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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我正在与距我稍远些的一盘盐水虾战斗,听她这么一问,即刻把筷子缩回来,诚实道:“我平时不大喜欢诗词。”
顾小姐勾了勾唇角:“那抚琴作画?”
我继续诚实道:“也一律不会。”
她笑意更深了:“莫非皇后娘娘精于打谱对弈?”
我胆战心惊地望了望陆澈,又在心里一掂量,放下筷子道:“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些寻常的喜好,没什么新意,我这个人与众不同一些,比较喜欢冒险。譬如赌个牌九,斗个蛐蛐儿什么的。”
此话一出,桌上的顿时没声儿了。
顾小姐犹豫道:“这不就是赌博么?是市井中那些游手好闲的人才喜欢做的事儿。”
我略一沉吟:“此言差矣!这些事表面上看起来虽只是赌博,但其实既锻炼了审时度势的眼光,又在过程中培养出不骄不躁的心性。”
为了更有说服力,我便举了个例子道:“譬如斗蛐蛐儿吧,你首先要经历挑选这一个环节。有的蛐蛐儿它个头小,轻易不爱动弹,但却有着惊人的爆发力;而有的蛐蛐儿它看似雄壮威武,实则胆小如鼠,是个空架子。这跟看人是一样一样的。有的人看似知书达理,实则狭隘好斗;有的人看似粗鄙浅薄,却善良大度。要分辨这些,就涉及到一个眼光的问题了。”我侧头望着陆澈道:“皇上你觉得呢?”
陆澈眼光一亮,微点了点头:“我觉得皇后说得有理。”
☆、周公之礼
大约是我的喜好太与众不同了些,聊完这个之后桌上便再没什么话题。
本以为接下来终于可以好好吃饭了,不料太后与兵部尚书父女碰巧今日都没什么胃口,兴致怏怏地扒拉了两下筷子就说要散席。
我初来乍到,没什么话语权。眼看着众人都先后下了桌,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在席上坐着,只好跟着陆澈站到一边接受顾家父女的致拜别辞。
其实我跟这俩人压根儿不熟,拜别时也基本没我什么事儿,我之所以站起来,主要还是想悄悄问一问那一桌子剩菜的事儿。一来我没怎么吃饱,二来觉得实在浪费。就想问一问陆澈,一会儿撤走的时候能不能将那道蛋黄焗鸡翅带回去当个夜宵什么的。
而不幸的是,我一直没找着说话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顾大人和顾小姐都走远了,太后她老人家又突然说想再跟陆澈单独聊几句。本着尊老爱幼的高尚情操,我自然也不能忤逆,便提议让他们先聊,我自个儿去殿外等着。
皇宫与民间不同,即便是到了夜晚,四处也都挂着灯笼。
我独自站在琼华殿外的台阶下,放眼宫闱,只见四处叠壁飞檐,万千灯火齐亮,富丽堂皇不知西东。纵然陌生,却也新奇,且头一回觉着有些理解那些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子了。这里头的诱惑,真是比当财主要大得多。
且看着看着,就连我自个儿也觉着其实当个皇后也不错。
既有吃有喝有珍宝,又能叱咤后宫统领三千宫娥,顺便还能遂了陆澈的意保住了脑袋,何乐而不为?至于太后她老人家……呃,她整不整得死我还是两说,目前先别死在陆澈手里才最要紧。
心里想通了,真是连空气都清新许多。
我深吸一口气,正预备随手招两个宫娥来锤锤腿捏捏肩,一抬头,却见陆澈沉着一张脸出来了。
本打算上前关切关切,不料他望见我又立马换了一张脸,温和地笑道:“盈盈,我们回去吧。”瞬间将我一腔尚未抒发的体恤之情打得七零八落。
不过我这人向来脸皮厚些,坐上回宫的轿辇,还是忍不住拐弯抹角地问道:“太后她老人家似乎胃口不大好呵?”问完想了想,又犹豫着加了一句:“是不是我今天在席上说错了什么?”
