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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无奈之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年前刚进府的冬雪。
怀着身孕上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好在她这两年一有空就跟晏衡过招,身子底子好了不少,再加上没什么孕期反应,一路上总算没那么折腾。即便这样,一些孕期该有的生理反应也没少,一路上冬雪照顾得很妥帖。有些细节晏衡身为一个男人想不到,也全都被她照顾到了。正是因为有了这份细致周到,她才能在一路驿站不那么待见的情况下,依旧比较舒适的到达京城。
这份情谊摆在那,她也慢慢放下对于聪明人一开始的戒心,差不多把冬雪当成自己人。
没想到就是这个自己人,在她离胜利只差一步的时候,直接往她心窝上捅一刀。
“加官进爵?”
重复着最后几个字,面对刑部厅堂中的冬雪,卫嫤一点点收起脸上错愕。
“如果我没记错,冬雪是在本次凉州战乱中失去的家人。当日瓦剌军队围城你也亲身体验过,凉州城危如累卵,城内每一个人不论贫富贵贱都处在性命不保的危机中。如果连命都保不住,还提什么加官进爵。难道当了大官,把乌纱帽在坟前烧了,然后到地底下去享福?”
虽然她话说得直白,但话糙理不糙,一旁的楚英点头,帮腔说了句:“原来泄露军机这么大的事,阿嫤都是当着下人面直接商量。”
怎么可能?!
惊讶过后她也明白过来,一双因气愤而越发圆睁的杏眼直直地盯着冬雪,脸上更是气得扬起笑容。
“侯爷说得在理,冬雪,你是年前来的府内,一直到过年都呆在厨房。先不说凉州宅子里厨房和卧房不在一进,就算是在同一个院里,隔那么远你能听清楚这事?”
能听清楚才怪,她与晏衡又不是一人在嘴边安个大喇叭,说话当广播。
冬雪脸上的自信逐渐消失,咬唇,她无助地看向杨尚书。
顺着她目光,卫嫤也看向杨尚书。
“莫非这就是尚书大人的证据?一个入府才三个月,先前一直在后院打杂的丫鬟随便说两句,就能诬陷皇上亲封的朝廷官员?”
听着她连连逼问,杨尚书脸色丝毫未变,放下茶盏他略显浑浊的眼睛扫过她,最后定格在冬雪身上。
“你不是还有证据?”
日光偏西,透过窗棂照过厅堂,照得杨尚书浑浊的眼珠隐隐发青。同样的日光打在冬雪身上,青袍上绣那几朵细长的花纹更加明显,随着她身子抖动,浅青色花纹如活过来般。相似的景象让卫嫤想起了方才在回廊中看到的那几棵老槐树,一瞬间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开阔的厅堂内,卫嫤与楚英坐在西侧,对面东侧相对应位置分别坐着蓝色官袍的刑部官员、以及赭色官袍的杨尚书。站在四人中间的青砖地面上,冬雪转过身,那张圆圆的脸看向她。此刻她脸上没了平日讨喜的浅笑,看向她的眼睛满是仇恨。
仇恨?这个认知让卫嫤心中警铃大作。
唇角轻扬面上满是嘲讽,冬雪缓缓说道:“奴婢只是个低贱的丫鬟,平日的确很少有机会进正房,按理说不会听到大人和夫人的机密。”
在场四人皆为官宦,家中都是奴仆成群。丫鬟也分三六九等,能在主子跟前伺候、长时间留在正房的皆是有脸面的。毕竟正房不是菜市场,不是随便个粗使杂役都能进来呆着。
卫嫤刚才那番话也正是这个意思,又不是什么很有脸面的丫鬟,哪能听到什么机密。可如今被冬雪承认了,她一颗心反倒没由来的惊慌。若是她一直拿着这点不放,那证明她没什么后招。可如今轻易放弃此点,她究竟留了什么后手。
“甚至如夫人所言,凉州城被围之时奴婢还没到府里,有些事更不是能随便听到。”
听她连这点都承认了,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卫嫤只觉她衣裳上青色花纹化为一条条小蛇,缠到她身上,睁开剧毒的獠牙对准她心口。
“只是这事并非奴婢在卧房听到的,因为进府日子久,奴婢主要负责一些洒扫工作。年前奴婢在整理书房时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后正好听到大人和夫人在这样说。”
书房的确是个谈事的好地方,她和晏衡也常在那商议一些事。
“红口白牙还不是任凭你随便说,冬雪,我不知为何你会对我有如此深的仇恨,甚至恨到凭空诬陷于我。可空口无凭,你一个进府才三个月的小丫鬟,说出来的话还不足以作为证据。杨尚书,你说对不对?”
