客
“女学士,女学士,醒醒,快醒醒。”
一股发霉腐朽的味道传到口鼻中,李慕儿想使劲睁开双眼,却怎么也张不开。这种感觉让她想到小时候“鬼压床”,明明听到母亲一直在床头叫着自己,可无论如何挣扎,都醒不过来。
“母亲,快叫醒慕儿,娘亲……”
“女学士,你肩上的伤口得赶紧处理上药。在下是马同知的好友,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此刻情况特殊,在下只好得罪了。”
李慕儿听到对方如是说着,却没有力气做出反应。
随即肩上便被丝丝冷风浸入,李慕儿被惊得一激灵,这才猛地睁眼!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入眼是一片黄色光亮,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不过是一盏烛火,烛光羸弱,只照得清眼前三寸光景:她背靠在墙上,身前有个男子,穿着锦衣卫服制,半蹲在地,正用剪刀将她左边肩头的衣服剪破。
他的脸埋在暗影里,李慕儿看不真切。
“我自己来,嘶……”李慕儿抬起右手欲去夺他手中剪子,却发现右肩被带动得剧痛,又无力摔下。
“当心!”男子同时开口。
李慕儿这才看清楚他,的确见过,那天送马骢出宫,他与她打过招呼。
“你是,牟斌?”李慕儿依稀记得。
牟斌笑了笑,“女学士记性真好,难怪声名远扬。”
声名远扬?这话如今听来,李慕儿只觉讽刺。
他把剪刀放到地上,又拿起湿布条为她擦拭伤口。
李慕儿疼得皱眉,只好转移注意力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牟斌手上动作娴熟,带着顾虑地瞄了她一眼,回答道:“这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
“呵,是了,”李慕儿环顾了一下四周,牢房不大,四面是墙,倒遮掩了她此刻衣衫不整的尴尬,她冷笑,“自然是牢狱。”
牟斌已清洗完伤口,尴尬看着李慕儿道:“女学士,我现在为你上药包扎,难免会……有所冒犯,还望见谅。”
“无妨,”李慕儿想冲他笑,可一咧嘴嘴唇就干裂作痛,“谢谢你还愿意帮我。”
牟斌摇摇头,此刻她双手不能动弹,自己又不方便脱她外衣,只能再拿起剪刀,将肩上衣物剪出一个大洞,迅速上药,用纱布缠住伤口。
李慕儿感觉到牟斌的手滑过她的肩头,又从腋下抽出纱布,层层包扎,层层触碰。虽然尴尬,可眼下状况她是明白的,难为他看在马骢的面子上愿意帮帮她,李慕儿也只好假装镇定。
倒是牟斌,李慕儿余光瞧见,他正努力别过头去,手还微微颤抖着。又怕弄疼她,一举一动都颇为吃力的样子。看来骢哥哥这兄弟,是个老实孩子,人品着实不差。
李慕儿不禁觉得好笑。
听到她低笑一声,牟斌的脸就更红了。
手忙脚乱地包好,额头都冒出了薄汗,“咳咳,女学士,好了。你的伤口很深,愈合需要时日,记住千万不可乱动。不对,最好是一动也不要动。”
李慕儿愈加要发笑,“牟大哥,我不是来这里养伤的,对吧?”
牟斌正收拾着东西,闻言愣了愣,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好奇问道:“女学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好的,突然……”
“突然想起刺杀皇上吗?”李慕儿接口。
牟斌诧异她会这么直接,点点头道:“抓你来的缇骑是这样说的,你应该记得,你是在乾清宫被抓的吧?大内禁宫安全是由锦衣卫负责的,所以你即刻就被扭送到这里了。”
李慕儿点点头,“幸好是这里。”
牟斌得意,“你应该说,幸好今夜是我当值,否则外头的手下可是等着要给你上刑的。”
“今夜?”李慕儿疑惑,“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寅时末了。我卯时末换班,就去找马骢,告诉他你出事了。”
李慕儿听到牟斌回答,不再接话,眼神转到牢门上,心里想着,寅时末,马上他就要去上朝了吧。
………………
坤宁宫。
皇后正在为朱祐樘整理龙袍。一个是柔媚多娇,一个是气宇轩昂,好一番举案齐眉的甜蜜画面。
难怪宫里宫外常有云,当今帝后虽是真龙真凤,却像是寻常人家夫妻,同吃同住,当真鹣鲽情深。
朱祐樘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
出了坤宁宫,他立马叫过萧敬问道:“昨晚女学士可回宫了?”
