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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的时候日头尚在中天,现时已是夕阳西下,纪二不过是被秦骁虎打昏,那么久当然已经获救。
唐糖自认是个认路能手,她无论如何想不通,她分明一直领着秦骁虎在这些残破不堪的古宅房顶上往南翻墙而行,究竟是在哪一点上出了差错?
“四虎子,我们是不是一直向南行走来着?”
秦骁虎十分确认:“的确是。”
唐糖正奋力搜寻过往的经验,却是一筹莫展:“这怎么可能?这个地方好生诡异,我竟是遇所未遇……难道要再走一次?”
二人正琢磨着,楼梯后头竟传来一阵陌生而阴恻恻的笑声:“遇所未遇?陛下说了,就是要让你遇上一遇,以满足三少奶奶的口味。”
秦骁虎大惊:“有人!”
“二位还真当此处是什么无人之境了?”
唐糖抬首一望,那楼梯下本来有间不起眼的暗室,来人从里头出来,这会儿已到了面前,戴了半张面具。不用说,她已大致猜到了此人为谁。
秦骁虎亦听说过这位青面兽席公子,他平常一身正气惯了,极看不上这种阴阳怪气的家伙,劈头便问:“你就是席……公子?你在这个地方为个死人卖命,过得不人不鬼,你父亲可知道?”
席勐那半张好脸亦有了片刻扭曲,方才厉色答曰:“我生出来便过得不人不鬼了,并非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
秦骁虎是个善人,并无意戳弄别人的痛处,竟是略有些悔。
不过悔不悔的都已经晚了,席勐一挥手便从那暗室内召唤出不少身强力壮的兵丁,秦骁虎立的角度早教席勐封堵死,他一人之力无以施为,实在是斗不过这些人,唐糖又不敢妄动,二人无奈束手就擒,被他们相背捆缚,寻了间一楼空室往内一关,再往壁上的柱旁栓了。
唐糖有些不甘,往外高唤:“如何早不捉了我!何苦教我们逛到天黑方才下手?”
席勐已端了饭盆推门入内,他舀了口粥送到唐糖唇边:“香不香?这是鱼粥。”
唐糖听见鱼字,一下就反了胃,什么都没吃就要往外吐。
席勐解释:“呵呵,这是雪域中的冰窟里打来的鲜鱼,三少奶奶在想什么?想吃血鲵?放心,您是何等人物,陛下一定会让您吃个尽兴。现在先喝鱼粥罢。”
唐糖哪里吃得进,只问:“三爷何在?”
席勐像是在听一个奇闻:“哦?三爷也来了这里么?倒是好久不见,哈哈哈。”
唐糖心凉透了,他居然这样答复!
她想着纪陶若不是根本没教他们寻见,便是已然遇难,无论如何,自己羊入虎口,已然变得十分被动。这样的犯险,果然有些不值么?
她盘算了一番自己仅存的筹码,凛声问:“纪陶究竟在哪里?你若不能老老实实告诉我,便让纪二亲自来答复我,不然我一口都不会吃,那老秃鹫若是想吃我的尸体,便教他耐心等等看!”
席勐听了这一声老秃鹫,恨得几乎就要挥手往唐糖脸蛋上扇来,行到半途才收住了,怒不可遏提了碗便往外去:“总有教你吃的法子!”
想必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主,席勐跨出房门一半,重返身来凶那些守在屋子里的壮汉:“都给我出来!你们守在里面那个能教她喝粥?她饿死了你们一个个全都活不成!”
屋子里霎时重新成了空屋,秦将军虎落平阳,暗自亦有些好笑:“不想我秦骁虎头次被俘,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唐糖一直在琢磨方才的方向,明明一路向南,怎么会就这么绕了回来?
秦骁虎轻推推她:“小包子,这会儿没有人了,我们不如再想想办法。你能解开绳子么?”
唐糖叹气摇头:“这哪是绳子,他们用的是铁索啊。唉,这里没有人,那是因为人全都涮锅烧水去了,等着开煮麒麟肉呢。你觉得他们会用什么佐料?”
秦骁虎对唐糖这刻还开得出来玩笑简直服了:“包子……”
唐糖仍是低笑:“你说会不会还要用油炸?只是这个鬼地方哪来的油呢?要是从地沟里就太对不起我……”
秦骁虎实在无心玩笑,他这样的铁汉子都红了眼:“包子啊,你要我巴巴看着你当他们的盘中餐?你和你俩的孩儿,都会死的。我们好好寻个地方逃开躲了,从长计议再寻三爷……”
唐糖笑怨:“动都不能动怎么逃?这当口你难道要我一劲说丧气话?”
