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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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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护住了雒阳全城的百姓,却唯独丢掉了我的妻儿。钟嶙说我会后悔,我还真的很后悔——比起与妻儿两地分隔、害他们生死难卜,我当然更愿意带着他们逃走。”
  “可是有些事情,即使明知道会后悔,也还是要去做的啊。”
  男人的笑容温暖干净,逆着寒冷的日光,不沾惹一丝一毫的尘埃。袁琴忽然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人,或许真的从来都不想要权力。
  他努力表现得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其实内心却仍然只是一个小孩。有哪个成熟的大人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有哪个成熟的大人,在做了这样的壮举之后,却还会坦然承认自己的后悔?
  袁琴在他对面揽着衣襟盘腿坐下来。顾拾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
  “袁先生,饮了这坛离别酒,我便先行一步,到雒阳去,与你里应外合。”
  袁琴攥紧了酒杯,犹疑地道:“我知你放心不下那边……但你一个人去……”
  “当初我将虎符交给你时,便已经下定了决心。”顾拾与他轻轻撞了一下酒杯,笑道,“如今这支队伍也全然是你拉扯起来的,我——我其实,并不重要。”
  “你当我死了便好,袁先生。”顾拾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向他亮了亮杯底。
  袁琴默默地也饮了这杯,神情复杂,没有回应。
  顾拾也不多说什么,便是给他斟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沉默得好像是在喝闷酒一般,顾拾酒量本不甚佳,红晕上了脸,双眸却愈加晶亮。
  “对不住啦,袁先生。”他笑得双眼弯弯,“当皇帝可是个苦差事……”
  “你……”袁琴突然道,“你应该恨我的。”
  顾拾睁大了眼睛,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袁琴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因为当初,将你的父母……剡侯夫妇骗到长安去——是我的主张。”
  顾拾呆住了。
  高处的风催出了酒气,无所依恃的身躯愈加寒冷,穿肠而过的酒液却像火一样仓皇地烧了起来。
  被顾拾这样盯着,令袁琴难以忍受地闭了眼,“我……一直以来,我想的只是报仇而已。即使是林夫人和阿铖死了,我也只是想利用你来为他们报仇而已……”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空了的酒杯摔落在干枯草地。
  “唰”地一声,他拔出了佩剑扔在地上——
  顾拾低头看了看那把剑,又抬头看他。
  “你如果恨我,”袁琴慢慢地道,“可以杀了我。”
  顾拾伸出手去,握住了剑柄,以剑拄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袁琴惨然一笑,“你可要快一些,不然我也是会后悔的。这样的傻事,我平生绝不会做第二次——”
  “哗”——
  长剑带出了急遽的风声,毫不迟疑地掠了过来!
  袁琴闭上了眼,面色惨灰。而后便觉颈边一凉——
  他再度睁开眼时,却只见一缕头发轻飘飘地在空中下坠……
  与他对面而立的男人面色惨白,出鞘的长剑插在地上,而他就扶着剑柄不停地喘息。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他突然就被一种痛苦给攫住了,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清澈的眼眸中满是鲜红的血丝,死死地盯视着袁琴,好像要这样将他给盯个对穿。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就是仇恨。
  看着这个痛苦的男人,袁琴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僵持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的兵士都觉出了不对劲赶来询问,顾拾却仍然没有再挥出下一剑。
  太阳在山的另一边一点点地沉落了下去。终于,顾拾将剑扔在了地上。
  他没有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那几个兵士连忙上前扶住踉跄的袁琴,还有人将那柄剑拾起来呈给了他。
  “他……他走了。”兵士问道,“要不要追?”
  袁琴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他放了自己。
  他……他为了天下人,放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平生好》还有两章结束。另外某眠发了一个短篇……算是游戏之作,真的很短,只有两章,今天已经发了第一章……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戳戳这里:电脑端手机版 今晚熬个夜应该就能写完!