“皇上放心,回了。”萧敬笑道,“皇上在四门都下了口谕,无论女学士回不回都要禀报老奴。老奴记着呢,若是没回,早就禀报皇上了。”
朱祐樘这才一颗心落了地,上了轿辇。
怕皇上口渴,上下朝的轿辇上总是备着一杯新鲜热茶。到了奉天门,朱祐樘便随手拿起抿了一口。
奉天门外,落座,鸣响鞭,众臣叩拜,依次有事奏事。
突然间,刘吉出列,大声说道:“臣有事要奏!昨夜……”
朱祐樘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果然!
可是此刻他已来不及思索,只能先挡,“刘爱卿要奏之事朕已知晓,朕心甚痛,下朝后请刘爱卿跟随朕到乾清宫,再细细议来,该如何处置。”
刘吉倒是惊喜,既然皇上已经知道,必定是……看来皇上也想通了,遂恭敬应是。
众人虽一时疑惑这对君臣卖的什么关子,倒都无暇过问,只管奏自己的事,或等着退朝。
朱祐樘本能地应付着之后的朝事,心却已经乱成一团。
幸好,有人暗中提醒他!
是谁?
在那杯茶下面压了纸条?
上面写道:昨夜女学士有难,早朝报。
又幸好,刘吉早先就对李慕儿发过难,让他不难猜到。
好不容易等到早朝结束,鞭声一响,朱祐樘当即唤过萧敬耳语道:“快去找莹中,她出事了。”
萧敬甚至来不及说是,便匆匆跑去雍肃殿查看。天知道,皇上对这女学士有多看重,怎么近来好好的,突然说出事就出事了?
到雍肃殿一看,糟糕,人不在,连银耳也不见了。
会不会已经去了乾清宫当差?
萧敬又赶紧跑到乾清宫,远远就看到皇上的轿辇已经往这边来了,后边跟着刘吉。
萧敬赶紧进殿寻找。可是,不见女学士,甚至不见郑金莲!
昨夜分明有人禀告说女学士被马车送回来了,怎会有假?
眼见皇上已下了轿辇,萧敬突然眼睛一亮,往东暖阁进去。
朱祐樘步进殿中,刚好看到萧敬从暖阁走出,这个一向老成持重的司礼监秉笔,此刻却是皱着眉头一脸困惑。
朱祐樘忐忑落座。
萧敬此时也已步到他身边,趁奉茶时摇了摇头并轻声提醒,“剑也不在了。”
朱祐樘心中惊疑不安,却只能强装镇定,对刘吉道:“刘爱卿有话请讲。”
“皇上既已知道昨夜之事,无论她是谁,有何居心,皇上都定当严惩刺客啊!”
刺客?!
☆、第二十四章:二入刑部
刺客?!
朱祐樘手上的茶杯差点打翻,萧敬与他对视一眼,也是深感不妙。
剑,刺客,原来竟是这样的局!
原来自己才是这局中最大的罪魁祸首?
他扯了扯嘴角,漠然道:“昨夜的事宫里都尚且没有传遍,不知刘爱卿是怎么听说的?”
“这?”刘吉不是没想过皇上会提出这样的质问,只是他以为朝堂之上,所有注意力只会转移到刺客身上,谁会关心他是怎么知道的。
“今早臣在上朝路上,正巧遇上锦衣卫指挥同知孙瓒,他告诉臣,昨夜宫中有刺客,是以他被提早召去衙门当差。”
“这么说来,孙瓒还未见到刺客,刘爱卿也并不知晓刺客是谁?”
