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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来,雷神禁地的把戏分明就是他搞的鬼。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如果他有偌大神通,连天雷也可以左右,那么……这位尊者,是我们能够抗衡的么?”
格旎佬忽然又想起了他本家侄子的话。他作为神殿长老,终身未娶,这个侄子是他幼弟家的孩子,一向被他视如己出,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当初叶小天需要八大长老各选一户亲眷去铜仁护法,格旎佬想都未想就选择了他。
在山外才几个月的时候,他这个自幼生长于深山的侄儿便大开了眼界,他对格旎佬非常孝敬,时常在山外买些布匹、食物和美酒,给他叔父送来。
格旎佬贵为神殿八大长老之一,什么珍馐美味、绫罗绸缎欲求而不可得?但是到了他这个年纪,对物欲看得很淡,对感情却逾加的渴求,他喜欢享受那种天伦之乐。
然后,这一次回山之后,他却没少受他那年过四旬的侄儿埋怨,还有他那小侄孙,一见他就嘟起嘴巴,抱都不肯让他抱一下,他心里又何尝好受。
可是,他自幼所受的教育,有些东西已深入骨髓,也许因为他最贴近神教核心,所以比一般教众更清楚世上并没有一个什么蛊神,但世上没有蛊神,却有蛊教,他的尊荣、权力、富贵,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蛊教,他对蛊教的维护之心并不弱于任何一个虔诚的教徒。
格彩佬说尊者要把大家都带出山,会毁了蛊教的根基,他想也不想就信了。原本格峁佬和格格沃在的时候,他就是个打酱油的应声虫儿,现在换了格彩佬和格德瓦当家,他依然如是。
直到现在,当他惶然无措之中,下意识地上了叶小天的“船”,这才不得不选择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尊者才是蛊教最高权力者,享有最大的财富,为什么他一定要自毁根基?他究竟是自毁根基,还是想在世俗中重建另一种根基?如果我追随他,是会失去一切,还是拥有更多?”
“长在深谷的一根竹子,如果被人挖出去栽在庭院里,自然有山外的另一种活法,它就一定要枯死么?老叔,你好好想想吧!”格旎佬耳畔又想起了视如亲子的侄儿苦口婆心的劝说,心思更加动摇起来。
苏循天站在一边乜着他,见他时而仰头、时而低头,时而看看叶小天,脸色阴晴不定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瞪起眼睛问道:“干嘛,你想把我们大人推下水吗?”
同筏的两个部落首领诧异地看过来,格旎佬吓了一跳,慌忙解释道:“说笑了,说笑了,老夫……老夫乃神殿长老,哪有把尊者推进水里的道理。这位小兄弟说话忒也荒唐。”
说着;格旎佬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引起苏循天等人的误会。
格哚佬的寨子距神殿给出的搬迁之期已经只剩下一天了,但是寨子里的人一如既往地生活着,看不出一点要搬家的紧张忙碌感。叶小天一进入寨子,百姓们立即奔走相告,欢呼雀跃着。
他们纷纷匍匐在路边,向他们的尊者、他们的土司,他们教权与政权的唯一统治者行着顶礼膜拜大礼,有些在部落里比较有身份的长者,还有幸跑到前面,直接向叶小天问好,并亲吻他的靴尖。
格旎佬见此一幕,心中更是犯起了核计:“格德瓦不是说尊者把他们带出山去,使他们受了世俗物欲的诱惑,已经失去了敬畏心、虔诚心么?为什么他们对尊者依旧发自内心的尊重,甚而……更加热爱?”
听说叶小天赶到,格哚佬立即通知正寄住在他寨子里等着觐见尊者的众部落首领一起出迎。哚妮和遥遥听说叶小天脱困,欣喜若狂,却被格哚佬一把拦住。
格哚佬苦笑着对哚妮道:“女儿呀,尊者脱困,赶来此处,是有大事要议的。事情成了,你要和尊者长相厮守自然不难,事若不成,恐怕咱们的山寨都难以保全,这个时候你去掺什么乱,这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啊。”
哚妮想想也是道理,只得按捺住自己的急切心情,反过来安慰嘟起嘴儿来的遥遥。
神殿里,格彩佬像只愤怒的女暴龙,在大厅中来来回回地走了半晌,忽地站住,用拐仗重重地一顿巨石的地面,喝道:“走,我们去看看,他究竟要捣什么鬼!”
