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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所以只喝了一碗粥。
“我要去学堂,你留在院子里不要出去,要是不想听那些无谓人讲的无谓话,就不要听。”
元娘很无辜,她没不想听,她可想听了,她就是想知道那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盛森渊拒绝回答。
吃完早饭,元娘把盛森渊送到清凉院外,平时她都要送他到大门,但今天他只准她走到拱门这。她挥着小手,送别盛森渊和古列,二人一走,在清凉院里就没有她能解闷的人了。无聊啊,少爷刚走,她就感觉没意思了。
要是下雨就好了,起码有趣。
怎么偏偏今天不下雨呢?
元娘可惜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突然惊呼一声,捂住眼睛——她一时好奇,盯了太阳。
这就是下场。
“蠢死了。”一声爆笑。
元娘朝着发出笑声的方向扭脸,那边又没声了。
“送我回卧房行吗?我看不见了。”元娘请求道。
笑声重新响起,微不可查,但元娘有一双好耳朵。她默不作声,没有催促,直到她感觉到有人抓住自己的手,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有人愿意帮她。她忙说:“谢谢你。”
元娘感觉到抓住她手的人正在拉着她走,全无怀疑地跟了上去。她眼睛还是痛,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闭着。也许在卧榻上躺一会儿会好,又或者等盛森渊回来,他总有办法。想了很多,可是带着她向前走的人依旧没停下。从院子口走到她的卧房,什么时候有这么远了?
元娘好奇地问:“现在我们走到哪了?”
牵着她的人还是不是说话,但突然停下了。
“到了?”元娘问。
那人慢慢走近她,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吐出两个字:“到了。”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用的气音,元娘没法分辨说话的人是谁。
短暂的沉默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向她,元娘感觉到有人狠狠推了自己一把,她顿时失去平衡向后栽倒——“扑通!”是水!她背后是水!元娘慌张地扑腾起来,“唔!”
元娘在水中浮浮沉沉,呛了好几口水,直到她撞在一根石柱上,慌忙抱住,才终于能把头从水面露出去。她先拼命呼吸了几口气,环顾四周,这里是个养鱼的池子,距离清凉院不远,盛森渊偶尔会来这里钓鱼玩……等等,她能看得见了?
她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抱着的是一座桥的桥柱,它横跨在养鱼池上。
推她下水的人已经不见了。
如果这里是养鱼池……
元娘冷静下来,慢悠悠地站稳,挺直背,这才发现水面仅到胸口。如果她站直,就不会淹死。可之前她看不见又太慌张,拼命拍水失去平衡才差点害死自己。元娘有些郁闷,但没再继续发愣,从池子边爬上岸,湿淋淋地往清凉院走。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她隐约能听到笑声,但她一查看,笑声便消失了。
人人都若无其事地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仿佛是她疑神疑鬼。
但她偶尔能够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
“你看元娘那个样子,真狼狈。”
“好好笑!”
“果然是傻子。”
“这种人也能留在府里吗?”
“太给少爷丢脸了。”
元娘觉得鼻子有点酸。
她尽力无视那些声音,回到清凉院,扫地的丫鬟还在扫地,但扫帚在抖。
扫帚自己当然不会抖,是肩膀带动它抖。肩膀也不会自己抖,是丫鬟们在笑。
元娘目不斜视地走回卧房,将门关紧,面无表情地脱掉湿透的衣服,拿毛巾擦干身体,换上新的侍女服。她在梳妆台前坐下,重新把头发解散,抹干,扎好。
她在凳子上发了会儿呆,把扔在地上的湿衣服装进木盆里,抱去洗衣房。
在洗衣房,没人笑她。
毕竟,当元娘面无表情时,很有气势,也很能唬人。这里都是犯错受罚的丫鬟,就算隐约怀疑她脑子有问题,也不敢学别人玩什么落井下石。她们熟悉这四个字,但她们通常扮演的是被砸石头的人。
和元娘说话的小丫头很老实,接过木盆答应洗完了就给她送回去。
元娘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给她。
盛森渊说麻烦别人时也要给点好处,元娘问该给什么好处,他就给她这个荷包。
小丫头本是怯生生的,看见碎银子眼睛一亮立马收好,露出大大的笑脸转身走了。
少爷真是教得对。元娘感叹道。
等她再回到清凉院时,扫院子的小丫鬟们终于完工了。
六个人,扫了两个时辰,可见有多仔细。
桃花把六人排成一排,一齐教训:“连扫地都做不好,府里养你们有什么用!”