秦骁虎很老实,附和道:“要是你想说,那就说罢。”
“诶,你跟了我到此,也算倒霉。他们吃了我,说不定觉得你的虎腱子肉炖汤也是大补,你心里头可要有个准备。”
秦骁虎哭笑不得:“包子啊,你从前是个闷包,如今那么贫,你家夫君可受得了?”
贫?唐糖想到那个人,忍不住就笑得似蜜一样:“那是你上回同他喝得还不够。”
二人苦中作乐,说得正尽兴,却有人推了门进来。
有个比席勐更阴阳怪气的声音先传入了里头:“道长风尘仆仆到此,来得实在很是时候啊,朕的麒麟肉,亦是今日方才抵达的昆仑墟。屋子里头小,道长还请慢行。”
这便是老秃鹫了,他身后随行之人不少,不过唐糖偷眼一望,便望见了那只比墙粉还白、却仍有数条青筋暴出的瘦骨嶙峋的手。
她同时望见的,是他身边那位道长的拂尘。
那柄拂尘掸灰似地挥了挥,那人飘飘渺渺的仙步慢慢挪到了跟前。那个人在唐糖面前顿下来,那笑声无比陌生,爽朗中带些仙气:“陛下的这枚麒麟肉,未免也太过粗壮了些……”
那老秃鹫咯咯大笑:“道长也太会说笑,不亏是修仙界的段子手……您弄错啦,麒麟肉怎会是这武夫,自然是道长面前的这位小娘子。”
唐糖感知那柄拂尘再次挥了一回,她悄悄抬眼看,那鹤发童颜、老神仙般的道人头发乱蓬蓬的,像是被风刮乱了一般,冲着唐糖挤眉又弄眼:“哎呀,甚好!这麒麟肉才够养眼!不过……”
老秃鹫有些奇怪:“道长,不过什么?”
老神仙轻轻捻须:“嘿嘿,不过,做什么要将他和这个胖乎乎的武夫关在一处?”
“哦,这是朕的意思,将她一人关着,万一寻了短见……”
老神仙直摇头:“否,否,贫道掐指一算,这胖子同陛下的麒麟肉,至多就有些翻山越岭的小破缘,是不能阻止这小娘子寻短见的。教胖子的浊气污了陛下的大好麒麟肉,谁来担待?问仙之路漫漫,能开导点化她的,惟有贫道一人……”
老秃鹫十分敬重这位道长:“言之甚为有理,快来人,将这胖子挪开!”
秦骁虎立时被人挪去了他处,老神仙眼珠子骨碌碌盯在唐糖脸上转,凑得极近,过了会儿再次捻起胡须:“不过……”
老秃鹫很是紧张:“又有哪里不妥?道长快请讲!”
“呃……并非不妥,只是贫道觉得,如何这位小娘子的耳朵……看起来更为可口些?”
幸好灯光昏暗,没有人知道唐糖此刻强忍着热泪,更没人知道,她现在恨不能扑上去将这个老神仙给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糖糖:老狐狸……
第105章 小窗笼
茯苓子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这一刻心底所有揪着、漂浮着的东西悄悄落定下来,唐糖才有心思,于昏灯之下好好打量一番老秃鹫的这张吓人到怪的脸。
这副轮廓、这双眼睛其实她还有几分眼熟……
说起来齐王殿下同他这秃鹫爹有着颇多相似,不过,若她跑去夸赞齐王的五官像他亲爹,赵思危会不会当面呕血,内伤不治而亡?
也真奇了,老秃鹫贵为天子,又如此爱美,居然连个教他化妆的能人都没有的。
不是她夸自家男人,单凭着良心说话,一位道骨仙风的老神仙,一个阴阳怪气的老秃鹫……这两相就没法比对,一比高下,立时就知二者的化妆术根本是天差地远。
秃鹫脸和脖颈上头白乎乎刷了一层浆,皱纹是被捂住寻不见了,他自己的皮肉究竟生得一个什么样子,寻常人也根本休想看清。那些白浆粉,也不知弄个汤碗全数扒拉下来,能不能盛得下?
而且大概因为常年服用丹药的缘故,秃鹫整个人的体态、声调都显得过分阴柔,他这个样子其实更像一个太监,身上全然不见身为一位老天子当有的威严和肃穆。
谁有这么个恨不能化成僵尸的亲爹都嫌丢人的了,何况他还勒令先皇后试药,把赵思危他亲娘给逼死了……亲儿子唤他一声糟老头子,还同他破口对骂,实在也是情有可原的。
老秃鹫看这位茯苓子老道竟会对唐糖的耳朵有兴趣,十分惊奇:“道长不爱吃血鲵,却偏偏钟爱服用此物?难道它们……有什么别样的功效不成?”