朱祐樘边问边拿过纸笔,在上面写:
女学士昨夜未回。
萧敬看到,了然,迅速假装收拾折奏,将写过的纸处理掉。
刘吉并不知这背后玄机,只顾着圆自己的话,“臣,虽不知,但听说刺客已被刺伤双肩。”
朱祐樘手中笔墨甩了满纸。
却听刘吉继续说道:“锦衣卫必定很快就会来禀报皇上。刚才早朝皇上告诉臣已知晓此事,那么皇上定已知道,刺客就是……”
“朕不知道。”朱祐樘打断他,“看来朕与刘爱卿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刘吉惊讶,问道:“那皇上指的是?”
“昨夜宫中还发生了一件事,惹得朕很不高兴。朕那御笔亲封的女学士,”朱祐樘顿了顿,继续道,“出宫过中秋节,好得很,竟然夜不归宿。”
这下听得刘吉眼睛都瞪大了,皇上哪里是心甚痛,分明是有意护之啊!好一个夜不归宿,比起刺杀天子,这点罪名倒不过是小事一桩了。
趁着刘吉还在怔愣,朱祐樘又写道:找马骢,换莹中。
萧敬心中记下,现在只需找个借口告退,好去安排事情。
谁料刘吉却说:“皇上,女学士之事乃后宫之仪,臣不敢多嘴。现在当务之急是昨夜有人行刺圣上,既然皇上原本不知,那不如就与臣去一趟北镇抚司,审一审那刺客,好早做决断!”
“刺客?”朱祐樘冷笑一声,“爱卿口口声声说刺客,可这刺客怎么连朕的面儿也没见着?”
“定是禁军尽忠职守,早早将刺客拦下,才没有惊扰了圣驾。”
朱祐樘厌烦了与他打太极,轻笑说道:“既然没有惊扰到朕,此事就到此为止,那刺客便永世囚于牢中,如此可好?”
永世囚于牢中,当然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锦衣卫证实刺客的身份,那么从此沈琼莲再无翻身之日。刘吉心中得意,也不忘拍拍马屁,“皇上英明!皇上如此宽厚,乃国之大幸!”
朱祐樘叹了一口气,侧头对萧敬说道:“朕有些饿了,你去叫皇后做些吃的,朕一会儿去。”
萧敬趁机退下。
刘吉也正想告退,好去镇抚司将沈琼莲身份板上钉钉,却被朱祐樘叫住:
“刘爱卿如此关心朕,朕着实感动。今日天气晴朗,御花园中海棠花开得正好,朕便邀你同去赏玩,可好?”
皇上支开了萧敬,又留下了他,难道是在为沈琼莲争取时间,好让萧敬去锦衣卫打点?
刘吉如是想着,可哪敢推脱,忙怯怯跟上。
………………
再说这边萧敬匆匆赶去安排,先叫昨日宫门口当值的人噤声,咬死没见过女学士回来。
接着即刻赶往北镇抚司。
万幸的是,北镇抚司本就直接听令于皇上,萧敬携令牌前往,要救出李慕儿应该不难。
可就在萧敬到达之前,镇抚司内已起了变数。
李慕儿哪里还在这儿。
说是锦衣卫所属大内侍卫昨晚只不过暂押刺客于北镇抚司,按照刑律,行刺皇上乃大罪,应扭送刑部关押,再行三司会审。
北镇抚司本是办皇上钦定的案件的,萧敬却迟了一步。
看来有人早有预谋,天一亮就把她押走了。
要与刑部交涉,萧敬并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只得先赶回宫里禀告朱祐樘。
萧敬前脚刚走,马骢和牟斌也行色匆匆地赶到了衙门。
同样被告知女学士已被转到刑部。
马骢转身一拳打到柱子上。
若是他能早点到这里。
若是他能早些见到牟斌。
若是他昨晚没喝得酩酊大醉。
牟斌也觉得惭愧,今日换班后家也没回就去马府找马骢,却被家丁告知马骢还没睡醒,请他在大厅等。可等到马文升都下朝回家了,他还没醒。马文升对儿子向来严厉,带着牟斌就冲进了他的房间,将他一顿责备。牟斌等马文升走后才赶紧对马骢说:“骢,女学士出事了。”
马骢洗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