元娘朝她走去,在她背后叫了一声。
桃花没回头:“有事?”
“我要跟你说话。”
桃花翻了个白眼,“都滚吧。”
把小丫鬟遣散,她扭头问:“我跟你好像没什么好说的吧?”
“刚才是你推我。”元娘道。
☆、流言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陈述,元娘只是告知桃花而已。
在她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回忆她听到的笑声,想了一路,她很确定那笑声是桃花的。府里的侍女们平时说话声音很像,都是细声细气的,这是典型受过训练的声音。但人笑起来总是很难控制自己,大部分人的笑声都不一样,其细微的差别,元娘可以分辨,桃花的特别尖。
“你莫名其妙说什么呢,我听不懂。”桃花自然否认。
“那个笑声是你的,是你带我去水边,把我推下去。”元娘不受影响。
桃花冷哼一声,“那又如何?难道你想找少爷告状?”
告状。
这又是陌生的词。
元娘暂时忽略,她问:“你为什么要推我下水?”她当时看不见,可桃花不是瞎的。
“那么浅的水,难道会淹死你?”桃花振振有词,“我只是想跟你开玩笑。”
“……”
“这种小事就没必要捅到少爷跟前了吧?”
“……”
“喂,开玩笑而已,你气性这么大?”桃花倒先生气了。
元娘不说话,是因为她在思考,她思考时必须专注,很难给予回应。而且她也不想给,她不喜欢桃花的语气,不想搭话。一番思考后,元娘才开口道:“我掉进水里,会生病。”桃花把她推下水,这是不争的事实。
桃花急了,“你怎么非要揪着这点事不放呢?”
元娘转身就走,“等少爷回来,我会告诉他。”
“你没有证据!”
“我知道,但我不会帮你瞒。”元娘想知道桃花为什么要推她,她不肯说,就让少爷问吧。
“喂!你!”桃花大叫一声,把她死死拖住。
二人正在清凉院的正中央对峙,她一嗓子顿时吓得不少打扫的丫鬟纷纷转眼看了过来。
桃花慌忙陪着笑脸给元娘整理被自己扯皱的衣服,等那些目光再转走,她才低声下气地道歉:“真是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跟你开玩笑!可我不是故意的,你看,你不是好端端的?又没出事。你没淹死,没受伤,也没有生病,不然你哪还有力气来找我的麻烦?”
这句话应该是道歉,可元娘总觉得听起来不痛快。
她的不痛快也体现在脸上,桃花立刻说:“行行行,我再郑重跟您道歉,元娘姐姐,全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种小人计较行吗?这就是一点小矛盾嘛,何必闹到少爷那呢?他在读书,不久要考功名,如果因为我们之间的摩擦影响了他的学业,你我谁担当得起啊?”
元娘摇摇头,她不明白告诉少爷怎会影响他的学业?桃花刚推过她,她不信桃花的话。
“好啦!”桃花死死扯着元娘的袖子,“是芙蓉说我可以耍你玩玩的!”
“是芙蓉让你把我推到水里?”
“是啊!”桃花眨眨眼,“她说,玩玩嘛,反正又不会真的出事。”
“你胡说,我去问芙蓉。”
“别去!”桃花飞快地抓住她,“你当面质问,她怎么会承认?”
“那我也不信你的话。”元娘道。
昨晚芙蓉才帮过她,为什么转天就要桃花推她下水?她不信,落水的滋味一点也不好玩。
“算我求您,拜托您了!”桃花可怜兮兮地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被爹娘卖进来的,好不容易才能被分到清凉院里做事,如果您去找少爷告状,我就死定了!我们全家可都靠着我一个人的工钱养活,我爹娘身体不好,我两个弟弟年纪都小,一个才刚走路,一个还在襁褓里,要是我被赶出去,我们全家都会饿死的!我会死的!”
