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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好巧-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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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来喜怒不摆在脸上,没想到因着四宝的事儿,心绪都跟着在脸上显露了,不觉面色更沉,静默片刻才缓了神色,摆摆手道:“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成安无法,只得依言退了下去,陆缜深吸了口气,看着桌边摇曳的烛火。
  他虽然不知道四宝具体想干什么,但把这些日子的事儿串联起来也能猜出六七,贤妃的手段还算高明,瞒瞒没有细纠的皇上和宫里人可以,瞒东厂却难。
  他对后宫之争并不关心,真正让他恼怒的也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四宝。
  他看出来四宝最近背地里搞了些手脚,也知道她必定是有什么谋划,所以特地做了这么个套子,虽然套子是他下的,但当他眼看着四宝拿走钥匙的那一刻,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被背叛的恼怒来。
  除了恼怒,更有些见不得人的嫉恨,四宝是个聪明的,要是搁在往常,她不会看不出来这么简单的陷阱,这时候怕是被那个宫女的死冲昏了头脑,可是她有什么能耐,竟然让四宝为了她疯狂盲目到如此地步!
  那混账东西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喜欢女人吗,这回为了个女人竟连命都不要了?
  他面色阴郁,见屋内有些暗了,取了银签子拨了拨烛火,本来想看折子的,看了会儿见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便又把折子放下了。
  他并不是个犯事儿爱逃避的人,四宝犯的这事儿,被拖下去杖毙十几回都有富余的,他更是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直接派人拖下去打死就成,但他偏偏不想杀了他她所以只能空自恼着。
  想到这个份上,他自己都意识到对四宝的感情有些不正常了,原本只是想养个逗趣解闷的人在身边,没想到他一头栽进去了,他纵横朝堂多年,竟然叫她给牵绊住了,而且更让他恼怒的是,这个牵绊住她的人竟然跟她不是一条心,甚至压根不信他。
  他不在意四宝平日闹的笑话,反正那都是他闲暇时的消遣,他也乐意帮四宝解决一些麻烦,毕竟她确实很合他心意,但她跟他不是一条心,这点可是犯了他的大忌讳。
  陆缜现在甚至没功夫思考对一个小太监出现这种感情是否合理的事儿,他眯眼瞧着灯罩上的对弈图,眼神幽凉。
  一个能左右他心绪的人怀有二心,还敢出言诓骗他,这样的人也最不能留她再活着,要是往常,他杀了就杀了,但那人是四宝,他前所未有的狠不下心。
  他深吸了口气,仰头靠在椅背上,决定还是再给她一次机会,明日末时之前,她要是愿意来把事情前后始末跟他坦诚,再把她千方百计找寻的东西交给他,这次的事儿他可以既往不咎,若是她决意死扛到底…
  他目光又落在灯罩上,一只飞蛾扑棱着想要钻进火里,他伸手取下灯罩,飞蛾直冲了进去,转眼就成了一簇燃燃将灭的灰烬。
  四宝觉得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在原地跪了半晌才敢慢慢爬起来,她扶着书架支撑着酸软的腿慢慢站起来,又一摸脑门,沁凉一片。
  她知道督主是挺赏识她的,这点她很清楚,但是绝没有赏识到可以纵她任意妄为的地步,她方才甚至都感受到他的怒意了,像是弯刀从脖子上划过去,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栗。
  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要了她的命。
  按说聪明人应该这时候收手了,但四宝真的不想前功尽弃,哪怕她被督主怀疑,可能明天就死了呢,所以她不但不能收手,还得把柳公公留下的东西尽早挖出来,哪怕她要死,死之前也要把贤妃这个蛇蝎妇人拉下马!
