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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姝-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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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衙门,正月上中天,繁星遍点,此刻慢慢地过去,打上酒,再慢慢地回来,想必她们都已熟睡,侥幸能等几分清静,此等清辉月夜天,最适合独饮。
  依稀间,听见几声猫叫,华归转头看了下,发觉不是猫叫,而是有人在学猫叫。
  那女子也看见了华归,直起腰,询问道:“大人,您有看见我的猫吗?”
  月光虽明,但照不清前头那女子相貌,但听这声音是熟悉的,拗口的声调配上沙哑的声音,是前些天车子陷入泥潭的女子无疑。
  夜风中,又闻到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鬼使神差般,华归停下脚步,问道:“你的猫儿长什么样?”
  女子走近,腰肢款摆,走路的时候落地无声。华归第一次发觉:原来可以平视着和一个女子说话。
  “她是个女孩,白毛,蓝眼睛,长得很漂亮。”女子说道。
  华归与她一同寻找,一边翻找角落,一边问道:“姑娘不似中土人士。”
  女子一边“喵喵”地叫唤,一边回答道:“我家乡离这里很远,你们称那边为罗刹,但是我母亲是这里的。”
  两人找了一小会儿,连根猫都没找到,华归思索道:“这么漫无目的的,也不是办法。”
  女子也停下来,求助地看着华归,“那怎么办?我们初来乍到,小姑娘不认识路,她很娇气的,不能流落在外头。”小姑娘是女子给她爱猫取的名字。
  “猫狗的嗅觉很灵。”华归问道,“你的小姑娘喜欢吃什么?”
  “小鱼干!”女子笑说道,面颊上的两个梨涡深陷,娇憨可人。
  华归道:“我还以为它喜欢吃老鼠。”
  “呀!”女子皱起鼻子,嫌弃道,“多脏啊!小姑娘很爱干净的。”
  华归失笑,让女子在外面等一下,他折返回衙门。晚间在书房批示公文时,当值的两个衙差在外头喝酒,华归闻见他们的下酒菜就是小鱼干。
  才进门,便听见猫叫。就着月光,华归看见一团雪白从石桌上跳下来,忙快跑几步捏住它脖子,这只叫小姑娘的猫儿便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华归抓着猫儿的脖子提起来,单手抱住,不提防它竟然挣扎起来。华归痛得“嘶”了声,曲起胳膊将猫儿抱好,低头去看自己手背,血淋淋的三道口子。
  女子等在衙门口,看见华归抱着小姑娘出来,忙迎上去。这么高的女孩,开心的时候还会跳几下,显得有几分憨气。
  女子就着华归的胳膊摸了下猫头,它便安分了,细细叫了一声,尾巴左晃右晃,像是撒娇。
  华归松了手,女子一手接过小姑娘抱在怀里,一手顺捋猫毛,看见华归动了下胳膊,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才发现他受伤了,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小姑娘的脾气不好。”说着从腰间解下帕子,按在他的手背,碧莹莹的眼睛里写着担心,“很痛吧?”
  华归不介意地笑笑,“小事。”
  女子曲起食指轻叩小姑娘脑袋,软哝哝责怪道:“让你不听话,到处跑,还伤人!”
  小姑娘眯了眯眼睛,轻轻咽呜一声,闭起眼睛怡然地睡起了觉。
  两人立在台阶上,华归无话找话,也伸手摸了下猫儿,问道:“这猫很特别。”
  女子自豪道:“是波斯的品种。前年,波斯国使……嗯……”女子停顿了下,笑道,“一个商人来我们罗刹国生意,将小姑娘卖给了我,小姑娘很漂亮的。”
  月光下,女子笑容狡黠,绿莹莹的眼睛似能发出光来。比起小姑娘,华归觉得她更像只猫儿。
  第二次见面,算是熟人了,却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华归刚想开口问一问,看见女子的侍女找过来,请女子回去安置。
  女子“嗯”了声,提起裙摆下台阶,脚步轻盈得似只蝴蝶,飘到侍女身边。
  华归听见侍女叽里咕噜地和她说话,她也叽里咕噜回答,声音不轻,却一句也听不懂,想必这就是罗刹话了。
  看着两人相扶远去,华归紧跟了一步,想要求教女子芳名,但转念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远离此地,便是知道又能如何,世情如浮云,离恨空长流。
  似心有灵犀一般,女子竟然回头了,盈盈笑说道:“我的汉名随母姓胡,单名一个喜字。”
  胡喜……胡喜……华归放在嘴边默默诵念。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东凌文人学士们在兰溪边设诗会,邀华归作判官先生,听说诗会发起者出手阔错,单他出席的谢银就有一百两。要是放在往常,华归是不愿与他们这帮布衣为伍的,想着在东凌县也没几天待头了,今后不知会被发配到哪个穷乡僻壤,银子能拿一些自然要多拿一些,遂也答应了。
  诗会那天,华归踩着时辰来到兰溪,发现大家都已经在了,于是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与相熟的打招呼。众学子簇拥着他来到首座,一女子从位置上站起身,绿如湖水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但笑不语,不是胡喜是哪个?
