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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后合,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笑着笑着,看泽居晋似乎变了脸色,终于讪讪地收了声。
泽居晋脸一板,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话怎么这么多?”
五月刚刚正在笑的时候,旁边的过道上走过一个中年男人,因为他们这里就在过道边上,有人来往也很正常,只是那中年男人经过二人身边时,对五月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五月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奇怪地看了一看,没看出什么异常,就接着乐自己的。中年男人走过去了,忽然又退了回来,带着些不确定的神色,迟疑着向五月问了一声:“Satsuki酱,是你吗?好久不见!”
五月心想,果然来了。在泽居晋面前,心里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些惊愕,稍稍的又有些厌烦,但这个时候也只能站起来,笑着说了一声“你好”之后,悄悄打量这个看起来有点面熟的中年男人,同时努力思索这个人的姓氏。
此人中等个头、发际线很高,年龄四十出头,五十不到,微胖,单眼皮,腮上有痣,双下巴。凭着这副还算有特色的长相,依稀记起这个人是某家日系IT公司的工程师。其人比较啰嗦,总喜欢和有希子抱怨适应不了上海的生活: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送礼托关系;乘地铁时,不等里面的人出来,守在门口的人就一窝蜂地涌进去,结果就是大家挤在门口,进不去出不来,反而耽误时间;在车上被人挤着碰着了,不但等不来一句对不起,反而还要莫名其妙看人家白眼;每天在路上随随便便都能碰见几个随地吐痰的人,老年人有之,打扮光鲜的年轻人有之。总之各种匪夷所思就是。
没想到几年过去,此人竟然还没回日本,还赖在让他深为厌恶的上海。
五月的脑子飞快转动,终于又想起此人姓氏不是小出,就是川出,总之肯定带个出字。可惜时间太久,具体是哪个出,无论如何也记不清了。
这个姓氏里带有一个“出”字的日本中年男人见她一脸惊愕却又努力思索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五月酱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出井呀,还记得吗?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两三年的时间都过去了。我现在还时常去赤羽吃饭来着,女孩子们换了很多,不见了五月,好寂寞呀——”
五月说:“哦,原来是出井桑啊,不好意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托五月酱的福,一切都好。有没有时间,去我那里坐坐?”说完,做了个喝酒的手势,眼睛颇为期待地盯着她,不知怎么想的,另一只手又伸过来和她握手。结果手还没伸到她面前,就被横刺里伸过来的另一只男人的手掌给截住了,男人的手掌当然只能是泽居晋的。
泽居晋这时也站了起来,把出井伸出来的手截住,和他握了一握,又很快分开,面带客气微笑,极其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正在和她说事情,出井桑那边……”日本人一贯的说话方式,话语暧昧,意思含糊不清,只表达浅层意思,深层意思需要由对方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自己去猜测。总之话只说一半,彼此心知肚明就是。
出井看清泽居晋后,不免自惭形秽,也不再纠缠,一拍额头:“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转头笑着向五月道歉,“酒喝多了,对五月酱太失礼了,刚刚认出你,一下子激动起来,只顾着说话了,忘记了五月酱是和……朋友一起来吃饭,本来就是嘛,今天是平安夜嘛,哈哈哈!”
他一张嘴说话时,就有一股浓郁酒气扑面而来,五月自然知道他喝多了,心情多多少少遭到破坏,不想再多说话,却还礼貌地为自己不能过去坐一坐而抱歉一笑:“总之多谢出井桑的邀请,谢谢,不好意思。”
出井终于转身走了。泽居晋坐下,一口把剩下半杯红酒喝下,不怎么愉快地瞄她一眼,拿起高脚玻璃杯看了半天,终于缓缓开口说:“工作场合也好,外面的事情也罢,要是不乐意的事情,直接拒绝就是。一味的迎合迁就别人,委曲求全,结果只能是个性一点点的离自己而去,最终丧失自我。而这样做,并不会使你更受欢迎,更受尊敬,明白?”