  她第二日大早就去了观风阁,先把几个负责的小火者打发到一边,虽然这里种了五颗桃树,但有三棵都是种在主院后面的,柳公公肯定没胆子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埋东西,那东西想必是埋在下人房间里的。
  四宝在宫里待的久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知道下人大概都住在哪间,再跟离得最近的桃树位置一核对,又把怀里揣着的图纸掏出来看了看,确定了位置直接开挖。
  柳公公为了怕人发现,埋的也很深,不过幸好他埋的深,这几年修修补补的才没有被人发现,四宝累的个半死终于挖到地方,急忙跳进去取出一个有些铜锈的盒子来,先没急着打开盒子,速度飞快地把土填进去,这才用手绢包起盒子来匆匆回了屋。
  她进了屋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开已经生锈的铜盒子,里面的东西保存倒还算完好,里面是一件小孩衣裳,还有六分之一个枕头,枕头芯是鸡毛鸭毛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她怕有什么不对的,也不敢用手拿,用绢子包着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会儿。
  贤妃行事隐秘,四宝身份又低,也知道不了多少辛秘,看了半天,勉强才把其中的一两件和当年的两桩案子对上了号。
  枕琴口口声声要拉着她为鹤鸣报仇,其中也许有那么一二分的真意,但是更多的还是为了她背后的主子办事儿,所以这人本就不可信。
  四宝想了想,小心把铜盒子藏到一处挖空的地方,又用青砖盖住,最后把大箱子拖来遮挡住。
  她干完这一切,灰头土脸地靠在床边长出了口气,却也不敢多耽搁,急匆匆洗了把脸,拉开门出了自己屋子。
  她路过督主书房的时候格外顿了下,面上难得带了犹豫,陆缜在书房里似有所感,放下朱笔往门外的方向看过去,两人隔着一道紧闭的门,谁也没有看见谁,四宝把袖子拧了又松,还是跺跺脚转身走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大不了就是个死,她怎么也要拼一回!
  陆缜又提起朱笔,瞄了眼放在一侧的更漏,时间已经不多了。
  得亏了最近司礼监负责修缮宫室,四宝才在宫里能到处跑,她拿着牙牌借故到了离贤妃住的长清宫最近的一座闲置的院落,先找了个平素相熟的给枕琴递了话,自己在宫里边假装干活边等着。
  她这几日亢奋莫名,难得有理性思考的时候,这时候难得静下来思考一二,倘若她把证据给了枕琴,枕琴她背后的主子会放过自己这个知情人吗?
  这个担忧她一直存在心里,今天也是找到了需要的证据才把担忧提出来认真思考,她正思量间,就见枕琴已经匆匆走了进来,眼底隐约有些喜意,见到四宝先沉了沉心,问道:“我是借着取份例的由头偷偷出来的,呆不了多长时间,你有什么想说的?”
  她问完又左右环视一圈:“这地方够隐秘吗?”
  四宝点了点头:“姐姐放心。”
  她顿了下又道:“上回姐姐同我说的关于贤妃娘娘的事儿,我这几日回去反复思量了许久…”
  枕琴忙问:“如何?你干爹究竟有没有知道什么?”
  四宝笑一笑,半真半假地道:“姐姐莫急,我干爹和柳公公确实认识,但是两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这么要命的事儿柳公公也不会告诉他…”
  枕琴不知道有没有信了这番搪塞之言,不过面露失望,四宝又缓缓道:“不过…”
  枕琴本就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道:“你平日也是个爽利人,怎么这时候磨磨唧唧的,难道你不想给鹤鸣报仇了,想要眼睁睁地看着贤妃娘娘踩着她的血肉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四宝又是一笑,拖长了腔:“姐姐急什么?你也知道,我在司礼监当差,司礼监最近在收拾经库,我看了不少旧日的卷宗,还真给我瞧出些不对来。”
  枕琴缓了神色:“怎么说?”
  四宝不理她的问话,不紧不慢地又抛出一张底牌:“这几天皇上下令要整理宫室,我正好根据这些卷宗,去昔日的易和轩找了找,还真给我找出些有意思的东西来。”
  枕琴并不是傻子,四宝这些话她也只信了三四成,听到此处便不由问道:“东西呢?”
  她见四宝又不言语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于是面露悲愤,用绢子揩着眼角,冷笑道:“好啊我知道,你现在在司礼监前程似锦,也犯不着为个死人冒这么大风险,我只可怜鹤鸣,生前对你痴心一片,却还不急你前程半分重要!”
  四宝很反感她一副道德婊的样子,口口声声鹤鸣如何如何,明明自己满怀私心,却非要拿拿鹤鸣说事儿,忍不住刺了她一句:“我这些日子为了鹤鸣做了多少姐姐看见了吗?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想问一句了,姐姐这几日除了责骂我之外,还为鹤鸣做过什么?”