格彩佬怒气冲冲地走到殿门口,左右看看,对一名侍卫喝道:“去把格欧佬、格波佬给我叫来!这两个老东西,把自己的眼睛蒙上、耳朵堵住,该发生的就不会发生了么!真是岂有此理!”
跟在她后面的格德瓦满脸苦笑,这个老婆子,比起阴险的格峁佬、油滑的格格沃来差得太远,或许自己当初就不该和她一起对抗尊者。然而时至今日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自己选择的路,继续走下去。
格家寨里大排酒筵,二十多个部落首领,以及耶佬、引勾佬、冬天还有格旎佬、格益佬都在座。这些长老和准长老的座位当然在那些部落首领之上,但是他们之间的座位排列却非常微妙。
叶小天坐在最上首,长老们和部落首领们分属教权系列和政权系列,应该分别坐在叶小天的右手边和左手边。依照资历深浅,同为神殿长老的格益佬应该坐在叶小天右手边首位,其次是格旎佬,再次耶佬,然后是引勾佬,接下来才是准长老冬天。
可是,此刻的排位却是冬天居首,耶佬居次,引勾佬再次,接着才是格益佬和格旎佬。冬天是追随叶小天最久的人,而且在这次长老团和教尊对立的危局中,坚定地站在了教尊一边。
耶佬和引勾佬是赞成叶小天出山之策的,而且是八大长老中最先归附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中,耶佬常驻叶府,引勾佬则留守在格哚佬的山寨,对叶小天的出山计划帮助很大。
所以,叶小天亲自指定,让冬天坐了首位,耶佬次之,引勾佬再次之,接下来的格益佬和格旎佬身份、地位、辈份,都较这三人为高,却只能屈居末席。
叶小天借此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凡拥护我的、信仰我的,才有出人头地的可能!既便你本来的地位很低,我也可以把你提拔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反之亦然。
可是,冬天本来还不是长老,八大长老都还健在,他坐首位,就意味着来日八大长老中一定会有人要下台,即便是山里人生性纯朴,少些心机,这一点在座的首领和长老们也都看的很清楚。
但是谁也没有点破,他们不但没有点破,而且接受了叶小天的这一安排,这就是一种很微妙的态度了,不管是对准长老冬天,已经表态站队的耶佬、引勾佬,试图保持中立的格益佬,摇摆不定的格旎佬,这都是他们的一种态度。
而对面的二十多位部落首领,不但见证、而且认可了这种安排。传承千年的蛊教,由这一任尊者叶小天亲手发动的一次政。变,就在这样微妙的态势中缓缓拉开了序幕。
格彩佬和格德瓦还有格欧佬、格波佬急匆匆地赶到了格哚佬的山寨。酒席宴上,坐在右上首位的冬天和左上手位的格哚佬正跟叶小天笑谈着什么,格彩佬带着格德瓦以及格欧佬、格波佬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酒席筵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向他们看来,再扭头看向叶小天,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冬天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他是晚辈,格彩佬冷厉的目光望来,令他如坐针毡。
叶小天笑吟吟地拍了拍的肩膀,冬天感受到他手掌上的力量,迅速安静下来。叶小天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格彩佬等人,微笑道:“各位长老来了啊,本尊与各位长老、各位山寨首领相聚正欢,几位长老何不入席,一同饮上几杯呢?”
他往长老席末端的空座处指了指,脸上的笑容含威不露,目光从格彩佬和格德瓦几人脸上一一掠过。这是他最后一次招安,也是他给长老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第一次为人所趁,是他警觉心不够,如果再给敌人第二次反扑的机会,那就是他愚蠢了。这个错他不会再犯。欲革新,必用铁腕手段,他已磨刀霍霍,现在只看对方如何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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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只争朝夕
格彩佬把老脸一沉,道:“尊者,教中尚有大量事务不曾处理,尊者怎么能荒驰教务,来此饮酒呢。弟子恭请尊者回神殿,以主持大局。”
“啪!”
叶小天把酒碗向桌上重重一顿,不悦地道:“格彩佬,本尊离山数载,山中安然无恙,各部井然有序,教务有哪里不顺畅了?怎么本尊刚刚回山,便有诸多教务非本尊不得处理?”