☆、第70章

  十二月末; 南宫终于大致修缮完毕。柳岑对新成的殿宇十分满意,特着人去章德殿传唤阮寄; 说今日便要让她搬过去; 准备正月朔日的即位大典。
  阮寄还没有发话,张迎先皱着眉头开了口:“这不合礼法,既然好不容易修好了南宫; 那就应该等到大典后再住进去……”
  那传命的宦官油盐不进地道:“阮夫人,这边请。”
  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令阮寄脸色有些难看。她道:“张迎说得对,我现在不应该住过去。”
  那宦官笑道:“陛下也是太过思念您了……”
  “柳岑还没有即位,你们现在就称他陛下; 也是错的。”阮寄截断了他的话。
  宦官脸上有点挂不住,索性强横起来; “总之你现在就得过去!陛下发了话了; 你一个人去; 不准带上别人!”说着将几件衣服丢给了她; “穿着这个去!”
  那宦官走了出去; 旋即阮寄便听见了铁靴声响; 是几名禁卫将这寝殿团团包围住了。阮寄低头看向这些衣服; 素白的底子上暗绣的牡丹花……
  柳岑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想要让她痛苦啊。
  张迎在一旁急道:“姐姐你不要听他的; 你若真过去了,谁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反正我们就赖在这儿不走; 最坏也不过如此了!”
  阮寄摇了摇头,“那阿雒怎么办?”
  张迎一怔,嘴硬道:“我们两个人; 难道还保护不了阿雒?”
  阮寄抱着那几件衣服绕到了屏风后面去,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我也不想去的,张迎。可是如今,我们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什么……”
  那边却没了声音。一会儿之后,换好衣衫的阮寄走了出来,一身白衣翩翩,长发挽起,露出纤秀的脖颈。她在妆台前坐了下来,对着铜镜,细细地描起了眉。
  张迎急得什么也似:“姐姐——”
  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是因他突然看见了阿寄袖中闪着的寒光。
  他呆了一呆,立刻上前压低声音道:“姐姐,你可千万小心,不要犯傻……”
  “你知道外边什么情况了吗?”阮寄却问。
  “这我从何知道……”
  “我猜,雒阳城快支持不住了。毕竟南宫修了近四个月他都没有着急——”阮寄点了口脂,对着镜中人轻轻一笑,“如今,他却连这剩下的几日都等不得了。”
  张迎默了默,“即是如此,你便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阮寄梳妆完毕,走到床榻边去看了看熟睡的顾雒。
  “我没事的。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她的眼神沉静下来,“一定要保护好阿雒,你答应我。”
  “是……是!我一定会的……”张迎连忙应道。
  阮寄笑笑,敛了衣袖,往外走去。
  ***
  南宫,却非殿后殿。
  柳岑将众人都屏退下去,一心一意地等着阮寄。
  今年的冬天,雒阳没有下雪,却仍是十分寒冷。寝殿里灯烛煌煌,四面帘帷都垂挂暖炉,地下烧着火铺,倒是营造出了一个融融泄泄的温暖世界。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素淡的青衫,头裹儒士的方巾,闲候无聊时便翻翻书,那模样一眼看去,像是个与世无争的读书人。
  阮寄在宫女的引领下踏进这间寝殿时,抬首便见到了这样的背影。
  “你来了?”柳岑当即放下了书,高兴地迎上前来,双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蜷曲了一下,却最终没有抽出来。
  柳岑好像没有注意到她这些微妙的情绪,让宫女也退下后,这偌大的寝殿里便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柳岑看着她笑,眼睛里全是她的影子。
  她不知道柳岑卖的是什么关子,他今日温柔得十分可疑,但却又——但却又十分熟悉。
  很久以前他就是一个这样温柔的人啊。那个时候是她刻意忽略了他的感情,如今历经世事再回头看,便连那过往里丝丝缕缕的温柔都历历在目。
  他拉着她往里边走,绕过云母屏风,便是充溢着柔软香气的寝房。阮寄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笑道:“怎的了?”
  阮寄没办法面对他这样的笑,“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柳岑放柔了声音,“我要与你做夫妻啊。”
  阮寄蓦然打了个寒战,想往后退,手却被他抓得很紧,手腕间泛起了红痕。她咬着唇,话音在平静中颤抖:“可是……阿岑,我不想这样。”
  “可是我想。”柳岑笑道。
  “我是嫁过人的……寡妇,你总不至于……”阮寄难受地道,“阿岑,你不要这样……”
  “你不是说了要嫁给我的吗?”柳岑道,“我给了你四个月的时间,你却要反悔吗?”