秃鹫一凑近了唐糖差点没吐出来,除却敷粉之外,秃鹫的唇上居然还是抹了胭脂的,发上亦施了香得死人的养发油!
老神仙神情竟是有些羞涩,却是笑了:“到了贫道这个年纪,美味自然要紧过功效……”
吃吃吃,这死神仙……除了吃人,能不能引着秃鹫一起琢磨点别的?
秃鹫一派愿闻其详的样子:“道长此话怎讲?朕延年不老之后,指望着能同道长一样与日月齐光,还打算接了道长进宫,好常常请教些养颐之道,道长何以竟是……不想活了?”
“诶,贫道同陛下岂可相提并论。这普天之下的绵延河山都要靠陛下来守护,您只有万寿无疆,才是我等苍生之幸。贫道活得太久,常觉寂寞孤单,有时甚至无计打发时间,早是百无禁忌,吃东西自然不再讲这许多道道,无非猎奇……尝鲜耳。”
秃鹫听得受用,笑眯眯会意点头。
老神仙伸出手去,堪堪就要触到唐糖的耳垂,却忽地就停在那里,往空气里划了划,露出赞叹不已的口气,“哎呀呀,这位小娘子,真真不愧为灵物之母,实在是灵秀精美异常……啧啧,这对碧玉窗笼,鲜嫩欲滴,若非陛下的麒麟肉尚未满了日子,贫道实在是现在就垂涎得不得了呢,哈哈……”
唐糖脑袋微微动了下,他的指尖这才蹭到了一记她的耳垂。
这一次的分别不过月余,此刻更是相对咫尺,却又漫长煎熬得有如相隔千年。
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生出无尽思念来,触到时身子微微震了震,为掩心虚,这才轻轻哼了一声。
幸亏老秃鹫是不会懂这些的,他看她鼻子里出气,只道这丫头桀骜不驯,心中甚至有些不耐。
他赵途玖这一生最喜欢驯服的人、驯服的儿女、驯服的物件……纵然他去年就栽在了他那个驯服的大儿子身上,但他依旧认为,他既为这世间之主,任何人、任何物在面对他的时候,就应当是温驯无比的。
昆仑一族在中土流连百年,这血统早就芜杂不堪,若非唐糖的血尚且对路,身上也的确揣着他一心所求的麒麟肉,他才不要吃这么个野丫头呢,哼。
再看看这一对野丫头耳朵,有甚不同?想想也不可能有特效,茯苓子算半个神仙,道行也高,不过他一直知道此人好色得很,这会儿大约是老毛病又犯了。
秃鹫遂愉悦地附和赞曰:“道长的眼光和口味……果然是独辟蹊径!既然道长喜欢,你们记着,之后替朕烹煮麒麟肉的时候,一定将这对碧玉鲜物细细切下,依照道长的口味,为他悉心烹调,不得怠慢!”
身后之人一一应着。
老神仙轻轻摆手:“否,否,此等鲜物,什么烹制手段皆嫌画蛇添足。但需轻轻徒手拈下,佐以鲜采之蜜,再配上一壶松叶清酿,啧啧,那滋味简直……还请陛下赐贫道亲手料理。”
这家伙真能胡诌,唐糖眉头都要蹙成一团了,要命的是,听老神仙这么一说,他身后居然还真的有人在吞口水!
这都是些什么禽兽!
亲自料理……唐糖暗瞟他一眼,只见他的双耳之上各自杵着一个尖尖,耳垂看起来却有些肉乎乎的,又有些精灵古怪,一双耳朵简直能以假乱真。也不知是他怎样装扮上的,真好玩。
老秃鹫乐得大方:“自然依得道长。不过,您方才说的,这麒麟肉尚未满日子又为何意?难道早个半月一月的,差别当真如此之大么?”
老神仙再一次捻起了他的胡须,嘿嘿笑问:“陛下坐拥天下,本就是万物之主,吃一块上好的肉罢了,如何吃才是紧要,至于几时吃,何须操之过急呢。”
老秃鹫连连称是,却又有些犯愁:“麒麟肉并非那寻常灵物,朕终是有些患得患失,就怕夜长梦多啊……”
老神仙摇了摇脑袋:“陛下既得此麒麟肉,想必早已阅过那卷《道生昆仑经》?@#¥%……&……”
唐糖听得出他接下来念的都是昆仑文,竟是略有惊叹,前阵子朝夕一处,如胶似漆,这厮不过也就是每天见缝插针找族长学上一会儿,她怎不知他的昆仑文精进到了如斯地步?