陆澈摸摸我的后脑勺:“没有,你说得很好。”
我望着他略显疲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家宴的意思应该是宴席上的人都是一家人呵?今天……”
话还没说全,他便看出我的心思:“其实今日我也没料到席上还会有外人,不过兵部尚书顾炎不仅是本次平乱的功臣,又是我母家顾氏的宗亲,此次叫他来也是理所应当。”
我点点头,正琢磨着该怎么把话题绕到他的心情上,他忽然拉着我道:“虽说你还未行册封之礼,但既已与我结发,就是陆家的人了,按规矩,当每日到母后的宫中行礼问安。”
我手一抖:“每日都去?”那她要刁难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
他睨我一眼:“你别急,先听我说完。”他将身子坐起来一些:“不过母后她向来喜欢清静,说你这闹腾的性子与她不和,叫你不必去了。”
我听完赶紧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顺便夸赞道:“太后她老人家真是慧眼如炬,今晚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上她就知道我性子闹腾。”
陆澈瞪我一眼:“还有,母后说独居后宫寂寞,明日要接顾氏入宫作陪。”
我怔了怔:“顾氏?就是今晚的那位顾小姐?”问完又觉得有些纳闷:“你方才不是说太后她喜欢清静么?怎么突然又怕起寂寞来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我的脑门:“那当然只是场面话,意思是她不想看到你。”
我摸了摸被敲得发木的脑门,恍然道:“那她接顾氏入宫,意思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希望你封顾氏为后?”
陆澈略有些欣慰地吸了一口气:“你总算明白一点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就目前来说,你才是我的结发之妻,自然也只有你才当得起这个皇后。”说到此处又转了个弯:“但是,自古以来天下男子最渴求的是皇帝之位,而天下的女子也同样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后宫之中死于争斗的妃嫔不在少数,倘若你一不留神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处,也就等于将皇后之位拱手让人了。”
我吓得心肝一颤:“其实我觉得自个儿无才无德,实是当不起母仪天下之责。”
他闲闲地斜我一眼,惋惜道:“可是皇后每年有年例千两,缎织绸布百匹,金线二十绺,貂皮八十张,燕窝……”
我慌忙抓着他的手认真道:“其实你应该看得出,我这个人还是比较有潜力的,只要加以时日培养,他日就算不能母仪天下,也至少能母仪一方。”
陆澈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看好你。”
陆澈说我的册封礼定在三日后,由于此前还没有自己的宫殿,可暂时住在他的广阳殿里。我略一考虑,觉着夫妻间同住一室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有房子大了,老婆多了才需要分房睡。而陆澈只娶了我一个,又是正妻,便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
然而陆澈还说,要稳坐皇后之位就要替他延绵子嗣,诞下皇室中的嫡子。
我再一考虑,也觉着有理,便天真地听信了他的建议。
然而陆澈这个杀千刀的却没有告诉我,夫妻间并不是只需睡在一张床上就可以怀上孩子,是以……这一晚发生了令我此生难忘的大事。也正是这一晚,无知的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洞房花烛。
当时陆澈庄严肃穆地道:“其实这件事我们本该在洞房花烛的时候就做了,但当时条件受限,出了点小状况。如今我广阳宫的床铺很是结实,你不必担心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为了验证他这番话,我特地在床板上蹦跶了几个来回。直到发现他这张床既不叫唤也不摇晃,方乖乖地躺下,还颇热情地邀请他一道上来。
如今回想,其过程简直不堪回首,连带我第二天下床脚下都有些飘飘然。
反观陆澈,他倒是精神十足。奏折看了三摞,早饭吃了两碗,末了还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道:“皇后的身子不行啊,日后还要多锻炼锻炼。”
我险些一口浓粥喷出来:“不必了不必了,现在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
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抬手招了个宫人过来,指着宫人手里的东西道:“你看看,这些喜不喜欢。”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宫人的手里举着个海碗大的红木盒子。盒中的宝石璀璨剔透,大珠小珠杂乱无章地堆砌在一块儿,诱人极了。
我迫不及待地将一颗翠绿色的珠子攥到手里:“这是什么?”
陆澈看也不看:“东海的夜明珠。”
我欢喜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捧着盒子道:“这么多啊?都是给我的?”
他点点头:“你喜欢摆着看就摆着看,看厌了拿来丢着玩也行。”
我登时兴奋得有点想哭:“皇上您真阔气!”
这要拿去换成银子,得是多少钱啊!要是在赌坊赌个二两银子一局,输三天三夜也输不完吧?