杨尚书旁边刑部官员点头:“按大越律,确实不作数。冬雪是吧,你可还有其它证据?”
其它证据?卫嫤瞳孔微缩,然后就见面前冬雪点头。
“奴婢从晏家发现不少瓦剌王廷的珠宝。”
她还当是什么!冬雪没说出证据前她的确很紧张,但听她说完后,她一颗心终于放到了实处。可随后她想了想,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家中那些瓦剌人的珠宝,来路有点不正。那些珠宝都是晏衡私贪下来的,虽然说打了胜仗将领私扣点战利品是惯例,大越律甚至允许这一点。但问题就出在,当时的晏衡还只是个小旗,即便不知道大越律规定的标准,她也知道家中那些珠宝多到过分。
说还是不说呢?
不管怎么样,私留战利品总比通敌叛国要好,想到这卫嫤心中很快有了决定。
“那些西域珠宝……”
“是我给阿嫤的嫁妆,”楚英抢过话,一脸无奈:“镇北侯府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库房里一箱箱堆着都长毛了。不知道里面能不能找到你家丢失的王冠?冬雪,哦,应该尊称您勃克图公主殿下。”
☆、第166章 知恩不报
勃克图公主殿下?
眼前穿青绿色衣裙,头发简单地挽起来,不施米分黛的圆脸小丫鬟竟然是一位血统高贵的外族公主?
卫嫤满怀疑惑地看向面前冬雪,此刻的她哪还有半点身为丫鬟时的谦卑和谨慎。刚才还稍有些控制的仇恨如今全部外放,而被她盯着的人正是她旁边的镇北侯楚英。
“镇、北、侯。”
咬牙切齿的三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冬雪进来后可从来没人介绍过楚英身份。镇北侯楚英十几年来深居简出,别说刚从西北过来的冬雪,就连京城土生土长的刑部衙役不看腰牌也没认出他。
所以说冬雪真的是一位公主?
这也太荒谬了!卫嫤至今还记得初见冬雪时的情况,十二个丫鬟由凉州最大牙行的得力牙婆领着进来,分两行站在晏府第二进的院子中。她站在第二排最边角的位置,穿着一身带补丁的青花褂子,剪刀随意修两下的齐刘海跟狗啃得似,一张圆圆的脸上两朵高原红。
在十二个人中冬雪不算起眼,但她相中了她大眼睛中那股子机灵劲。问了几句听她口齿清晰,她也就将人留了下来。果然冬雪没辜负她期待,学什么都很快,没多久眼见着就能顶替谷雨。因为她做事利索,她也没拘泥于丫鬟等级,平常对她也是多有赏赐。而每次受赏时,不论是便宜的蜜饯还是贵重的银镯,她都是一脸感激之情。
正因如此,虽然觉得她有点不妥,但这次进京时,在谷雨和立秋两个知根知底的老人都不能来的情况下,她想都没想便带上了她。一路上冬雪殷勤备至,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一个丫鬟的本分。
这样周到妥帖的冬雪,怎么可能会是一位公主。卫嫤认识一位真正的公主,庆隆帝的掌上明珠九公主。九公主阿怡虽然平易近人,但一举一动皆不经意流露出皇家良好教养。不说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就连没落的豌豆公主,举止间也会不自觉露出点遗传的公主习性。
而这些,她一点都没在冬雪身上见过。卫嫤仔细想着平日的细节,发现真是一点都没发现。
正在她惊讶之时,旁边楚英嗤笑出声。似乎对冬雪几欲化为实质的仇恨毫无察觉,他自顾自地喝口茶,端茶盏的动作完全符合一位金尊玉贵的侯爷应有教养。
放下茶盏,他轻佻地打量冬雪一眼。
“勃克图汗家的汉子都死绝了么?让一个姑娘顶上来。还是一个这样……”
顿了顿,似乎在找形容词,瞅一眼冬雪身上衣袍,他接着说道:“脑子不灵光的姑娘。如果我没看错,你衣裳上绣的应该是勃克图汗曾经的族徽?”