  枕琴被她刺的脸上一僵:“你不想就不想,何必拿我…”
  四宝曾经因着鹤鸣,对枕琴的感觉也还不错,现在那点好感消失殆尽,只剩了满腔厌恶:“姐姐既然过来,想必也是抱着诚意来的,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她定定地看着枕琴,直看得她耳根微微发红,这才道:“别说我现在还没有确凿的东西,哪怕真得了证据,这事儿最终还是要交由皇上决断,才有可能将贤妃娘娘绳之以法,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哪怕再想报仇也不能白白送死,你我二人都身份低微,压根连圣上的边儿也摸不着,你告诉我,你想怎么让贤妃娘娘认罪?”
  枕琴微有些不自在,很快镇定道:“我都说了我自有法子,不管你查到了什么,一并都给我就成,我自然会办的妥妥当当的,这事儿你还是别多问,问多了对你也没好处。”
  四宝摇了摇头:“我和姐姐都不是第一天在宫里混了,别拿这些片儿汤话哄我,咱们都不是傻子,我已经把底牌晾了几张给你了,你也该有些诚意,告诉我你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
  她说完又笑看一眼枕琴,隐隐几分讥诮:“倘若姐姐是个嫔或者是个婕妤美人的,我今日二话不说就把查到的东西给你,可是吧…”
  枕琴给她讽刺的脸上先是一红,再是一白,用力跺了跺脚,转身欲走:“好啊,你既然不信我,做什么要来寻我?咱们从此别过,见面儿了也装不认识!”
  四宝抱胸静静地看着她往外走。
  枕琴走了几步,身子又顿住了,回转过来,深吸一口气,连连冷笑道:“好好好,今日算我栽了,要不是上面逼得紧,你当我会吃你这一套?”
  四宝道:“那就多谢姐姐了,不过我在司礼监也算有些门道,姐姐最好不要瞎编个人来骗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大不了咱们都别过了。”
  枕琴被她这光棍气质恨的直跺脚,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你既然要听,那我就告诉你,让我做这些的是淑贵妃,这下你可满意了吧?能把东西交给我了吗?”
  她并不是傻子,敢真的透底也是因为淑贵妃压根没打算留活口,她想着想着,目光不由得在四宝俊秀的面庞上流连,暗忖这般相貌,这么死了实在可惜,可谁让他命不好呢?
  四宝一听也明白了,目前宫里没有皇后,身份最高的就是淑贵妃,凤印由她执掌,六宫是也交给她打理,四妃不过是协助,宫中勉强平衡。
  但若是贤妃真封了贵妃就不一样了,贤妃论出身不比她差多少,年纪比她还轻,眼看着又要抚养一位皇子,敕封贵妃的诰书听说再过一阵选个吉日就要送到长清宫里,淑贵妃如何能容得下卧榻之侧再睡一只猛虎?
  后宫里这些女人当真是没有一个简单的,四宝心里苦笑了一下,那边枕琴却有些不耐:“我已经都把实话告诉你了,现在可以把查到的东西告诉我了吧?”
  四宝冲她笑了笑:“我怎么觉着还是信不过你?”


第三十二章 
  “所以你就过来找我了?”
  陆缜端坐在上首,雍容清华好似佛龛里供着的玉菩萨,除了眉梢眼角带了几不可察的愉悦,显然心情颇是不错。
  四宝缩头缩脑,一脸怂样,半点不见方才跟枕琴周旋时的从容:“是啊,所以奴才就来找您了。”
  她想到枕琴方才那要杀人的样子就忍不住耸了耸肩,枕琴都把自己的主子交代出来了,自然不肯这么罢休,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好话坏话都说了一箩筐,到最后见她油盐不进,恨的差点没上手掐死她。
  幸好她也留了后手,枕琴正暴怒的时候,有两个小火者过来喊她,枕琴再不敢耽搁,阴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四宝也不是很担心淑贵妃会报复,她有儿有女的,目标是星辰大海,犯不着下死劲跟她一个小太监为难,再说十二监和后宫是两个机构,她也管不到这里来。
  她顿了下,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陆缜,声音微微抬高了几分:“不管是淑贵妃还是枕琴,奴才一个都不信,但奴才信您,你不会害我的。”
  陆缜定定地看着那双水眸,觉得心都要一并融化进去了,这话也称心得紧,比旁人千百句奉承都来的顺耳。
  他眯起眼:“你不怕我罚你?”