今天自看电影到现在,二人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好,直到他开口说了这一段话。说这段话时,他一直皱着眉,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似乎也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语气更是出乎寻常的严厉。
其实五月本来也没有要去出井的位子上陪他喝个一两杯的意思,以前在赤羽和怂恿客人喝酒开酒不过是为了卖酒,是大环境所致,并不是她喜欢和人家喝酒。而今天,也是出于礼貌,或者说是出于迫不得已,才和出井寒暄一两句而已。
仔细回想,自己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正常,语气也是客气而疏离,感觉应对还算得体。作为她来说,总不能被叫出名字而故意不理人家,这样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所以泽居晋突然发怒,对她说的这些话,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听怎么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她猜不出他为什么会突然生气,大概是对她平时为人处世的态度早有不满了吧。
五月和他说说笑笑,抬杠到现在,但见他一摆出训话的姿态来,就不敢说什么了,只是老老实实低下头,不出声。她本来没做错,被他一说,马上跟犯了错似的低下头,态度够老实,姿态也够低,但泽居晋却并不满意,把手中玻璃杯往桌上一顿:“喂!笨蛋,问你话呢,不用回话吗?!”
渐渐的,五月眼中就有泪水慢慢涌出,也不说不上什么委屈,因为他说的其实都对,就觉得心里酸酸的,眼泪止不住地就掉了下来,不敢让他看见,悄悄把眼泪水眨掉了。
第165章 165
泽居晋黑着一张脸,说话咄咄逼人,五月一边淌眼泪,一边轻声为自己辩解:“我也想马上回答一句‘噢; 明白了; 我也不喜欢这样,马上改掉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个性就是!’可这又不是工作中犯的那种填错数字、写错文字的错; 也不是开会时说错了话,咬咬舌头,重新来过就是……”说着说着激动起来; 抬头看着他; “从小到大都是这种懦弱无用的性格,我也想改; 可是怎么改?又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掉的?”
泽居晋直视着她的眼睛; 并不为她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所动,再一次问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
她吸吸鼻子; 擦了把眼泪:“意识到啦!从泽居桑第一次为这个骂我的时候就意识到啦!”
“那改不改?”
过道上的行人穿梭来往,经过这两个人身旁时; 不免要奇怪地对这一桌黑脸训话的男人和一个哭着辩解的女孩子多看上一眼。要是出井看见,只怕更会尴尬,自己这一打岔,害人家小情侣当众吵起架来了。
五月想反正丢脸丢到家了,哪怕被人家围观也无所顾忌了,大声的擤鼻涕,使劲的擦眼泪。然而眼泪多得很,怎么也擦不完,一边噼里啪啦乱掉,一边哽咽着赌气说:“改,虽然知道很难,但是今后努力去改就是了!”
“嗯。”泽居晋终于点头,伸手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包七星和打火机来,一支香烟都已经拿出来叼到嘴上了,看看四周,又拿下来,放回到烟盒内,重新塞到口袋里去,默默看着她掉了很久的眼泪,突然说,“笨蛋,听了前辈的至理名言,怎么毫无表示?”
五月傻傻地看着他,圆张着嘴巴:“啊?还要表示?要怎么表示?”
“没看见杯子空了?倒酒呀!”
“噢,是!”突然觉得想笑,脸上还挂着两行眼泪,就“嗤”地笑出了声,倒了半杯红酒,双手捧着高脚玻璃杯,恭恭敬敬说,“前辈,请。”
下半顿饭,气氛有点沉闷,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但五月心情却算不上坏,被泽居晋莫名其妙地凶一顿,哭过之后,头一次没有觉得委屈,反倒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为了表达心中的喜悦,还把自己蘸酱的烤肉默默送给他一块,又趁他不注意,把他面前一片四边有点烤焦的牛仔骨夹过来,塞进自己嘴巴里去了。一片好心,换回他一句:“五月ちゃんって、本当にバカだね。”五月酱果然是傻瓜一只呢。
又是日语。被他嫌弃的这只傻瓜发现,每当他认为中文不能够表达自己情绪的时候,就会自动切换成母语,觉得很有趣,嘴上却叹气说:“哎,虽说本来就傻,但也不用强调这么多遍,听多了,变得更笨更傻怎么办?”