而后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用鼻子哼笑一声,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意思很明白,都把族徽绣到衣服上了,这样大摇大摆穿出来难道还不是犯蠢?
刑部厅堂内气氛陷入凝滞,对面杨尚书终于没有了一开始的沉稳。勃克图,这称呼怎么如此熟悉?想了又想,有些年岁的传闻从记忆深处闪出来。
勃克图汗,好像曾经西北一个不大不小的汗王。在大越还没这般强盛之时,勃克图汗雄踞凉州一带,靠盘剥丝绸之路往来商人赚得盆满钵满。后来韦相继位,中间不知使了什么计谋,勃克图汗最有本事的两个儿子争权夺势,部落分裂后与大越百姓半混居。没过几年,当时还在镇守西北的那代镇北侯一举出兵荡平这个部落。
一文一武,计谋与兵力相互辅佐。大越几乎没费任何代价,便大获全胜。当时举朝欢腾,时在兵部任职的韦相名望进一步提高。要不是后来他出了事,此战绝对可以载入史册。
可凡事没有如果,韦相失势,连带他曾经的丰功伟绩也成为禁忌话题。想到韦相,连带着杨尚书不自觉想起这次关押晏衡的原因。两年前他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西北官场那次大清洗所造成的后果至今尚未平寂。皇上似乎跟贪官污吏杠上了,从西到东、从北到南,近几十年来账册逐一核查。户部杜尚书也不知吃错了哪门子药,一点都不帮忙遮掩,皇上要他查哪他就查哪。
一点点查下来,查出来的每一名贪官都不轻饶。两年下来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大家不敢怨恨皇上,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了始作俑者晏衡身上。
边想着杨尚书边抬头打量着面前的丫鬟,站在厅堂中间的少女此刻脊梁骨挺得笔直,高昂起下巴神色倨傲,哪还有半分方才自称奴婢时的卑微。视线下移看向她衣裳,他不认识什么勃克图族徽,但她衣裳上花纹越看越有异域风情。
当年剿灭勃克图部族之事由楚家全权掌控,如今楚英这样那八成错不了。即便他死咬着不承认,闹到御前自有专人辨认,到时只会闹出更大笑话。
“原来是外族余孽,来人,拿下。”
随着杨尚书的喊声,外面走进来两位衙役,动作利索地将冬雪捆起来。
似乎察觉到自己命运,整个过程中冬雪没有丝毫挣扎,只用一双幽冷的眼睛死盯着卫嫤。到门边时,她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
“当年我祖上便是好心办互市,想让西北百姓生活的好一些了;阿爸也告诉过我,韦相分化部族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想让两族彻底融合。可他们最后是什么下场?州学、减赋,卫嫤,你和晏衡别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抬起头好好看看这片天,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在下面等着你……哈哈哈……唔。”
疯狂地吐出这番话,几欲癫狂的冬雪被衙役捂着嘴拖了下去。
坐在厅堂内的卫嫤却是将她那番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稍加思索后她发现,尽管这番话有些地方刻意歪曲事实,但她却明白了冬雪原意。
好人没好报,归根结底是因为有些事牵扯到社会资源再分配——将资源从一部分人手里抢过来,分给另一部分人。就拿她曾经手的西北贪腐一事来说,从大义上来说,贪官贪污是绝对不对的。皇上这样想,老百姓也这样想,甚至连贪官污吏本身也有这种认知,但有认知不代表赞同和忏悔。谁不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吃到嘴里的肉让他再吐出来,这是多难受的事。有人不想吐,便会采取种种手段。
偏偏在这场博弈中,贪官,也就是错误的一方占据着大多数社会资源,他处于优势地位。地位的不对等,往往让有心作为者无能为力,最后甚至闹个遍体鳞伤。
有能力的不想撒手,甚至想获得更多,没能力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发弱势。长此恶性循环,好人可不就不长命。
“哎,冬雪她……”
卫嫤后半句没说出来,本来她是可惜这么个水晶玲珑心肝,可她的叹息听到其它三人耳中就变了味。
“阿嫤不用担心,刑部大牢安全得很,如此重要的证人肯定不会突然暴毙。杨尚书,你说是不是?”