还在兴头上没下来,陆澈又抬手一招,从殿外招进来一个宫娥:“你入宫不久,对宫中的事务还不太熟悉,这个宫女日后就跟着你了,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行。”
我慌忙点头。
他又道:“我还有事要办,你要是闲着无聊便自个儿在宫里头转转吧。”
我再将头点了两点。
直到看着他走远了,方顺手拿了个夜明珠递给一旁的宫娥:“拿着,就当是见面礼了。”
小宫娥万分激动地接过去:“谢娘娘,小玉日后一定尽心竭力地伺候您。”
我摆摆手:“客气啥?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只要我犯错的时候你帮我兜着点儿就行。”
小玉手上一抖,珠子登时就有些拿不稳了,颤颤巍巍地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不会犯错的。”
我再摆摆手:“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她清秀的小脸僵了僵,小心翼翼地道:“您是皇后,即便错了,也是对的。”
我听得心花怒放,直觉这个小宫娥还挺上道,是个懂规矩识时务的,陆澈真是没替我选错人。
将一盒子夜明珠放到床下藏了,我道:“宫里最近的赌坊在哪里?”
小玉一脸惊讶:“啊?”
我认真地看着她道:“你们宫里该不是连个赌坊也没有吧?”
她为难地摊了摊手:“这个真没有。”顿了顿又似想起了什么,道:“不过皇上还没什么妃嫔,宫人们大多闲散,无事时也私下玩两把骰子什么的。”
我即刻欣喜万分:“快告诉我,他们私下一般在什么地方?”
小玉摇摇头:“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是真的洞房了……
☆、赌后再起
我略有些失望地挥挥手:“算了。”
哪知她又忽然道:“不过奴婢认识一个太监,叫小喜子,以前是伺候宜太妃的。后来宜太妃搬去了永信宫养老,他就被分到了内务府打杂。人挺机灵,在宫里认识的人也不少,娘娘想打听的事儿或许他会知道。”
我心下一喜:“快帮我把他找来!”
小玉办事的效率不错,没一会儿便果真把小喜字找了过来。这个小太监长得白白净净,嘴也甜,跟小玉一样讨人喜欢。更重要的是我随意一问,他便知道我想去什么地方,聪明得紧。
我一视同仁地赏了颗夜明珠,慈祥地看着他道:“你留在内务府打杂实在屈才,日后就跟着我了。”
小喜子连忙千恩万谢,当即便表忠心地决定带我去宫人们赌骰子的暗房。
我自是喜不自胜,揣了从封阳带进来的七十两银票就跟着出发了。且未免惊吓到他们,在小喜子的提议下,特意换了身太监的衣裳,扮成宫人前往。
听闻赌骰子的暗房设在悦仙宫的一间杂房里,平时没什么人去,极是隐蔽。
我与小玉跟着小喜子做贼似地左弯右拐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悦仙宫深处找到了这间被丛生的杂草掩住半边脸的地方。悦仙宫久无人住,虽依旧是红墙碧瓦,但怎么看怎么荒凉,而推进这道暗门一瞧,里头整个一人声鼎沸,犹如进入了新天地。
皇宫内再没有什么比这种熟悉的喧闹声更让人窝心,我一踏进去,就犹如回到了封阳县的长乐坊,亲切得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这间暗房看似狭小,却塞了五六张大长桌,每一张桌子前都围满了人。多是太监,宫女就相对少一些,年轻的年迈的都有。
小喜子在前头弓着身子给我介绍:“这里头的太监宫女不分品级,都是来消遣娱乐的,没人问你来自哪个宫,分属什么职,只问你带了多少银子。”
我了然地点点头,问他:“要在宫里设这种暗房可不容易吧?胆子倒挺大的,就不怕有人告诉太后去?”
小喜子笑着道:“其实宫里也没规定不许赌钱,宫人们闲来无事,总要有点娱乐不是?只是设置这种暗房有伤风化罢了。若有人去太后面前告状,大不了挨一顿板子撤了就是,但告状的那个人他今后也别想在宫里混了。”
我点点头,正欲再问,忽闻暗房角落的一张桌子后有人吆喝一声:“大家注意了!赌皇后娘娘在册封礼上出错的压这边,一赔二!不出错的压这边,一赔五!还没买的赶紧啦!”