  华归与她点头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左手边是苏家绣庄的二公子,胡喜在他的右手边,华归在中间首席落座,诗会便算是开始了。
  胡喜轻提裙摆,自位置里出来,站到中央,高声笑说道:“小女子仰慕中土文化,从罗刹过而来,为的是能多结交中土的有才之士。东凌人杰地灵,自古以来出了多位学者,小女子钦佩得紧,遂在此做东开设诗会,还请大家不吝赐教。”
  她的中土话并不熟练,说些短句子还好,换上长句子便露出了马脚,在座有不识相的女子,偷偷掩唇取笑。
  胡喜倒是一点不在乎,环视一圈众人,声量不改,继续说道:“小女子才疏学浅,不会作诗,南齐有位才女叫苏小小,小女子倾慕她的潇洒风流,现便以她为砖,希望引出大家的锦绣诗作。”胡喜转头看了眼溪边的亭亭玉荷,轻动红唇吟道:“芙蓉面,满湖边,无奈任人摘,切莫断我莲。”
  胡喜回到原位,在座的学子蠢蠢欲试,一个大汉走近她身边,附耳与她轻声说话。
  之前未注意,现在距离得近,华归发现这个大汉长得五大三粗,金发碧眼,皮肤比面团还白,是十足十的异域人。
  大汉说话声音虽小,但依稀能够听清一两句。苏家二公子早年四处游学,在北地待过一段时间,跟着在北地做生意的罗刹人学过几句罗刹语,于是探头低声与华归翻译道:“小姑娘不见了……他……”苏家二公子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他竟然称呼她为‘公主’……”
  华归也被震住了,惊讶地转头往右边看去,见胡喜对自己点头微笑,忙回过神,报以一笑。
  胡喜自位置上起身,坦言自己有要事要办,暂离开一会儿,请大家务必尽兴。说完,便带着大汉匆匆走了。
  胡喜有钱,请来作陪的姑娘皆是当地秦楼楚馆的头牌,文人本就喜欢攀比,有美貌女子在场,灵感便如泉涌,你一言,我一语,我起首语,你对联句,喜悦气氛渲染得兰溪水沿着曲曲折折的水道流得更加欢畅。
  华归失了兴致,觉得索然无味,遂借故离场了。

  试探

  东凌县的人都知道,县官大人近期改脾气了,能够放下架子与民同乐,遂无论红白喜事要请他过去充充场面,谢礼自然是少不了的,少则十几,多则二三十,华氏这几日数钱数得手软,看见谁都乐呵呵的。
  这一日,城中有位富绅新添孙子,放在松月楼办酒,也邀请华归过去喝酒,谢银一早封好和着请帖一道送过来,华氏收了银子,华归自然要过去坐一坐。富绅知道知县老爷素来的习惯,那位姨奶奶能说会道,知县老爷走哪都喜欢带着她,因此请帖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除了华归之外,还有小妾。
  小妾知道华归还在恼她,遂知趣不往上凑,华归也乐得轻松自在,到了宴会那天,在家里写好祝福诗用红纸包好,带上去赴宴,连礼物也省了,无本多利。
  松月楼共有三层,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三楼才是富绅设宴的地点。小二毕恭毕敬引着他走楼梯,隐约间,总觉得四周有什么熟悉的东西萦绕不去。
  到二楼的时候,无意间一转头,华归看见对面厢房刚要关门,关门之人正是苏家的二公子。
  苏家二公子也看见了他,点头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合上两扇房门。华归心念一动,问身旁的小二:“苏二公子请了什么人?”