被楚英点破了心思,杨尚书老脸有些挂不住,讷讷地应道:“那是自然。”
“那就好。”
收到满意的答复,楚英继续说道:“没想到堂堂刑部竟然找来这等证人,好在本侯明察秋毫。不然让一个外族余孽随意污蔑朝廷命官,传出去整个大越朝堂都会沦为笑柄。”
杨尚书脸黑下来,声音阴沉:“多谢镇北侯。”
“大家同在京城,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杨尚书这般客气作甚。”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客气!杨尚书咳嗽两声,还没等开口,楚英已经接上话:“都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好了好了,本侯知道杨尚书读书人,向来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过本侯是粗人,也用不着你涌泉那么多的报答。眼前这不就一点小事,你把本侯女婿利索放出来就是。”
谁要报答他!见对面楚英满脸坦然,杨尚书感觉胃里昨夜的嗖饭在不停翻涌。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镇北侯十几年不出来见人,这等脸皮真是人嫌狗厌。
“看把杨尚书感动的,”老神在在地说着,楚英利索地支使旁边穿蓝袍的刑部官员:“还不给你们尚书大人倒杯茶,让他缓一缓情绪。”
刑部官员还真不敢惹镇北侯,不管对方怎么嚣张,一顶侯爷帽子砸下来绝对能把他扁成肉泥。
倒一杯茶递过去,他小声说道:“大人,审案这么久您应该渴了,喝杯热茶润润嗓子。”
好茶就是好茶,一碗铁观音喝下去杨尚书总算抑制住了气血翻涌。看着对面几乎粘在椅子上的镇北侯,这会他陷入了两难境地。其实他也知道,仅凭幽州城地道一事就定晏衡罪那根本就不可能。那份图纸工部就有存档,如果晏衡有嫌疑,当年经手的工部官员也都干净不了。可现在就放人的话,再找机会可就难了。
“有些事还没……”
没等他说完,楚英已经接上话:“杨尚书是想知恩不报,还是想承认刑部办事能力低下,或者承认自己老眼昏花错将叛党当证人?”
拦不住,他真的拦不住……
“放人。”
杨尚书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第167章 新的线索
从晏衡被刑部官员带走到放出来,其中只过了短短不到两天。对卫嫤来说,这两天却比两人成亲后的两年还要漫长。
人的身体是有记忆的,两年朝夕相处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人。半夜蹬掉被子,即便很冷她也习惯性地不去扯过来盖上,因为她知道阿衡会帮忙盖上;早上醒来头发乱糟糟的,坐在梳妆镜前拿起牛角梳,她习惯性地把梳子往后面递。
一次次期待落空,她心中失落一层层加深。以至于虽然才过去两天,但看到晏衡由刑部衙役带着出现在厅堂门口,逆光中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时,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阿嫤。”
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她眼泪开始不受控制。
走上前的晏衡将她抱在怀中,看着她比昨日苍白许多的面色,无比心疼和内疚,低声劝慰道:“别这样,我这不平安出来了。”
虽然心情十分激动,但卫嫤知道这里不是能宣泄情绪的地方。扑到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摇摇头,借机在他胸膛上擦擦眼泪。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他衣裳上,隐约间她闻到一股馊味。
“你……”
稍微离开点,她看着他衣裳。不用多仔细她便从他外袍上找出一大片污渍,揪着袖子往后看去,从衣袖到后背一大片全都变了颜色。不是那种大块的颜色,而是细长的条纹。看起来不像蹭上,而像是绳子捆绑后留下的痕迹。
“他们对你用刑了?”
怎么可能!坐在后面杨尚书连连摇头。他们刑部可是严格按照大越律办事,一般不会对朝廷命官用私刑。
晏衡顿了顿,含糊道:“这事阿嫤不用担心,我没受伤。”
没受伤而不是没用刑,也就是说真的有人滥用私行。卫嫤心头窜起一股火苗,没等她说什么,后面楚英已然开口。
“好一个刑部,竟然对朝廷命官严刑逼供。”
杨尚书生平第一次如此讨厌一个人。镇北侯这人乱管闲事不说,满嘴里就没一句中听的话,现在竟然给他扣滥用私刑的帽子。前面他也就忍了,几句话而已,顶多心里不舒服点;但后面这可是动摇官帽的明晃晃罪责,绝对得说清楚。
带着愤怒和惶恐,杨尚书起身,坚定道:“刑部做事向来依从大越律,绝不会无缘无故对官员滥用私行。”
“无缘无故?”楚英