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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祭酒一声冷哼,蒯鹏的狂妄之态顿时敛去,他忽然意识到,后果不仅仅是丢了善款这么简单了。
别看田祭酒是个教书的,可国子监是培养官员后备力量的最高学府的校长,能入学国子监的人,最低也是个举人,这些人出去后,要么做官,要么是地方上极有影响力的缙绅,国子祭酒和西席先生,那可是云泥之别。
。
第16章捉“鬼”特工队
田祭酒这番话自然是极有威慑力的,真要把他惹恼了,不要说蒯鹏是锦衣卫,就算张泓愃那样的尚书之子,他也全不在乎,他不但可以利用权势把张泓愃和柳君央赶出太学,既而施加更多的制裁也并不难。
他甚至不用自己出面,只要煽动一番,让那些很容易热血起来的太学生们慷慨激昂地扛着孔圣人像跑出去游街示众,那就会立即成了轰动全国的大事件,只怕就连张泓渲、柳君央等人父辈的官位前程都要受到影响。
汤显祖也是读书人,自然清楚在文官当道的年代,这位国子祭酒的能量,连忙向他再三保证,绝对会把国子监的声誉放在第一位,那位田祭酒这才拂袖而去。
他要乐司业陪同叶小天等人查案,是因为揽下这桩差事的就是乐司业,结果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自然不能让他置身事外。
乐司业也知经此一事,田祭酒对他大为不悦,可事到如今他也别无他法,只得悻悻地陪着蒯鹏,叶小天等人前去查案。
这国子监共有四道门户,但平时只开前后两道门。国子监里有祭酒、司业、监丞、典簿等官员,这都是负责管理的官员,此外还有太学博士、学正、学录等人,这才是真正负责教学的老师。
除了这两种人,还有厨库、案管、监学、胥长、胥佐、贴书等吏人,巡夜、更夫、花匠、厨子等杂役。国子监里甚至还有一处书库,负责刻印经史典籍,因为刻印精美、纸质精良,国子监书库是整个江南最大的刻印馆,这里自然还有很多工人。
虽然国子监的人员成份如此复杂,可傍晚时分出入国子监的人还是不会太多,乐司业臭着一张脸,带着他们先去了前门,叫守前门的胥佐取来昨日出入人员的名册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向那胥佐询问自昨晚蒯鹏运来银两后。直到今晨出入的人员有无特殊情况发生。
那胥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见司业大人神情凝重,却也不敢怠慢,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肯定地回复道:“司业大人,真的没有,昨晚出入此门的一共四十多人,最多的也只是三四人同行,无人携带重物。更无人以车马运送东西。”
蒯鹏按捺不住,问道:“可有人反复出入?”
那胥佐道:“这个,我却不记得了,如果有人反复出入,这流水册子上也自有记载。”
蒯鹏刚要去翻册子,叶小天已道:“方才我已看过,只有一人进出过两次,理由是酒后遗落了东西在酒馆。”
汤显祖蹙眉道:“只有两次,那不可能了。”
华云飞和毛问智在这方面更无所长,一直跟在叶小天身后。并不发表意见。
乐司业见名册上没有疑问,不由松了口气,他嘴上强硬,心里还真担心是哪个学生或者是哪个执役注意到了他们昨日运来的银两,一时动了贪念将银子窃取,那样丢人的还是国子监。
叶小天略一沉吟,道:“走,咱们再去后面瞧瞧。”
他们又穿过整个国子监学区到了后门,出入后门的人更少,一共不过二十多人。更无疑问。
仔细检查过后,蒯鹏不死心,又让乐司业带着去看左右两道平时并不开启的门户,那两道门因为平时不开。锁头都生了锈,仔细看那锁眼,绝对没有新鲜的擦痕,自然也不可能开启过的。
毛问智忍不住道:“大哥,这可奇了,左右两道门没开过。前后两道门没有可疑的人出入过,这银子还能飞上天不成?”
蒯鹏阴沉着脸色道:“如果银子不曾运出去,那么……”
叶小天和汤显祖对视了一眼,一句话到了嘴边,却都没说出来。
如果银子没有运出国子监,那自然是还在国子监内。
乐司业显然也明白了蒯鹏的未尽之语,脸色难看地道:“怎么,难道你们还想搜我国子监?”