  小二笑:“小的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女的,眼睛很奇怪,是绿的。”
  这个苏二公子,早年仗着家里有钱,正正经经的四书五经不去读,反而效仿前人游什么学,回来之后涨了名声,被众人称之为“才子”,却做出一副不屑功名的样子,连科举都不参加。在华归看来,哪里是不屑,分明是不敢。现下不过听了胡喜侍从的一句话,便认定了她是公主无疑,还着急忙慌地贴上去示殷勤,真是蠢笨至极。
  华归面露不屑之色,撩起下摆继续上楼。
  参加这种场合不过露个面,说上吉祥话,再同主人家喝杯酒,便可脱身。但是今日不同往日,华归在位置上坐下,拿起筷子吃起酒菜。在座的宾客见机会难得,一个接一个过来敬酒,好在华归游走官场多年,早就练就了千杯不醉。
  酒席过完,华归算好时辰告辞,主人家高兴,又偷偷塞给他一封颇有份量的红包,华归不动声色放入袖兜中。
  下到二楼,却见那个厢房门没开,华归背了手,在走廊上踱步,碰见人来,便就近走进一间空厢房。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总算等到对面门开,苏二公子首先出来,然后侧身引出个高身纤的女子,正是胡喜。
  胡喜看见华归,高兴地走近几步,笑道:“大人也在此,好巧呀。”
  华归点点头,面无表情道:“朋友相邀,来喝杯酒。”
  苏二公子面有不喜:哪里是巧,分明是这个姓华的守在这里的。因见华归目光扫来,连忙换上一副笑脸。
  胡喜解释道:“苏二公子说这里的松鼠桂鱼很好吃,邀我过来尝尝。”
  华归不轻不重“嗯”了一声,语调平淡道:“东凌县名吃最多,听风水榭的荷叶粉蒸肉,知味阁的蟹黄豆腐,藕花巷的桂花糖藕,德宝斋的兰溪三白,金玉楼的翡翠虾斗,都是这里最正宗的菜式。”
  胡喜跟着一样一样地数,遗憾道:“其他的都吃过了,还剩下桂花糖藕没尝过。”转头笑谢苏二公子,“多亏认识苏公子,要不然我人生地不熟的,哪里会吃到这么多好东西。”
  胡喜和华归在前头慢慢地走,楼梯窄小,苏二公子被落在后面,听着他们两人讲话,本藏在肚子里嘀咕的,见胡喜回头和自己说话,正好楼梯走完了,忙快走一步与他们追平,答应道:“只要胡姑娘愿意赏脸,苏某愿意再次奉陪。”
  华归问道:“姑娘欲往何处?”
  胡喜回头,答道:“我要去云萃斋取簪子。”
  华归道:“倒是与县衙顺路。”
  本来苏二公子说好要陪她的,现在正好与华归同路,胡喜怕耽搁苏二公子的事情,便请他先回去。
  如此一来,苏二公子便不好意思再跟着,只好拱手告别。
  云萃斋离得不远,穿过一个长巷、一个短巷,便到了。
  云萃斋除了卖首饰外,还做修补工作。掌柜的记着胡喜,不必她开口,便说她的华胜已经修好,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
  胡喜接过锦盒打开,华归一看便愣住了,心里百味交集。
  胡喜欢欢喜喜取出蝴蝶华胜,拿在头上对比了下,问华归:“好不好看?”
  华归忙道:“好看。”见胡喜把华胜递过来,知她是要自己帮忙,遂接过来,正正插入她额前发髻之中,一垂眼,只觉得发髻下的容颜灼如芙蕖、皎若秋月,一时竟看痴了。
  胡喜害羞,低下头捂唇轻笑。华归回过神来,忙转头去看掌柜的,见掌柜的倒是识相,早早避开,遂放下心,说送胡喜回家。
  路上,华归看了看华胜,小心探试道:“姑娘哪里买的?”
  胡喜纤指探上发髻,摸了摸华胜,笑答道:“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后在路上不小心遗失,机缘巧合下,竟然能在太守府找回,算是失而复得。”
  这华胜是稀罕之物,同她身上的其他佩饰一样,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而且连太守府都能出入自由,老夫人竟然也要给脸作陪……
  若是这公主身份是真——华归想了想,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因见她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遂又问道:“前几日在诗会上的那个小丫头……”
  胡喜接下去答道:“我命令她在家里待着呢。”胡喜轻轻皱了皱鼻子,嫌弃道,“老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在家的时候就这样,不但不能出门,连在花园里转转也要跟一波在身后,烦死了。现在好不容易出门了,哪能再让他们如愿!”