别是胡诌诓人的罢。
她当然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老秃鹫同样听不懂,只是由衷感叹:“朕与道长一别数载,道长当年还谦辞说自己对那昆仑文字半通不懂,未料道长竟是深藏至此!”
老神仙面上嫣红,一派虚化若谷的德行:“贫道这个样子,也好意思称作为通么?陛下座下能人济济,而昆仑文字博大精深,贫道至今也只是粗通皮毛,自然生怕在陛下跟前露了怯……丢了丑。”
老秃鹫听这一席话十分受用,回身唤来身后一名学究模样的老者来,笑道:“彭博士,你给朕讲讲道长方才说那段话,意思是……”
这下可好!老秃鹫手下居然有名精于此文的现成译官。这老神仙又非真的茯苓子,半瓶子醋的昆仑文,要露陷了。
唐糖实在捏了把汗,却见那彭博士摇头晃脑:“道长对昆仑文字之钻精,臣自愧弗如,不过臣还是大致能够听明白道长的意思,他说的这册《道生昆仑经》与公主留与陛下的《道生一》中,那段臣一直犯愁无法破解的部分,正巧是不谋而合!”
老秃鹫击掌大叹:“当真?”
唐糖一颗心这才落定下来。
那彭老儿点头道:“当然,道长显然对此深有钻研,讲得比那经文要浅显易懂许多,臣若是早得道长点拨,何用花费那么久的工夫来破译?道长说,这麒麟肉乃是天地化育之灵物,只有满了整整一百四十九天的麒麟肉,方为吸足了天地日月至妙之气的宝贝,此前此后,或晚或早,看起来虽然同样还是那块肉……却是失之几日,谬之千年了。道长,您看老朽的解读得……可还有甚偏颇?”
老神仙赞许一笑,将头轻点,直接用昆仑文答了一句。
秃鹫问:“道长说什么?”
彭老儿面上得意,却谦虚道:“道长过誉了。”
老秃鹫大悟:“千年!原来是这样!道长真真是朕的及时雨啊!朕平日亲自为丹药配方之时,尚且精益求精,此事非同小可,千年……怎么可以差千年?绝不可轻忽!道长,朕只知这麒麟肉已然降临世间,其降世的确切时间,朕实在是不得而知啊……”
老秃鹫坐立不安,席勐看不过眼,在后逼问唐糖:“臣替陛下一问便知,你,还不告诉陛下,几月几日几时受的孕?”
赵途玖从来自诩是位翩翩美君子,把唐糖当个吃的东西讨论,他尚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席勐劈头问人家小娘子这种闺房之事,他就觉得有悖君子美德,实在出圈了,出声喝止:“席勐啊,这种事情不好这样问……”
唐糖本来对席勐就不存多少恐惧,此刻更是有恃无恐,睨一眼老神仙,轻嗤一声,问道:“我怎么知道是几月几日几时,公子这也不懂,大约是还没娶亲罢?”
席勐碰了一鼻子的灰,还吃了一颗苍蝇,他娶的什么亲?谁又肯嫁他?
老秃鹫眉头一蹙,这个野丫头!身上说起来流的也是昆仑王族血脉,怎的就毫无廉耻。
“道长见笑,此事并非我等可以把握,实在极难推算准确,不知您有何见教……”
老神仙哈哈大笑,探出他细白如瓷的纤长手指,就要往唐糖的脉上搭去:“这是小事,来来来,让贫道为陛下一探便知,顺便……也好点化点化这位据说连饭都不肯吃的小娘子。”
唐糖她虽被缚手于后,在他搭上来的那一刻,仍是煞有介事挣了一挣,还恶狠狠地往他脸上啐了一口。
席勐在后怒骂:“大胆!”
唐糖应景地抖了一抖。
她当然巴不能被这家伙捏了手诉衷肠,怎奈这时机不对,她若是露出毫无防备的神情来,岂非立时害了彼此?
被啐的老神仙本来正欣然捂脸,感受那扑面如兰之气……这个时候自然不甚满意:“诶,我说这位小公子啊,贫道一来便答应了医治你的面上胎记,你怎好这样对待陛下的麒麟肉,贫道的小窗笼呢?”
老秃鹫又一次阴阳怪气地大笑起来,这个老色鬼!
彭老儿显然要识时务得多,一道呵呵赔笑,又道:“我们的道长这是心疼了,席公子啊……你也确然是多事,吓着了麒麟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