叶小天叹息了一声,异常诚恳地道:“乐司业,您老德高望重,桃李天下。道德文章,无不钦仰。如今这桩案子,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不止无数难民受苦,国子监和乐司业您的声名令誉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玷污……”
乐司业道:“成了成了,你不用说了,老夫……答应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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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井旁有一架轱辘,一个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杂色盘领衣、脚穿蒲草鞋的粗犷大汉小心翼翼地爬进井口,站到一只水桶里,慢慢松开双手。
上边一个身穿短褐、裤褶、外套搭护的年轻人吃力地摇头轱辘,将那绷得笔直的绳索一点点放下去。
忽然,那年轻人脱了手,哎呀一声跳开,那轱辘的摇柄急旋起来,井下传来“啊”的一声惨叫,那年轻人赶紧扑到井口,探头向井里望去,大声道:“老毛,你没事吧?”
轱辘上的绳索到了尽头,绷紧不动了,紧接着,那绳索颤悠起来,过了半晌,一只大手猛地探出了井面,扣住井沿一块青砖,紧接着一个人猛地蹿了上来,半截身子还在井里,便趴在井口,嘴里汩汩地流出一汪清水。
水井不远处,两个身着曳撒,头戴圆沿遮阳帽的监生手摇折扇,好奇地看着这井口的一幕。
“年兄,这些人不是司业大人找来灭鼠除蟑螂的么?井里也会有耗子或者蟑螂?”
“啊!贤弟从小生活在城里,自然有所不知,为兄少年时曾寄住在乡下姥姥家,倒是知道一些,这耗子是能潜水的,或者因此,他们才打扫的如此仔细吧。”
“年兄真是博学,哎呀!井里居然会有耗子,这……这咱们平时饮的茶……,哎呀,想想都要作呕。”
“嗳,眼不见为净嘛。说起来,为兄在国子监已经两年多了,雇人灭鼠除蟑螂的事儿还是头一遭见,祭酒、司业各位大人,对我等学子真是关怀备至啊。”
“是啊,是啊!”
那从井口爬出来的人正是毛问智,至于在上边放轱辘的就是叶小天了。毛问智咕噜噜地吐了一地井水,向叶小天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道:“大哥,底下没有。”
叶小天眉头一挑,道:“再找!”
他们都换了平民的衣服,百般无奈的乐司业帮他们找了一个借口:灭鼠除蟑螂,清洁国子监。使得他们得以名正言顺地搜查起来。
不远处,蒯鹏拿着一根长长的用三根竹杆续接绑在一起的杆子,抬头看看大杨树上那个足有锅盖大小的老鸹窝,用力向上一捅,鸟窝翻了,几只鸟蛋从树上掉下来,其中一颗鸟蛋正打在他的脑门上,蛋液捅了一脸。
旁边几个监生用很怪异的眼光看着他,蒯鹏抹了把一脸的黏液,拎着竹杆灰溜溜地走开了。
另一处地方,两座高大的房舍,汤显祖和华云飞各自从一间房子的屋脊处冒出头来,遥遥地对望着摇了摇头。很快,他们就下了房子,扛着梯子奔向另一处建筑,爬上爬下,好不繁忙。
……
两个监生正躲在一间房里吃酒,桌上有几道小菜。
这两个监生一个年约三旬左右,颌下三绺微须。另一个却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柳肩柔媚,此刻竟是坐在那个年长的监生腿上的。他挟一口菜给那年长的监生,那年长的监生呷一口酒,渡一个“皮杯儿”给他,如此狎昵,显见是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咣啷!”
门开了,叶小天和毛问智出现在外面,两个监生吓呆了,那眉目清秀有些男生女相的小监生坐在学长怀里,愣是忘了分开。那年长的监生双手搂着那小监生的细腰,嘴巴嘟着,正要度一口酒过去,突见门口出现两个人,吓得怔在那里,嘴巴依旧嘟着,酒却从嘴角簌簌地流下来。
“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了。”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奉乐司业差遣,我们兄弟是来打扫房舍,灭鼠除蟑螂的,只是检查一下,很快就走,不会打扰两位太久的。“
叶小天向毛问智一扬下巴,毛问智立即走进去,摸摸被底,拉拉抽屉,翻翻衣柜,放在窗边的花盆儿他也搬起来看了看,伸手一薅,竟然抓住那蓬兰草,连花带土地拽了出来。
毛问智吓了一跳,赶紧把花塞回去,扭头看看那两个监生呆若木鸡,并未注意自己的举动,赶紧佯装无事地走开。毛问智连笔筒都倒过来检查过了,向叶小天摇摇头,叶小天客气地笑道:“打扰了,打扰了,两位请继续。”
等毛问智出去,叶小天很体贴地替这两位“旱路英雄”掩上了房门,两个监生依旧搂作一团,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
茅厕里面,蒯鹏鼻孔里塞着纸团,气急败坏地拿竹竿在“金汤”里搅来搅去,一边搅一边咬牙切齿地嘀咕:“老子就不信了,这银子只要还藏在国子监,我就一定能把它翻出来!”