  华归见她笑得狡黠,像是做了一件长久以来都想做的坏事一般开心,遂也跟着笑问:“你们罗刹国规矩这么严的吗?平常都不许你出门?”
  胡喜一愣,支支吾吾遮掩:“也……也不是都这样……我们家……”看见大门就在前方,胡喜立马岔开话题道,“前面就是啦,谢谢大人相送。”说罢,提着裙摆飞一般跑走,活似华归会追过来咬她。
  不远处的宅子,门面上看起来平淡无,高高围墙圈起来的占地抵得上四五个县衙,内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奇石、奇花异草,气派得很,一个月没有千多两银子根本租不下来。更兼门口还站了四个门神一样的壮汉,守卫之森严,让华归一路沉思着回到了县衙。

  亲事

  在担忧的期盼中,终于等到了朝廷的调任,任他为岭南一县城县令,秋后启程。
  五岭之南,天气潮热,瘴毒聚集,百虫为害,更兼人杂夷獠,不知教义,听说贫穷人家靠卖孩子为生,自古都是朝廷流放犯人之所在。
  华归接到调令的时候,心都凉了,他料定自己要被贬,但以为最多贬到东南或者西北一些比较贫困的郡县,却没想到是那么凶恶的地界。自古以来,多少官员在那里有去无返,魂葬异乡?
  华归在县衙里瘫坐了一下午,出来时已星斗满天。今天是二十二,弦月弯弯,似眉尖挂在半空,照着静谧的青石街道上,夜风习习,偶尔经过一两个买醉归来的酒客,脚步踉跄,傻笑呵呵。
  远处高楼传来笙歌夜曲,一群寻花问柳的恩客玩得正酣,女子的娇笑和男人的喝彩交杂在一起,令人听了不胜厌恶。有些人命好,含着金汤匙出声,便是做一辈子的败家子,也能够富贵终身。有些人运好,得遇伯乐相中,即便可能一肚子草莽,只要够傻够忠心,也能仕途坦顺直登青云。只可怜那些命不好运也差的,就算全身是宝也无济于事,若遇小人当道,多少年的苦心经营也要功亏一篑,空有一腔报国之情无处施展,还要被发配到五岭之南颠沛流离。
  华归越想越愤懑,恨不得此刻便买通近海处的水寇,将那谄媚小人太守千刀万剐方可泄恨。
  不知不觉之中,竟到了晓风园。华归立住脚步,想到她们女孩子家睡得早,估计早已入寝,所以便站了站,发现园子门口又添了四位守卫,间隙还有五个护院巡逻经过。
  华归不知园里出了什么事情,只是现在不好过去询问,免得被人看见会说是非,遂打算回去。但是心里想着要走,身体却未转身,内心深处,好像有股冲动在声嘶力竭地呐喊:再等等,再等等……
  因站立时间过久,门口守卫已经看向这边,华归摸了摸鼻子,装作路过的样子,顺着围墙往里走,至墙角处,突听见里头好像有动静,环顾四周无人,便贴了耳朵在围墙上,听见那个略带沙哑的天籁在吩咐侍女,虽然听不懂,但无碍于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猛跳个不停。
  紧接着,一条被好几段宫绦首尾打结连成一串的绳子自墙上挂下来。
  华归笑了笑,抱手站在围墙三步之遥处等着,分明心里紧张得要命,但面上要端得镇静,这些公主小姐们平常不缺人奉承,要是对她们克制且保持距离,她们反而愿意乖乖贴上来讨好你。
  不过片刻,围墙上先出现一双手,然后再探出个脑袋,倒不忙着继续爬,而是伸出脑袋四下查看,看见负手靠在树旁的华归不但不帮忙,还笑她,遂着了恼,没好气道:“笑什么笑?!”
  华归伸手指压住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胡喜明白过来,吐了下舌头,样子娇俏得如同半勾在天上的月亮。
  胡喜爬上墙头,抓着宫绦往下,华归在下面接住她,调笑道:“好巧啊!”
  “巧什么巧?”胡喜斜眼看他,嗔怒道,“出自己家门还要爬墙,说出去笑死人啦!”
  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华归领着她走僻静小巷,边走边聊道:“你家里来人了?不许你出来?”
  “可不是嘛!”胡喜叹气,“他们想让我回去,可是我的事还没办好,不想回,所以家里头就又派人过来,将四处围得密不透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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