  她仓促抬眼,却对上他一双深冷的眼睛。
  她摇摇头,“不,不是……”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阿岑,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不能……”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柳岑忽然道。
  她怔怔地看向他。
  他的笑容已全然隐去了,从那深冷的眼神底里浮起了淡淡的疲倦。他钳制着她的手,倾身过来,两人咫尺之距,气息相闻,他低声地、颓然地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呢,阿寄?”
  “早点告诉我,你是明白我的……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
  她低垂眼帘掩住了哀伤的神色,轻轻地道:“阿岑,对不住,我心中对你,一直……”
  柳岑却突然往她的唇上吻了下去!
  她大惊之下连连后退,他却已经触碰到了那一片温软的唇瓣,还来不及体味,就看见了她那惊恐而难以忍受的眼神。他擦了擦嘴唇,一步步逼上前,而她一步步后退……
  “你恨我吗?”他哑声道。
  她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慌乱地捂住了嘴。
  “你恨我吧,阿寄。”他道,“那也足够了。”
  他今晚说话格外奇怪,往日里就算是恶毒言语总也有个伦次,今晚却好像是口不择言了。阿寄的腿撞上了床柱险些摔倒,堪堪扶稳了,而他看见她身后便是龙床,嘴角又扯出一弯冷笑来。
  他欺了上前,身子俯了下来,将手去抓她的手——
  她挣扎不开,却将手臂横到了自己脖颈上,而后——
  亮出了一把匕首!
  ***
  因为两人实在贴得太近,阮寄不得不将匕首扣紧了颈项,仰着脆弱的脖子看着他,说的话却仍然没有改变:“阿岑,你不要这样……你现在后退……”
  柳岑眯了眯眼,却并不后退,反而徒手去抢她的匕首,一下子就扣住了她的手腕。骨骼间剧痛传来,迫得那匕首几乎要脱手,但她却使足了力气绝不移开,锋锐的刀刃即刻划开了颈上脆弱的肌肤,血珠渗了出来……
  看见了鲜血,柳岑目光更深,一个用力便将她的手腕翻折了过去!
  “啊——”她惨呼一声,终于再也抓不住匕首,却在失力的前一瞬将身子前倾,那锋刃就这样划过了她的肩头——
  鲜血沾满了柳岑的双手,他突然间放开了她,而她已脱臼的手腕也软软地放开了。
  一声轻轻的响,是沾血的匕首落在了柔软的氍毹上。他一脚踩了上去,冷冷地俯视着她。
  那一刀划得不深,然而伤口却拖得很长,殷红的血还在止不住地流淌,她咳嗽了几声,便从肩颈之间泛起层层的血沫。
  他看着她的伤,看着她的痛苦,面无表情。
  “你想一想你的孩子。”他道,“你若是死了,他也要跟着你死。便连那个小太监也一样——我知道你是个大善人。”他干哑地笑了笑,“你忍心让无辜的人为了你去死吗?”
  阮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手抠紧了鲜血淋漓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柳岑低头凝望着她。忽然间,一滴水渍落在了她的脸上,滑过血迹一路坠落了下去。
  她看着他,那眼神却依然像是在怜悯他,好像只要他一回头,她就会立刻原谅他了一般……
  可那又如何呢?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如果她不能给他他最想要的那种东西,那退而求其次又有什么意义?
  他已经厌倦了做一个温柔的好人,从很久以前就厌倦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人。
  “阿寄。”他顿了顿,“其实今晚叫你来,是因为雒阳城已经被包围了。
  “就如当初我包围顾拾的雒阳时一模一样,我知道这是无救的。
  “很有可能,我支撑不到明年正月了。”
  他认真地凝注着她,目光莹然,他却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阿寄,我——”他的话音几乎是虔诚的,露出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的罅隙,“我只是想告诉你,我……”
  “你放开她!”
  横空里一声断喝,陡然劈进了这死一般沉闷的空气里。
  柳岑略微惶惑地转过头——
  顾拾手执一把出鞘的长剑,正指着他的背心!