外边忽然响起脚步声,蒯鹏吓了一跳,赶紧把竹竿竖在一边,宽衣解带,做撒尿状。一个监生走进来,站在蒯鹏旁边,一边解手,一边好奇地看着他,蒯鹏扭过头,向那人咧嘴一笑,鼻孔里露出两个白乎乎的纸团。
那监生以为碰到了神经不正常的人,吓得打个哆嗦,差点儿尿在袍子上……
。
第17章豁然开朗
叶小天等人把国子监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精疲力尽地回到失窃了现场。其实偌大一所国子监,他们本不该搜得这么快,但国子监虽大,能藏银子的地方却有限,而且人群集中的地方也不可能成为藏银的所在,这样一来搜的就快了。
回到失窃现场后,几人互相看看,都面露沮丧之色。乐司业冷冷地道:“如何?现在可以洗脱我国子监的嫌疑了?”
蒯鹏已经懒得跟他说话,乐司业冷笑一声,昂起头,不屑地离去。蒯鹏越想越恼火,狠狠一拳打在门上,骂道:“他娘的,这一遭不只打赌输了,还要背上一个以行善为名诈骗善款的臭名儿,真是倒霉。”
毛问智揉揉鼻子,对叶小天讪讪地道:“大哥,咱们午饭还没吃呢,忙活一天了,先去吃点东西吧?”
叶小天白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吃,老实呆着。”
叶小天走到蒯鹏面前,缓声说道:“蒯兄,你别急,你把昨日送银子过来的情形跟我好好说说,一路上都是什么情形,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物,一点也不要疏漏了。”
汤显祖也凑过来,道:“对,你说说看,咱们集思广益,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破绽。”
蒯鹏已经不抱希望了,懒洋洋地道:“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让百膳楼的伙计抬着银箱出了酒楼,邢捕头就带着十多个捕快迎上来了,那些捕快护着这些伙计,一路往国子监来。
离百膳楼最近的衙门就只有这国子监了,只隔三条街,我们一路过来,虽说外围有捕快盯着,我都没有松懈过,一直看着他们,沿途就没停……,对了。在第二个路口停了一下,因为那时正好有支迎亲队伍路过。”
汤显祖眼神一亮,道:“迎亲队伍?会不会有人趁乱靠近银箱?”
蒯鹏道:“怎么可能,伙计放下银箱后。就守在四角,外边还有一圈捕快,谁能靠近?就算是神偷,偷个一锭两锭银子还有可能,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三口银箱掏空?等那迎亲队伍过去。我们就继续走,一直到这仓库门口,再没停过。”
汤显祖不死心地道:“沿途再没碰到过什么特殊的人或事?”
蒯鹏怏怏地道:“没有。到了国子监,正遇上乐司业,我亮出锦衣卫腰牌,对他把情形说了一下,一开始他还不大乐意,后来听说参与其事的还有他们的学生,这才答应了,他把我领到这处库房。取出钥匙开了门,让我把箱子抬进去,钥匙给了我,我就离开了。银子放在这种地方,又不是轻巧玩意儿,我哪想得到会出事。”
叶小天蹙着眉头听着,等蒯鹏说完,仔细思索半晌,并未觉察任何异处,叶小天返身走进仓库。仔细观察仓库内的情形,这所仓库是存放杂物的所在,杂物都堆放在墙边,华云飞和毛问智也曾翻过的。什么都没有。
叶小天又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几口箱子,尤其是被撬压的锁鼻处,又抬头看看,发现这库房除了大门,就只有高处一个不大的小窗户,那窗户有一人多高。伸着手都够不到窗沿。
叶小天走到仓库外边,四下看了看,绕到房山头时,见高处有一扇小窗,因为这仓房不是正南正北的房子,此处山墙向阳,所以在这里开了扇窗子。窗下有一摞青砖,叶小天便踩着青砖,上去观察那扇窗子。
窗沿上全是灰,窗棂上还结了蛛网,伸手用力一推,那窗户纹丝没动,叶小天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窗子被钉子钉死在窗框上,那钉子早已锈蚀,也没有新开的痕迹,不禁摇摇头,又从砖堆上跳下来。
蒯鹏沮丧地道:“没发现什么吧?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泓愃?”