我听得嘴角一抽,当即侧头将身边的小喜子望着。
小喜子吞吞吐吐地道:“那个……大伙儿偶尔也赌一赌主子们的事儿,但都没什么恶意,娘娘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瞪他一眼:“我非但不放在心上,还要下注呢!”语毕将身上的银票尽数掏出来砸到小喜子手上:“去!七十两全买册封礼上不出错!”一赔五的赔率,到手那可是三百五十两!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把册封礼上的规矩给学全了!
小喜子抹一把额上的汗,道一声:“娘娘威武。”急急忙忙捧着银票去下注了。
小玉在一边拍着手夸赞道:“娘娘好志气!咱们不争馒头争口气,他们要拿娘娘做赌,咱们就让他们刮目相看一回。”
我侧头勉强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告诉她,我只是为了那三百五十两。
但既然她非要将我想成个有风骨的人,我也不好毁了自个儿在她心目中高大威猛的美好形象。想了想,干脆摆出个英气的姿势任她遐想。也算做了一回好事吧,阿弥陀佛。
从悦仙宫出来已近晌午了,回到广阳宫正赶上午饭时间。
路过前殿时,我本想拐进去看一看陆澈是不是还在处理公务,但低头一看,省起自个儿此时是个太监,便只好蹑手蹑脚地与小玉和小喜子二人往偏殿里走。
哪知没走两步就被后头的人给叫住了,且声音有点耳熟:“喂,前面三个,站住。”
我茫茫然往身后一望,登时被这人给吓住了。
来人穿一身艾绿色的对襟长裙,顶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妆容精致身姿曼妙,不是昨夜同坐的顾小姐又是何人?
顾小姐手里端了个棕红色的食案,微嗔着道:“没长耳朵啊?叫你们好几声了。”
我慌忙将脑袋垂下去,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俩人,示意他们出声。
小玉没好气地道:“你谁啊?没大没小的。”
顾小姐扬了扬下巴:“我是兵部尚书之女顾茗,专程进宫来陪伴太后的,你们皇上此时在哪里?”
身边的二人一听,也慌忙将脑袋垂下去,方才的傲气劲儿立马跑得没影儿了:“回顾小姐,眼下快晌午了,皇上要么还在前殿办公,要么就回偏殿用膳去了。”
顾小姐点了点头,再不搭理我们,径直往前殿去了。
我伸长脖子看了看她端在手里的东西,问道:“小玉,这顾小姐手里端的是什么东西?看起来绿油油的,圆滚滚的,水灵灵的。”
小玉也跟着伸脖子一看:“娘娘,那是葡萄。”
我“哦”了一声,心道原来这就是葡萄,不由得再看了两眼。
这玩意儿在中原可不多见,且是在初夏时节。由于必须专人从西域快马加鞭地运送过来,价格昂贵,通常只有皇族贵胄才吃得起。我过往生活在民间,真是见也没见过。
不知顾小姐这几串葡萄是不是要送给陆澈,若是的话,搞不好我还能沾一沾光呢。
直见着她进了前殿,我方望一望天时,赶紧回到寝殿换了身衣裳,又规规矩矩坐到膳堂,就像整上午什么坏事都没干过一样。
然而中途换了三个坐姿,不仅没盼来陆澈,倒将方才的顾小姐给盼来了。
彼时她端着食案立在门口,我托着腮帮坐在门内,眼光触碰之下,电光火石之间,齐齐地愣住了。
愣完终究是她先行礼:“皇后娘娘。”
我望一眼她手里的葡萄,热情地挥挥手:“哎哟顾小姐啊?快起来。”等她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又道:“还没吃饭吧?进来进来,咱们一块儿吃。”
她一手端着葡萄,一手提着裙摆,朝门内踏出一步,试探道:“皇,皇上不在?”
我笑眯眯地道:“皇上政务繁忙,应该很快就过来了,你先进来等一会儿吧。”
顾小姐听完点了点头,这才将剩下的一只脚也迈了进来。走到桌边,挑了个离我最远的位置坐下,再款款地将食案一放,便开始向着门口焦急地张望起来。
也不知她到底是急着见到陆澈,还是饿极了等着吃饭。总之张望了好一阵,就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