  阮寄吃力地探出头去,见到顾拾的一瞬,脑海仿佛是劈过了一道闪电,让她什么都意识不到了。
  俄而嘈杂声音响起,张迎的哭喊声传进了她浑浑噩噩的脑中:“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张迎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刹那间将阮寄的神识拽了回来。她一眼看去,在顾拾和张迎的身后,还有十数名兵士……
  “你放开她。”顾拾手中的剑很稳,声音却嘶哑地发颤,“你将张迎和阿雒绑在偏殿里,不就是要用他们来要挟阿寄吗?眼下你已没有什么筹码了——”
  柳岑突然抱住床上的阮寄一个转身,双手卡住了她流血的喉咙,“你不要逼我,顾拾。”
  方才片刻的软弱已消失不见,他甚至难以想象自己为什么竟会想到对着阿寄说出那些话。
  他不可以说的。
  ***
  南宫却非殿前前后后已全被包围。煌煌的灯烛灭了一些,重重阴影在辉煌四壁间浮凸出来,一时之间,竟辨不清这殿中到底排布了多少人。
  顾拾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柳岑道:“袁琴已经在城外搦战了,你不知道吗,柳将军?”
  柳岑冷冷地道:“那又怎样?你不是都已经潜进来了……”
  “嗯,”顾拾竟然点点头,“我本与袁琴约定,十二月晦日发难,与他里应外合——不过我在却非殿前殿,却发现了一件东西。”
  他从袖中拿出来一纸文书,轻轻地抖开。柳岑突然睁大了眼大喊:“顾拾!”
  顾拾看向他。
  “你……”他一点点地放开了阮寄,而后撒手将她往外一推,面如死灰,“你杀了我吧。”
  顾拾连忙抱住阮寄,后者倒在他的怀里,已是半昏半醒。顾拾微微压低了眼眉,对柳岑道:“你既有这样的打算,我又为何要杀你?”
  柳岑冷笑,“我原先是有这样的打算……若是明日我好好地投降了,我还可安慰自己是个识时务的英雄;可你却偏偏早了一日进来,你让我怎么撑持这脸面?”
  顾拾看了一眼怀中的阮寄,轻声道:“不论如何,我不会杀你的。”
  “——为什么?!”柳岑厉声大喊。
  顾拾将阮寄打横抱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因为我答应过阿寄。她说,你对她很好。她求我,不要杀你。”
  柳岑怔住。
  他忽然瘫倒下来,将脸伏在了地上,肩膀不时地抽动着。很久之后,终于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呜咽。
  那张纸在空中飘飘荡荡,最终缓缓地落了地。
  上面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密密麻麻——
  却是一篇降表。


☆、第71章

  元治二年冬; 雒城未雪。
  正月元会前三天,柳岑开城投降; 袁琴也在同时停止了攻城。双方都保全了些许的颜面; 至少在迎接袁琴大军时,柳岑还可以衣冠楚楚地严阵以待。
  正月元会,原先就筹措好的御极大典一切如旧; 然而御极的皇帝却换了个人——
  站在北宫却非殿前的城楼上接受百姓的欢呼和番邦的朝觐,袁琴忽然明白了,这其实并不是一件能让人高兴的事。
  相反,它令人更加惶恐。
  新帝登基; 定国号铖,改元初始; 以金为德。大赦天下; 赐民爵一级; 女子百户牛酒。
  三月; 江南平定。至此中原收复; 大体无忧。袁琴下诏悉罢劳役; 士兵解甲; 流民还乡。西南羌民还偶有骚乱; 也不再派兵强攻,而是争取和谈。又两月; 鲜卑王送来贺礼,认袁氏为中原之主。
  五月,始终被囚禁诏狱的柳岑迎来了一封诏书——命他携家族流放日南; 三代不得再入京师。
  天下人都震惊于新帝的宽容,可与此同时,前朝的大户、颍川钟氏却遭到灭门,故尚书钟屿等人悬尸东市。
  这些,阮寄都不知道。
  她醒来时,正是寒风料峭的早春,在一间敝旧的小小卧房里,张迎和程钰正照看着她。
  “……程伯父?”她微微讶异地低唤,孰料出口的却只是一阵短促的气流,令她不由怔住。
  程钰注意到这边,转身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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