“你知道死很可怕,怎么还推我?”元娘问她。
桃花简直要气死,这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她明明已经说得很可怜了,怎么元娘还能无动于衷?难道是个冷血傻子?可她这回是亲自将把柄塞到元娘手里,一点也不敢反驳,被挑刺也只能拼命道歉。反正说来说去,就是求她别告诉少爷。
元娘听了很久,等桃花一口气接不上的时候才找到机会插嘴:“好吧。”
桃花狂喜:“你答应了?”
“我不告诉少爷你推我下水,但是你下次不能再对我做这种事。”
“好,我这次一定吸取教训,绝不会有下次!”
“嗯。”元娘转身走了。
桃花呆呆地站在原地,这就走了?临走前难道不用丢两句狠话吗?
可元娘真的走了,连一次回头也欠奉。
……
元娘回了自己卧房,在床上坐下,她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游戏,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盛森渊回家。她不知道时间,也没人会通知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如果饿了,大约就到了中午,可以去厨房解决一餐。如果厨房里再不给她准备午饭呢?这个问题,她还没想好。
“咚咚咚。”
在元娘思考时,有人敲门。
她往窗户看了一眼,现在的天色最多是正午,肯定不是盛森渊下学。这就怪了,除了他还有谁会来?元娘跳下床,走到门口将外面的人放进来。
门外居然是桃花。
她拎着食盒穿花蝴蝶般闪进屋,一来就滔滔不绝,“我刚才去了厨房,听说您没来,猜您没吃午饭,就给您送来了,您看合不合胃口?”桃花满面笑容地把食盒里的碟子拿出来摆在桌上,态度谄媚之极。
“我拿了鱼粥,排骨,两碟小菜,一碗汤,这是按我食量拿的,不知道您够不够吃?”
“谢谢你。”
元娘在桌前坐下,桃花这算是给她解决了一个难题。
“不用谢,不用谢。”桃花忙客气两句,抱着空的食盒在一旁罚站。
“……”元娘瞟她一眼,“你不走?”
“我等您吃完饭,替您把碗碟送回厨房。”桃花笑眯眯地解释她留下的理由。
“我自己送。”
“这点小事哪用得着劳您大驾?我来就行。”桃花生怕元娘是说反话。
之前她还真受骗当元娘是傻子好欺负呢,这人哪里好欺负了!听得出她的笑声,还知道要找大少爷告状,句句话都戳中她的死穴。她看啊,元娘俨然是只扮猪吃老虎的母老虎本虎,这次她已经有个把柄在元娘手上,可不敢再送第二个,将装孙子演绎到极致。
元娘不争了,反正她就说一次,桃花不答应就算了,她也不是很想出门。
从养鱼池回来的路上,她所见到的眼神,光是回忆起来都令她鼻酸。
哎?鼻酸?
少爷说什么来着?
元娘拿着勺子的手顿在原位,她开始期盼盛森渊从学堂回来了。
桃花眼睁睁看着元娘越吃双眼越明亮,然后突然扔了勺子,扭头问她:“还有多久?”
“啊?”
“少爷还有多久回来?”
桃花差点气得吐血,她怎么答应自己来着?吃了我送来的饭,你扭头就想把我卖了?
“我不知道!”桃花飞快地收拾空碗空碟,抱着食盒冲出了房间。
一定是因为她来元娘面前刷存在感才会被想起,消失了就没这苦恼了!
元娘一脸的莫名其妙。
“问你时间,怎么吓成这样?”元娘低头看去,桌上空了,她才吃个半饱!
吃不饱,再去厨房要一份午饭也行,可她想起早上的事,却没了胃口。
元娘叹了口气,不吃就不吃吧,喝茶当饱,回到床上坐下,静静地等待红日西斜。
因为,到了傍晚,盛森渊就回来了。
当窗外的光从白色转为金色,又转为红色,元娘的目光越来越明亮。
终于,她等到了熟悉的敲门声。
她高兴地跳下床,再打开门,看到盛森渊的脸几乎热泪盈眶。
“少爷!”元娘拉着盛森渊进卧房,把门关上,连古列也挡在门外。
盛森渊受宠若惊,他见惯了元娘冷情冷性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热情地迎接自己。
元娘把盛森渊拉进屋,确认古列没强行闯入,卧房里只有她和盛森渊两个人在,这才放心地开口,“少爷,我有一个问题。”想到心中那个谜团,元娘的语气又变得低落了。
“你不开心?”盛森渊道。
元娘没想瞒着他,点点头。
盛森渊笑容转淡,拉着她坐下,“谁欺负你了?”