  四宝既然敢承认,也就有心理准备,咬咬牙跪下道:“但凭督主发落。”
  在很久之后,四宝曾经问过他当时有没有想过要杀自己,他说他一开始是想的,想清楚之后就觉着无妨了,反正不管四宝跟自己是不是一条心,他都有能耐让她飞不出他的手掌心,大不了把她关个一年半载的,让她眼里只能看到自己。
  四宝森森地感谢自己这么有眼力价,没有给他囚禁play的机会。
  他听她说完,轻咳了一声,才掩住眼里的异样,似笑非笑地道:“既如此,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他转了转腕子上的佛珠:“我记得我前日夜里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四宝叹了口气:“回督主的话,奴才当时是猪油蒙了心,生怕旁人知道了,让我没法继续作妖。”
  这话还真不是托词,她当时不说失心疯,但也差的不太远了。
  她顿了下又没什么底气地道:“今天过去没打算真把东西给枕琴,主要是想套话,看背后操纵的人是谁,以防以后被人算计了去…”
  陆缜听她说的有趣,那些恼怒不知不觉地散了些,悠然看着插屏:“那你后来怎么又明白过来了?”
  四宝当然没有一开始就布置好重重后手的本事,其实她是找枕琴的路上才渐渐琢磨过来的,枕琴她背后的主子肯定不是真心帮她,说不准以后还得过河拆桥。
  但督主却不会这样,他若是不同意,最多是不允她再参合这事儿,却也没必要害了她,要是督主像害她,当初就没必要救她了。
  她思忖了会儿,润色了一下才道:“想到您平日的宽宥仁厚,奴才这心里就感激的不行,日日夜夜地辗转反侧,终于想转过来,决定跟您交代实底儿。”
  她说完颇是惭愧,督主待她向来不薄,她却……:“奴才对不住您,您平日对我颇多照拂,奴才最近真是昏了头了,才把主意打到您身上的。”
  陆缜明知道这小东西说话不可全信,不过嘴角还是不由得扬了扬:“反应倒是不慢。”
  他沉吟道:“把这些日子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吧。”
  四宝叹了口气,从鹤鸣死的那日开始说起,说着说着喉头不由得哽了下,缓了会儿才往下继续说,直到她发现鹤鸣床底下的指甲印,珠花和断甲,还有枕琴走进来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她想法子从别人那里套话得知柳公公留了后手,以及这些日子如何找寻的,通通都说了一遍。
  就是说到套话那段的时候把冯青松模糊了,只含糊说找知情人士套的话。
  陆缜也没心思在这种揪细的地方过多追究,只问道:“那铜盒现在在哪里?”
  四宝既然决定跟他坦白,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忙道:“在奴才屋里,奴才这就给您取来。”
  陆缜颔首,她把铜盒和那日在鹤鸣床下捡到的东西一并取了过来,他用绢子掀开铜盒随意瞧了眼,长长地唔了声。
  四宝又莫名紧张起来:“督主,您…”
  陆缜忽的问了句全然无关的话:“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四宝呆住,半天才‘啊?’了声。
  陆缜垂眼看着铜盒:“若只是寻常朋友,你也犯不着这般尽心。”
  四宝跟他澄清过好几次她和鹤鸣的关系,无奈他总是不信,只好再费吐沫解释了一遍:“奴才跟鹤鸣有好几年的交情了,要说这世上谁对我最好,除了我干爹就只有她了。”
  陆缜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听到这句话又有些不对了,斜睨她一眼:“你再想想真没有旁人了?”
  四宝却理解到旁的地方去了,连连摆手:“奴才的爹娘不提也罢,肯狠心把奴才送到宫里来,我跟他们情分早就断了。”
  陆缜:“…”
  他已经开始觉着她聪慧了,现在一看她又噗嗤噗嗤往外冒傻气,顿时噎了下,这才淡着一张脸转了话头:“那宫婢不足为虑,这事儿你不要再参合,免得牵扯多了脱不开身。”
  四宝急道:“那鹤鸣…”
  陆缜有意让她急几天,心里有安排也不会对她说,面不改色地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儿便罢了。”
  四宝心急火燎的,听到这话也只得悻悻地应了个是,他又看了她一眼:“你以为现在交代了就自己就脱罪了?”
  四宝心里一紧:“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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