叶小天环顾左右,道:“自本尊回山以来,与各部落首领还不曾会唔过,致使前来拜见的诸多首领只能长时间候在这里,这……难道不是本尊应该处理的重要教务么?格彩佬,你执意要本尊回神殿,不许本尊与诸部首领会唔,究竟是何居心!莫非你想软禁本尊,效仿曹阿瞒,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在座的长老们当然知道曹阿瞒,而在这座的这些部落首领们,虽然其中大部分都不读书、不识字,可他们也知道曹阿瞒的故事。这儿可是五溪蛮旧地,诸葛亮在这一带是神一般的传说人物,作为诸葛孔明的主要对手之一,白脸曹操岂能不为人知?
格彩佬气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有心抗辩,可叶小天话说的这么重,显然就是要逼她翻脸,而叶小天一离神殿就似蛟龙入水,眼下明显比她占据优势,直接翻脸对她绝无好处。
格彩佬忍了又忍,强自欠身,硬梆梆地道:“弟子不敢!”
叶小天不耐烦地道:“真是扫兴!格彩佬既如此关心教务,且回神殿吧,有什么事务,本尊授权你代为署理。”
格彩佬情知是没办法把他带回去了,脸色铁青地转身就走,格德瓦默然转身,一言不发。
格欧佬和格波佬惶跟在他们后面,迟迟疑疑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叶小天瞟了他们一眼,忽然道:“格欧佬、格波佬,两位长老一向只重清修,于教务似乎并不插手,想来是有空闲的,何不留下小酌几杯?”
叶小天这是公开拉拢了,格彩佬一听顿时站住了脚步,扭头看向格欧佬和格波佬。格德瓦听叶小天只提格欧佬和格波佬的名字,对他理都不理,不禁心中一凉,情知作为“反叛”的主谋之一,刚才没有就势屈服,就已彻底断了他的退路。
格波佬迟疑着看看叶小天,又扭头看看格彩佬和格德瓦,有些犹疑不定。正坐在末席的格旎佬见状,情知这是自己表现的绝好机会,反正他既然坐在这儿,就已为格彩佬所不容,必须得明确表态了。
格旎佬立即道:“两位长老,尊者相邀,还不就席,那可是大不敬了。咱们老兄弟也很长时间没有一起饮酒了,何如坐下,共乐一番?”
格欧佬顺势下台阶,满脸堆笑道:“格旎佬所言甚是,格波佬,咱们不妨陪尊者一起吃几杯酒吧。”
他既已做了选择,却也不肯自己下水,马上一扯格波佬,便在格旎佬下首坐了下来,本来他的排名比格旎佬高,这时只觉还有他一席之地就已心满意足,哪里还能挑三拣四,自然是甘之若饴了。
格波佬被格欧佬拉着,也不敢去看格彩佬和格德瓦愈加难看的脸色,半推半就地跟着格欧佬坐了下来,格彩佬把拐杖用力一顿,恨然离去。格德瓦仰首望着天边晚霞,那晚霞绚丽如火,鲜丽如缎,看在他的眼中,却如血一般殷红。
看了半晌,格德瓦“呵呵”地笑了两声,举步走开去,再不回头望上一眼,背影异常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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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内,一幢房间内,由于只有桌上掌着一盏灯,那光线似乎都被周围的黑暗吸走了,无法照及整间房子,所以显得异常冷凄。格彩佬躬着背,静静地坐在桌旁,灯光映着她满脸的皱纹,好似一块储放了四十年的‘陈皮’。
格德瓦坐在对面阴暗中,闭目良久,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他才用黯哑的声音道:“交出权柄,做太上长老吧。我看他不似心狠手辣之辈,应该……会放我们一马!”
格彩佬猛一抬头,仿佛那张‘陈皮’突然活了,突然愤怒地蠕动起来:“你说什么?”
格德瓦空洞的声音道:“你觉得,我们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么?”
格彩佬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气咻咻地道:“老身年逾八十,无儿无女,你说,老身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个人权柄,不是为了家族后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蛊教!”
她一面说,一面用拐杖用力顿地,发出笃笃的声音。
格德瓦有气无力地道:“我也不认同尊者的做法,但是……六个长老站到了他那一边,又有神迹撑腰,本来就信奉蛊神的各大部落现在对尊者更是俯首贴耳,我们下毒没机会,行刺不可能,还能怎么办?”
格彩佬眯起眼睛,眼神中有凶狠的光在闪烁:“也未必就没有机会,这般情况下,我们还可以行险一击!”