汤显祖叹了口气,道:“你不告诉他他也会知道的,可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这笔银子还是不翼而飞了。”
这时候,有两个杂役抬着一张桌子走过来,那是梨木做成的桌子,很沉重,桌下还有两个书柜,两个杂役抬得很吃力。走到这处仓库门前时,后边那个杂役忍不住叫道:“老牛,歇会儿,歇会儿,我手没劲儿了。”
前边那个姓牛的是倒背着双手抬着桌沿,听后边那人一喊,便停下脚步,把桌子放下,转身嘲笑道:“这才走了几步啊,又歇?你这身子,都让你媳妇儿给掏空了吧?”
“滚你的蛋!”后边那个杂役笑骂了一声,活动着手腕道:“你在前边还好些,我一迈腿就顶在柜子上,当然吃力了。”听到这里,叶小天忽然抬起头,异样的眼神儿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这两人并未发现叶小天的异样,聊了一阵儿,便又抬起桌子,慢慢地向前走去。叶小天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果如方才那人所言,他没拿工具,只凭双手抬桌子,因为身子离桌子太近,只一迈步膝盖便顶上柜子,只能迈着小碎步儿,所以异常吃力。
二人抬着桌子,渐渐走出了前边的月亮门,转过拐角不见了。叶小天还站在那儿,直勾勾地望着他们离去的地方出神。华云飞和毛问智互相看看,走上去问道:“大哥,怎么了?”
叶小天喃喃地道:“抬不动,歇一会儿。抬不动,歇一会儿……”
毛问智道:“大哥,你管他们歇不歇呢,再说,你这么点动静,他们也听不见啊。”
叶小天突然一回身,冲到蒯鹏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迫不及待地道:“蒯兄,你刚才说,你们出了酒楼之后,那些伙计就抬着银箱,直到第二个路口碰上迎亲队伍,这才歇了一会儿,之后一直到这里,再没停过?”
叶小天激动之下,抓的蒯鹏的肩膀生疼,蒯鹏察觉叶小天的异状,见他神情激动,满面红光,如何还不明白他已有所发现,不免有些紧张起来。连忙应道:“不错!”
叶小天道:“你所说的没有停过是什么意思?是一路抬着银箱,一直走到这仓库门前,中间都不曾把银箱放下休息过?”
蒯鹏想了想,肯定地道:“对。一路再没停过,银箱没有离肩,脚下也没停过,怎么了?”
叶小天松开双手,欢喜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不对,说不通,说不通啊!嗯?说得通的,应该说的通的,可是……”
叶小天忽然返身向仓库里跑去,几个人都知道他必定有所发现,连忙一窝蜂地跟进去,就见叶小天冲到墙角,又掀开银箱,翘着屁股。大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蒯鹏茫然道:“他在找什么?什么明白了,又说不通,说得通的?”
毛问智挠了挠头皮,道:“俺也不晓得,如果俺知道,俺也有俺大哥那本事了。”
蒯鹏听了,不禁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叶小天从箱子里抽回身子,迎着窗户射进的阳光捻了捻手指,欢喜不禁地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蒯鹏忍不住道:“你明白了什么?”
叶小天满面喜色地道:“我再确认一下!”说完飞也似地从蒯鹏身边跑过去,等蒯鹏等人追到外边,就见叶小天正在山墙下搬砖。
他蹲在墙根底下,很小心地搬着砖。拿着一块青砖,便像看宝贝似的看看,然后放在一边,再拿起一块,仔细看看,再放在搬开的那块砖上面。很快他就清理出了一块地面,又盯着地面认真地观察起来。
眼见叶小天这番举动,汤显祖神色一动,突然露出喜悦的神情,脱口道:“我明白了,哈哈哈,我也明白了!”
这一回蒯鹏真急了,顿足道:“我说你们究竟明白了什么,快点告诉我啊,我都要急疯了!”
汤显祖微笑道:“我只猜出了七八分,哈哈哈,究竟如何,你们还是等小天兄弟告诉你们吧。”
这时候,叶小天已经站起来,对蒯鹏道:“蒯兄,麻烦你再走一趟,把乐司业和这里的管库都找来。”
蒯鹏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