“但是,是个温柔的傻瓜。”语气依旧很嫌弃,但说话时,看向她的眼神却意外的温柔。
这只傻瓜听了以后,觉得很是开心,捂着脸,偷笑又偷笑。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又被出井打了岔,一顿饭吃掉一个多小时,等红酒喝掉大半,送的一瓶啤酒也倒空,五月确定他不会再要酒要菜后,假装去洗手间,把钱包装在身上,去收银台结账。
算下来,烤肉加啤酒和饮料其实还好,总共六百块多点,一瓶红酒却要388元,加起来一千出头。不过钱足够,还多出一百多。心里顿时一松,这时已经顾不上心疼钱,顾不上去想接下来这一个月的生活费该怎么办了,心里只有避免出丑的庆幸,在心里自言自语说:“哎,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结好账,叫收银员开了□□,刮开一看,中了二十元,简直开心死了。美中不足的是,中奖金额较大,无法当场兑换。
回到位子上后,若无其事地接着吃吃喝喝,过一会儿,泽居晋问她还要不要追加什么,她摇头。他取出钱包,招手叫服务员来买单。她说:“咦,泽居桑不是说要我请客的么?”
泽居晋又开启了训话模式,教训她说:“你幼稚园还没毕业吗,这点常识都没有?这样的玩笑话也会相信?女孩子和身为上司的男人出来吃饭,怎么可以自己买单?”
“泽居桑,你的大男子主义有点严重哦。”
“啧。”
服务员走过来,泽居晋说:“请帮我结账。”
这时,五月得意洋洋地把□□往他面前一亮:“看!当当当当,单已经买好啦!想不到吧,还中了二十块钱呢,有生以来第一次中奖,都是托了泽居桑的福。”
泽居晋把她的钱包和□□劈手夺过去:“拿来我看。”
五月坐等他看□□钱包,谁知左等右等,他也没有要还过来的意思。才等了一分钟,她就开始扭起了屁股。
她等不下去了。她真的要去洗手间了。前面果汁喝下一大杯,生啤也喝下一大杯,红酒加雪碧又喝下几小杯,一肚子都是水,实在憋不住,顾不上讨要钱包,一溜烟地跑去洗手间办事情去了。
洗手间上好回来,看见钱包已经摆在自己位子上了。泽居晋坐着等她,闲极无聊,正在试戴她放在桌上的手套,彩子送给她的那双兔毛手套。
手套很小,他的手掌太大,手套只拉到掌心就拉不上去了,他还使劲往上拽,把手套拉得又细又长,五月啼笑皆非,坐下来,翻着眼睛,从他手上把手套硬是拽了下来,左看右看,心疼不已:“哎哟,都撑变形了,要是坏了的话,当心我叫你赔钱哦。”
服务员送来赠送的水果拼盘,泽居晋给西瓜均匀撒上盐粒,顺手递给五月一片,她接过来,伸舌头悄悄舔了一下,尝出味道后,不动声色地把西瓜偷偷放到面前的盘子上,再用一片餐巾纸小心盖起来。实在吃不来这个又甜又咸的西瓜。
泽居晋不禁一笑,西瓜吃好,面前的桌子擦擦,左右手撑在饭桌两边,向她颔首致谢:“谢谢五月酱的款待。”然后站起来,拿起棒球帽,往她脑袋上一拍,“走吧。”
五月也赶紧穿上外套,戴上围巾,急急忙忙收好钱包手套,跟在他后面出了门。到了正大广场大门口,泽居晋径直去出租车候车点,她突然说:“泽居桑,请等一等。”转身蹬蹬蹬又冲回到正大广场大门里面去了。
泽居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等她的时候无所事事,干脆走到一棵梧桐树下,从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来抽。烟抽到一半,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回过头,在正大广场门口璀璨灯光下,一眼就看见了她。小小的一只,笑笑的,蹦蹦跳跳的,脸蛋红通通的,不知道是跑得太快了的缘故,还是被寒风吹的。
五月跑过来,把一瓶无糖乌龙茶放到他手上:“泽居桑酒喝了很多,回去的路比较远,怕你路上口渴。”又冲他扬扬手,“我乘地铁回去啦,下周见,拜拜。”
泽居晋伸手把她围巾拉住:“别急,我送你。”
“不用,真的不用,我地铁很快的,几站路就到了。”说话时试着挣了一下,围巾一端被他拉得很紧,没挣开。
他一手拉着她的围巾,一手夹着根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天,忽然一笑,说:“我送你。”
“不,不用了。”
泽居晋拉着五月围巾,使她不能动弹,捏着剩下的半支香烟,蹙着眉头抽最后一口,然后张口往她脸上一吹:“约会结束,必须要让男人送回家,这也是女孩子必须知道的常识之一,明白?”