格德瓦追问道:“如何行险一击?调人去攻打尊者?你觉得我们能调动谁?就算是我们的心腹,其中十之八九也不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
格彩佬狡黠地道:“如果……发动攻击的人并不知道尊者在其中呢?”
格德瓦皱了皱眉,道:“你想怎么做?”
这时,房门叩响了,格彩佬直起腰来,喝道:“进来!”
宝翁进入房间,向她抚胸施礼,恭谨地道:“大长老,尊者还在格家寨里饮酒,席间尊者宣布,要在七日之后前往雷神禁地祭祀,已命格哚佬派人前往四处通知了。”
“知道了!”
格彩佬答应了一声,她离开后,却不放心叶小天,所以派了人留地寨中,普通的寨民并不清楚尊者和长老间的明争暗斗,如果问起什么消息,还是很容易打听到的。
格彩佬在室中踱着步子,口中念念有词,过了半晌,突然道:“其中一定有诈!”
格德瓦看着她,就听格彩佬道:“他公开宣布七天后召集众首领前往雷神谷,真正想要发动的日期就一定会比这早。他是想施缓兵之计迷惑我们!我们得马上行动!”
格彩佬霍然转向格德瓦,道:“事不宜迟,就近调动武装,就说格家寨拒不执行神殿安排,不肯搬迁,且对神殿多有怨尤,意图造反,令所调兵马趁夜袭击格家寨,纵火焚之!”
格彩佬转向格家寨的方向,狞笑道:“那些攻城陷寨的士卒并不认得尊者,夜下混战,哪里辨得清是谁?就算他不死于火中,也得死于刀枪之下!我们三面纵火,湖中再布蛊与毒,管教他们上山无路,入地无门!”
格德瓦提醒道:“尊者不畏蛊,毒一入水,效用有限,怕也伤不得他。”
格彩佬回头横了他一眼道:“到那时,尊者已成孤家寡人,就算侥幸不死,难道老身就杀不得人?”
格德瓦道:“附近峒寨部落,与格家寨并无恩怨。格家寨又是七大护法部落之一,贸然调动兵马攻击,他们肯从命么?没有尊者印信,只怕我们调不动他们!”
格彩佬返身走到他面前,目光炯炯地道:“所以,你要亲自去。就说事态紧急,就说尊者已被困于神殿,什么理由可信,你就编什么理由,总之,你亲自去,谅那堡寨首领也不敢抗命!”
格德瓦垂着眼皮思量半晌,悲凉地一笑,道:“罢了,你舍得这身老骨头,我又何惜这具臭皮囊,为了神教,我就做他一回有功的罪人!”
格德瓦霍地站了起来,灯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仿佛一个高大狰狞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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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哚佬的客厅并不算大,所以一盏灯便照得室内明亮、温暖。
叶小天在一张羊皮纸上写完赦令,又从颈上取下了他的那颗看起来狰狞恐怖的蛊虫项坠,旋开来,那铸铁蛊虫便从下腹部断成了两半,其中大的一半就是一枚印章。
叶小天蘸了些朱砂,在纸上用力印下了尊者的符印,收好印章,把那羊皮纸小心卷好,一个粗犷结实的壮汉立即双手接过。
此人就是今日在神殿上引导其他八部首领向格旎佬发难的那个人,叶小天的七日之约确实是个烟雾弹,但他准备行动的时间不是比七天提前,而是从现在就开始了。
叶小天道:“这件事十分重要,但格寨主已经被神殿盯上了,不宜有所举动,所以……一切就拜托你了!”
那首领激动地道:“尊者放心,我也不宜离开,但我会让我二弟连夜赶回去亲自主持其事,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眼看着那位首领悄然离开,没入月色,叶小天长长地吁了口气,这里已是他的临时住处了,格哚佬此刻不在,他正连夜串连其他首领,稍示真相,察言观色,只要觉得有门儿的,就领来叫尊者亲自收服。另外有些人是墙头草,也只能永远让他当墙头草了。
忽然,叶小天觉得内房似乎有人,他不假思索地抓起桌上的佩刀,蓦一转身,就见帘儿半掀着,哚妮倚着门框,已不知在那里看了他多久,见他发现了自己,哚妮咬着唇儿向他甜甜一笑,眼波欲流,别样迷人。
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