“我是不是很差?”
“谁这么说?芙蓉?”
“不是。”元娘摇摇头,“我出去过一趟,遇到的人悄悄说我,她们以为我没听见。”
法难责众,这次连盛森渊也苦恼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们都说你差?”
“是不是我做得不好?是不是我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很……笨?”
盛森渊道:“要是有人这样说你,你当面就给我骂回去,你是我选的人,她们的眼光能跟我比吗?你做不做得好,该由我来判断,她们有什么资格替我操心?是她们多管闲事,并不是你的错,谁要敢说你……笨,你就揍她!”
“您说过女孩子不能那么粗鲁。”元娘指正。
“个人的修养是一回事,可人家挑衅你,难道你还站着挨打吗?”盛森渊毫不犹豫地推翻自己,“总之你听我的,我的话比她们管用!”
“可是打赢了又有什么用呢?人人都这样说,难道我把她们全部打一顿?”元娘叹气。
“她们说得不对。”盛森渊道,“你是与众不同,不是比旁人差。”
☆、肌肤之亲
“是吗?人人都做得好,独我不好,这叫不同?不是差?”
元娘虽然傻,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唬住的。
盛森渊哭笑不得,她这么“聪明”,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无奈还是该高兴。
整理好精神,他缓缓劝道:“人各有才能,你也有比旁人做得好的地方。你过目不忘,耳力也好,这两点世上有很多人都做不到。她们说你笨,她们能像你迅速记住我随口说的话吗?她们能分辨出音色相似的人有什么不同吗?你可以,她们不行。”
这话才算是说进元娘的心坎里。
盛森渊要是安慰她说她与旁人不同,并非比旁人差,这话好听,但没用,她很难相信这种套话。可是他能举出例子,将她的优点指出,赞她比旁人好的地方,这才令她心悦诚服,原来她果真不比旁人差。元娘的心情立刻变好,马上将这桩心事放下,转而问起盛森渊在学堂的事。
“今天学堂小考,我名列第一。”盛森渊平静地说,嘴角时不时颤抖一下。
那是努力压抑的自制力与想要骄傲的本能发生战斗的痕迹。
“少爷好厉害!”元娘替他高兴。
能考第一,虽然是习惯的事,盛森渊也还是很开心,这说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而且,他愉快的理由比元娘多一个,“这次总算能让爹放心,不会再送你走了。”
少爷考第一和她留下有什么关系?元娘没理清,但盛森渊高兴,她也高兴。
两人兴高采烈地庆祝了一会儿,盛森渊去找爹娘报喜,元娘也被他叫上一起去。
放下一桩心事后,元娘的暂时性出门恐惧症自动痊愈,再遇到有人打量,她也能视若无睹。
元娘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她不为难她,做自己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盛老爷得知盛森渊考了第一,再想说元娘影响他——这话委实讲不出口。事实摆在眼前,就算元娘当真是个傻子,难道十几年没影响到儿子,最近几天突然变异了?没这种事。如果盛森渊转眼考出个倒数第一,那八成也是因为他威胁元娘才令盛森渊伤神,这种黑锅盛老爷不会乱扔。
元娘感觉到盛老爷盯着她看了很久,抬头回望过去,眨眨眼。
望着她清澈的眼睛,盛老爷叹了口气,“算了,你自己的人,你自己好好管着吧。”
“多谢爹!”盛森渊大喜。
盛夫人在旁微笑,她只以丈夫和儿子为重。元娘有影响,就送走;没影响,留下也无妨。
此事议定。
回去的路上,盛森渊哼了一首小曲。元娘觉得好听,问他曲子叫什么。盛森渊答道:“最近城里流行一出戏,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