“可我和泽居桑又不是约会,泽居桑和我吃饭,只是出于上级对下级的关心,只是上司和手底下的小兵交流下感情而已。”话说着说着,脸又红了,一直烧到耳朵根。
“嗯,交流感情的约会。”
“……”
回去的出租车上,两人并排坐在后排座上,泽居晋抬手看看腕表,双手背到脑后,扭头看着她说:“今天一天辛苦了。”
“谢谢,不过我还好。”
“是说我自己,我今天辛苦了。”
五月悄悄翻了个白眼,好心说:“喝点乌龙茶吧。”
泽居晋不喝乌龙茶,手臂横过来,伸手扯了扯她后脑勺的小波浪:“酒好像也有点喝多了。”
五月说:“还是喝点乌龙茶吧。”
“感觉有点昏昏欲睡。”
“那就更要喝乌龙茶了。”
泽居晋伸手往她脑门上一弹:“五月酱怎么可以这么冷淡?”
五月作西子捧心状:“怎么这样说?好难过,心都碎了。刚刚请泽居桑吃烤肉的是谁?不是五月酱我吗?”说话时,悄悄往一边挪,紧紧挤在车门上,避开他试图歪过来的肩膀。
泽居晋被安全带束缚着,歪不到她身上去,马上训斥说:“前辈说喝多了酒,人不太舒服的时候,作为部下和后辈,不是应该关切地说:‘啊,前辈,你人不要紧吧?我好担心,不如到我家里去坐一坐?等休息好再走’么?”
明知道他是玩笑话,却还是带着些意气和固执回答他:“不,我才不会这样说。虽然以前……以前喜欢前辈,而且还做过傻事……”眼角又有点酸涩,声音带了点颤音出来,急忙扭头看向窗外,“所以,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前辈还是喝点乌龙茶好了!”
第166章 166
说完这些话,五月突然猛地察觉到,只要是私下里和他在一起,自己情绪的起伏波动总是很大; 一会儿想哭; 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喜悦甜蜜; 一会儿心酸难过。真是莫名其妙。
泽居晋把乌龙茶递过来,命令她:“打开下。”
这前辈架子搭的,啧啧啧。不过人家五月也是好汉一条; 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使出吃奶力气咬牙切齿地拧盖子,一边自言自语说:“照五月酱的这个服务态度; 估计明年就能评上A了吧。”
泽居晋点评:“服务态度尚可; 热情有所欠缺。A的话,有点难度。”
五月悻悻; 不再说话。
陆家嘴到五月宿舍也就几公里的路程,路上不堵车; 一刻钟就开到了小区门口,五月向他道谢,和他互道晚安,然后开门下车,脚刚沾地,泽居晋在后面叫她:“五月酱。”
五月回头看他:“什么事?”
“圣诞快乐。”
“嗯。”突然觉得自己只嗯了一声有点不对,赶紧鞠躬,也回了一句,“圣诞快乐。”
车里,泽居晋望着她,面带淡淡笑意,说:“还有,五月酱工作已经很努力了,这样就很好。”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被人这样正面肯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没来由的,五月心口一阵激荡,满心都是欣喜,满到一个不小心,马上就会要溢出来。想要即刻去大路上奔跑,想要大声呼喊,想要告诉所有的人自己现在是多么高兴,多么得意。然而,她什么都没做,因为泪水先于话语涌出眼眶,顺着脸颊留到下巴,使她连句谢谢都没能说出口,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面向缓缓驶离的出租车深深的,深深的鞠躬。
出租车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之中后,五月站直,回身,慢慢往小区里走。小区门口,有个清瘦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她这个时候不太想和他说话,低下头,想要随着人群混进小区,然而明显办不到,因为那个人愤怒而又委屈的眼神像是黏在她身上一样随着她的身影而动。知道躲不过去,她只好走过去,轻声问钱沐:“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钱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激动喊叫:“你去哪里了?和你约会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